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放學的鍾聲響起,阿衡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趴到桌上。


    「早上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想問你……」


    導師才剛離開講台,教室便再度成為喧鬧的場所。同學們迫不及待拿起手提袋,討論著接下來要做什麽去。伊織居高臨下地俯視阿衡,見到他對周圍的嘈雜聲無動於衷,於是好奇地開口詢問阿衡:


    「你今天看起來很想睡,昨天熬夜啦?」


    當然,阿衡並沒有搭理他。阿衡知道,如果自己隨便迴答,以伊織如動物般靈敏的直覺,或許真的會發現昨晚發生什麽事,而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伊織知道。


    伊織對著拚命打嗬欠的阿衡聳了聳肩。


    「雖然剛剛下課的時候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但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再說一遍。『圖書館社』的全體社員,今天放學後要去圖書館集合,當然白山同學也要去。」


    「——嗯,我知道了啦!我立刻就去行了吧?」


    阿衡無精打采地站了起來,朝著教室門口的方向走了過去。


    當他要走出教室之時,白山同學的身影正好映入眼簾。


    她的身影背對阿衡,往走廊的另一頭離去。


    就在阿衡不知該不該叫住她、邀她一起去圖書館的時候,她已經在走廊轉角處轉彎消失了。


    迴想起來,今天和她就坐在隔壁而已,卻連一句話都還沒說過。今天早上也是,阿衡昨晚沒有睡好,一覺醒來之後,已經看不見白山同學與九衛的人影,桌上隻留下一張紙條,上麵寫著:「謝謝你收留我們,很可惜不能當麵向你道謝,因為我們得趕在沒人起疑之前,迴到女生宿舍去。」


    在阿衡床上醒來的白山同學,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阿衡一想到這裏,在責任感的驅使之下,他覺得應該叫住白山同學,但同時湧出一股不能和她說話的自製力。他覺得如果自己刻意提起那件事,說不定會讓白山同學更威到羞恥,所以決定在下次見到麵的時候,隻要裝得若無其事就可以了。


    阿衡走出樓梯口之後,朝著圖書館所在的那片灌木叢走了過去。阿衡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穿越特別教室的小徑,差點就沒注意到危險。


    一個孩童。


    一個小學生年紀的男孩,站在特別教室大樓的玄關。


    阿衡一邊走路一邊看他,男孩也雙眼發直地迴看著他。


    在怪異的沉默氣氛之下,那男孩就在特別教室大樓的暗處消失無蹤。


    「……」


    到底是什麽?


    他好像想起了什麽。


    阿衡邊走邊迴頭,想確定心裏那種異樣的感覺究竟是什麽。小學生出現在高中校園裏的確很奇怪,但也不是絕不可能的事,也許是某個家長帶著孩子來學校也說不定。


    不過,讓他在意的並不是這一點。不隻是小孩子出現在那個地方讓他感到詫異而已,他似乎也在哪裏見過那孩子。


    對了,他終於想到了!


    那孩子楞楞地盯著他看的神情。


    他記得那個表情。


    但他卻想不起來何時見過,也覺得這種小事無法詳細迴想起來也很正常——


    圖書館就在眼前,如何在裏頭那個『魔女』麵前守住白山同學的秘密,這才是他現在非思考不可的問題。


    「從白山同學那裏得到的情報,也隻有『阿賴耶識』的特徵而已。而且到底能不能破解,老實說,我也沒什麽自信——」


    遠咲學姊把阿賴耶識的照片放在盤起的膝蓋上,用手彈了彈照片。


    「沒想到隻花了一天,就可以做到這種程度,托你們的福,局也都布好了,十葉也出乎意料地幫了很多忙。」


    說完之後,她將資料放到眼前的桌子上。


    數十張兩名阿賴耶識各種角度的照片,以及十幾張關於目擊證詞的詳細報告,啪地一聲攤開在眾人麵前。


    白山同學神情複雜地看著這些照片及資料。


    不知為何,應該會擔心白山同學這副模樣的九衛卻不見人影。但阿衡又不好在遠咲學姊麵前向白山同學問起九衛的去向,所以他百般無聊地拿起眼前的資料。


    「……這個,是玩具店嗎?」


    其中一張照片,看起來是從監視攝影機拍到的畫麵印出來的。在畫質不是很好的照片當中,金發黑衣的阿賴耶識被玩具店裏的布偶圍繞著,笑得好不開心,頭上不知為何還戴著一頂寬緣帽。


    「沒錯,正確來說是在大型連鎖百貨…同倉屋』六樓的『阿米吉亞』拍到的,是從『阿米吉亞』的監視攝影機裏擷取的畫麵哦。有好幾個目擊證人說看見她們下午四點半左右出現在這一層樓。」


    「也是,那種樣子要不引人注意都難。」伊織看著其中一張照片說。


    遠咲學姊點了點頭後接著說:


    「下午四點五十分,她們朝『阿米吉亞』的方向走去,過了幾分鍾後便離開那裏。可惜的是,我沒辦法確定店裏到底發生什麽事情,因為我們頂多隻能取得靜止的畫麵。不過,怎麽說呢——至少我們可以推測,很明顯地她們是為了要操控它們,才會出現在那裏的。」


    『它們』,指的是跟在薇薇與美亞之後的玩具們。


    小熊布偶、塑膠模型機器人、洋娃娃以及展示用小木馬,還有其他人偶或動物布偶等,仿佛她們的跟班似地排成一列。


    這就是阿賴耶識的力量嗎?


    阿衡偷瞥白山同學一眼,發現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是因為阿賴耶識的存在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而感到害怕嗎?還是因為——?


    「我先說清楚,接下來的消息不見得是正確的哦。下午五點,她們從『高倉屋』消失了,之後大約在六點時,有很多人在站前看見『穿著誇張的兩個孩子,以及跟在她們身後的玩具隊伍,後麵還跟著好幾個小朋友』,因為她們太引人注目了,所以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但很不可思議地居然沒有引起騷動,大家似乎都以為是什麽宣傳活動。」


    大概是因為這個隊伍有小孩子在裏麵。


    白山同學伸出手拿著照片,指尖還微微顫抖。


    「晚上八點,附近的警察局接獲三件失蹤報案,每一件都是在『阿米吉亞』玩的小孩失蹤,給家長看了這張照片後,至少可以確定照片上的這些孩子就是失蹤的小孩,也就是說——那些小孩,是被這兩個叫薇薇與美亞的女孩子帶定的。至於她們是怎麽做到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遠咲學姊看起來心情大好,她凝視著因罪惡感而表情複雜的白山同學,接著說道:


    「再繼續放任她們不管的話,或許會有更多被害者出現哦,白山同學。你說對吧?」


    白山同學緊咬著嘴唇,接著抬起頭直視遠咲學姊。


    「……她們現在在哪裏?」


    「不清楚。有監視錄影機的地點也就罷了,萬一她們在外麵,那我布下的眼線就派不上用場了,我隻能搜集片段的目擊證詞,大致了解她們往哪個方向去,其他就完全無從得知。不過——」遠咲學姊露出微笑,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你能夠再給我更詳細的資料,那就另當別論了。」


    白山同學低下了頭,遠哄學姊見狀,露出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的樣子。她從來不曾這麽直接對阿衡他們顯露自己的情緒,且似乎以欺負像白山同學這樣的女孩為樂。


    阿衡感覺一股怒氣湧了上來,開口阻止她道:


    「等一下,已經有小孩失蹤了,現在是談交換條件的時候嗎?」


    伊織這次也難得地站在他這邊。


    「沒錯,學姊。就在你討價還價的時候,那些孩子如果出了什麽意外就糟了,到時候可是連


    笑都笑不出來啊。」


    「唉呀,你們這樣講也太沒良心了吧,我也很想找到那些失蹤的小孩啊,但是情報實在太少了,我也無能為力啊。」


    被學姊這麽一頓嘲諷,手中沒有資訊情報網的阿衡等人,反而變得無可反駁。一段短暫的沉默之後,阿衡有氣無力地發問:


    「至少,她們的去向,你已經派人跟蹤了吧?」


    遠咲學姊微笑著說:


    「完全沒有。」


    「……是嗎?」


    除了這句話,阿衡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同時嚐到了苦澀的挫敗感。


    無論遠咲學姊得到多少正確的情報,也沒辦法讓她吐實,對遠咲學姊來說,昨天阿衡他們提出來的條件,根本就毫無意義可言。如果我自己找不到任何線索,那麽隻要掌握情勢讓對方不得不說就行了——遠咲學姊的確是這麽想的。


    突然,阿衡感覺到有人拉著他。一看之下,原來是白山同學捉住了阿衡外套的衣角,像個迷路的孩子似地緊挨著他,然後,白山同學怯生生地開口了:


    「……好、好吧,如果是我知道的,我會盡量——」


    她話隻說到一半。


    白山同學突然之問不說話了。


    原因是阿衡出手了。說得更明確一點,是他伸手把白山同學手上拿的照片搶了過去。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白山同學忘了繼續她的投降宣言,抬頭看著阿衡。阿衡並沒有迴望她,隻是專心地盯著照片裏的某個地方瞧。


    「白山同學,你不必說下去了。」


    「……咦?」


    「我知道了,薇薇跟美亞還有這些小孩在哪裏。」


    遠咲學姊眼睛微睜看著阿衡,伊織也同樣屏息看著接下來的發展。


    照片上,薇薇跟美亞的隊伍裏有個小男孩。


    臉上呆滯的表情——就跟剛才阿衡看見的一模一樣。


    「這個學校的特別教室大樓——我在那裏見到這孩子了!」


    伊織與白山同學兩人同時驚叫出聲,而遠哄學姊還是保持著沉默,隻是不停地盯著阿衡的表情。她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所以也看不出來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接著遠咲學姊聳了聳肩,看來是因為秘密無論如何也守不住才不得不說,而不是找不到機會。


    「算了,既然被你們發現那也沒辦法。正如平澤所說的,的確有目擊證人指出薇薇跟美亞在學校附近出現。發現的人是你們同班同學前田秋穗,在來學校的路上看見的,接著她們也帶著人跑掉了。」


    「那麽她們現在還在那裏嗎?特別教室大樓裏?」


    伊織半信半疑地開了口問道。遠哄學姊不置可否,迴答道:


    「我沒辦法直接確認所以不清楚,因為——特別教室大樓的監視攝影機全部都被破壞光了。」


    社辦內除了遠哄學姊敲打鍵盤的聲音外,隻剩一片沉默。雖然不是鐵證,但至少是決定性的證據了。肯定是薇薇跟美亞怕暴露自己的行蹤、才破壞了監視攝影器的鏡頭。


    「那、那個……不好意思!」


    白山同學突然開口打破沉默,接著,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以輕快的聲音與表情說道:


    「我突然很想上洗手間——可以先失陪一下嗎?」


    一片沉默。


    「……請便,你找得到路嗎?」


    最後,遠咲學姊以若無其事的口吻這麽說,白山同學連忙點頭,拿著手提袋就奔了出去。阿衡搔搔頭,~心想她居然可以忍那麽久,早點說出來不就好了,何必覺得不好意思呢?


    阿衡隨即發現到遠咲學姊專注地盯著自己看。


    「……」


    阿衡眨了眨眼並想了一下。


    接著馬上明白她的意思。


    「——啊,不好意思,學姊,我也可以去嗎?」


    看到遠咲學姊點頭之後,阿衡飛快衝出教室,直奔圖書館門口。


    不出所料——那裏有兩個少女在低聲交談。


    「——九衛反對!九衛不能帶著白大人去可能會有阿賴耶識出沒的地方!」


    「就算你這麽說也沒辦法啊,因為你是路癡,如果沒有我帶路,你根本就到不了特別教室大樓。」


    「所以九衛不是說過好幾遍了嗎?我們可以利用那個人類——」


    「不行!不可以!絕對不能再讓阿衡遭遇到任何危險了。」


    這時,阿衡突然拍了一下白山同學的肩膀。


    「唉呀!?」


    白山同學驚聲尖叫的同時,雪白的頭發也隨之倒豎,嚇得全身僵硬的她,連轉身過去都做不到,阿衡故意用哀傷的聲音對她說話。


    「你怎麽這麽見外啊,這種事告訴我不就好了?」


    「……阿衡、阿衡?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白山同學努力找藉口的垂死掙紮,在九衛的滿麵笑容之下化為烏有。


    「人類,你來得正好,你剛都聽到了吧?阿賴耶識所在的那個叫特別教室大樓的地方,就由你來帶路!」


    阿衡已經習慣了她那種霸道的說話方式,不禁露出苦笑,突然之間,他意識到這是他今天第一次見到九衛。


    「這麽說來,你今天都去哪裏了,九衛?」


    「……要你管,我在手提袋裏麵啦。」九衛不高興地迴答道。


    阿衡想起昨天的對話,明明昨天還緊跟在白山同學身邊的,為什麽今天要躲在手提袋裏?


    白山同學輕咳了一聲,似乎打算開口解釋,不過也許她隻是想度過眼前這個不太妙的狀況。


    「——因為九衛是『守護靈』,如果一直在外麵的世界的話,她的能力就會消耗。昨天她一直待在我的身邊,所以今天必須讓她待在手提袋裏,讓她儲存能量,以防萬一。」


    阿衡看著九衛——可能是他的心理作用,九衛的臉的確顯得憔悴了些。


    而且,現在就是那所謂『萬一』的時候。這麽一想,他心頭突然有一陣沉重的壓力襲來。如果利用九衛寶貴的時間與體力卻徒勞無功的話,那麽說不定會造成無可挽迴的後果。


    即使如此,他得到的應該是可信度很高的消息,特別教室大樓的監視器全部都遭到破壞,如果隻是單純的惡作劇,破壞的規模也未免太大了。


    「這樣的話,更要早一點過去才行。好了,快點走吧!」


    兩人正要開始行動的時候——白山同學伸出雙手拚命阻止。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阿賴耶識真的、真的是很危險的對手!況且阿衡不是被美亞盯上了嗎?明知道很危險,還要自投羅網去找阿賴耶識,這樣絕對不行!」


    可是,白山同學輕易地就被九衛推開了。


    「那可不行,白大人。九衛身為『守護靈』,絕不能讓白大人暴露在危險之下,不過這個人類就無所謂了。」


    「你、你說什麽——!」


    「沒關係的,白山同學,你就聽九衛的話。你身為手提袋的『擁有者』,萬一碰到阿賴耶識,對方肯定不會善罷千休——話說迴來,我的條件也一樣。」


    不過,比起白山同學,自己能逃掉的可能性應該比較高。


    「唉呦,你偶爾也會說些好話嘛,人類——好了,快點走吧,你負責幫九衛帶路。」


    「……你的能力一直在消耗,態度還是這麽跩。不過,算了。」


    白山同學一直在旁邊說著「那個」或者「等一等」,想插入兩人間的交談,但阿衡與九衛有誌一同地無視於她,打算一起離開。


    但白山同學不死心地跟在兩人身後,她小跑步拚命設法留住阿衡,此時阿衡迴過頭來笑著告訴她:「白山同學你


    先迴去社辦等,沒問題的,我們馬上就迴來。」


    阿衡笑著說完之後,白山同學露出被打敗的表情,垂頭喪氣地完全放棄了。


    ◆


    滴答、滴答——室內迴蕩著的聲音,隻有秒針計數時間的聲響。


    白山同學坐在沙發上凝視著時鍾。


    房間裏隻有白山同學與遠咲朱遊兩個人在。朱遊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責任,若無其事地看著手上的書,白山同學則是坐立不安地拚命移動臀部,探頭怯怯地偷瞄朱遊,似乎有什麽問題想問而張開了口,最後還是一臉挫折地低下了頭。


    朱遊闔上書本。


    「什麽事?」


    始料未及的一句問話,讓白山同學縮起肩膀。在偷偷瞥了朱遊的表情一眼之後,白山同學硬是擠出笑容。


    「……請問……您在看什麽圭曰?」


    都已經是這個時候了,結果卻問出這種問題?如果平澤衡在場肯定會露出苦笑。不過,遠咲朱遊並不是乎澤衡。她仿佛在做例行公事般,把自己正在看的書封麵拿給白山同學看,並且將上麵的字念出來:


    「《阿利亞?阿靈頓與霧屋中的殺人魔》,是理察?g?賽佛托勒在一九八九年出版的推理小說。你有興趣嗎?」


    「欽——這個,這……」


    「唉呀,白山同學你都不看書的嗎?好可憐哦。這裏原本是『文藝同好會』性質的社團,可是平澤與桐穀對書本都沒什麽興趣的樣子,我還以為如果是你的話,至少能聊點跟書有關的話題。」


    「啊,我、我會看書啊!那個,雖然我沒讀過阿利亞那本書,但是日本作家的小說我讀過好幾本。像是石田秀三的《遠燈》~~水江芽依的《假寐的指尖》之類的,我很喜歡。」


    「純愛小說啊?你這樣很有女孩子的感覺,很好啊。」


    朱遊說完之後靜靜地微笑。白山同學似乎感到很不好意思,臉頰變得紅通通的。朱遊仔細地觀察了她片刻之後,緩緩地開口說話:


    「話說迴來,白山同學。」


    「是?」


    「你的手提袋有破洞是吧?你不想縫好嗎?」


    白山同學的笑容瞬間褪去。


    她支支吾吾地想要遮住手提袋上的破洞。朱遊一邊觀察著她的反應,一邊站了起來。光是她的這個動作,就讓白山同學緊張得快叫出聲來,隻見朱遊拉開社辦的櫥櫃,從裏麵拿出一個箱子之後,緩緩走向白山同學。白山同學以注意掠食者般的視線,緊盯著朱遊麵無表情的臉不放。


    然後,朱遊在白山同學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桌上放的是個針線盒。


    「我來幫你縫好吧,把手提袋給我吧?」


    白山同學屏氣凝神緊盯著朱遊看。


    朱遊迴望白山同學,疑惑地歪著頭,彷佛在反問她怎麽了。


    白山同學遲疑了一會兒之後,將抱得死緊的手提袋,怯怯地遞給了朱遊。


    「那個——」


    「?」


    「雖然、雖然很麻煩,可是能不能拜托您,從內側開始縫呢——?」


    看著白山同學以惶恐的聲音提出要求,「知道了。」朱遊點頭示意。


    朱遊打開針線盒,拿出長一號的針與粗黑的縫線,把線穿過針孔之後,她低頭靜靜凝視著手提袋的破洞,發現用膠帶臨時貼住的破孔上有燒焦的痕跡。朱遊低聲問:


    「白山同學,你抽菸嗎?」


    「——!?沒、我沒抽!」


    「其實你也不必急著道歉,我不是很在意這種事,也很相信『沒被抓到的犯罪就等於沒做』這句至埋名言。不過不可以在圖書館裏抽煙哦。」白山同學的唇辦開了又閉,卻擠不出一句話來。朱遊依然麵不改色地觀察著手提袋的內部,邊縫邊說道:


    「我跟你開玩笑的,我不認為你會做那種事。」


    「——!」


    「不過,看起來一定是某個人故意弄破的吧?一看就知道這不是個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用菸頭燒出來的焦痕。」


    白山同學低下了頭,朱遊看著她的臉蛋,以肯定的口吻說:「是十葉吧?」


    看見白山同學突然靜止不動,朱遊眯起雙眼,繼續說了下去:


    「我會叫她向你下跪認錯。」


    「不——您不需要這麽做,沒關係的!這沒什麽,所以——」


    「可是這個手提袋,是你很重視的東西吧?」


    白山同學臉上的表情霎時改變。


    原本混雜著焦急與困惑的她,瞬間便失去所有情感。她強忍淚水,唇角抿得死緊,雙眼仿佛看著遙遠的地方般失去焦距。臉上的表情像是懷念著什麽、又好像迴想起很久以前嚐過的傷痛。


    白山同學低垂眼簾,以輕柔的口吻低聲說:


    「那是我媽媽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我媽媽隻留給我這個手提袋。」


    白山同學又說了一句:「可是……」臉上露出虛幻的微笑,笑容裏帶著一絲困惑。


    「如果人家問我是不是重要的東西,我卻無法迴答,因為我自己也不曉得答案。雖然這是我和媽媽唯一的連結——但有時候,我甚至想乾脆扔掉它算了。」


    白山同學說到這裏停了下來,表情裏帶著懊悔。朱遊斜睨著她,手指輕輕拂過縫好的裂口,低聲說:


    「我好像有點多管閑事。」


    「啊!——不是的,您別這麽說!」


    白山同學慌慌張張地搖了搖頭,從朱遊手中收下手提袋。她自己也同樣摸了摸縫合處,接著便笑了,看起來又高興又有些別扭。


    「謝謝你,遠咲學姊——其實我本來就該自己把它縫好,可是我又不太會縫紉,所以您真的幫了我大忙,是我誤會遠咲學姊了。真的,非常謝謝您。」


    朱遊以看不出在想什麽的表情,觀察著朝她深深鞠躬的白山同學——


    一滴血毫無預警地從未遊的鼻子滴落下來。


    「!?」


    「唉呀,不好意思,這是我的體質關係。」


    朱遊若無其事地按住鼻尖說著。手朝著放在桌上的麵紙伸過去抽了幾張壓在鼻尖上。鮮紅色的血在白色麵紙上暈開,讓白山同學愈看愈害怕。


    「……體、體質?」


    「我亢奮就會流鼻血。都是白山同學你不好,你不該露出這種毫無防備的表情,害我都想出手偷襲你了。」


    「……」


    朱遊無視於無言以對的白山同學,依舊不改優雅神色,拿出麵紙塞住自己的鼻子。


    朱遊塞住鼻子之後,嘴角再度浮起一絲輕笑,因為她看見渾身僵硬的白山同學一臉驚恐的樣子。看著全身散發出想要立即逃跑的訊號的白山同學,塞住朱遊鼻子的麵紙被染得更紅了。然後,當她緩緩地開口的時候……


    有人打斷了她。


    「那個——學姊。抱歉,打擾一下。」


    朱遊嘴角的笑容立刻消失,以瞪著礙事者的眼神注視伊織。她光是這麽做,就讓高大的伊織顫了一下,疑惑自己做錯了什麽。伊織輕咳了一聲說明來意。


    「……就是,因為您要我顧守圖書館四周,所以我去巡視了一圈,結果發現了讓我很在意的事,所以特地過來向您報告。」


    「什麽?」


    「欽——這個——這很難說明,該怎麽說呢——說得明白一點——」


    朱遊皺起了眉。伊織生平第一次見到朱遊這種表情,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恐懼。他敏銳地發現朱遊內心的波瀾與不耐煩。伊織仿佛訓練有素的士兵一般,迅速簡短地把自己的發現告訴她們兩人。


    「布偶軍團入侵圖書館了。」


    ◆


    阿衡繞


    到特別教室大樓之後,在薇薇與美亞昨天出現的房間四處巡視,卻沒發現她們出現過的蛛絲馬跡。


    阿衡開始感到焦躁,因為九衛的時問有限,不能讓她因自己的推測錯誤而浪費時間,所以他感到肩上扛的責任更沉重了。


    不知道九衛是否察覺到阿衡的焦躁,她壞心眼地問:


    「怎樣?你不是說有什麽人在這裏?」


    阿衡走在昏暗的地下走道上,嘴角扭曲地看著九衛。


    「我們才剛開始找而已吧?而且我也隻說了有可能,我並沒有說一定會在這裏啊。」


    「唉呦,現在就試著為自己找不到人這件事找藉口啦?憑你這麽點決心,就想取得白大人的信任啊?」


    「能不能取得她的信任,根本不是重點吧?」


    九衛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死命瞪著阿衡瞧。或許她認為現在白山同學不在場,正好可以趁機把話說個清楚。


    「我話說在前頭,想要白大人對你敞開心房,就憑你,再等個一千年都等不到啦。她對於


    人類這玩意兒,早就已經完全絕望了。」


    九衛以忠仆似的口吻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你隻要記住一點,靠你這家夥,是絕對無法使用『九絕門』的。那隻有白大人與我九衛才會使用而已。」


    阿衡挑起一邊眉毛看著九衛。


    「你對『九絕門』還真執著——既然如此,你昨天為什麽不把它借我?」


    九衛的臉紅了起來。白山同學的一臉羞紅會讓阿衡覺得很可愛,但是九衛脹紅了臉隻會讓他感覺有生命危險。她齜牙咧嘴一字一句地說道:


    「因為沒必要借你,那個隻有九衛會用而已。」


    「沒試過怎麽會知道呢?隻是試試看也不行嗎?」


    九衛的表情更加嚴峻了,她握著『夜房』的手開始劈啪作響,發現自己正在火上加油的阿衡,悄悄地和火源拉開一段距離。


    「——人類,給我聽清楚了。所謂的『領域』,隻有原本的擁有者才能使用,因為『領域』屬於擁有者內心的一部分,也就是本人內心世界的具體化。沒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心交給別人。」


    「……可是,你就能用。」


    「九衛之所以能用,是因為我是『守護靈』!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所以才能進入白大人的內心世界!——但是,像你這種什麽都不懂、隻是湊巧幫了白大人,而且又笨蛋、無知、腦袋空空、遲鈍、愚蠢的家夥——」


    連珠炮般的咒罵,讓阿衡放棄想打斷的念頭。之前他就覺得九衛是個很難相處的女孩子,現在看起來,這個不好相處的女生還非常地討厭他。


    就在這個時候,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


    在地下走廊不遠的前方,似乎有一間倉庫。


    在倉庫人口,好像有隻小熊布偶正在盯著兩人看。


    就像之前的白山同學一樣,小熊布偶藏起了半邊身子,仿佛在監視這裏的情況。一瞬間還想著是否隻是被人放在那邊的,但兩人一發現它,立刻就躲了起來。在阿衡還搞不清楚狀況而站在原地不動時,九衛已經拿起『夜房』追了上去。


