白山同學的黑色手提袋裏有另一個世界存在。


    那個世界被稱之為『囊界』,和我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差異懸殊,到處都是遠遠超越物理法則的奇妙現象或光景。


    現在,阿衡眼前見到的也是那種景象。


    「…………這裏是哪裏啊?」


    阿衡總覺得每次他來『囊界』的時候都會說這種話。盡管知道這一點,他還是沒辦法不開口問問。


    上方覆蓋一片漆黑的大地,腳下則是深不可測的闇黑。


    阿衡所在的地方,是從上方的大地突出來的顛倒塔。若是從顛倒塔內側的螺旋狀通道環顧外麵,可以發現數座顛倒塔,似乎跟自己所在之處完全相同。塔高各有不同,有的大概有三層樓高,有的則是往下方的闇黑深處延伸而出。


    那漆黑一片的地方,總感覺像是烏雲。偶爾會有銀色雷電會劈落而下,遠遠看得見閃電又被吸入闇黑之中的景象。每次落雷都會傳來如慘叫般的雷鳴聲。


    「這裏是哪裏?」


    阿衡再次問了走在前麵的九衛。


    他們現在正走在塔內的通道上。一行人一邊在螺旋樓梯般的路線上,緩緩地在往下的通道上前進。塔內光線昏暗,腳邊幾乎完全看不見,他們靠著牆上的金色壁燈才能夠勉強辨識彼此。


    九衛臉上露出「你很吵」的表情,迴頭對他說:


    「你之前也來過吧。這裏是『剝落之都』。」


    阿衡以前確實造訪過『剝落之都』。不過,當時『剝落之都』應該是無限廣闊的白色沙漠才對,他從未見過這種顛倒的尖塔群之類的景象。


    此時,姆露·妙露從後麵抱住了阿衡。她從令人吃驚的近距離窺探阿衡的臉,以溫柔的嗓音開始解說:


    「人類看到的『囊界』和阿賴耶識看見的『囊界』是截然不同的哦,阿衡少爺,即使是相同的地方,有時在人類的眼中看起來也是天差地別的景色。您想想,在外麵的世界裏,天空的模樣也是每天都有變化吧?這邊的情況也是相同的。」


    「相同、嗎……」


    阿衡覺得囊界景色的變化狀況,可不是用天候就可以比擬的。當阿衡感到困惑的時候,發現有人正在拉他的袖子。


    原來是白山同學。


    「欺、欵,阿衡。為什麽『囊界』居民被稱為阿賴耶識,你知道嗎?」


    白山同學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拉住阿衡的手臂,打算把他從姆露·妙露身邊拉遠一點。不過,因為鎖鏈把他和姆露·妙露連結在一起,無論如何,她都會緊跟著阿衡過去。


    「我不知道歟。」


    「那是因為呀,阿賴耶識擁有阿賴耶識哦!」


    白山同學臉上充滿自信、抬頭挺胸地這麽告訴阿衡,不過他卻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麽。在阿衡歪頭表示不解之後,九衛一邊向前走,一邊開始補充說明:


    「……人類是透過六識掌握事物的。也就是眼識、鼻識、耳識、舌識、身識、意識這六識。如果人類眼前有豆沙包,就會透過眼睛『看』而掌握,用鼻子『聞』而理解,用舌頭『品嚐』而認識。你們人類都是那樣掌握世上的事物吧?」


    雖然阿衡覺得用豆沙包比喻有點奇怪,不過九衛想表達的意思他倒是懂了。


    「嗯,的確是那樣沒錯。」


    「就像那樣,九衛等人也具備所謂的『識』。用『識』來掌握這個世界——也就是『囊界』,那就是『阿賴耶識』。」


    「所以,我們才會叫做阿賴耶識哦。因為我們有能力透過『識』來看『囊界』,所以才會被那樣叫。很容易理解吧?」


    姆露·妙露微笑著作出結論,白山同學和九衛一臉不悅地瞪著她看。阿衡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暗自思忖著「原來如此」。


    阿衡是人類。人類是透過眼睛去看、鼻子去聞、舌頭去品嚐——簡言之,隻能透過五感掌握事物。因此,即使同樣是待在『囊界』的同一個地方,感覺也會完全不一樣。


    不過,這也表示,在姆露·妙露和九衛身上都擁有隻適用於『囊界』的感覺。那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呢?就跟不具備色覺的動物,無法理解『顏色』的概念一樣,阿衡是無法理解的。


    不過,至少——她們透過自己的『阿賴耶識』去看,『剝落之都』的景象是恆常不變的,關於這一點阿衡勉強可以理解。先前純白的沙漠,如今變成了顛倒塔的景象等等,以人類的世界來說,大概隻是晴天變成了陰天那樣小小的變化。至少,阿衡可以透過視覺掌握那變化的其中一麵,不過卻無法完全認知。


    「可是,這樣的話……」


    阿衡莫名地感到不安。以前他總是不抱任何疑問就來造訪『囊界』,不過這種行為簡直和蒙著眼睛走路無異。若是阿衡麵前出現擁有『阿賴耶識』能力才能避開的危險,沒有阿賴耶識能力的他就會閃躲不了。


    姆露·妙露彷佛察覺了阿衡的不安,把她的臉蛋湊了過去。


    「沒事的,阿衡少爺。我姆露·妙露會好好保護您的安全。萬一發生了什麽危險,我一定會挺身相救的。所以請您盡管放心。」


    阿衡看到姆露·妙露的微笑,不自覺地怦然心動。姆露·妙露看到他的反應,不禁露出微笑。然後,白山同學拉起了阿衡的袖子。他轉身一看,發現她鬧別扭似地仰望著他,整個人湊近阿衡。


    「我也是可以帶路哦!別看我這樣,我對『囊界。也是很熟的!」


    「這、這樣子啊。」


    麵對口吻強勢得異於平常,開始做起自我推薦的白山同學,阿衡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看來,阿衡的這個反應好像讓白山同學不甚滿意,她生氣地噘起唇瓣,從阿衡身邊離開。白山同學跑去和九衛一起往下走,阿衡追在兩人的身後,認真思考自己的態度到底哪裏不對了。


    ◆


    一行人不停地從螺旋狀通道往下走,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時間。


    突然間,九衛停下了步伐。或許是她的『阿賴耶識』掌握到了什麽,她轉向一扇門,雙臂交抱在胸前。


    阿衡認得那一扇門。以前,在呈現銀色沙漠樣貌的『剝落之都』,他曾經見過相同的門扉。


    純白色的門扉以及裝設在門中央的金獅造型門環。


    「是這裏嗎?」


    阿衡這麽一問後,九衛麵有難色地點了點頭。


    「嗯。一定是這扇門沒錯—可是啊……」


    九衛歪起了頭,她的黑色馬尾隨之搖晃。她究竟在思考些什麽,阿衡不問也知道。


    這裏本來應該是『判官』寬沿帽的住處。


    不過,據說他最近一直不在家。


    起因是在一個月前的署假,阿衡他們遇到的阿賴耶識·流姐所說的一句話。


    流姐企圖奪取手提袋,因此襲擊白山同學和阿衡他們,她在被封印前泄漏出了情報。她說出來的情報,對阿衡正是最重要的情報——阿衡每天一定會倒一次楣的『詛咒』,根本原因就是所謂的『星霜紬』。


    流姐並沒有告訴他們那究竟是什麽。她隻說出,星霜紬瘤這個名稱而已。不過,畢竟是阿賴耶識說出來的情報,所以非常可能和『囊界』有關。


    因此,九衛在白山同學的命令之下,為了探索阿衡『詛咒』的根源,最近她跑去找寬沿帽好幾次——不過最近寬沿帽似乎出了遠門,九衛直到現在都沒見過他。


    九衛之所以麵有難色,陷入沉思,多半是因為想起這件事。如果寬沿帽又不在的話,別說是『星霜紬』了,就連姆露·妙露的情報也無法得手。


    阿衡輕輕拍了九衛的背。


    「算了,你煩惱也沒用。如果不在的話,到時候再想辦法吧。」


    「唔——


    用不著你說,這點小事我九衛當然知道。」


    九衛直盯著阿衡看,然後露出和剛才白山同學相似的表情,低聲地這麽說。如刀刃般的銳利視線,橫掃過緊貼著阿衡不放的姆露·妙露之後,她再度轉向門扉。九衛像是下定決心似地,把手伸向門環——


    門扉像彈開似地開敔了。


    隻見一名少女從那裏麵滾了出來。


    「嗚呀!」


    九衛被突然開啟的門扉重重地擊中鼻梁,步伐踉嗆的雙腳被旋轉而來的少女掃到,她發出奇妙的聲音之後整個人被撞飛了。九衛的背部撞上通道的扶手,身體扭曲成一團——


    九衛嬌小的身體滾落到塔外去了。


    「九、九衛!」


    這下子連白山同學都大聲尖叫,衝到了扶手旁邊。可是,下方充滿了漆黑雷雲和銀色閃電,找不到九衛的身影。阿衡和白山同學一樣衝了過去,心也涼了半截。不過,因為是九衛,應該是不會死才對——不過她現在如果行蹤不明那就麻煩了。


