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略)——先前已講述過許多關於流傳於世界各國的神話間的類似性,及隱藏其中的共通思想。在這裏,我想再次強調的是,那些神話內容的相似、思想的一致,是因為在心理學上的人類本能(深層意識,也可代換成原我)是共通的。


    人類隻要一天為人類,就會擁有那個共同思想(也就是以往至今,我所稱的“上帝”)。那個共同思想,與我們全人類共通的肉體變化並非密不可分,即經由母親的產道出生,逐漸成長,然後衰老,走向死亡的肉體變化過程。


    思想與肉體。逃脫不了成長與衰老的構造,創造了“上帝”,並衍生出“神話”。隻要我們身為人類,盡管會有些許誤差,它們都還是會變成同樣的東西。


    為了證明,並整理它,我匯整了方才詳細說明過的“上帝的七大性質”,或稱為“神話的七大共通項目”。盡管這些是通用於所有神話的範疇,考慮到理解程度的難易,就以世界最著名的聖經裏的神話為例吧。


    1.單人房/創造天地。(上帝創世,世界誕生。)


    2.殺菌消毒/諾亞的洪水傳說。(上帝迷航,創造世界失敗→重建。)


    3.破局/巴別塔。(上帝的試煉,樂園毀壞。)


    4.快逆流/天使。所多瑪與蛾摩拉。(上帝的定罪,因果報應,人類的苦難。)


    5.淚歌/摩西十誡。救世主。(戒律,天啟,奇跡,預言者。


    6.最弱/惡魔。假先知。(既非試煉也非定罪,來自上帝對人類的攻擊。)


    7.神蟲天皇/獸印。哈米吉多頓(harmagedon)。(最終戰爭,世界末日。)


    所有的“神話”便是像上述這般被分類。這七個範疇各別分擔、執行上帝的角色,或溫柔、或嚴苛地管理這個世界。


    不過,在這裏我所害怕的是,這七個存在是扮演“上帝的角色”而非“上帝”。世界上早就沒有所謂“上帝”的這個生物,這個擁有意誌的存在。我們隻是從前述的七個“上帝的角色”中,看到“上帝”的幻影罷了。


    不管是長生不老、救濟人類、或是隻偏愛個人而被賦予的奇跡,都是不存在的。我們無計可施,逃不出命運的波瀾——(後略)。


    ——“上帝與我的一致構造”縣立香條菱高中一年d班芥川白雷


    “傷腦筋。”


    以貴禦門禦貴——這個不可思議的名字為社會所認識的平凡高中生,是個身著私立觀音逆咲高中男生製服,沒有明顯特征的少年。


    明明是——應該是這樣。


    “禦貴你接到通知了吧?我從四月起,也要念這所學校。”


    午休時間,在私立觀音逆咲高中的昏暗校舍後方。正當禦貴打算在這個沒有人煙的地方用餐時,有個少女對他如此說。


    她的服裝在這個被無數塗鴉及青苔弄得髒兮兮的地方,顯得很突兀。觀音逆咲高中有必須穿製服的規定,她卻無視規定穿著便服。黑色洋裝、黑色緞帶,華麗裝束與可愛稚氣的臉蛋不太相襯。


    “竟然沒來向身為黑龍的我請安。禦貴,你沒有下人的自覺嗎?”


    她應該是——


    “禦貴”搜尋記憶,知道了悠然佇立的黑衣少女的名字。


    “黑木龍惠。”


    “哎呀,真狂妄,竟敢直唿我的名諱?”


    黑木龍惠皺眉,拿起手上的黑扇子掩唇:“就算你是我的青梅竹馬,又比我年長,我可不允許你直唿我的名諱!貴禦門家是黑木家的雇傭,你忘了,你從以前就一直是我的仆人嗎?禦貴,我很不高興喔!”


    “禦貴”沉默不語,拿出從便利商店買來當午餐的生蛋,不打破而直接放人口中。“哢滋”,盡管有碎裂的口感,他依然麵不改色地咽下黏稠的液體及蛋殼。


    他一邊用餐一邊迴想。不對——是像在翻書似地,讀取被自己吃掉的貴禦門禦貴——這名少年的記憶。他孩童時期的記憶。被龍惠踢下樓梯身負重傷,被強迫寫學校功課,說是玩醫生遊戲,肚子被龍惠麵不改色地用菜刀劃開。


    也不全然是些令人發冷的討厭迴憶。


    說“我養的小鳥死掉了”,倒在禦貴懷裏抽抽搭搭哭泣的龍惠;偷偷躲進禦貴在富豪黑木家中,傭人起居住所的房間裏,撒嬌說“看了恐怖片睡不著”的龍惠;天真無邪地笑著說“被媽媽稱讚成績”的龍惠——


    在那樣的她身邊,一邊看著她成長,一邊對毫無長進的自己產生自卑感。對龍惠嫉妒,抱著遠超過那些情感的、粘稠的愛戀之心,令人厭惡的愛恨之情。


    名為貴禦門禦貴的少年,似乎陰沉地愛著黑木龍惠這個少女讀著他每天對龍惠不知是詛咒還是愛情的思考模式,“禦貴”不禁歎氣。


    是因為…啃食他的肉體時,連同靈魂一並奪取的關係嗎?麻煩的是,自己也受到禦貴的思想及記憶影響——對龍惠抱持特別的情愫。


    “黑木龍惠。”