    「雖然不甘心,但你說對了,這裏的確是他們的老巢!」


    「啊!九衛——!」


    在阿衡出聲製止之前,九衛已經緊追著小熊布偶進入倉庫裏。「砰」的一聲,倉庫的門隨之關上。


    「唔啊!做什麽?住手,這是惡作劇的時候嗎?」


    「不是我幹的!還有你啊,這麽容易識破的陷阱別輕易上鉤啦!!」


    阿衡一邊叫著,一邊拔腿開始奔跑。他心想,現在與九衛分開實在不妙,畢竟自己隻是普通人類,如果在這種地方被薇薇與美亞襲擊的話,那就——


    「唉呀……」


    也太剛好了。


    阿衡的思考與動作在同一個瞬間凍結。


    「這不是昨天那個人類嗎?既然跟『守護靈』一起行動,表示你對我們多少也有點了解羅?」


    在走廊深處閃爍的日光燈之下,在那一片黑暗中。


    薇薇與美亞兩人,手牽著手緩緩地定了過來。


    「明明已經遭受美亞的『天塔瓦解』襲擊,你還是要來找我們。你就這麽想跟美亞玩『捉迷藏』嗎?」


    一旁的美亞聽了後忍不住嗤嗤竊笑,被那種眼神盯上,阿衡感覺背脊一陣發涼。無論如何得先想辦法自救才行,於是阿衡高聲地提醒九衛:


    「九衛!阿賴耶識出現了!」


    「什麽!在哪裏!——欵,這隻熊好煩啊!滾開,阿賴耶識已經——哇!」


    接著是一陣令人感到不祥的靜默。


    「……可惡!別太小看我九衛了!」


    九衛的高聲怒暍,表示了她被激怒到什麽程度,在此同時,倉庫裏也迴蕩著九衛在裏頭大肆破壞的聲響。


    阿衡抱住自己的頭,薇薇見狀忍不住發笑。


    「『守護靈』的腦子果然不怎麽靈光,這麽一來事情就好辦了。」


    「嗯,的確如此,薇薇。」


    兩人彼此點頭示意,阿衡差點就要出聲附和她們的話了。他沒這麽做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顧慮到九衛的想法,而是很在意薇薇剛才說的話。事情好辦?也就是她們確實打算要做些什麽。


    「……你們這些家夥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要特地迴到這所學校來?」


    薇薇看著阿衡。她天真無邪地笑了起來,豎起一根手指湊到唇邊。


    「嗬嗬,秘密。如果我說出來的話,你就會妨礙我們。雖然人類跑來搗亂算不上什麽威脅——不過,如果你告訴『守護靈』的話,那我們就麻煩了。好了,大家都出來吧,開始玩捉迷藏羅!」


    薇薇張開雙臂喊完之後——就像發出暗號一樣,通道兩旁的房間,同時傳出開門的聲響。


    「既然『領域』在外界威力會變弱,那麽就必須運用得更有效率才行。這個地方的人類多


    得要命,如果不好好利用的話,那不是太可惜了嗎?」


    眼前的險惡情勢,讓阿衡忍不住出聲哀嚎。


    一大群學生與老師,不斷地從兩側的教室中走出來,這麽龐大的人數,居然可以無聲無息地隱匿在教室裏,光是想像就讓人感到不舒服。阿衡表情扭曲,無計可施地被逼到牆角。他緊盯著逐漸逼進包圍的那些人,諷刺地想起最近看過的強屍片片名。


    「放心,我們不會殺你的,隻要你乖乖地接受『悠遊王』的操縱就行了。」


    「沒錯,乖乖聽薇薇的話吧。」


    隱身在眾多人群另一邊的薇薇與美亞,對著阿衡這麽說道。阿衡聽完之後,莫名感受到一種異樣的不協調感。雖說阿衡不是非常了解她們,但總覺得她們跟昨天見麵時有些不同。


    不過,比起仔細推敲那個異樣的不協調感,他必須先——


    伴隨著巨大的聲響,人牆後方的門扉開啟了。


    「~~睦啊啊!別?擋?路?了!!你們這群人類!!」


    九衛踹破房門,飛身躍至通道上,她不斷揮舞手中的三攸房』,把塞滿通道的人們逐一擊倒。如強屍般的人們開始浮躁起來,阿衡見機不可失,立刻壓低身體鑽到九衛的身邊。


    「哼。這就是薇薇你的『領域』嗎?操控人類——光憑這個就想對付九衛,別笑掉大牙了!」


    九衛大聲嘶吼,手上的『夜房』劃出一個大圓,隨著她身體的轉動,『夜房』也毫不留情地把那群人擊飛至牆上。為了不被殃及,阿衡隻好一直彎腰閃避,小聲地說著:「……別傷到人了。」


    「廢話!九衛怎麽可能做出惹白大人難過的事情!」


    九衛說完之


    後,人牆的另一邊傳來薇薇的訕笑聲。


    「『守護靈』,跟你玩玩也不錯。不過很可惜,這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不能再繼續陪你玩下去。」


    「……你說什麽?」


    九衛稚氣的臉蛋上,浮現出明顯的狂怒表情。她將那把名為『久世守夜房』的長刀,緩緩地架上肩膀,在空中留下一道俐落的軌跡,看來打算一勞永逸地斬開眼前的人牆。


    「白、白癡!你想殺了他們啊!?」


    「少羅唆!滾開!別碰我!區區的阿賴耶識,膽敢小看身為『守護靈』的九衛!九衛無論如何都會讓你們下跪道歉!」


    「冷靜一點!她們就是故意要挑釁你的,你一生氣不就正中她們下懷了嗎?」


    美亞的嘲笑之聲,又從人牆另一端傳了過來:


    「唉呀,你被人類指揮啦?完全沒有『守護靈』的氣勢,真是沒用啊!你說對嗎,薇薇?」


    彷佛火焰會因為溫度升高顏色由紅轉藍一般,九衛的臉色也出現了類似的變化。甚至像是是氣過了頭一樣,她居然笑了起來。仿佛嘲弄眼前一切似的,薇薇的嗤笑聲逐漸遠離,似乎是上了樓梯往一樓去了。


    「混蛋!滾開!你們這群人類!」


    氣急敗壞的九衛,再度想要劈開人牆,但這種行為卻是有勇無謀,畢竟前方人數太多了,為了不讓人受傷而手下留情的方式沒有效率,隻是讓兩人無法順利前進而已。九衛不甘心地跺起腳,在一旁的阿衡看了不禁歎氣。


    「九衛;—喂,我說九衛。」


    「幹嘛?不必你說,九衛也不會去傷害人類,因為這樣會惹白大人難過!」


    「足嗎?你這種想法很好,不過,再這麽下去,就要讓她們兩個跑掉了哦,所以啊……」


    說到這裏,阿衡用手指了指天花板。


    九衛花了整整三秒鍾才理解過來。接著她的眼神瞬間二兄,抬頭看向阿衡所指的天花板。


    九衛把『九世守夜房』的刀鋒指向地板。


    接著她伸展身體,飛身往上一躍。『夜房』在半空一揮,留下漆黑的影像,刀身旋即無聲沒入天花板。


    在萬物仿佛都靜止的瞬間,九衛在空中轉了一圈。同時她手上所握的『夜房』,也隨著她劃出的圓周迅速移動。最後九衛迴到地上退了幾步,落在她腳邊的是——


    被切成圓柱狀的水泥。


    九衛透過圓形的大洞,瞥了一眼樓上的天花板之後,腳下一蹬,朝著頭頂上的大洞直躍而上。阿衡這時無暇感歎她卓越的身體能力,因為九衛同時抓著他的後頸,硬是帶著他一齊飛身躍至一樓。


    佇立在一樓的九衛,微笑地看著前方。


    薇薇與美亞兩人連忙煞住腳步,結果差點往前撲倒。


    「你們剛剛數落九衛,說得很高興嘛,阿賴耶識。九衛話說在前頭,這可不是哭著道歉就能敷衍了事的。」


    九衛將『夜房』的刀鋒指向二人,冷冷地說道。看著鎮定自己的黑色刀刃,薇薇唇角的笑容終於褪去。她緩緩地退縮了一步,低聲輕喃:


    「明明打算好好玩捉迷藏的,結果卻變成抓鬼遊戲了。我失算了,真是的。」


    ◆


    布偶軍團似乎是從圖書館東側二樓的窗戶入侵進來的。


    理由是圖書館的入口已經關起來了。將阿衡與九衛送出去後,遠咲學姊便封鎖了圖書館的入口,可能已經料到會有這種事發生,但也可能隻是不想讓甕中鱉白山同學逃掉。


    無論如何,伊織將頭從窗戶外縮迴來,背抵住牆壁,非得想個辦法離開這裏。


    三個人現在都屏氣凝神躲在『圖書館社』的社辦,伊織小心翼翼不讓布偶們發現地窺視著外麵,白山同學嚇得臉色慘白,緊緊抱著手提袋,遠咲學姊雖然壓低了身子,但仍是持續地敲著電腦鍵盤。