    因為,阿衡認得從門後滾出來的阿賴耶識。


    她金發碧眼,嬌小的身軀穿著很不搭的成熟禮服。臉上表情就像幼童一樣,個性天真無邪卻又很殘暴。問題在於她和人類的孩童不同,她是真的有殺人的能力。


    她的名字叫美亞,是阿衡第一個遇到的阿賴耶識。


    「…………痛死了,真是的!你在幹嘛呀,薇薇!」


    美亞盯著門後的另一端大聲吼叫。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後,果然還有另一個阿衡見過的少女。粉紅色發絲和碧綠色眼眸,身上穿著蓬鬆的兒童禮服,她是擁有少女模樣的阿賴耶識——薇薇。


    薇薇那雙總是睡眼惺忪的碧綠眼眸,映照出憤怒的神色,眼角向上吊起。她用食指拉下眼皮,從嘴裏吐出舌頭做鬼臉。


    「美亞!都是你不對啦,誰叫你偷吃寬沿帽拿來的點心!明明我們說好要一人一半,你卻連我的份都拿走了,實在是不可原諒!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懲罰你——『悠遊王』!」


    這是要幹嘛?——阿衡這麽想才沒多久,地麵上就開始搖晃起來。就在如同來自地底的震動聲響起的同時,有個龐然大物從門後逼近過來。


    美亞臉上露出怯懦的表情之後,慌張地揮動雙手,試圖說服薇薇。


    「哇,等等、等一下啦,薇薇!在、在這種地方放出馬基維利的話——」


    「去吧,馬基維利!」


    薇薇沒有把話聽完,雙手直指美亞。在下一個瞬間,門後的怪物拖著長長的尾巴發出嘶吼。暗綠色的表皮帶有濕氣;頭上凹凸不平的坑洞,其實是類似昆蟲的複眼。它的體型巨大,尺寸大概和阿衡他們進出的圖書館差不多。它到底是怎麽通過那麽小的門扉呢?不過,在『囊界』裏頭,諸如此類的問題毫無意義。


    阿衡理解的事情隻有一件,那就是體型大到和建築物不相上下的馬基維利,揮動它強壯的手臂之後,立刻就把門扉打穿了。


    別說是門扉了,連它身旁的牆壁也都遭到粉碎,碎片四處飛散。碎裂的金屬零件和紅磚碎瓦擊中天花板反彈迴來,如兇器般從上方飛落而下。


    「哇、哇——」


    「危險,白山同學!」


    阿衡立刻一蹬,飛衝而出,像是壓倒白山同學似地替她擋下碎片之雨。數塊碎片砸在他背部上,甚至還有帶刺的物體,不過阿衡還是咬緊牙關忍住痛楚。拜『詛咒』所賜,他已經習慣忍受痛楚了。


    「阿、阿衡——」


    白山同學一臉擔心地大喊出聲。不過阿衡已經沒有閑工夫聽了。阿衡轉身望向後方,發現情況正在持續惡化當中。


    馬基維利把門扉和牆壁一起打飛的拳頭,足足有一個人的大小。馬基維利用它的大手抓住顛倒塔昀地板,打算從門後爬出來。它彎曲著銳利的黑色爪子,輕鬆地佇立在石造地板上。


    不妙。


    再這麽下去的話,可能會被馬基維利壓扁。


    「薇薇,冷、冷靜點啦!我們好好談一談?你說好不好!」


    美亞維持著跌坐在地的姿勢,緩緩地和薇薇拉開距離。她不斷揮舞著手,手指直指薇薇說:


    「再、再說,你居然把『悠遊王』施展在馬基維利身上,你不覺得這樣很卑鄙嗎!馬基維利是我們共有的財產吧!」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這種話……可以好好談談的時間早就過去了!等你掉到『直下』之後,再給我好好反省!」


    馬基維利像是受到這句話的催促似地,準備從狹窄的通道爬出來。


    「白山同學,我們快逃!」


    「唔、唔嗯!」


    白山同學踉踉嗆艙地站直身子,和阿衡一起衝了出去。被鎖鏈和阿衡連結一起的姆露·妙露也如影隨形。她抱著心型的布偶,有感而發地說:


    「唉呀,真是亂七八糟,真的是讓人有種迴到故鄉、迴到『囊界』的感覺呢。好懷念啊……」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如果再不快點逃的話——」


    砰!霎時一陣劇烈的搖晃,讓阿衡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馬基維利真的準備爬出來了。它在打穿的洞口後方扭曲著巨大的身軀,一邊用漆黑的爪子劃破地板,一邊緩緩地爬出來。


    在那陣衝擊之下,部分顛倒塔的建築正在崩塌。


    地麵被整塊掀了起來,掉落到塔下去,隻有馬基維利的四周被挖了起來,變成一個適合眺望遠方的通風口。數塊顛倒塔的碎片掉落之後,被吸入下方的闇黑之中。即使如此,馬基維利的進擊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它發出喜怒難辦的咆哮聲,準備順手攻擊四周的時候——


    一片漆黑。


    「………………欸?」


    阿衡的口中發出了相當窩囊的聲音。


    阿衡一邊像是要擋住白山同學般地站了起來,一邊也眨了好幾次眼睛。傳達到腳下的劇烈振動,在不知不覺之間消失了。畢竟,發動攻擊的馬基維利已經不見蹤影。


    直到前一個瞬間,原本馬基維利應該還在的地方,有一張像是在吸收光線的巨大黑布攤了開來。


    那正是『九絕門』的第五項兵器,『國隱』。


    『國隱』發出「咻」的一聲之後,縮小至孩童衣物的尺寸。在下一個瞬間,它輕輕地鬆了開來。有個人把它當成披風般套在身上,從中探出了臉——


    「寬沿帽,你這個笨蛋!你連自己的小鬼都管不好嗎?」


    那是大口喘著氣的九衛。


    「——白大人!您沒事嗎!?」


    九衛之所以那麽焦急,與其說是因為馬基維利做了什麽,倒不如說是因為白山同學遭遇到危險情況。九衛發現白山同學從阿衡身後探出了頭之後,立刻衝了過去,緊握住她的手。


    「啊啊,白大人,非常抱歉!九衛跟在您身旁,卻還讓您遇到這種危險——」


    安心和懊悔的鹹覺在九衛的心裏交雜,她緊上了眼眸,緊緊抓著白山同學不放。連阿衡都看見她瀏海前端在微微顫動。白山同學像是覺得很癢似地眯細眼睛,輕輕撫摸著九衛的頭。


    「我沒事哦,九術——阿衡保護了我。」


    九衛如貓眼般的眼眸望向了阿衡。阿衡搔著臉頰,接下她的視線說道:


    「不,沒有啦,我沒那麽了不起……」


    他含糊不清又害羞地說著這種話。九衛微微歪著頭,直直盯著那樣的阿衡瞧,不久後她就噘起了唇瓣。她一邊移開視線,一邊用很難聽清楚的音量說:


    「…………你啦……」


    「咦?」


    他不假思索地反問,九衛如刀刃般的銳利眼神刺向阿衡。


    「我說,辛苦你啦!


    不要讓我說這麽多遍!」


    九衛是在道謝——阿衡稍微花了點時間才發現這件事。


    然後,阿衡突然笑了出來,他覺得自己沒做什麽值得她道謝的事,就算她想道謝,也不必說得那麽不甘心吧。不過,算了,那樣也滿符合九衛的風格。


    當他正在這麽想著的時候——


    「——阿衡少爺!糟糕了!」


    飄浮在半空中的姆露·妙露,發出接近尖叫的聲音,往阿衡的方向逼近。姆露·妙露繞到他的身後,窺視起他的背部。


    「唉呀,怎麽會這樣!阿衡少爺居然受了這麽嚴重的傷……」


    經姆露·妙露一說,阿衡這才迴想起來。剛才他在保護白山同學的時候,有一塊掉落的碎片刺進了他的背部。話雖如此,傷勢並沒有姆露·妙露說得那麽嚴重。碎片的大小和大拇指差不多,頂多是劃破了皮流血而已。對已經習慣痛楚的阿衡來說根本不需要大驚小怪。


    不過,姆露·妙露卻彷佛像是看到危及性命的重傷似地,擔憂到表情蒙上一層陰霾,她緊貼在阿衡的背後,狠狠地瞪視著白山同學說:


    「白山小姐,請你脫掉阿衡少爺的衣服。」


    白山同學大概沒想到對方會叫她,因此睜大了眼睛。


    「欸——咦?」


    「脫掉衣服!讓傷口露出來——你以為是誰害得阿衡少爺受傷的!」


    白山同學霎時屏住了唿吸。


    九衛一臉怒意,阿衡也想責備姆露·妙露。可是,在他們采取行動之前,白山同學已經先照姆露·妙露說的話做了。


    「——對不起。」


    白山同學輕聲說完後,她迅速地解開阿衡襯衫的扣子,然後從頸後扒開衣服,讓他背上的傷口露出。姆露·妙露看都不看白山同學一眼,她把臉湊近阿衡的背部——正確來說是滲出血的傷口。