    他一喊,龍惠馬上漲紅臉,氣唿唿地說:“又直唿我的——”


    “你最好別跟我扯上關係。”


    “禦貴”的眼中閃爍金色光芒。


    仿佛爬蟲類一般。


    “我不是你認識的貴禦門禦貴。”


    “什麽……意思?”黑木龍惠露出困惑的神色。


    以支配世界的大富豪、賢木財團的分家——黑木家的長女身分之尊,自己從未被區區一介傭人的禦貴忤逆過。那個沒有男子氣概,缺乏自信,總是戰戰兢兢,優柔寡斷的青梅竹馬,應該沒有這種膽量才是。


    然而,龍惠一直期待著。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期待這個叫做貴禦門禦貴的少年。他是在黑木家的廣大腹地中,被一味施以英才教育,缺乏快樂童年的龍惠——唯一同世代的玩伴。


    ——禦貴,有一天你要娶我為妻喲。


    ——嗯,龍惠,我要成為了不起的男人,娶你為妻。


    他們的確許過這種天真的約定。那是年紀尚小,幾乎完全不懂事時的記憶。對當時的龍惠而言,世界就等於黑木家的腹地,而在那狹小到令人咋舌的世界裏,同年齡的男孩隻有禦貴。


    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加清楚記得過去的記憶。龍惠怎麽也忘不了那時和他交換的早熟誓約,以為他一定也一樣。


    被背叛了。


    龍惠一再、一再地被背叛。


    禦貴是大騙子,說什麽要成為了不起的男人,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啊?明明就變得越來越沒用,沉迷於宅男漫畫跟電玩。學校成績不好,運動也完全不行,就連臉蛋也一樣,仔細看,根本平凡到極點。


    龍惠為此經常氣忿地遷怒於禦貴,希望他能因此而發奮圖強,為了讓自己另眼相看而努力成長。可是完全沒有意義,她又被背叛了。就這樣一再地被背叛,龍惠很快地從這樣的情感中清醒,不再對他抱持期望。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禦貴。”


    龍惠一邊注意到自己急遽的心跳,一邊凝視著久違重逢的青梅竹馬。記憶中的他——是個頭發也不整理,服裝品味奇差,戴著老頭般的眼鏡的無精打采少年。


    可是眼前的他——總覺得哪裏不大一樣。怎麽說呢,這……該怎麽說呢。


    很帥?


    “別開玩笑了——”


    事到如今,怎麽可以又對禦貴動心。這是錯覺,是再次被背叛的陷阱。


    可是,可是——


    他那直順的頭發或許是染過色吧,淡淡的顏色相當漂亮。帶點金色,不可思議的眼眸則充滿蠱惑。亳不畏怯地看向這裏,如耳語般輕聲說話的他,非常迷人。


    龍惠不禁滿臉通紅地搖頭。在想什麽啊?


    “你


    太傲慢了,禦貴!麵對我這有朝一日會打敗賢龍大哥,成為世界支配者的黑龍,你那是什麽眼神?那種反抗的眼神!還說那什麽話!”


    “所以說——”禦貴困擾地歎氣,並不畏懼龍惠的囂張氣焰:“唉,你聽不懂嗎?真是的——就是這樣,我才覺得人類這東西很麻煩。像人際關係什麽的,太自以為是了。”


    他喃喃說著讓人不明究理的事,縱向裂開的金色眼瞳朝這裏看。


    “龍惠,我沒有信心能解釋清楚,所以不多作解釋。你啊,真的最好別和我扯上關係。什麽世界支配者、黑龍,再怎麽誇口,你也隻是一般的人類。一般的人類,不應該與我生存的世界扯上關係。”


    然後,他獨自似地輕聲補充:“我不想看到龍惠因我而受傷、痛苦。”


    “咦——”


    受到這句意義深長的話影響,龍惠連耳根子都紅了。怎麽迴事?該說是一針見血,還是氣氛危險,他這種不同於以往的迷人言行是怎麽迴事?


    “你那是什、什麽意思?”


    說什麽不想看到我因禦貴而受傷?他在擔心我,把我看得很重要?這、這是為什麽?


    龍惠腦中一片混亂,完全無法思考。


    今天的我怪怪的,都是禦貴害的。


    為了知道具有賢木財團繼承資格,自己必須打敗的大哥——賢木愚龍的事,龍惠從這個春天起,便進入賢木任職的觀音逆咲高中就讀。龍惠早就知道禦貴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雖然覺得不可能有奇跡發生,她還是叫他出來,要確認他有沒有成長。


    而現在龍惠感到很困擾。


    因禦貴出乎意料的改變而產生混亂。


    “懂了嗎?”禦貴手壓在胸前,用真誠的聲音說:“貴禦門禦貴很重視你。如果你受到傷害,連我也會感到痛苦。”


    “啊。啊——”


    聽到宛如愛的告白般的話語,龍惠一陣暈眩地向後退了幾步。


    這是夢?還是現實?沒出息的青梅竹馬變得這麽帥,還說很重視自己——這是怎麽迴事?是什麽陷阱嗎?


    龍惠不禁環顧四周,舉止變得疑神疑鬼。


    禦貴注視著這樣的龍惠,一語不發。龍惠受不了那種不習慣的緊繃氣氛,用拿在手上的扇子指向他:“請你別、別瞧不起人,好不好?”