    「……居然使用手搖鈐,真是準備周到啊。看來打算一發現我們,就能立即招來同伴吧。還是說它們的目標隻有白山同學一個?」


    白山同學聞言顫抖了一下,嘴唇如金魚般一張一合,遠咲學姊見狀,雙眼堆起笑意。伊織不禁對遠咲學姊的惡劣嗜好感到無言。


    「別管那個了,現在我們該怎麽逃?那些家夥四處埋伏在館裏,我們一直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遠哄學姊梢梢想了想伊織所說的話,然後麵向白山同學問道:


    「這些是阿賴耶識做的嗎?」、


    白山同學閉口不言,如窒息般的緊繃著臉。事實上,『阿賴耶識』到底是什麽,伊織完全不曉得。雖然不知道——不過話說迴來,從這場『遊行』來看,也就不難理解到目前發生的一切已經超越他的常識範圍。


    遠咲學姊確定了白山同學不會迴答她之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你不想迴答的話就算了。那麽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光靠我們有辦法突破阿賴耶識的包圍嗎?」


    這次白山同學倒是好好地迴答了,用力搖著頭的她,彷佛說著遠咲學姊的想法有多荒謬似的。於是遠咲學姊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指著伊織。


    「連桐穀也出不去?」


    「不可能的,誰都辦不到——人類根本沒辦法對抗阿賴耶識。」


    唔——遠咲學姊摸了摸下巴,稍微想了想。


    「那麽,我們隻能躲起來了。」


    「可是學姊,就算我們躲在這裏也——」


    在遠咲學姊的注視下,伊織的話戛然而止。在她的視線下,大多數的人常會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個連鈕扣都拙不好的蠢蛋,因而不敢出口反駁。伊織此時也有相同的感覺。


    伊織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敢吭聲。遠咲學姊突然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房問角落,接著叩叩叩地敲了敲塞滿書本的書架。


    「把這個搬開。」


    「啊——啊!是,我馬上搬!」


    伊織雙手並用地抱住書架後,在心裏直發著毫無意義的牢騷,質疑著搬開書架的舉動。因為沒有勇氣將心中所想的說出來,伊織也隻好乖乖將全身的力量運到手上。


    「嘿——咻!」


    排滿書本的書架,就這麽被舉到半空中,架上幾十本書立即劈哩啪啦地朝伊織劈頭落下。


    將書架放到右邊後迴過頭來,伊織正想問遠咲學姊這樣可以了嗎,卻發現白山同學瞪大了雙眼驚訝地看著他。


    「一樣還是空有一身蠻力。也好,至少這時候派得上用場。」


    遠哄學姊低聲說話的口氣,仿佛打從在娘胎裏就不知道什麽叫作感謝。接著她走到剛才擺放書架的地方,蹲了下來。在那裏的是……


    「……門?」


    伊織看清楚之後,驚訝得喊出聲來。


    兩扇門板小得讓人以為是兒童專用的,打開之後,立即感受到冷空氣從裏麵竄出來,似乎是連接到某處的通風口。伊織惶恐地問道:


    「請問這是什麽?」


    「緊急出口。」


    「……一開始就有了?」


    「怎麽可能?」遠咲學姊抬頭看著伊織,眼神透露出仿佛伊織說了什麽傻話一樣,「這裏又不是戰國武將的宅邸,這當然是我做的啊。」


    遠咲學姊以輕鬆的口吻說道。然而,這問圖書館是教王護國學園的建築物,而不是專屬遠咲朱遊一個人的。雖然伊織也詫異不已,不過他也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既然遠咲學姊有辦法違法複製校園內的監視攝影畫麵,甚至用來威脅同校的女學生,在自己待的地方挖一兩個秘密通道,其實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她那麽做也是為了要保護自己。


    「——從、從這裏逃得出去嗎?」


    白山同學以滿懷期待的表情與聲音發問,遠哄學姊


    惋惜似地對她搖了搖頭。


    「隻能通到地下的資料室而已,再怎麽說也不可能連接到外麵去。內部裝潢也就算了,如果連外觀都改變的話,穿幫的機率就太高了。」


    「不過即使如此……」遠咲學姊繼續說了下去:「也還能暫時躲一下。那麽桐穀同學,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伊織點頭迴應,接著他想了想,問道:


    「……麻煩什麽?」


    遠哄學姊的眼睛眨了眨,接著抬起下巴朝緊急通道的方向一不意。


    「你覺得這個門的大小怎麽樣?」


    「很小啊。」


    「你認為你過得去?」


    心裏有數的事被清楚點了出來,伊織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我過不去。」


    「很好,所以拜托了。」


    遠咲學姊揮了揮手,打算鑽進通風口去,但卻像察覺了什麽似的轉過頭。


    白山同學臉上露出罕見的表情。


    那是一種堅毅的神情。一向膽小怯弱,比起發表自己主動意見、更希望別人能先了解她心裏想法的女孩,此時臉上出現與她個性完全不一樣的表情。伊織想像阿衡如果在場,他不知道會怎麽想,是對白山同學刮目相看?或者是阻止她做傻事?大概會是後者吧。因為伊織也是這麽想的。


    但是白山同學仍是一股傻勁,毅然決然地指責起遠咲學姊。


    「——您要把伊織同學留在這裏嗎?如果他留在這裏的話,一定會被阿賴耶識找到的!」


    遠咲學姊笑著迴應這麽道……伊織隻覺得她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那我們三個人就相親相愛地待在這裏被抓好了?」


    「咦?不、不是這樣的。」


    「那麽又該怎麽樣?如果你有其他能瞞過她們的方式,或者安全逃到外麵的方法,那請你一定要教教我。」


    「——可是、可是,那伊織同學怎麽辦?」


    「反正他也過不了這個通道,被對方抓住是遲早的問題。既然如此,我認為至少我們兩個能逃得掉,你覺得呢?」


    「……唔,啊……」


    「況且,話又說迴來……」遠咲學姊的笑意又深遠了些,像是一隻成功捉住獵物的獅子一般,「現在會陷入這種狀況,又是拜誰所賜呢?」


    白山同學被徹底擊敗了。


    頭上幾乎要冒出蒸汽的白山同學,此時緩緩低下了頭。遠咲學姊則仿佛在看一件至高無上的藝術品般,仔細地觀賞著眼前的白山同學。


    伊織看準打岔的時機,刻意輕咳了一聲。


    「唉呀,白山同學,我沒問題的啦。你不必那麽擔心,我會想辦法的。」


    「可、可是……」


    「遠咲學姊說得沒錯,這是最好的方法。如果要我背著你跟學姊一起逃,那就另當別論了;我一個人去做的話,或許更容易成功也說不定。白山同學,你可別小看我逃跑的能力。」


    伊織一邊催促,一邊推著白山同學的背部,硬是把她押到緊急通道的前麵。當白山同學彎下身子鑽入通風口的時候,她做出了最後的掙紮,淚眼盈眶抬頭看著伊織。


    伊織對她笑了笑,豎起了拇指。


    「我沒問題的!你別這麽擔心。好了,快進去吧,如果你在這邊被抓到的話,我不就白白犧牲了。」


    伊織推了白山同學一把之後,她的嬌小身軀得以順利滑入通風口,遠哄學姊也緊跟在後麵進去。接著,她也像白山同學一樣,抬頭看向伊織。


    原本想聽到她開口稱讚的伊織,覺得自己有所期待真是太蠢了。


    「我進去之後,你把書架搬迴原位,今天的社團活動就結束了。接下來要做什麽隨你高興,辛苦你了。」


    遠咲學姊隻說了這些,隨即進入通道裏。


    伊織神色凝重地關上緊急通道的門,把書架歸位之後,迴到自己座位上。當他仔細思索


    『遠咲學姊的良心』是不是等於『冰冷的火焰』時——


    房裏響起著喀啦喀啦喀啦的聲響。


    伊織抬頭望去,看見了一隻猴子布偶。它單手攀住窗戶邊緣,打算一躍而下,另一隻手晃著狀似手搖鈐的物體。他心想,從聽到這聲音到布偶全數聚集在門前為止,應該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


    雖然把它們全部踹開立刻逃跑似乎比較容易——


    不過伊織並不想做這麽沒用的事。


    最後,布偶們終於集合完成,整齊列隊。隻見一名少女從隊伍之中緩緩走出。


    那名少女穿著黑色晚禮服,戴了一頂寬邊帽,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眼睛,她抬起頭看著伊織並且笑了。


    「唉,真是太好了,我還擔心一個人都沒有呢。『領域』到了外麵變得還真弱,而且因為大家的力量跟著減弱,腦筋似乎也變差了呢。」


    「……是嗎?那還真是幸好。」


    伊織隨便迴了句話,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仍舊穩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唇邊泛著淺淺的微笑。少女倒是因他的反應訝異了一下。