    「奉『戀愛絕症』之名。」


    充滿愛意的聲音,在石造的天花板迴響。


    「請您、請您讓我的心跟隨在您身旁。在我渴望著愛的胸曙,心髒為之顫抖。請攘我帶走您的痛楚和傷痕吧。」


    當姆露·妙露詠唱完畢後,她把自己的唇瓣貼上阿衡的傷口。


    「————!」


    白山同學看見她的行為,雙手搗住了嘴,頓時說不出話來。她臉頰染上紼紅,甚至耳根子都紅通通的。她對這種事似乎還是沒有免疫力,但阿衡也沒辦法維持平靜。他扭轉身體迴望著姆露·妙露說道:


    「你、你在做什麽!」


    「雖然我覺得很失禮,但請優先讓我治療您。阿衡少爺覺得傷口怎樣?」


    「問我傷口怎樣——」


    說到這裏,阿衡才總算注意到,他的傷口如同薄雪溶解般消失。痛楚早已消失,就算伸手去觸摸,也隻剩乾掉的血漬還黏在其上。


    「……太好了,好像沒問題羅。」


    姆露·妙露這麽說完之後,像是鬆一口氣似地笑了出來。阿衡臉上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凝視著露出笑容的姆露·妙露。


    治愈別人的傷口多半是她的『領域』發揮的效果。這和以前的阿賴耶識力量截然不同。他以為『領域』是隻會造成破壞和混亂——然而姆露·妙露的能力似乎是不一樣的。


    當阿衡猶豫著該不該道謝時,聲音從上方傳了下來。


    「呀——得救了!真是的,薇薇,你真的很亂來耶!不用為了一個點心生那麽大的氣嘛!」


    阿衡抬頭一看,發現美亞飄浮在半空中。


    雖然是這樣,不過美亞不是像姆露·妙露那樣用無重力的方式飄浮。隻見一雙戴著白手套的手浮在空中,美亞則是被那隻手抓住後頸垂吊著。就像是小貓被母貓叼著一樣。


    「奇怪,你不是『守護靈』嗎?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美亞像是現在才注意到似地,睜大了眼睛俯視九衛。此時,她的夥伴薇薇出現了。薇薇生氣地鼓起了臉頰,不過她的模樣卻和美亞一樣,被浮在空中的手抓住後頸。


    「……為什麽我一定要被罵啊……犯錯的是美亞耶……」


    「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點心,差點毀了,都城』,你怎麽可能不被罵啊!」


    「才不是一個而已!之前美亞也拿走很多個欽!」


    「薇薇你遺不是拿走過我的玩具—彼此彼此啦!」


    九衛仰望著兩個飄浮在空中吵架的阿賴耶識,像是在忍耐頭痛似地把手壓在額頭上。


    結果——


    「唉呀,真是不好意思啊,九衛。」


    溫和沉穩的聲音響起,製止了薇薇和美亞的爭吵。


    不知何時,寬帽沿已佇立在顛倒塔的通道上,那裏已被馬基維利破壞成傾斜的瓦礫堆。在他背後的白色門扉居然恢複了原狀。


    寬沿帽麵向阿衡一行人,臉上堆滿了笑容——不過這是阿衡猜測的表情,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看不太清楚。寬沿帽明明沒把臉遮住,阿衡卻看不清對方的那張臉。


    「寬沿帽、先生。」


    白山同學出聲叫他。她仰望著對方的眼神當中,不知為何帶有些許的戒心。


    「閑花也在嗎?這真是難得啊。而且——阿衡好像遇到了頗愉快的狀況?」


    寬沿帽用浮在空中的手摸起自己的下巴,露出饒富興味的表情說話。阿衡心想:「到底哪裏愉快了啊?」——阿衡的表情變得黯淡下來。姆露·妙露則是一臉微笑,很有禮貌地向寬沿帽行了個禮。


    「嗯,在這種地方說話不太方便,不妨到裏麵去吧。剛才居然讓各位卷入奇妙的騷動,為了賠罪,我請你們吃我珍藏的甜點吧。」


    寬沿帽說完轉過身子,打開白色門扉之後進到裏麵去了。


    阿衡、白山同學和九衛麵麵相觀,然後向彼此點了點頭。雖然經曆一番波折,畢竟還是見到了寬沿帽。接下來就是要從他那裏取得關於姆露·妙露和『星霜紬』的情報。阿衡他們這麽一想之後,開始爬上瓦礫的斜坡。


    ◆


    滴答、滴答,時間靜靜流逝的聲音,在『社團教室』裏迴蕩著。


    伊織端坐在沙發上,遠咲學姊則是一如往常地坐在『副社長座位』上。除了時鍾之外的其他聲音,也隻有她敲打筆記型電腦鍵盤的聲音。腦中的一隅意識著那聲音的伊織,正在看著桌上的文件。


    那份文件,是伊織他們一年h班要在校慶時進行的企畫。雖然說他是執行委員,但因為實權和熱情都被夥伴宮代葉月全部拿走了,所以伊織隻能幫忙打雜。嚴格說起來,他並不打算積極參與,所以也沒有特別不滿之處。


    伊織突然間在意起某件事,於是他停止翻閱文件,向遠咲學姊搭話:


    「對了,『圖書館社』沒有要做什麽嗎?——我是說校慶要擺的攤位。」


    遠咲學姊敲打鍵盤的手連停都沒停下來,簡單明了地迴答了他:


    「不擺攤。」


    她立刻就迴答了,完全沒有任何遲疑。伊織一臉掃興地說:


    「……這樣子啊。」


    「怎麽?你很想擺嗎?」


    「不、不是那樣啦。找以為遠咲學姊應該會很喜歡這類活動耶。」


    與其說伊織覺得遠咲學姊會喜歡那類活動,倒不如說他認為學姊會利用熱鬧的活動布下某些陰謀。伊織心裏的落差感大概傳達出去了,遠咲學姊終於停下了敲打鍵盤的手,眼鏡後的視線轉向了他。


    「我其實是不討厭啦,但是有別的事要做。」


    「別的事?」


    「我個人的業務啦。因為和『圖書館社』無關,所以你專心忙你班上的企畫就好了。嗯,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幫我的忙,我個人倒是很歡迎哦?


    」


    「不,恕我謝絕。」


    伊織立刻搖了搖了搖頭。雖然他不曉得遠咲學姊在策劃什麽,但要是跟她扯上關係,迴過神之後很可能會發現自己簽下賣內髒的契約之類的。伊織心想自己真是多管閑事,他一邊這麽反省,一邊把心思放迴文件上。


    就在此時,社團教室的門扉開啟,青嵐出現了。


    「奇怪,白山同學他們還沒迴來嗎?」


    青嵐環顧教室一圈後,很不可思議似地歪著頭。伊織正打算跟青嵐說話,卻又突然閉上了嘴。


    青嵐身穿著像是管家穿的正式製服。


    「……請問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樣?還滿適合我的吧?」


    青嵐愉悅地微微一笑,就地轉了一圈。唯有在這種時候她會像正常的女生一樣,流露出炫耀身上衣物的喜悅。


    但,伊織質疑的不是青嵐身上穿的衣服。


    「很適合……超適合……好棒……」


    他指的是在青嵐身後,那名眼睛像是快變成愛心形狀的少女。


    十葉智惠——她是伊織的同班同學,隸屬於素行不良的少女集團。雖然十葉智惠讓人盡可能不想和她扯上關係,但她個人倒是很想和青嵐扯上關係。


    膏嵐露出笑容,搔著頭說道:


    「沒有啦,稍微練習一下嘛,我試過羅,像這樣——」


    這麽說完之後,她重新麵向十葉跪下了下來,然後捧起十葉的手。


    「——歡迎您迴來,大小姐。請您在這裏悠閑地放鬆心情吧。」


    她輕吻了十葉的手背。


    十葉的身體霎時像電流竄過般痙攣起來。她眼角泛紅,神情之興奮宛若置身天堂,並顫抖著唇瓣說道:


    「……是、是……」


    「就是這樣,我試了一下,管家咖啡廳。接待客人的方法,效果很算不錯呢。我會跟我們班的執行委員建議一下。」


    青嵐瞬間恢複原本的模樣,在伊織的對麵坐了下來。十葉當然也跟了過去。緊貼在青嵐手臂上的她,表情顯得很恍惚。青嵐的吻真的具有那麽大的破壞力嗎?