    心慌到連話都說不好。龍惠敲敲自己的頭,然後一臉認真地直視禦貴。怎麽可以為這種小事心慌?我可是有一天要支配世界的女人。平常心,平常心……


    吸、唿,做完深唿吸,龍惠啪地展開扇子:“希望你別侮辱我,禦貴。老實說,我還無法了解你在說什麽,不過——”


    龍惠急忙說完掩飾不鎮定的客套話,她醚起眼:“我不是需要你擔心的弱女子呢!不然——我可以在這裏證明給你看!”


    應該說,我想證明。


    想展現自己厲害的一麵,讓不知為何麵無表情的他,露出笑容讚美我。發現自己的這種心情——龍惠不禁再度臉紅。心想:今天的我到底怎麽了?她搖了搖頭。


    不曉得禦貴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不知他是采用什麽健康療法,生吞整顆雞蛋,眼神還貪婪地看著停在附近種植的樹木枝頭上的小鳥。


    “怎麽了?”總覺得他的表情不像人類,應該說是像爬蟲類。先不管這個。


    “禦貴,你看著。”黑木龍惠在最近發現這個超能力。


    她受到某個電視節目啟發,抱著好玩的心態嚐試用念力讓泰迪熊浮起來。試幾次之後覺得很愚蠢,最後便用扇子扇風,大喊“飛吧!”,結果——


    飛了起來。


    泰迪熊被吹開了。


    那位與龍惠沒有血緣關係,龍惠必須超越的大哥,是個完美的存在。盡管龍惠自負具有一定程度的學力及藝術手腕,卻是與大哥不同的次元。擁有博士學位,贏過奧運金牌,以藝術家身分享譽盛名的他,與龍惠有著天壤之別的才華差異。


    他果然是賢木財團的繼承人,龍惠不過是塊“防滑墊”。就在她快對這樣的現實感到絕望時,這個能力覺醒了。


    這一定是大哥做不到——我唯一能夠贏過大哥的才能。


    雖然還不清楚那個超能力的原理,也不知能力為何會突然覺醒。


    可是,對現在的龍惠而言,隻有這個能力是她能驕傲地向全世界誇耀的自我存在證明:“禦貴,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不過就算有誰成為敵人,或是即將發生什麽事,我這個黑龍都會幫你華麗地擊潰!”


    所以——你好好看著,然後讚美我。


    認同我。


    伴隨著即將爆發的情感,龍惠快速扇動扇子。


    “像這樣!”


    長長的黑發上揚,一瞬間——在龍惠的前方形成了龍卷風。


    原本背對龍惠的禦貴這才終於注意到,並張大眼睛凝視龍惠。龍惠看著撲克臉總算有所變化的他,滿足地高聲笑道:“喔吼吼吼吼!看啊,這神秘!這威力!這就是衝散一切的龍之歎息!”


    在龍惠前方,龍卷風一邊揚起枯葉一邊前進,直接擊中種植於校舍後方的一棵壯碩大樹。


    枝葉因撞擊而“啪嚏啪嚏”地搖動,粗壯的樹幹裂出一條縫,地麵也猛烈震動著。


    突然間。


    “哇——”傳來尖銳的叫聲,“磅——”有東西掉下來。


    “咦?”


    原本自鳴得意的龍惠,因出乎意料的事態迴過神來,直盯著墜落物——身體呈大字形,眼冒金星的少女。


    少女,是少女。在龍惠無預警地掀起強風搖動樹木後,宛如小蟲一般,掉下一名少女。


    “嗚嗚嗚。好痛,超痛的!為什麽?”


    少女驀地爬起來。附圓耳朵的帽子及卷曲的尾巴格外顯眼,眼中泛淚地發起牢騷:“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發生什麽事了?人家正舒服地午睡,為什麽要妨礙我?唔唔唔唔晤,喲咿咻。”


    龍惠注意到,她的右腳怎麽看都是扭向不自然的方向,不過少女“喀”一聲,把腳轉迴正常方向,輕鬆地起立。


    “嗚……咦?你們是誰?”


    少女一驚。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副像在思考什麽似的模樣。或許是理不出頭緒吧,她一臉正經地先報上名。


    “被唿喚,飛奔而出,鏘鏘鏘鏘~我是無敵的不快逆流——殺原蜜姬。”


    “……“


    “……“


    麵對擺出完美姿勢的少女,龍惠和禦貴都沉默不語。


    搞不懂她在講什麽。


    無法理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禦貴”在心中歎息。還以為他是個平凡的學生,圍繞在貴禦門禦貴周圍的這種不平靜,是怎麽迴事?


    還是——如“禦貴”所擔心,世界本身即將脫離平穩?