    眼神隨意掃了一下那堆排排站的布偶,伊織向少女問道:


    「你是它們的老大?」


    「我?不是,我是美亞。這些孩子是跟薇薇借來的。」


    薇薇跟美亞。這麽說來,這兩個少女就是白山同學要找的『阿賴耶識』?伊織歪著頭思考了一下,接著便笑了起來。


    他根本不知道阿賴耶識是什麽,既然如此,直接問本人是最快的方法。


    「我可以請教你嗎?所謂阿賴耶識,到底是什麽?」


    美亞驚訝地瞪大雙眼看著伊織。


    「阿賴耶識是什麽?——那麽,我倒要反問你了,那個——」


    「我叫伊織。桐穀伊織,請多指教。」


    「嗯,幸會了,伊織——那麽,我問你,人類又是什麽?」


    對方出乎意料的問題,讓伊織頓時啞口無言。雖然腦中閃過了無數的答案,卻覺得那些都不是適合眼前這個狀況的最佳答案,於是伊織隻能沉默。美亞見狀朝他聳了聳肩說道:


    「那答案對我而言,就像我剛剛問你的那樣。那種事無所謂啦,應該有一堆更重要的事情吧?比如說呢——」


    笑容再度迴到美亞的嘴角。


    「手提袋的『擁有者』在哪裏?人類,如果不想受傷的話,那就快點告訴我吧。」


    伊織臉上的笑容仍然沒有消失,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親身經曆這種情況。伊織雙臂交叉在胸前,以毫無畏懼的笑容低頭凝視美亞,大聲說道:


    「如果想知道她們的下落,得先過我這一關。」


    美亞聽完之後,也跟著薇薇笑了起來。


    「果然如此!一開始看見你,我就覺得『你不一樣』,伊織。」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伊織的笑容稍梢褪去。


    「——謝謝誇獎。」


    「那家夥說過的,人類這玩意兒,雖然幾乎都是又笨又蠢又膽小,但其中也會有不一樣的人。你肯定就是那個『不一樣』的人了。既然如此——伊織,你可別讓我太失望啊!」


    在美亞這麽叫著的同時,她壓低身子如子彈般朝著伊織的方向飛奔過去。伊織一邊閃避著橫衝而來的攻擊,腦袋也一邊快速思考著。雖然他完全無法理解阿賴耶識到底是什麽——但是那些家夥我行我素、最喜歡讓自己快樂的事、不喜歡受到任何拘束,這些伊織倒是很清楚。因此,伊織接著又這麽想:


    對他而言,對方真是具有親切感的對手。


    ◆


    『夜房』閃爍著光芒。


    布偶身首異處。


    原本要追擊的目標薇薇與美亞兩人,如今


    早已逃逸無蹤。


    這種情形到底重複幾次了?


    「可惡!有完沒完啊——!」


    九衛露出焦躁神色,朝兩人消失的樓梯奔了過去。樓梯前方隻剩下屋頂陽台,當她心裏想著應該追得上才對,因此鬆了一口氣的時候,身體卻不穩地往前傾。


    「啊,不、沒事吧?」


    阿衡慌忙撐住九衛的背部,但已有立刻被掙紮推開的心理準備。然而,九衛隻是靠在阿衡的臂彎裏急促喘氣,阿衡第一次見到這種模樣的九衛。她緊閉雙眼、咬緊牙根、靜靜地調整唿吸。此時九衛臉上的神情,反映著她年齡的稚氣與柔弱。


    「要我……講幾遍?不許碰九衛,臭人類……」


    九衛虛弱地說完後,甩開了阿衡的手。


    「你想用這種方法博取九衛跟白大人的信任?哼!別白費心機了,九衛不會相信你的。九衛絕對不會相信人類的——」


    九衛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一邊咕噥著,一邊往樓梯上走。但她的體力看來仍是沒有恢複,身體再度失去平衡。阿衡見狀,卻沒有想再支撐住她的意思,畢竟被厭惡得那麽直接,他也不認為有攙扶對方的必要了。


    正當九衛往後仰倒、就要往樓梯下方跌落的時候——阿衡順勢接住她的身子,就用像對待公主一般的抱法。


    時間在刹那之間靜止了。


    下一秒,九衛以幾乎要穿破耳膜的音量高聲吼道:


    「哇——!你、你做什麽?滾開、放開九衛!你這個混蛋白癡性騷擾人類!」


    「……我還沒饑渴到非得性騷擾你這種貨色不可啦。」


    九衛如同孩子般的身體,連重量都像小孩一樣輕。輕得連手腕不算有力的阿衡,這時也能輕鬆地抱起她。在親眼見識過九衛的戰鬥能力後,她身體的輕盈讓阿衡感到不可思議。


    「我沒要你信任我。我很明白你不信任人類,大概也猜得出來為什麽,所以我不會叫你相信我。我也很清楚,叫你相信一個你不想相信的人,你根本就做不到。」


    「……」


    「不過,至少現在我們得先合作不是嗎?為了打敗薇薇跟美亞,並且讓她們迴到手提袋裏,我就不能讓你先倒下,不然事情會很棘手的。目前最重要的是白山同學,而不是你或我。」


    「唔……」


    「你信不信我都沒關係,你隻要想著,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


    阿衡抱起陷入沉默的九衛,一鼓作氣地奔上樓梯。九衛沒有出言反駁,應該就是消極地同意了。阿衡心裏這麽想著,然後打開通往天台的門扉。


    薇薇與美亞兩人,佇立在露天的屋頂陽台上。


    薇薇見到被阿衡抱在懷裏的九衛,不禁輕笑出聲。


    「『守護靈』,你好狼狽啊,你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嗎?我們是還好——不過對你來說,相對地更是辛苦吧。」


    「……可惡,放開!」


    九衛用後腦杓撞擊了阿衡的下巴之後,掙脫他的手臂,雙腳著地。


    「你們還滿會逃的嘛,不過捉迷藏遊戲結束了。九衛要在這裏把你們砍成碎片,帶迴『囊界』一塊一塊地灑,讓你們花上一千年還撿不齊自己的碎片。」


    「唉呀!真恐怖。被切成一塊一塊的可就不好了,美亞。」薇薇以完全不害怕的口吻對著美亞說道。美亞搖曳著金色發絲,點頭迴答:


    「嗯,薇薇,你說的確實沒錯。」


    「等等——你們到底是誰?很不對勁!」


    阿衡不假思索地開口打岔,美亞以若無其事的神情迴看阿衡,薇薇則是一臉的忍俊不住,仔細盯著阿衡瞧。


    不論是薇薇或是美亞,總之,關於阿賴耶識的知識,阿衡知道的並不多。因為這次隻不過是第二次見麵,對她們的認識當然也止於皮毛。然而,阿衡凝視著眼前兩人的模樣,依然感覺有些異樣。


    經過幾秒甚至更短的時間後,阿衡猛然察覺到了。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她們手牽手站在一起。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兩人的身高是相同的。


    可是,現在是美亞看起來比較高。


    阿衡的心跳快了起來,幾乎就在同時,放在褲袋裏的手機也震動起來。感受著心髒那股不祥的激烈跳動,阿衡連忙拿起手機,確認手機螢幕。


    那是一通簡訊,標題是——『緊急狀態』。


    讀完內容之後,阿衡的臉色刹時變得慘白。薇薇見狀,表情由竊笑轉為嗤笑,最後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她的笑聲非常愉悅,就像是小孩惡作劇成功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穿幫了穿幫了、真的穿幫了!唉——真是可惜,抓鬼遊戲也要結束了啊?不曉得美亞順不順利呢?那裏既然隻有人類在,一定比較容易。」


    「……什麽意思?」


    對著低聲問話的九衛,阿衡也直截了當地迴答她:


    「是陷阱,九衛,我們完全被要了。她們的真正目標,是在圖書館裏麵的白山同學。」


    「——」


    「說得沒錯。你這個人再怎麽敏銳,沒發現就沒有意義了。既然被拆穿也沒辦法,我就把底牌也亮給你們看吧!」


    薇薇仿佛樂在其中地這麽說著,然後抓住站在身邊的美亞的頭發,毫不猶豫地用力一扯。


    頭發被輕易取了下來。


    「……!」


    九衛顫抖的聲音,連阿衡站的地方都能清楚聽見。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因為自己之前一直在追趕的兩名阿賴耶識——實際上竟然是一個阿賴耶識再加上一個普通的人類。


    戴著金色假發與藍色隱形眼鏡的少女,身形踉艙地站著,從她臉上感受不到任何憤怒,那是受薇薇的『悠遊王』支配的人類。薇薇嗬嗬笑著,輕撫著少女的臉頰,得意地說:


    「怎麽樣,都被我騙倒了吧?要找這麽像美亞的人類,可真是累壞我了。就算臉蛋不像,


    光要找到體型像的人就費了我一番功夫——」


    薇薇沒能說到最後。


    九衛隨即縮短兩人的距離,轉瞬之間已經舉刀向她斜劈而去。


    「……咦?」


    才疑惑地張開口,薇薇嬌小的身體便瞬間往前傾倒。但九衛並沒有因此放過她,黑色刀身砍斷薇薇的脖子,讓她直接身首異處。


    咕咚一聲,薇薇的腦袋應聲掉到地上。在阿衡還來不及實際感受到死亡之際,地上的頭顱便語氣不滿地說道:


    「啊啊,討厭,真過分。頭發都弄髒了,快點抱我起來!」


    「吵死了!」


    九衛咬牙切齒地抓起薇薇的頭發,把她的頭顱提了起來,無視薇薇的痛唿聲,九衛朝著阿衡氣息不穩地怒吼著。


    「可惡!在哪裏!」


    「——欽?」


    「圖書館!往哪個方向?」


    阿衡掃視四周之後,確認了灌木叢的方向,指向那邊。


    「嗚啊!?」


    阿衡的胸前突然被捉住。


    他並沒有問出「你到底打算做什麽」這種蠢問題,因為九衛到底要做什麽,明眼人都能一目了然。閃爍光輝的『夜房』切開了鐵絲網,而鐵絲網的另一邊,是除了施工人員或打算自殺的人之外,其他人永遠都不會去的地方,然而九衛卻帶著他們衝了過去。


    「混蛋!這樣會掉下——!」


    「閉嘴,會咬到舌頭的!」


    九衛抓著阿衡,從屋頂縱身一躍。


    阿衡覺得自己死定了。雖然一直以來他都被『詛咒』整得傷痕累累,但也從來沒有遇過這種危及性命的事,看來今天是要破例了。兩人以非比尋常的速度逼近地麵,阿衡不禁閉上雙眼——接著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急速停下。


    九衛把『久世守夜房』刺進牆壁。


    如同經曆過瀕死體驗的人一樣,感覺時間仿佛被拉長了,阿衡在同時看見了黑色『夜房』產生的變化。無聲無息埋進牆壁裏的『夜房』,由濃稠黑色焦油般的液狀質感,逐漸變成了固


    體。隨後原本順利切開校舍牆壁的『夜房』,開始受到阻力。最初發出的滋滋聲,隨即變成了劈哩啪啦的聲響,然後火花與水泥塊相繼碎裂散落,疾速下墜的速度也同時停了下來。


    可是還是來不及。


    下墜的態勢無法完全製止,兩人與一顆頭顱就撞上了地麵。阿衡的肩膀直接撞到地板,讓他感到劇烈的疼痛,但並沒有什麽大礙。聖少與每天所嚐到的『詛咒』比起來相去不遠,也沒有感覺到生命危險。痛楚梢微和緩之後,在地上的阿衡緩緩站起來,打算向九衛抱怨。


    然而阿衡卻發現九衛一動也不動。


    「……九、九衛!?」


    該不會撞到要害了吧?阿衡感到不妙,連忙把九衛抱了起來。


    不對。九衛本來就是『囊界』的人,既然薇薇的頭顱被砍下來也沒事,那麽這種程度的衝擊,怎麽可能傷得了九衛?


    應該是這樣才對啊——


    九衛看上去像是發燒而胡言亂語似的,唿吸顯得微弱而急促。


    阿衡腦中突然迴想起白山同學說過的話,她說『守護靈』在外麵能活動的時間有限。這麽說來,時限就快到了?


    此時,九衛的唇辦動了動。


    「——放開我。我才不想讓、你這個、笨、蛋——」


    阿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阿衡不理會九衛所說的話,背起了她。九衛好像還喃喃地說著什麽,不過阿衡也不打算聽。無論如何一定要快點迴到圖書館,去確保白山同學的安危。這麽一想,阿衡同時也拾起了三僅房』。


    「——!——!?」


    九衛不知在阿衡的耳邊嘶吼了什麽,不過阿衡沒有理會,正當他打算邁開腳步時……


    「等等、等等!人類,你該不會想把我丟在這裏吧?這樣很沒禮貌哦!」在地上滾動的薇薇說著。


    阿衡再度歎了一口氣,雖然他真的想直接扔下她,不過像這種『會說話的頭顱』這麽歡樂的事,還是不要被別人看到比較好。


    「——呀,嗯~~別碰奇怪的地方啦,人類。」


    阿衡由頸後將薇薇提了起來,薇薇好像感到很癢似的,身體(?)不斷扭動並且細聲細語說道。阿衡一臉不耐地說了句:「吵死了!」之後,像一輛馬車一樣把多餘的負荷背在身上,


    邁開腳步朝著圖書館直奔而去。


    ◆


    吵雜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至於為什麽會有那些聲音,至少在這問圖書館資料室裏的人是無法迴答的。


    白山同學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在附近踱來踱去;相對地,遠咲朱遊似乎早就忘了剛才那些超自然的現象,若無其事地看起小說。


    再一次,砰的一聲。


    白山同學一副不弄清楚聲音來源就會發瘋的模樣,迴過頭看著朱遊,不斷重複說著進入這裏之後的那句話:


    「我、我想,我果然還是想去看看——」


    朱遊一邊翻著書頁,一邊迴答不知道重複過幾次的同一句話:


    「沒用的。即使你去看也幫不上忙。」


    「可、可是!也許有我能做到的事。」


    「有嗎?」


    「……欽?」


    「有你能做的事嗎?」


    白山同學啞口無言。


    辦得到的事。為了救伊織,白山同學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光是思考的過程,白山同學的表情就被某種情緒完全占據。


    就是恐懼。


    隨著頭頂上再度發出的砰然聲響,白山同學臉上的恐懼感又更加深了一層。也許真有她能夠做到的事,如果白山同學迴到上麵,說不定能讓她發現救伊織的方法,或者至少白山同學是知道方法的。


    可是——白山同學的雙腳不停地顫抖著,連往前走一步都做不到。


    朱遊觀察了她數秒之後,似乎失去興趣般別開視線,接著啟動電腦,接上館內所有的監視攝影機。


    「好吧,至少讓你知道發生什麽事可以了吧,而且我也有點好奇,希望不要被破壞得太嚴重。」


    白山同學氣息微微一窒,接著探出身子盯著螢幕看。


    螢幕上的影像分割成四個畫麵,因此能夠透過畫麵確認館內四部攝影機拍到的鏡頭。因為鏡頭是固定式的,所以真有需要的時候,未必能獲得足夠的資訊,不過這次很幸運地,其中一部攝影機拍得到伊織。


    他的模樣讓白山同學忍不住驚叫出聲。


    伊織的全身傷痕累累,即使透過不清晰的監視器也能一目了然。不知道他到底受到了什麽殘酷的對待,一邊的製服袖子完全被扯掉,顯示伊織已經快要被徹底擊敗了。


    「……怎麽會?為什麽……為什麽不逃……?」


    「桐穀就是這種個性。就算他不知道阿賴耶識是什麽,他也會選擇正麵交鋒,自己親自確認。」朱遊說完之後,又若無其事補上一句:「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我才把他留在上麵。」


    白山同學看著朱遊。


    朱遊臉上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


    然而白山同學卻沒有發現這一點,因為螢幕上出現了新的變化。設置在圖書館人口的監視器,鏡頭捕捉到新的入侵者的影像。輕易地砍破入口的門板,衝進圖書館內的人是——


    「咦?是平澤?在這種時候迴來,還真不是時候呢。」


    對於她的發言,白山同學什麽都沒說,甚至一絲表情都沒有。仿佛遭到雷擊似地僵著身子,凝神注視著電腦螢幕。


    朱遊毫不在意,繼續淡淡地發表自己的心得。


    「——不對,這肯定不是湊巧吧。桐穀為了求救應該發了簡訊給他吧?這麽做其實也不奇怪,不管怎麽說,那個黑黑的孩子,就是要來找白山同學的。」


    「……!」


    「隻要知道這一點,平澤跟九衛當然就會迴來。那兩個孩子,把你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對吧?」


    聽完她所說的話——


    白山同學淺淺地吐了一口氣。


    她把黑色手提袋拿在手上,然後站了起來,雙腳仍是不停地顫抖,臉上的恐懼也絲毫未減,不過卻多了一種不是害怕的情緒。


    觀察了她一會兒之後,朱遊開口問道:


    「你想去哪裏?」


    「——我要去救他們。去救伊織同學、九衛還有阿衡。」


    「你辦得到嗎?真的不會反過來扯他們後腿?」


    白山同學迴過頭,露出前所未見的堅毅神情,這讓朱遊感到非常滿意。


    「即使如此我也要去!扔下每個救我的人,然後自己卻躲起來——這種事我辦不到!」


    朱遊雙手抱胸,筆直地走向白山同學。她梢梢歪著頭,藏在眼鏡後方的雙眼眯起,以惡魔低語般的聲音說道:


    「無意義的自我犧牲嗎?大家為了要救你而那麽努力,你卻反而為了救大家而讓自己身陷險境,這不是太幽默了嗎?」


    「請你、請不要說這是無意義的事!」


    「的確沒什麽意義啊。事實上你並非打從心底想要救桐穀吧?你隻是傻傻的被無聊的良知所束縛,而壓抑自己的真心罷了。放棄吧。」


    「什——!」


    看著說不出話的白山同學,朱遊的嘴角再次上揚,臉上的表情與所說的話完全相反,滿溢著聖母般的慈愛。仿佛要包容所有人的弱


    點似地笑著,朱遊舉起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白山同學微微發顫的臉頰。


    「你一直放在心裏,不對任何人透露你的秘密,就算有人要死在你麵前了,你還是不會用到秘招。你的殺手鐧本來就該為了自己而使用,所以你放心,沒有人會怪你——」


    朱遊低聲地、仿佛呢喃似地在她耳邊說,而她的手——


    白山同學使盡全力甩開她的手。


    「……你這個人!」


    白山同學的手掌順勢揮到朱遊的臉頰上,響亮的聲音在潮濕的地下室裏迴響。


    朱遊一步也沒有退,重新扶正因衝擊而偏離原本位置的眼鏡,眼神依然保持著冷靜,看著白山同學臉頰上滑落而下的眼淚。


    在朱遊的視線下,出手的白山同學更顯得狼狽不堪。她迅速地擦了擦眼角,哽咽地說:


    「遠咲學姊,我——我真的看錯你了。我本來以為你雖然看上去很冷漠,但事實上是很溫柔的人,可是——!」


    「………………」


    「……我沒辦法放著阿衡與伊織不管!如果對幫助我的人見死不救的話——連我都會恨我自己的!」


    白山同學用力擠出這段話後,頭也不迴地從地下資料室飛奔而去。


    朱遊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的幾秒鍾之後,從裙子口袋裏拿出手帕,按住自己的鼻子。


    白色的手帕瞬間被染紅。


    「……真是傷腦筋的孩子呢。」


    朱遊輕聲說著,開始往前走。對於白山同學而言,沒見到朱遊因開心而扭曲的嘴角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如果讓她看見了,也許接下來幾天都會做惡夢吧。


    ◆


    圖書館裏一片淩亂。


    書架一個個倒塌,收納於其上的書本也紛紛散落在地毯上。如果隻是倒塌也就算了,有的書架甚至直接從中央被劈開。


    阿衡觸摸著變成黑色的裂口,目瞪口呆地低語起來:


    「……搞什麽啊,這個。」


    「廢話,當然是美亞的『天塔瓦解』啊。」


    得意洋洋迴答他的,是薇薇的頭顱。


    「她的『領域』範圍雖然比我還要小,可是比我的強多了。以東西的損傷當成能量來施展的『天塔瓦解』,特性就是被損及的傷口會加速度地擴大範圍。因此人類隻要中一招,不用幾秒就會隻剩下一團肉塊羅。」


    阿衡不由得背脊發涼。


    阿衡明白,比起自己麵對死亡的危險,知道誰比自己更接近死亡這件事情,更讓他感到害怕。


    要是伊織或遠哄學姊——還有白山同學如果變成那樣,他光想像就坐立不安了。


    可是——就算如此,自己能做什麽呢?


    「……九衛?你還好嗎?」


    可能的話,他希望能替九衛做點什麽,但看來不太可能。她雖然用了『夜房』劈開入口大門,可是那之後就像個重症患者了。別說要她起來戰鬥,可能連要她翻個身都不可能。


    聽到阿衡的問題,九衛搖了搖頭,似乎表示不值得為這種蠢問題浪費自己的體力。看著九衛狼狽的姿態,薇薇的頭顱咯咯地笑了起來。


    「『守護靈』還真是辛苦呢,如果是在手提袋裏麵的世界,對上我們這種無主的阿賴耶識,可能連沒睡飽都有辦法打贏。可是就因為一直待在外麵,你才會落得這種下場。不過那也沒辦法,因為你是——」


    「閉嘴!」低著頭的九衛,從喉嚨勉強發出一點聲音,「你再羅唆,我就把你剩下的頭再砍成兩半!」


    薇薇的笑聲瞬間停了下來,不再繼續說話。


    阿衡想問薇薇到底打算說什麽,不過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在美亞大肆發威破壞的圖書館內,唯一能與之抗衡的九衛卻已筋疲力盡。將腦中有限的資訊做一番整理後,仍然背著九衛的阿衡邊走邊提議道:


    「迴到手提袋裏你就能恢複了嗎?那麽我們先去跟白山同學會合——」


    「你是笨蛋嗎?」九衛狀似痛苦地說:「九衛迴複的這段空檔,誰來保護白大人?你?像你這種人類?哈,別笑死人了,憑你能做什麽——」


    話至此打住,九衛一臉不高興地閉上嘴巴,視線梢微動了動,看著阿衡的其中一隻手。


    那隻手握著九衛沒能保住的『久世守夜房』。


    從剛剛開始,九衛看到這情形便不說話了。她的沉默,彷佛表示這世上沒有比這更讓她不高興的事,這讓阿衡難以理解。


    阿衡不置可否走進了圖書館內,跨越倒塌的書架,同時打算發簡訊確認伊織的位置。


    阿衡感覺到自己的後頸突然被往後拉。


    「嗚啊!呃——!?」


    「白癡!別若無其事晃進來,想死啊!」阿衡的耳邊傳來小聲的低吼。


    「啊,伊織,太好了!你沒事——才怪……」


    伊織的模樣與圖書館內部狀況一樣狼狽。身上到處都是青紫色,製服一邊的袖子已經碎得不成樣子,阿衡還是第一次見到伊織這麽落魄的樣子。


    「真是的!那個黑色的到底是什麽啊?明明個子小小的卻強得不像話!」


    「你跟美亞正麵對決了?……人類真是傻得厲害啊,你真以為贏得了阿賴耶識?」


    被阿衡單手提著的薇薇頭顱說完之後,伊織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然後視線栘迴阿衡的臉上。阿衡隻好趕緊解釋:


    「不是的,伊織,這不是我幹的!」


    「……呃,比起是誰幹的,我覺得她會說話這點問題更嚴重——算了,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一聲砰然巨響打斷了伊織的話。


    接著,伊織將阿衡一行人拉進仿佛沒倒塌成功骨牌的書架間隙裏。伊織屏氣凝神,皺著眉頭窺探著四周的動態。此時,美亞得意洋洋的聲音傳進了三人的耳裏。


    「怎麽了,伊織?結束了嗎?人類果然不過如此。」


    「——可惡,好不甘心!又沒辦法嗆迴去,我第一次輸得這麽慘!」


    桐穀伊織無疑擁有人類最強的體格,然而即使是他,似乎也不是阿賴耶識的對手。看來能與美亞一搏的隻有九衛了,可是她現在卻隻能趴在地毯上,彷佛在咒罵著什麽似地喃喃自語。


    「……可惡!為什麽?為什麽會輸給這種人!真沒用!可惡!可惡!可惡……」


    看來九衛不隻身體無法動彈,連心靈都已經殘破不堪。阿衡想了想,要從她的口中問出打破眼前僵局的辦法,應該是不可能的事了。真是傷腦筋,這下子完全沒希望了。


    阿衡突然站了起來,低頭看著薇薇。


    「話說迴來,我忘記問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們到底是為了什麽迴到學校的?如果你們是為了外麵的世界,早早逃走不是更好?」


    「事到如今才在問?我真受不了你耶,人類。該說你太悠哉還是什麽呢——算了,反正我們也隻差一步就贏定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們的目的是手提袋。」


    九衛倏然抬起頭雙眼大睜並咬牙切齒。


    「你說什麽?手提袋?你們打算搶手提袋?」


    「我們又不是人類,才不會做沒用的事。我們知道那個手提袋除了『擁有者』以外誰也無法使用。我們的目的是從手提袋裏麵找馬基維利出來,之後我們就能四處去玩了。這個世界好玩的東西這麽多,我們有好一陣子都不會覺得無聊!」


    「……馬基維利?什麽東西啊?」


    聽見阿衡詫異的聲音,薇薇咯咯地笑了起來。


    「馬基維利很棒,非常漂亮哦,是那個人送我們的禮物,我跟美亞第一眼就喜歡上了。自從拿到之後,我們三個就一直在一起——可惜的是手提袋的洞太小了,所以那孩子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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