    也對,十葉智惠並沒有發現葛葉青嵐是個女孩。


    在大約兩個月之前,十葉智惠被親吻魔人青嵐奪走初吻,結果她好像連心也被青嵐奪走了。這件事如果發生在其他女孩身上,或許會讓人覺得「真是悲慘」而感到心痛,但因為十葉智惠這名少女的品行惡劣至極,所以演變成「算了,如果是十葉的話就沒差」的情況。


    話說迴來,伊織一邊看著青嵐的模樣,一邊打從心裏感到佩服。她本來就是個擁有中性美的女人,在穿上管家服這種獨特的服裝之後,看上去就像個真正的美少年。正氣凜然兼具夢幻的長相,充滿妖魅般的魅力,大概很少有女孩能見到她的笑容還不會心跳加速的。


    眼前的青嵐將負責扛起重任。她們班上到時候想必會盛況空前吧——在伊織這麽想的時候,青嵐突然對他開口說了話:


    「對了,伊織,我從朱遊那邊聽說羅,你們班似乎也很賣力在準備?」


    伊織眨了眨眼睛,然後望向遠咲學姊:心想「她是從哪裏聽來的啊」。不對,在這所學校裏麵,或許要找到遠咲學姊不知道的事反而更困難。


    「哦哦,嗯,應該說很熱心吧。我的夥伴是一個很積極的女生。班上的同學們被那家夥煽動之後,似乎都變得非常賣力。」


    「你和她不一樣嗎?」


    「……嗯,該怎麽說呢?」


    連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啊——伊織歪著脖子這麽答道。


    伊織算是那種喜歡眾人一起執行計劃的類型。可是,這次他的夥伴宮代做得很賣力,相反地,伊織反而沒那麽來勁。因為那家夥很亢奮,要是連我也跟著鬧的話,那樣就不有趣了——或許伊織在心中某處是這麽想的。


    伊織沒有解釋得那麽詳細。青嵐也沒有繼續追問,隻是很不能接受地冷哼了一聲。


    「什麽嘛。因為機會雞得,我還想要來一決勝負耶。」


    「一決勝負?」


    「對呀。我們經常在比賽吧?我還想把剛才的構思用在這次校慶比賽呢。」


    伊織和青嵐的年級、性別、體格都完全不同,唯有在『喜歡比賽』這一點上是一致的。到目前為止,從紙牌遊戲到運動,他們在各種比賽上都彼此競爭過。這次青嵐表示想把管家的構思放在校慶來和伊織比賽。


    原來如此。


    「好啊,那絕對要比一比了。」


    伊織探出身子這麽說之後,青嵐有點詫異地眨了眨眼說:


    「咦,真的要比嗎?」


    「當然羅。校慶剛好適合用來相互競爭嘛。」


    相互競爭,伊織總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正好符合他追求的目標。或許之前就是因為宮代自動自發地在努力,所以才讓他很難投入。不過,如果情況變成和青嵐之間的相互較量——


    「我也是可以鼓起幹勁參加的——哦哦,如果你覺得害怕,那我也不會硬逼你啦。」


    青嵐勾起唇角說道:


    「誰說害怕了?你才是呢,不要比到一半才說什麽『還是別比了吧』之類的話哦。」


    不論伊織或者青嵐,兩人都很愉悅地對彼此露出笑容——除了眼神以外。眼前的兩人讓十葉稍微迴過神來,想要鬆開青嵐的手臂。當然,青嵐並不在意那件事。她悠閑地翹起了腿,決定起詳細的比賽內容。


    「那就以園遊券的數量作為決定勝負的方法吧。你知道園遊券的事吧?」


    「我記得,隻要使用校方準備的園遊券,就可以到攤子消費對吧?你的意思是,用園遊券張數決定勝負?」


    「沒錯。執行委員大本營會仔細計算各攤位的張數,最後也會發表優秀攤位,所以應該會好好計算才對。券數比較多的一方就贏,比較少的一方就輸。輸的人就要答應贏家的一個要求。你覺得這樣如何?」


    伊織覺得「可以」並點了點頭,青嵐對他發出了滿意的笑聲。


    「那麽,到底誰會贏呢?——十葉,你願意來我們的攤位吧?」


    「當、當然!就算要花掉我身上所有財產我也要去!」


    「……你是我們班的吧……」


    十葉的耳朵似乎完全聽不見伊織說的話。或許是對敵方班級的同學迅速倒戈而開心,青嵐露出溫和的笑容,撫摸著十葉的頭發說道:


    「啊哈,謝羅。」


    青嵐在她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


    這可不是十葉承受得了的事,她整個人變得軟趴趴的,活像是在沙發上融化了。青嵐一臉愉悅地看著十葉的樣子之後,突然轉向伊織說道:


    「因此,請你收下這個。」


    青嵐得意地微笑著,從管家服的懷裏取出數枚牌子。上麵蓋有『優待牌』的印章。為了讓校慶更加有趣,校方發的牌子背麵印有班級和攤位名稱。隻要出示這種牌子,就可以不用園遊券,免費到那個攤位消費。


    那原本應該是要送給家長的東西,青嵐把它送給敵手伊織,其實等同於對他下戰帖。


    伊織一邊露出毫無所懼的笑容,一邊收下了它。


    「沒差啦,我就先收下啦。至於用或不用,那就再看看羅。」


    「我希望你一定要用呢,畢竟牌子也會被算進去。那麽,請你們也收下。」


    她分別遞給似乎很想要的十葉,以及興趣缺缺的遠咲學姊。伊織心想——她們兩個也就算了,自己是個男生,究竟要用什麽理由去造訪管家咖啡廳的攤位啊?


    就在此時候,社團教室的門扉突然開啟了。


    「啊——果然在這裏!」


    大聲嚷嚷走入


    房裏的人是伊織的執行委員夥伴,宮代葉月,她晃著那男孩子氣的短發,用責備似的眼神地瞪著伊織看。遠咲學姊瞥了一眼突然問闖進來的人,不過卻沒特別提出抗議。


    「你在做什麽啊,桐穀,我叫你在令天之內匯整完企畫書的吧!」


    「吵死了,你不要在圖書館裏大小聲啦。我現在正在弄企畫書啦。」


    「你那樣太慢了啦!我看看,你到底弄好多少了?」


    宮代很不客氣地逼近之後,直接在伊織的旁邊坐了下來。她大大地探出身子,窺視他手上的企畫書。宮代翹起的發梢掃到伊織的下巴前端,讓他不得不皺起眉頭往後仰。


    青嵐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那情景。


    「哼,做了不少嘛。」


    「所以我說沒問題嘛。再給我十分鍾就弄完了,你稍微等一下啦。」


    伊織粗魯地這麽說完之後,一把推開宮代的身體,然後開始看起企畫書。宮代有點不滿地皺起了眉頭,但卻沒有說什麽,因為她發現青嵐和十葉就在自己對麵。這時宮代微微地鞠了個躬。


    「……你們好。」


    雖然隻有一次,但宮代與青嵐應該有打過照麵才對。話雖如此,但那也是暑假前的事了,沒人曉得宮代還記不記得。


    宮代眨了眨眼睛,注視起穿著管家服的青嵐,以及緊抱著青嵐手臂的十葉。宮代臉上的表情似乎說明了她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好了。那麽,我差不多也該迴去了。」


    經青嵐這麽一說,伊織的視線從文件移了上來。青嵐讓十葉繼續挽著她的手臂上,從沙發站起來,露出微笑之後靠近伊織的臉。


    「沒差,反正你不太可能會贏過我們班——好好加油吧。」


    充滿挑釁意味的話語,在伊織和青嵐針鋒相對時經常出現。換作是平常的話,伊織會毫不猶豫地嗆迴去,不過伊織這時候卻有點焦急。因為他彷佛聽見自己旁邊的少女——宮代葉月不悅的聲音。


    從國中時代就認識她的伊織,知道宮代非常好勝。除此之外,伊織還聽說她想要奪得校慶的優勝。以宮代的角度來看,這就像對方突然針對她出書挑釁一樣。


    「——呃,呃嗯,我會努力的。沒差啦,一定我們班會贏的啦!」


    伊織像是喘不過氣似地,迴了一句酸溜溜的話。總之,伊織認為自己如果不先這麽做,宮代或許會直接杠上青嵐。


    不過——伊織的迴應卻帶給兩名少女意想不到的效果。


    宮代葉月和葛葉青嵐一齊注視著伊織。


    宮代擺出「包在我身上」的態度,青嵐則是非常不滿。伊織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到了這個時候,伊織才終於發現,現在眼前的青嵐,感覺與那個平時以浯潑直率的態度和他相處的少女不太相同。


    「……這樣呀。嗯,既然如此,那我就給你一份祝福吧!你要贏是不可能的,袒希望你努力奮戰哦。」


    「?祝福嗎?」


    伊織猜不透青嵐真正的意圖,因此這麽反問她。青嵐點頭說著沒錯——然後,她的視線突然落向讓人意外的方向,說道:


    「啊!阿賴耶識竟然在那種地方!」


    「什麽!」


    伊織反射性地看往了她指的方向。現在這裏有宮代跟十葉,如果隻有一個,那大概還能設法蒙混過去,但要是被兩人同時目擊,那根本就瞞不—


    啾。


    這樣的聲音響起,青嵐的唇瓣碰了伊織的臉頰。


    伊織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維持轉頭過去的姿勢,隻是感受到柔軟又溫暖的嘴唇感觸。