    “禦貴”想起自己變成“禦貴”時的事。


    那是大約一星期前。


    那是個偶然的契機。


    “禦貴”喜歡夜晚。很寧靜,更重要的是人很少。


    人類對“禦貴”之類的存在而言,不過是餌食,然而,約莫在半年前——被那個人害慘之後,“禦貴”總是盡量避覓和人類扯上關係。


    “禦貴”原本的模樣是黑黝黝的蛇。


    正當他融入黑暗,享受深夜裏的散步時——聽到了尖叫聲。那是人類的尖叫。“禦貴”並不在乎人類是快要死了,還是正處在痛苦中。不過人類瀕死時,特別容易得到名為“蘋果”,吃下後會長生不老的稀有物品。


    而從剛獲得“蘋果”的人下手,比較容易奪得“蘋果”。運氣好的話——“禦貴”這麽想著,終於還是貪婪地走過去看。


    當初若無視於那個尖叫聲就好了


    。


    在那裏的是怪物,以及一名少年。


    怪物閃耀著銀色光芒,是不祥的存在。原則上,它有著與人類相似的外形,然而構成全身組織的並非肌肉,而是鋒利的刀刀。隻有火紅色舌頭像生物般伸長,流著口水。


    近來,鎮上出現愈來愈多被稱為怪物的存在,這件事“禦貴”是知道的。比起人類或普通蛇類生物,“禦貴”是近乎怪物般的存在。他知道,在一般入無法察覺到的異世界蠢蠢欲動,偶爾現身搗蛋、危害人類的怪物們——現在確實在增加。雖然沒什麽興趣,想必受害入的比例也增加了吧。


    少年便是那些可憐的受害者之一。


    “禦貴”當時還不知道那位少年的名字叫做貴禦門禦貴。


    “鏗,嘶,嘶。”


    或許是砍殺到滿足了,銀色怪物發出奇妙的叫聲後離去。


    它並沒有吃掉他,隻是把他殺掉。


    這和一般怪物不同,反倒比較像人類的犯罪行為,不過“禦貴”當時並不覺得奇怪。


    “禦貴”爬在電線杆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年。


    “我不想死……”他呻吟著,悲痛地哭著。“禦貴”非常了解那種心情,不過他的傷勢已深及內髒,肯定會死。


    “我不想死,不想死……”少年痛苦地掙紮。


    “為什麽?”


    “禦貴”禁不住問道。“禦貴”也一樣不想死,可是為何會不想死?為何想要永恆的生命?半年前被那個可怕的少女如此質問時,“禦貴”也迴答不出來。從那時以來,他一直感到迷惘。


    自己為何期望永恆的生命?


    真如少女所言——隻是為了達成祖先的遺願,想得到在天國的他們讚美嗎?


    逐漸走向死亡的少年似乎也不知道原因。他不斷承受痛苦,然後死去。


    他到最後似乎還是無法理解自己為何不想死。


    他並沒有被賦予奇跡的蘋果,隻剩下一動也不動的屍體。“禦貴”目送他死去,覺得對方很可憐。


    不了解自己活著的意義,也想不出自己為何不想死,就這樣痛苦地死去。


    “禦貴”從少年身上——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忿怒及茫然的心情湧出。


    於是,“禦貴”吃掉了少年的屍體。


    把肉全部收進胃袋,“禦貴”變化成禦貴。


    變身成吃掉的人類,是“禦貴”一族所繼承的能力。用那種能力一再欺騙人類,曆代祖先都為搶奪“蘋果”而拚命——


    原罪一族。最後一條蛇就是“禦貴”。


    為了期望長生不老的祖先的遺願?為了戰勝完全否決自己的那名少女的話?為了無法理解活著的意義及目的,悲憐死去的少年?連“禦貴”自己也不清楚昏


    “我會連同你的部分,找出活著的意義喲。”


    “禦貴”喃喃自語,他已經得到了人類的軀體。還有貴禦門禦貴這名少年的記憶及思想。


    尋求長生不老是不變的目的。即使會遭遇多麽殘酷的事,這是“禦貴”的本能,宿願。無法改變。


    不過,為什麽期望永恆?為什麽不想死?


    找出這個答案——成了“禦貴”的目標。


    而現在。


    在達成那個目標以前,“禦貴”卻連出乎意料之外的狀態也應付不了。


    那是因為同時出現了二個無法理解的存在。


    一個是這具軀體——貴禦門禦貴——盡管心靈扭曲卻深深愛著的對象,黑木龍惠。


    隻要她有煩惱、哭泣,或是受傷,軀體好像就會擅自出現反應,害他也跟著痛苦。加上還附贈操縱風(?)的能力。連“禦貴”也完全無法了解那個能力的原理。


    至於另外這一個,該怎麽說,彷如超脫塵世的少女——


    “很痛耶。”她舉起右手,擺出姿勢。


    “很痛耶。”


    再舉左手,笑容滿麵地發出謎樣的尖叫:“飛走吧一”


    頭戴圓耳帽、卷尾巴、綁咖啡色辮子的少女,就那樣維持怪姿勢僵直不動。她穿的是觀音逆咲高中稍嫌單調的製服,整個人的感覺與那幼兒般的聲音及動作不怎麽協調。


    她啪地用戴大手套的手合掌,看向這裏:“嗯,痛痛飛走了……咦?咦咦?”


    然後目不轉睛地注視“禦貴”及龍惠,然後沒來由地紅起臉來。


    “啊啊啊,校舍後方有少年少女,這是iloveyou的場麵——打、打擾了。我走了。”


    少女仿佛驚慌的籠中鳥般撞上牆壁及樹木,一邊嚷著莫名奇妙的話,一邊準備逃走。


    不過,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腳步,跑迴與她一起掉下來,很像是屬於她的斜背包旁。


    少女抱起包包,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啊啊,我忘記了。姐姐,姐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少女一邊說,一邊若無其事地取出頭顱。


    從包包裏。


    取出頭顱。


    “呃。”


    “禦貴”倒抽一口氣,龍惠則一臉蒼白。


    那是將純白秀發紮成辮子的年輕女性頭顱。少女戴著手套,很珍惜似地撫摸頭顱,然後垂下眉尾,眼中泛著淚水。“沒事吧。姐?要幫你讓痛痛飛走嗎?”