    社團教室中的時間霎時靜止。


    「——好了,結束。那麽再見羅。」


    在靜止的時間裏,青嵐爽快地丟下這句話之後便走出社團教室。跟在她背後的,隻有遠咲學姊愉悅的視線。在那之後,遠咲學姊微微地撇起唇瓣,開始注視起沙發那邊的方向,期待著即將發生的騷動。


    不論是伊織,十葉或者宮代——


    誰都沒說一句話,也沒有動一下,大家都當場愣住了。沒人知道這到底該怎麽辦才好。不過,伊織很清楚——在時間再次流逝的那一瞬間,將會引發驚人的騷動。然後,這個騷動的最大受害人大概就是他自己。


    他的預感在五秒之後化為現實。


    ◆


    寬沿帽似乎出門做了一趟很長的旅行。


    基本上,雖說是很長,不過『囊界』與外麵的世界的時間是不一樣的。即使『囊界』裏過了敷個月,外界卻還沒過三天。


    但即使以外界的時間來計算,他也已經出門超過一個月以上——所以,就算形容寬沿帽做了一趟很長的旅行,大概也無庸置疑吧。


    「嗯,不過,他帶了土產迴來哦!去旅行是值得的啦!」


    「……給我的土產也都被美亞給拿走了呢……哼……」


    在牆上的掛衣鉤那裏,相親相愛地被吊在一起的薇薇和美亞,其中一個心情很開朗,另一個情緒很灰暗,妣們正為這些事情喋喋不休。


    「閉嘴。」


    九衛對她們非常冷淡,因為是曾經交戰過一次的對象,所以也是理所當然的。阿衡與白山同學也都保持戒心,注視那兩位『反省中』的少女。


    這裏是『剝落之都』內部,寬沿帽的住處。


    即使『都城』的模樣改變,寬沿帽的住處似乎也不會變。與阿衡第一次造訪這裏的時候相同,窗外是綠意盎然的庭園,在和煦陽光的照耀之下,寬闊地延展開來。一整麵牆壁上都放了書櫃,上麵散滿大量的書籍,簡直就像圖書館似的;塞不進去的書則成堆放在地上,地上還放了許多裝著五顏六色的糖果、巧克力球的瓶子,而且蓋子都還是打開的。不用說也知道,那大概是薇薇和美亞的傑作吧。


    「不好意思,我為她們兩個的無禮感到抱歉,真是對不起你們啊。」


    寬沿帽一邊露出溫和的笑容,一邊輕鬆地整理著被薇薇和美亞弄得一團亂的自家住處。隻見數隻在空中飛舞的手,整理起散滿大量的玩具與點心的淩亂桌麵。才一轉眼,亂七八糟的桌麵就騰出了足以擺放茶具的空間。端著放了茶杯和茶壺的托盤的手,從廚房裏飛了過來。


    九衛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


    「如果你真的有心,就快點把情報告訴我們。」


    白山同學皺起了眉頭。她一邊很在意地偷瞄著寬沿帽,一邊開口說道:


    「九衛你真是的,說話的口氣太失禮了吧?」


    「沒關係啦,閑花。九衛說的沒錯。的確,要招待你們的話,提供情報應該比奉茶要更適合吧。」


    寬沿帽大大地點頭之後望向書架。那裏果然也有數隻白色的手在忙碌地動來動去。


    「……希望能找得到呢,阿衡。」


    白山同學露出了前所未見的嚴肅神情,而阿衡抬頭仰望姆露·妙露,並且點了點頭。


    「是啊。必須早點找出讓她離開的方法。」


    「不對,我不是在說這個——那個,我覺得這件事也很重要就是了——我是在說『星霜紬』的事哦。」


    阿衡眨了眨眼,迴看著白山同學。


    白山同學微微蹙起眉頭,以訝異的語氣說道:


    「你該不會忘記了吧?」


    盡管沒被她說中,但阿衡差點快忘記卻是事實,連忙掩篩起來。


    「那、那怎麽可能嘛!這可是我自己的事耶!」


    「說得也是,嗯——阿衡身上的『詛咒』,原因就是『星霜紬』呢——」


    白山同學莫名地自言自語,低聲呢喃,眼睛凝視著茶杯內部。她一邊用湯匙攪拌,一邊喃喃說道:


    「那個呀,阿


    衡。為了解除阿衡身上的『詛咒』,我什麽忙都會幫的。所以,你什麽都可以跟我說哦?」


    「……什麽都可以?」


    「什、什麽都可以!」


    喀啦喀啦喀啦,她在攪拌的手變得愈來愈快,白山同學臉紅的程度與其成正比似地愈來愈紅。阿衡看著她的模樣,思忖了一下之後說:


    「白山同學,難道你認為我的『詛咒』都是你的錯?」


    白山同學似乎愣了一下,凝視著阿衡,她臉上寫著「你怎麽會知道」的表情。阿衡露出苦笑。


    「就算『星霜紬』與『囊界』有關,你也不需要覺得自己應該負責。你太在意了啦。」


    他這麽說完,白山同學便神情略帶不滿地低下了頭。她微微地搖著頭說:


    「不是那樣的,那個——」


    「唉呀,有了,找到羅。」


    像是要蓋過白山同學想說的話似地,寬沿帽發出了聲音。兩人同時轉過頭去,看見寬沿帽輕輕舉起了一本書。


    「…………」


    白山同學的臉上表情浮現淡淡的猶豫。她看了看阿衡之後,再次望向寬沿帽的方向,然後朝著他走近。白山同學原本打算說什麽呢?在阿衡無法確認的狀態下,選擇了聽寬沿帽說話。


    寬沿帽打開書本翻頁之後,念出了書上的短文。


    「『戀衣』姆露·妙露,從『中層』出身的阿賴耶識。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她的打扮很奇妙。」


    「唉呀,我可不想被你批評呢。」


    明明自己的情報正在被揭露出來,姆露·妙露卻不為所動。阿衡瞥了那樣的她一眼,舉手發問。


    「所謂的『中層』指的是什麽?」


    「薇薇,就是『下』的意思嘛!」


    「嗯,美亞,你說的沒錯。」


    被吊在掛衣鉤上的雙胞胎少女迴答了問題。美亞見到阿衡迴望著她,盡管身體還是被吊著,依然態度高傲,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道:


    「人類,『囊界』裏有各種階層存在啦!從『表層』開始,然後以『表層正下方』、『中層』、『深曆』、『最深層』、『核心』,就像這樣愈來愈深哦!」


    「一般來說,愈深處的阿賴耶識能力就會愈強大,愈不容易了解。薇薇和美亞是在這裏,也就是『表層』出身的。」


    「這表示——」


    阿衡轉向姆露·妙露。她隻是一直在微笑。


    「意思是說,從『中層』出身的這個女孩,比薇薇她們更強?——看起來實在不像耶。」


    兩名少女知道自己變成話題之後,興致盎然地注視起阿衡。此時,姆露·妙露聽了阿衡說的話之後,開口說道:


    「是呀,我不喜歡暴力呢。」


    她用若無其事的表情說完之後,不知為何靠向了阿衡。姆露·妙露的那種態度,阿衡也已經漸漸習慣了,不過九衛和白山同學似乎不是那樣,她們每次都會捏緊小小的拳頭,責難似地看向阿衡。阿衡心想:「拜托饒了我吧。」


    寬沿帽用浮在空中的一隻手豎起指頭,開始陳述他的意見。


    「這個就關係到何謂強大的問題了。我認為,所謂的強大,就是指完成目標的能力。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就是個很『強大』的阿賴耶識哦。事實上,你們不也是應付不了她,才會跑來我這邊嗎?」


    「哼,隻不過是碰觸不到而已吧。假如『夜房』砍得到她的話,我立刻就會把她斬成兩半。」


    九衛嘟起嘴巴,一臉不滿地撂下狠話。寬沿帽聳了聳肩。


    「不過,你的刀是碰不到她的,她就是擁有那種特性的阿賴耶識嘛。那麽,迴到正題——姆露·妙露的屬性似乎相當奇特哦。」


    寬沿帽的其中一隻手輕輕推起帽沿。就算被暴露在寬沿帽的視線之下,姆露·妙露也以滿不在乎的表情任由他看。


    「她平時在自己的『領域』——『戀愛絕症』之中沉睡。變成像模型一樣的『領域』,誰都可以碰觸的,不過,在異性碰觸到的瞬間,領域似乎就會發動。」


    阿衡與白山同學互看著彼此。所謂的『領域』的模型,大概是白山同學那時在雜貨店裏找到的陶器吧。


    「然後——姆露·妙露會被最初觸碰『領域』模型的異性奪去芳心。正因如此,她才會擁有『戀衣』這個別稱。為戀愛而生的阿賴耶識,在這世上還真是少見啊。」


    「咦——」


    白山同學低聲地叫了出來,或許是心理作用吧,她的臉色顯得很難看。白山同學咬著唇低下頭之後,自言自語似地說:


    「……把那個、拿給阿衡看的人,是、是我對吧……」


    「是、是那樣嗎?」


    其實阿衡記得很清楚,不過他卻刻意那樣迴應。畢竟,阿衡不想讓白山同學覺得她自己應該負責。而且,在看到白山同學陷入低潮之後,九衛八成也快爆發了。原本就很不高興的九衛,看到自己的主人臉色蒼白之後,深深地皺起眉頭。


    「咳咳!」阿衡清了清喉嚨打起圓場。


    「呃,換個角度想想,被我碰到或許比較好。否則的話,其他人就會變成犧牲品了。」


    阿衡這麽說完之後,姆露·妙露不由得憤慨地說:


    「說什麽犧牲品嘛,阿衡少爺這麽說會不會太過分了?我明明如此愛您耶——」


    「可是,那是你的天性對吧?就跟雛鳥深信一開始看見的生物就是自己的父母一樣。既然知道了這一點,我就沒有必要顧慮了。」


    阿衡總覺得自己可以反擊了。目前為止,每當姆露·妙露秀麗端正的臉蛋靠過來的時候,他總會感到心跳加速,但唯有這次,姆露·妙露像是在鬧別扭一樣,將臉撇到了另一邊去。


    九衛用鼻子冷哼一聲之後出言催促:


    「……快繼續說啦。那家夥的『領域』有什麽效果?」


    聽到這句話的寬沿帽把書翻到下一頁,說出了寫在那上麵的情報。


    「主要效果有兩個。首先,施術者的戀情開花結果的時候,那段戀情將維持到永遠,上麵是這麽寫的。」


    「……聽不太懂耶。」


    「也就是,應該這麽說—人類的男女之間,即使曾經發誓深愛對方,誓約也很容易遭到背棄吧?不過,遇到姆露·妙露時就不會那樣了。無論是她自己,或者是她愛的對象,對愛的誓約就會變成真正的海誓山盟——會藉由『領域』的強製力讓兩人至死不渝。」


    強製力這個詞匯還真是危險。阿衡一臉狐疑地仰望姆露·妙露,她則是若無其事地不搭理他的視線,裝作沒看到。阿衡選擇放棄,繼續問寬沿帽:


    「領域發動的條件,就是我喜歡上她嗎?」


    「是啊,沒錯。如果你接受了她的愛,契約就會在那時締結。那就真的是『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開為止』,都能夠幸福地永浴愛河了。確實是戀愛絕症呢。」


    或許是錯覺吧,總覺得寬沿幅似乎很開心。白山同學的臉色像是吃下了毒藥一樣,她的樣子真的那麽有趣嗎?


    九衛或許也注意到這個現象,她很不悅地否定了寬沿帽說的話:


    「簡單來說,隻要阿衡別喜歡上她就可以了吧?這樣的話,放心吧,從現在開始,隻要阿衡敢亂來,我就讓他想起『夜房』有多銳利好了。」


    「……那、那麽,另外一個能力是?」


    因九衛說的話感受到生命危險的阿衡,說出這句話來岔開話題。寬沿帽又饒富興味地交互看著阿衡和白山同學,不久之後,他的視線再次移迴書本上,說道:


    「另一個是——哦哦,剛才她表現給我們看過了嘛。這是一種很勇敢的能力哦。隻要是用『戀愛絕症』的鎖鏈和她綁


    在一起的人,她就可以把對方的傷口移轉到自己身上。」


    「——————」


    「也就是她心愛的人所受的傷,全部都由她自己來承擔的意思。這種不求迴報的奉獻,確實是愛的表現呢。」


    阿衡沒迴應寬沿帽打趣的話,用力地拉迴自己的右臂。


    「呀嗯。」


    姆露·妙露發出愉悅的尖叫之後,她的身體隨著鎖鏈被阿衡拉了過去。即使碰觸不到,她依然正好跌入阿衡的懷中。阿衡沒有在乎這一點,隻是注視著姆露·妙露的背部——在逃避馬基維利的攻擊時受了傷的相同部位。


    理應是幻影的她,身體留下了沾滿血跡的傷痕。


    「……為什麽要……」


    阿衡隻說得出這些話,不明白她為什麽要代替自己受傷。


    姆露·妙露什麽話也沒說,她隻是露出溫柔的笑容。


    就跟她先前施展自己的『領域』,自發性地承受他的傷口的時候一樣。


    想分擔心愛的人所受的痛苦,那是理所當然的吧——她臉上就是那種表情。


    房內陷入沉默。連薇薇與美亞,也都興致勃勃地凝視著姆露·妙露。白山同學的眼神滿是動搖,凝視著一直在對看彼此的阿衡和姆露·妙露。


    另一方麵——九衛則是一臉快要爆炸的表情。


    就和快被水撐破的氣球一樣,明明煩躁感一波接著一波地注入,卻沒有任何能宣泄掉的出口。她怒目圓睜,瞪視著阿衡與姆露·妙露。


    表情和悅的寬沿帽,彷佛用針戳破了九衛的忍耐限度。


    「這是個善良的阿賴耶識呢。就算被她附身,也不會有任何困擾嘛。」


    九衛很迅速地破口說出「你在說什麽」。


    在下一個瞬間,她揮舞出現在手中的『夜房』,踩了一下地板之後飛身躍向寬沿帽。不過,數隻飄浮在空申的手立刻對她的動作有所反應,像空手奪白刀般地夾住『夜房』的刀刃。寬沿帽仰著身子說道:


    「冷、冷靜點,九衛。你為什麽要砍我啊?」


    「羅唆!我從剛才開始一直聽到現在,你老在說些廢話,九衛和大家可不是為了聽你那些無聊的話才來你家的!多給我們一點有用的情報!」


    寬沿帽雖然擋下了刀身,但飄浮在空中的手似乎抵擋不住九衛的腕力,麵對步步逼近的漆黑刀刃,寬沿帽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音。


    「當、當然可以!呃,啊啊,對了,送迴去的方法!你不想知道讓她離開阿衡身邊,趕迴『囊界』的方法嗎?」


    「唔……」


    因為寬沿帽說出了有用的情報,讓九衛滿腔的怒火得以稍退。她放鬆了手上的力量之後,『夜房』緩緩地垂落下來。


    「說來聽聽。」


    聽見九衛把聲音壓得那麽低,連白山同學都害怕得顫抖。麵對『夜房』左搖右晃的刀尖,寬沿帽撇著嘴角迴答:


    「很、很簡單,隻要讓她失戀就成了。」


    「什麽……」


    「姆露·妙露是為了戀愛而存在的阿賴耶識。隻要突破了這一點——換句話說,隻要被鎖鏈綁在一起的對象拒絕姆露·妙露的心意,她就會失去活動的力量,變迴原本的雕像——書上是這麽寫的。」


    九衛一臉狐疑地凝視著姆露·妙露說道:


    「真的嗎?用那麽簡單的方法就能做到嗎?」


    她應該不會開口肯定吧——姆露·妙露推翻了這種預測,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啊,真的哦,『守護靈』小姐。我是靠戀愛之心才能活動的阿賴耶識。我愛慕阿衡少爺的這份心意,正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如果失去對他的感情,我甚至不可能存在。」


    「……你倒是挺老實的嘛。」


    「說謊也沒有意義。你們姑且不談,但在麵對阿衡少爺時,我盡可能地不想有所隱瞞。」


    姆露·妙露幹脆地這麽說完之後,九衛臉上的表情表示她愈來愈不信任對方。不過,九衛無法做出任何反駁。認真說起來,要九衛理解戀愛行為,本身就是一件強人所難的事情。九衛對外麵世界的事幾乎都不清楚,連親吻具有何種意義都無法理解,怎麽可能了解男女情感的微妙之處?


    九衛思考了好一會兒,沒過多久便隨口提出疑問。


    「也就是說——隻要阿衡說出他『討厭』那家夥,這樣子問題就解決了?」


    不,那很難說耶——這樣的氣氛露骨地在室內充斥著。寬沿帽像是要代為辯解似地,聳了聳肩說:


    「我覺得情況沒有那麽單純——但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啦。薇薇和美亞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


    「換句話說——如果你們被喜歡的人說出『討厭』兩個字,你們兩個會就此放棄嗎?」


    「嗯,我不是很懂耶——但換成是我的話,我不會因為想要的東西跑掉了就直接放棄哦。無論如何,我都會設法把它弄到手。」


    「無論如何?」


    美亞微笑著說:


    「如果打垮對方的話,對方就會聽我的話了,對吧?」


    「我的話,就是用『悠遊王』來讓對方聽話羅。」


    「啊,對哦,還有這一招!真不愧是薇薇,真是可靠啊!」


    「哼哼,那當然。」


    對於滿口稱讚的美亞和得意洋洋的薇薇,寬沿帽搖著頭說「這樣子怎麽行啊」。在那之後,他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似地轉向白山同學。


    「啊啊,對了。閑花,你是怎麽想的?」


    「欺?」


    「你是人類,而且還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嘛。應該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更熟悉什麽叫『戀愛』吧?我想聽聽看你的意見。隻要阿衡說出『討厭』兩個字,那樣就會構成了失戀嗎?」


    白山同學被唐突地問到之後,一臉狼狽的模樣。白山同學自覺到房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後,她的視線變得飄怱不定。然後,白山同學的視線停留在阿衡身上,臉頰逐漸變紅。


    白山同學撥弄著純自長發的發梢,以細微的音量說:


    「…………那、那個,我——如果是阿衡對我說他討厭我,那我就會非常、非常傷心。」


    氣氛陷入一片靜默。


    「白大人!沒有人在問白大人您會怎樣啊!我們是在研究姆露·妙露被阿衡那麽說的話會怎麽樣啦!」


    白山同學聽見繃著一張臉的九衛指摘之後,眨了眨眼睛。


    「啊……」


    她輕輕地唿出一口氣,那張秀麗的臉龐連耳棍子都紅了。內心湧起的羞恥感甚至讓她泛起淚光,頭重重地垂了下去。


    當阿衡打算安慰白山同學時——


    「……如果各位這麽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各位吧。」


    姆露·妙露的低語把他的視線拉了迴去。


    湛藍色的限眸正從意想不到的近距離探看著阿衡的臉。


    隻有在這時候,姆露·妙露的眼中沒有一絲笑意。


    「剛才,阿衡少爺您是這麽說的吧——說『我愛您是因為天性』,覺得沒有特別重要的原因,所以根本不可怕。」


    姆露·妙露的指尖輕撫摸阿衡的臉頰。明明沒觸碰到,但她撩撥的動作卻讓阿衡的背脊顫了一下。在他身旁的白山同學,紅著臉頰看著眼前的畫麵。


    「那種觀念是錯的。的確,我的愛情或許是出自於本能沒錯。可是,正因如此,我的愛情不像人類在玩弄感情那般膚淺。」


    她臉上浮現大膽的笑容,做出了像要抬起阿衡下巴的動作。


    「我呀,可是把生命都寄托在自己的愛情上麵了。如果你認為隻靠表麵上的言語,就能敲碎我的心,那就請


    您盡管嚐試。我既不會躲,也不會逃的!」


    與纏著阿衡撒嬌時完全不同的強烈意誌,存在於寶石似的眼中。阿衡像是被吸過去般,直盯她那雙眼眸不放。


    白山同學看見那副表情,不安地垂下眉頭,握緊了自己的裙子。


    不過,阿衡並沒有察覺。他怎樣都無法讓自己的視線離開那雙琉璃色眼眸。姆露·妙露確認到這種情形之後,臉上的笑容變得柔和許多。姆露·妙露用安撫孩子般的口吻問了阿衡:


    「阿衡少爺。阿衡少爺您覺得我——很討厭嗎?」


    要阿衡聽到這問題就立即迴答,他實在是做不到。


    老實說——


    他對姆露·妙露——絕對沒有任何討厭的感覺。


    原因並不隻是因為她長得很美麗。姆露·妙露這個阿賴耶識,和阿衡以前看過的阿賴耶識顯然有所不同。她氣質高雅:心地善良,而且個性單純。


    姆露·妙露把阿衡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而且對那樣的舉動隻字不提。如果她真的想做,明明就有很多手段可以逼阿衡報恩才對。或者應該說,或許姆露·妙露根本沒想過要阿衡付出什麽。


    阿衡沒有勇氣麵對麵地向這樣的人說出「討厭」兩個字。


    不過——


    「……你說那什麽話啊?阿衡,你想也知道該怎麽迴答她吧?」


    他也沒有勇氣完全無視九衛煩躁的口吻。


    「根本不需要搞得那麽複雜,隻要你說出,討厭』,或許就能夠讓這家夥從你身上離開啦!既然如此,你就快說!這家夥可是阿賴耶識啊!」


    九衛偌大的黑色眼眸瞪視著阿衡,就像是在強調「你這麽迴答是理所當然的」。他的視線離開九衛之後,這次換琉璃色眼眸以深信阿衡的目光凝視著他。


    阿衡正在思考。


    在未來的人生裏,隻要聽到『左右為難』這個詞匯的時候,他大概都會迴想起現在的情況。


    「真是夠了,阿衡……你該不會打算站在那家夥那邊吧?」


    九衛似乎對於一語不發的阿衡感到火大,她把手伸到『夜房』的刀柄上。


    阿衡心中湧現的恐懼感,讓他的舌頭動了起來。阿衡按照九衛所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是、是啊,沒錯,那個,我、我討厭——」


    在阿衡即將把話說出口的時候,他那飄移不定的視線,瞥見了姆露·妙露的身影。當阿衡看見她的琉璃色眼眸泛出淡淡的淚光之後——他連忙否定了自己方才說的話。


    「——沒有討厭你啦!嗯,那個啊,畢竟姆露·妙露剛才還幫了我嘛。」


    「哼!」


    九衛完全沒有手下留情或者一絲的猶豫,將手上的『夜房』狠狠一掃。漆黑刀麵漂亮地擊中阿衡的頭部側麵,同時也轟飛了他的身體和意識。


    「……我好開心。阿衡少爺的為人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姆露·妙露低聲呢喃,用袖口擦拭著喜極而泣的淚水。阿衡心想,不論是誰都好,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有人來救我啊——最後他的視野陷入了一片黑暗。


    ◆


    阿衡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身體被吊到了掛衣鉤上。


    並排在阿衡身旁的薇薇與美亞,知道他醒過來之後,互相看著對方,發出了竊笑之聲。美亞高高地舉起食指說:


    「現在是大家一起替這個人類,想出最適合他的名字的單元!」


    「哇——鼓掌鼓掌。」


    「那麽,數完一二三就一起講哦,薇薇。」


    「隨時沒問題,美亞。」


    「「一、二、三——」」


    「背叛者!」「失敗者!」


    少女們爭相嘲弄他後,發出了嘻嘻哈哈的笑聲。阿衡心想:「隨便你們吧。」他的嘴巴彎成「ㄟ」字形,從被吊起來的地方望向寬沿帽和其他人。


    「根本沒獲得有用的情報嘛,你真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家夥。」


    九衛一邊大口吃著寬沿帽拿出來的芋頭羊羹,一邊這麽說,在她旁邊的白山同學,則顯得一副很沒麵子的模樣。不過,寬沿帽並沒有特別表現出很在意的態度。


    「即使有情報也未必派得上用場,適就是所謂世間的常理羅——唉呀,對了,閑花。除了姆露·妙露的事情之外,你是不是還有其他想知道的事啊?」


    經他這麽一說,白山同學像是想起什麽似地抬起頭說:


    「——啊,沒錯,你說的沒錯!那個,我想問一下——」


    「嗯,你盡管問。」


    「寬沿帽先生,你聽說過『星霜紬』嗎?」


    原本在悠哉地休息著的寬沿帽,身體有一瞬間像是震了一下。


    「…………『星霜紬』?你是在哪裏聽到這個詞匯的?」


    「你、你知道嗎?請告訴我!要怎麽樣才能解開它?」


    白山同學認真的態度不同以往,拚命地往寬沿帽逼近。阿衡被吊在掛衣鉤上,靜靜地聽著他們這段交談。阿衡心想,隻要弄清楚折磨自己的『詛咒』原因何在,或許就能采取對策了,這件事對他來說具有重大的意義。


    「我也不算知道得很詳細,僅止於傳言的程度。」


    寬沿帽的態度不再像平時那麽從容不迫,他把名字的由來——寬沿帽戴得更深,像是在畏懼什麽似地蜷縮身體。


    他那副模樣足以讓現場的氣氛降溫。九衛停下吃東西的手,筆直地注視著寬沿帽,薇薇和美亞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正在麵麵相覦。


    受不了了。阿衡在掛衣鉤下方扭轉身體,發出聲音:


    「『星霜紬』到底是什麽啊?」


    九衛和白山同學一起仰視著突然開口說話的阿衡。可是,隻有寬沿帽一個人——像是在沉思似地,動也不動地端坐在安樂椅上。


    終於,他低聲迴答:


    「如果要問我那是什麽的話,我隻迴答得出是一種『領域』。就我所知,它是『囊界』裏最奇妙的『領域』。」


    「奇妙——?」


    「因為,誰都沒有看到過施展者啊。『領域』明明是阿賴耶識把自己的世界具體化的結果,卻沒有施展『星霜紬』這個『領域』的阿賴耶識存在。有一種說法認為,『星霜紬』沒有施展者,也有人說那是自行移動的『領域』——不過,這些資訊都隻是傳聞罷了。」


    「如杲沒有施展者的話,那麽『星霜紬』這名字是從哪裏來的啊?」


    聽見九衛大惑不解的提問,寬沿帽搖著頭說:


    「那就代表已經出現過很多犧牲者羅。因為不知道是怎麽發生的,所以也無從防範起。有的人發現像傳染病一樣擴大的那個現象,其實是一種『領域』,然後又有別的人將它命名為『星霜紬』。就隻是這樣而已。」