    “這個嘛——”突然間,令人難以置信地,頭顱睜開眼睛看向這裏。那是缺乏情感,冷酷且殘忍的眼眸。


    頭顱喃喃自語:“算了,我的事不要緊。”


    她淡淡地說出不懷好意的話。


    “倒是那裏,有個像怪物的家夥,以及——雖然還不完整,卻擁有淚歌的能力的家夥。”


    女人頭顱望著“禦貴”和龍惠,表情因厭惡而扭曲:“汙染世界的怪物還有叛徒淚歌,今天在此相遇,已經是第一百年——不對,更久了吧?”


    然後她抬眼看著正上方的少女,語氣平靜地宣告:“小姬,上帝的定罪,天使。用你那同情無用的排泄器官——不快逆流的‘角色’,收拾這兩個人。”


    “咦?”被吩咐的少女,滿臉困惑地轉向這裏。


    然後用與她那天真無邪的言行舉止不相襯,讓人發毛的無感情聲音說:“既然姐姐這麽說,我就照做。”


    自稱殺原蜜姬的少女,瞬間消失了身影。


    至少在龍惠看來是如此。


    隻剩下飛揚的塵埃,及蜜姬淡淡的殘像。


    “咚、咚咚咚咚。”


    突然傳來猛烈的聲音,龍惠仰望正上方,不禁睜大眼睛。怎麽可能?無法理解。


    蜜姬正在被人用鄙猥文字及意義不明的塗鴉弄得髒兮兮的校舍外,等同於峭壁的垂直牆壁向上狂奔。宛如在地麵奔跑一般,用難以置信的速度跑著。


    “什——什麽。”


    龍惠銀驚嚇過度而動不了。隻是一昧注視著她那完全不像人類,不知目的何在的舉動。


    散布於校舍四處的玻璃窗,受到蜜姬狂奔的衝擊而破裂。不是幻覺——那麽這個情況,這種動作是怎麽迴事?


    “啾——”蜜姬一邊發出呐喊,一口氣衝到接近屋頂的地方,然後轉身,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


    “不會吧!”


    麵對蜜姬接二連三的奇怪舉動,龍惠完全反應不過來。龍惠很會念書,藝術方麵也並非沒有才華,就連體育也近乎優秀。


    不過,她可沒接受過當對手采取這種舉動時,該如何應付的訓練。


    殺原蜜姬攤開雙手,滿臉笑容地朝這裏落下:“會壓扁扁呢。“


    從超乎常理的高度高空彈跳?可不能被她那宛如小孩子天真地跑來嬉鬧般的動作欺騙才是。雖然不知道蜜姬的體重多少,一想到幾十公斤的肉從四


    層樓高的校舍屋頂掉下龍惠優秀的頭腦,在瞬間計算出那個威力。


    “開——”會被壓扁。


    “開什麽玩笑——”真的會像蜜姬所說的被壓扁。龍惠想象蜜姬與自己的身體混雜在一起,碎得稀爛,不禁臉色發白。


    然而她的腳卻不能動,已經癱軟了。


    麵對出乎意料的事態,身體卻讓人氣忿地無法如願行動。


    “龍惠,你在發什麽呆啊!”


    突然間,一陣衝擊從旁而來。龍惠知道自己受到禦貴猛烈撞擊,就那樣被抱著滾落長滿青苔的地麵。


    好痛,而且——


    “你可不可以不要隨便碰我?”龍惠恍惚地紅著臉,對近在眼前的禦貴的臉罵道。


    腦中一片混亂。


    “嗚哇,被躲開了?”就在龍惠正害羞的時候,有著少女模樣的肉體彗星掉了下來。


    ——“啪嚓。”


    傳來如漫畫般不真實的聲音。地麵在震動,某種紅黑色的液體向四處噴散。龍惠不禁失聲尖叫。


    盡管因為禦貴的解救而沒有受傷,少女從屋頂跳下撞擊地麵的畫麵,似乎會成為心中的創傷。


    “啊哈哈,我失敗了。”


    摔得慘不忍睹的殺原蜜姬,一邊開懷地笑——


    “嘻。”她若無其事地起身。肉碎得稀爛,淌血,數根骨頭外突,臉也潰不成形。


    “因為消除了痛覺,我還可以戰鬥,咦,你們兩個怎麽了?”


    頂著讓人無法直視的臉,蜜姬莞爾微笑:“為什麽那麽害怕?”


    然後,她拖著折斷的腿走了過來。那副模樣,比起近來影像技術發達的恐怖片要來得單調,然而那種逼真感,卻是虛構的電影所無法比擬的。


    “呃……呀——啊啊啊啊!”龍惠害怕得當場跌坐下去。


    禦貴看著這樣的龍惠,趕緊起身,將手伸過來:“龍惠,逃吧!”


    “咦——什麽?”