    「你說犧牲——那個『星霜紬』會做出什麽事呢?」


    飄浮在阿衡周圍的姆露·妙露如此詢問。她側臉的表情顯得很認真,大概是因為她知道『星霜紬』會嚴重影響阿衡吧。任何危害到心愛的阿衡的事物,她都絕不原諒!強烈的意誌顯現在她的側臉的表情上。


    寬沿帽隨意揮舞一隻浮在空中的手,然後迴答:


    「『星霜紬』依附於犧牲者的命運。」


    約莫頓了一拍的時間,寬沿帽的紅色唇瓣勾勒出笑容。


    「——我是這麽聽說的。依附於命運之後,據說會稍微操縱未來的走向。」


    姆露·妙露微微蹙起眉頭,說道:


    「我聽不太懂呢。」


    「我也不懂啦。畢竟我也隻是聽過而已嘛——算了,說明更具體一點,首先,被『星霜紬』依附的對象,似乎會變得非常倒黴。要不是被掉落的岩石壓扁,就


    是掉入突然裂開的地麵。因為是阿賴耶識,所以才不會死,即使如此,那還是很倒黴。」


    「……就像是每天一定都會碰到那種倒黴的事?」


    阿衡以陰鬱的口吻低聲呢哺。盡管情況還沒嚴重到寬沿帽說的程度,不過他已經曆過無數次類似的狀況了——不是被掉落的花瓶直接擊中頭部,就是跌進蓋子沒蓋好的下水道裏麵之類的,各式各樣的災難他都遭遇過。


    寬沿帽興味盎然地盯視著阿衡。


    「你說得沒錯,真虧你知道得那麽清楚——話說迴來,我還沒問你們呢。關於『星霜紬』的傳說,即使是在『囊界』,知悉者也很少,你們人類是從哪裏聽到這個話題的?」


    阿衡簡略地向寬沿帽說明。告訴他大約在一個月前,在外麵世界碰到的『流姐』這名阿賴耶識,告訴了他們『星霜紬』的名稱。流姐說『星霜紬』依附在阿衡身上。那就是折磨阿衡的『詛咒』的實體。


    「這真是——太棒了。真沒想到,我居然可以直接看見『星霜紬』的犧牲者!」


    聽完整件事的寬沿帽,佩服似地點了好幾次頭。但,他立刻就又歪著頭說:


    「不過,若是阿賴耶識也就算了,人類被卷入『星霜紬』造成的悲慘命運之後,你居然能平安無事地撐下去,難道沒少掉一隻手臂之類的嗎?」


    「竟然隨口說出那麽可怕的話……」


    阿衡雖然皺起了眉頭,但經他一說的確是如此。降臨自己身上的黴運,充其量隻是花瓶掉落到頭上的程度而已,他從未被卷入像寬沿帽方才說的那種大事故裏。為什麽呢?對於這個疑問,九衛給出了答案:


    「想也知道,應該是因為待在外麵的世界吧。」


    寬沿帽恍然大悟似地點了點頭。


    「哦哦,原來如此,確實是那樣沒錯呢。『領域』到外界去就會變弱。所以你才能平安無事。真是幸運啊。」


    「哪裏幸運了啊!因為這個煩死人的『領域』,我一直以來遭遇了多少慘事——」


    「……對不起。」


    聽見白山同學脫口而出的道歉,阿衡的動作瞬間僵住了。阿衡心想——對了,白山同學認為他身上的『詛咒』她自己也有責任。


    阿衡迴想到這一點,大聲地做出更正:


    「——不,可是我也被『星霜紬』救過,所以或許不能認定它隻會帶來麻煩啦!」


    「唉呀,是那樣的嗎?」


    寬沿帽對於姆露·妙露的天真問題表示讚同。


    「是啊。『星霜紬』帶來的並非全是不幸。它也會帶來好處哦。受到『星霜紬』依附的人,會遭遇極端的黴運,相對的——被依附者機乎不會受到別的『領域』影響。」


    阿衡詫異地睜大眼睛,凝視著寬沿帽。這道視線令寬沿帽徽微搖頭說:


    「……奇怪,你不知道嗎?」


    「我們隻是聽流姐提過而已,所以不是那麽清楚——真的是那樣嗎?」


    「沒差,實際試看看是最有效的吧。薇薇,請你幫個忙吧。」


    寬沿帽用溫柔的聲音叫到薇薇的名字之後,那位桃發少女開心地迴看著他。寬沿帽飄浮在半空中的手,把她的身體從掛衣鉤上放了下來。美亞用羨慕的眼神注視著解脫的薇薇。


    「好。我該怎麽做才行呢,寬沿帽?」


    「我希望你對他施展『悠遊王』。」


    寬沿帽講得很幹脆,但阿衡卻瞪大了眼睛。在阿衡自己也被寬沿帽的『手』給放下來的同時,他扭起身體作出抗議。


    「等、等等、等一下!要對我施展『領域』嗎?再怎麽說,這樣做太亂來了啦——」


    「你放心,『悠遊王』不是危險的『領域』哦。它隻會奪取吸收對象的精神,讓對方變成照著我的意思行動的傀儡而已。」


    「這樣就裉危險啦!」


    阿衡的這句並沒有被采納。九衛手臂交抱在胸前,觀察情況的演變,姆露·妙露也隻是很擔心地注視著阿衡,並未出手阻止。如果要期待白山同學有所行動,那就跟期待中樂透頭獎差不多。白山同學一臉不知所措,連一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出來。


    薇薇露出燦爛的笑容,貼近被放到地板上的阿衡。她用睡眼惺忪的眼神仰視著阿衡,然後抓起身上兒童禮服的裙角,優雅地行了個禮。


    「這麽說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是『遊惰』的薇薇,是『囊界』裏的遊玩者。你好呀,人類。」


    「……你好。」


    「好了,那我就趕快來試試看羅——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稍微彎下腰?如果你一直維持這種姿勢,我動作起來很不方便耶。」


    「拜托你快點啦……」


    盡管阿衡嘴裏在抱怨,不過還是遵照她的指示,在孩童模樣的阿賴耶識麵前跪了下來。在對上薇薇的碧綠眼眸之後,她細小而柔軟的手捧住了阿衡的雙頰。


    「奉『悠遊王』之名——」


    薇薇刻意地念出原本在『囊界』不需要念出來的『領域宣言』。大概是為了讓『發動』更簡單易懂吧。


    突然之間,一股帶著香甜氣味的歎息,掠過了阿衡的鼻尖。


    過了約五秒、十秒之後,薇薇猛然拉開和阿衡之間的距離。她用看見不可思議生物般的視線凝視阿衡,然後轉向寬沿帽說:


    「我好驚訝。『領域』對這個人類真的沒用耶。」


    「咦……已、已經結束了嗎?」


    「我的『悠遊王』,是藉由歎息傳送出去的哦。」薇薇瞥了阿衡一眼才迴答。「接收到歎息的人,無論是誰都會失去意識,然後遵從著我的命令行動才對呀——」


    「你卻能保有自己的意識和我們交談。」


    寬沿帽滿意地點了點頭,飄浮在空中的手拍了一下阿衡的肩膀。


    「恭喜你!如此一來,我們就知道你一定是被『星霜紬』感染了!」


    一點都不值得恭喜。


    阿衡死盯著寬沿帽可疑的笑容不放時,在他旁邊的姆露·妙露輕聲地說道:


    「如果這樣的話,我的,戀愛絕症。也不適用嗎?可是,我剛才卻可以治愈阿衡少爺的傷口,這是為什麽呢?」


    「這個嘛,誰知道呢?我想,所謂的『星霜紬』,或許隻會排除對宿主造成壞影響的『領域』也不一定,又或許是作為倒黴的代價,才會把雪上加霜的黴運給排除掉。算了,這些都隻是臆測啦。」


    比時,九衛重重一跺,讓地板發出聲響,一臉煩躁地說道:


    「所以,應該怎麽做才能解除那個什麽『星霜紬』啊?」


    九衛提出了阿衡最想知道的關鍵問題。


    「哈哈,『星霜紬』的解除法?這種隻在傳聞中聽過,而且連施展者都找不到的『領域』,它的解除方法我怎麽可能會知道嘛?」


    寬沿帽爽朗地迴答。


    「「你這個——派不上用場的家夥!」」


    阿衡和九衛忍不住異口同聲地痛罵寬沿帽。九衛甚至已經翻臉了,她伸手拿起了『夜房』。寬沿帽慌忙集結了幾隻手過來,準備要保護自己。


    白山同學再次感到不知所措——至於飄浮在半空中的姆露·妙露,則是沉默地俯視著這樣的景象。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隻剩下若有所思的表情。


    ◆


    「……真是白白浪費時間。」


    從黑色手提袋中爬到外麵世界來的九衛,低聲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裏是圖書館的地下室,好像是資料室的其中一問。他們進入手提袋時應該是在『社團教室』才對,大概是遠咲學姊或者伊織機靈地幫忙把袋子搬到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如果被某個不清楚內情的人,看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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