    龍惠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她沒有被教育成足以應對這種不正常的情況。龍惠昨日以前的人生,理所當然地與這種異常事態先緣——


    禦貴抓起龍惠的手,一臉認真地說:“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還不死,那種女孩怎麽可能是普通人類?我的身體到底隻是人類,你好像也不是能戰鬥的性格……哎喲!真是的,快點逃就是了——“


    “是啊。”突然響起沉靜的女性聲音。


    “小姬,你真的很不適合戰鬥呢。”


    龍惠一看,大概是蜜姬有意挺身保護吧,頭顱從理應一起掉落卻完好無傷的包包裏探出臉:“我不是常說嗎?要精打細算,像貓狩獵一般,以最小幅度的動作,得到最大的結果。“


    “我不是貓。”


    仿佛一向隻有被捕食的份的老鼠,在進行不習慣的狩獵般,蜜姬困擾地歪頭,朝這裏走來:“姐姐,我這次會直接用揍的。”


    “龍惠,起來!她來了!”


    盡管被禦貴斥責,癱軟的腰卻無法輕易複原。龍惠企圖用手撐著地麵站起來,卻在青苔上滑一跤,跌了下去。


    “哼——”


    看著逼近過來的蜜姬,禦貴口出惡言:“開什麽玩笑啊,貴禦門禦貴。明明是膽小鬼,明明沒有骨氣,是個懦弱的家夥。”


    他張開雙手,像要保護龍惠般地站著:“為什麽?為什麽無法丟下這家夥自己逃走……”


    龍惠看著一邊發抖,一邊保護自己的禦貴,不禁脫口而出:“小禦貴。”


    她以前曾經這樣叫過自己最喜歡的青梅竹馬。雖然他在那之後便開始墮落,讓自己對他絕望——


    應該是那樣才對。


    為什麽現在要來保護我?明明很害怕,卻願意挺身救我。


    “磅——”


    光聽這聲音,會以為是個天真的小孩所發出。蜜姬揮出姿勢及握拳形狀都亂七八糟的一拳。隻是把手拉得開開的,就這樣敲下去而己。要是讓專靠拳頭吃飯——比方說空手道專家之類的人看到,一定會受不了這個破綻百出的動作。


    然而,這一拳的破壞力卻無關外表的蠢態。


    蜜姬戴著大手套揮出的那一拳,直接擊中了禦貴。他像小皮球般彈開,猛烈撞上校舍外牆,倒在地上。


    “禦貴!”龍惠大叫,顧不得重心不穩,笨拙地爬起來。她一邊想:光是要站立就這麽困難嗎……一邊調整好姿勢。


    蜜姬往背在肩上的包包裏看,仍是那副沒有一丁點惡意的模樣。


    “怎麽樣,姐姐?我——揮得好嗎?”


    “為什麽你這麽少根筋?現在還在戰鬥……不用客氣,把對手全部打到斷氣為止!”


    看樣子,是包包裏的頭顱在指使蜜姬。雖然不知道那是誰的頭顱,如果能將它支開,或許有機可趁。


    “倒是——”在全身發抖地握住扇子的龍惠後方,女人頭顱似乎正望著禦貴。她說:“竟然在這種地方得到出乎意料之外的收獲呢。小姬——那個怪物是蛇喲。你看清楚!”


    “蛇?”


    蜜姬頂著那張鮮血直流的臉看向禦貴,龍惠不禁跟著迴頭。禦貴全身顫抖,膝蓋著地,正設法站起來。


    被蜜姬揮拳打中的腹部,製服布料被挖空,露出身體的肌肉,肌膚卻是黑色的。為了掩飾如爬蟲類鱗片般的膚質,黑色皮膚在刹那間被人類的膚色皮膚漸漸覆蓋。


    “咦?”龍惠臉色慘白地看著。


    完全無法理解。這是怎麽迴事?


    雖然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可是,在這樣的異常現象中,若說隻看錯這點,未免太牽強了。在禦貴的人皮下,有黑鱗片般的皮膚?


    “打七大碎片主意,將所有人類打人地獄,地球上罪孽最深的一族——蛇。”


    頭顱愉快地笑著,對滿臉困惑的蜜姬說:“殺掉他!小姬,把他折磨到死!就是那家夥的祖先,害我們的身體變這樣!”


    蜜姬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身體:“啊——”


    看著這副傷得再重也死不了,有如怪物般的身體:“確實罪孽深重……”


    然後,她還是用那副空洞卻開朗的表情注視禦貴。


    會被殺,龍惠直覺感到禦貴會被殺死。


    好可怕。擁有壓倒性攻擊力,及難以置信的不死之身的這名少女好可怕。確實會讓人興起想逃的念頭。


    可是,自己是遲早要超越大哥,成為世界支配者的人。若在這個節骨眼逃掉,連區區一個人也救不了的話,如何能支配世界呢?


    何況,禦貴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受傷的。


    “慢、慢著!”龍惠將扇子指向蜜姬,聲調高亢地說道。


    “想殺禦貴,得先跨過我的屍體!”


    “龍惠!”禦貴表情痛苦地站起來,對著龍惠的背影大叫。


    “住手,快逃啊!你不知道那樣做隻會被殺嗎?”


    “真吵耶,明明隻是個下人。”


    龍惠想象著風的幻象。那是遊走於世界各地,象征自由的風。


    她對風很向往,崇拜其奔放的力量。


    所以,希望至少在這一瞬間,風啊——請借給我力量。


    她用顫抖的指尖纏繞住風,使出全力吹向蜜姬。


    龍之歎息。


    龍惠還不了解這個能力的原理及威力,大概沒什麽殺傷力吧。不過運氣好的話,至少可以把蜜姬吹走才是。把她吹得遠遠的,帶禦貴逃到安全的地方。


    “啊哈。”蜜姬天真無邪地笑了。


    “這種程度是打不倒我的。”


    她張開雙手,看著揚起塵土及枯葉疾馳而來的龍卷風:“連天罰也能反彈,核子彈也傷不了,如果上帝對我懷有惡意,我敢


    連上帝一起殺掉。在這個世上沒有對手,那就是無敵的不快逆流!”


    蜜姬動作自然地伸出手。


    戴著大手套的手掌,接觸到風的衝擊波——


    “getyou!”


    捉住了。


    葉卜麽?”


    她捉住風,仿佛捏泥巴似地把它弄成一團,將看不見形體的風的破壞力——揉成如丸子一般。


    “開動!”下一瞬間,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蜜姬的肚子開了個口。


    猙獰的獠牙咬破製服布料,現出原形。獠牙一邊流口水,一邊發出“喀哩喀哩”的聲音。蜜姬將抓到後揉成一團的龍之歎息放到獠牙間。


    “咯吱喀滋喀滋咯吱。”


    吃掉了。


    “那是什麽……”


    龍惠驚訝地說不出話,隻能用“吃掉了”來形容。咬破衣服,在蜜姬肚子上張著大口的第二張嘴,氣勢勇猛地吞下龍惠使出的全力一擊。


    “哈啊啊。”


    蜜姬露出恍惚的表情,手撫臉頰,扭動身體。


    “嗯,嗯,嗯——惡意根本不夠,不過很單純,非常好吃。


    變化隻在一瞬間。


    從接近屋頂的地方跳下而身受重傷,蜜姬的身體仿佛將時間倒帶般漸漸複原。傷口閉合,骨頭潛入身體,四濺的血液爭先恐後地被吸人體內。


    不到幾秒鍾的時間,蜜姬已經完全複原了。


    “磅——蜜·姬·大·複·活。”


    難以置信。


    龍惠臉色蒼白的呆立著,失去繼續攻擊的氣力。不可能贏過這種超出常理的對手:這種不知其真麵目,宛如怪物般的對手。


    就在龍惠膽戰心驚時,蜜姬爽朗地笑了:“還沒有完。“


    她喃喃自語,用雙手撬開肚子的嘴巴:“因果報應,定罪的天使,這就是不快逆流的‘角色’。”


    蜜姬笑著說,聲音真的就像天使一般無邪。


    “任何宗教都會提到‘如果做壞事,將會遭到相對的報應,——因果報應,以與犯下罪行等量的罪行製裁人類的罪。你們好好看著,當年使罪惡逆流迴罪惡之城‘所多瑪與蛾摩拉”,並讓它滅亡的——不快逆流的力量!”


    刹那間,充滿破壞力的子彈從蜜姬腹部射出。


    這一擊酷似龍惠所釋出的風引起的衝擊波,隻為打倒對手。


    禦貴似乎為了救她而朝這裏衝過來,可是太遲了。龍惠因為要閃躲子彈而繃緊全身神經,隻是事情來得太突然,身體動不了。


    輕易將龍惠的力量直接反彈迴來,不快逆流的一擊——


    “磅。”


    “咦?”


    擦過龍惠全身,隻造成她的黑長發飛揚。


    隻是這樣。


    “哎呀?”


    蜜姬發出愚蠢的聲音。龍惠也戰戰兢兢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完全沒有受傷——甚至感覺不到一丁點疼痛。


    龍惠覺得奇怪,看了看蜜姬。蜜姬環抱手臂,像在思考什麽。


    接著,蜜姬看著背在肩上的包包——長長地歎了口氣,喃喃說:“果然還是不行。”


    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溫和,走近龍惠。龍惠雖然向後退了幾步,卻來不及,隻好任憑她接近。


    龍惠完全沒有被毆打、踢踹的經驗,她覺得很害怕。可是——


    蜜姬伸過來的手,卻是要求握手。


    “不行啊?”


    蜜姬露出困擾的表情,抓起龍惠的手、握住。傳來手套柔軟的觸感。龍惠困惑地看向蜜姬,蜜姬便說:“我隻能和惡人戰鬥。”


    “這是怎麽迴事?”


    龍惠問,蜜姬鼓起腮幫子說:“就說我是不快逆流啊——對手如果沒有‘我要殺掉這家夥’、‘恨啊恨啊恨啊’、‘好恨啊’、或是‘討厭、討厭、最討厭啦,這類厭惡的、不愉快的心情,我就沒辦法和他對戰。這就是我的‘角色’啦。”


    蜜姬老大不高興地轉身。


    然後搖晃辮子,越過肩膀迴頭瞪龍惠:“誰叫你們隻是拚命想保護彼此呀。攻擊中隻有力道,隻含有單純的心情,我就算逆流那種東西也沒用。我已經無技可施了,不打啦。”


    “等一下——小姬?”從她背著的包包裏,傳來頭顱的聲音。


    “你自顧自地在說什麽啊?不能用不快逆流打倒的話,赤手空拳除掉他們就好啦。你的身體能力就算打肉搏戰,也能輕鬆取勝啊?”“我才不要那樣呢。”蜜姬喃喃說,斷然拒絕。“這兩個人好像不是眼球或最弱,何況我又不像姐姐是殺菌消毒,我隻是不快逆流。不能、也不想殺掉不壞的人。”


    隻是這麽宣示,自稱不快逆流的不可思議少女笑了。“那就這樣,打擾了。”


    “等——小姬!站住!”


    那聲音似乎還在嚷嚷些什麽,不過蜜姬不迴應地跑走了。禦貴陷入沉默,龍惠也默不作聲。


    直到再也看不見蜜姬的背影——通知午休結束的鍾聲才響起。


    “在鎮郊一間廢工廠裏,住了個穿黑衣的死神。”


    “小麗,笨蛋美久又在喋喋不休什麽了嗎?“


    “嗤嗤。”


    三年前,不是有間工廠因為不景氣,還是什麽的原因倒掉了嗎?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工廠,不過,傳說那裏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住了個死神。”


    “喔,好棒喔。”


    “美久老是去弄一堆爆無聊的謠言,我喜歡!”


    “你最好變成小胸部,去死啦!”


    “你白、白癡啊。別拉、別拉我啦。”


    “而且啊,那個死神其實是正義之士喔。每天晚上都去處決在鎮上肆虐的怪物們。”


    “你說怪物是……咦?最近謠傳的——叫什麽啊?”


    “啊,我好像有在報紙上看過。”


    “嗯,我也知道那個,最近好像有很多人看到奇怪的生物喔。真受不了,才想說手長鬼消失了,這次卻換成怪物,人類又要被屠殺了。該怎麽說啊,這個世界真的很怪!“


    “別不理人,別不理美久嘛,別丟下我一個人聊得這麽高興嘛。”


    “小麗,笨蛋覺得寂寞,在說惡心話了。”


    “美久的事幹嘛都要問我。”


    “嗤嗤。”


    那是刀的擬人化,閃爍銀光的怪物。輪廓倒也不是不像人類,不過,應該沒有人會把那個由刀子所構成,用手腳碰觸就能切斷東西的存在視為人類吧。


    “鏘,嘶,嘶。”


    怪物發出宛如金屬磨擦的聲音,在廢工廠裏走著。


    這是什麽工廠?基於什麽理由關閉,變成如死屍般無人眷顧的建築物?怪物並不清楚,也沒興趣。


    “鏘,嘶,咻。”


    或許是感到興奮吧,粘稠的唾液從它那伸長的紅色舌頭滴下。


    廢工廠牆上,有個被部分牆壁巧妙遮住的敞開洞口。那家夥便是從那裏進出,並生活於此。


    怪物非常想殺掉那家夥。


    “咻,嘶,鏘。”


    停止轉動的輸送帶,堆積成山的無數紙箱,用途不明的精密機器,有點髒的工作台。地麵積了像雪一樣的砂子及塵埃,上麵印著小小的腳印,一直往內延伸。


    怪物看著那裏,陰森地笑了。


    它的頭部沒有眼珠,隻有一張滿口齒列不整,長著猙獰亂牙的嘴。舌頭從嘴裏伸出,在臉上遊移。它保持壓低身體的姿勢走去。


    消除腳部聲音,屏住唿吸。


    “咯,唿,嗬。”


    它卻還是發出了興奮的唿吸聲,聲音因愉悅而變調。


    前麵是紙箱形成的牆壁,雖然從這裏沒辦法看清楚,深處有某個東西在發


    亮。


    西洋燈?還是手電筒?淡淡的光線不足以照亮幽暗的工廠,不過——存在感十足的那家夥確實在那裏。


    嗯——”怪物朝那裏走近,聽到一個聲音。


    如少年一般,但仔細聽便知道是少女的,無邪的聲音:“唔,唔。這——該怎麽說,真新奇。咬,蒟蒻果凍?搞不清楚是蒟蒻還是果凍……嗯,真新奇……偶爾也該吃點東西看看。”


    對方似乎是在吃東西,傳來鏘鏘的杯盤聲,及咀嚼的聲音。


    怪物靜悄悄地朝那個不停直唿“真新奇”的聲音逼近,站在紙箱形成的牆壁前麵,高高舉起那雙刀子手——


    歡喜地笑了。


    “是誰?”少女突然出聲,大概是察覺到有動靜。不過太遲了。


    “喔啊啊啊!”


    怪物大聲咆哮,不停旋轉整個身體,將眼前的紙壁切開。它高舉雙手一下、二下地砍去,再順勢跨出右腳,然後左腳。就這樣不停地猛砍,切碎紙箱。右手、左手、右腳、左腳。


    “右手、左手、右腳、左腳、右手、左手、右腳——“忽然間,從怪物頭頂上方——而非被瘋狂地切得粉碎的紙箱方向,傳來一個聲音:“邊旋轉邊砍——真像陀螺啊。”


    怪物聽完起了反應,它驚愕地抖動身體——還是慢一步。


    “也就是說,隻要製住頭頂,動作也會跟著停止。”


    它的頭部受到重擊,不禁呆立在原地。


    “隻要動作停止……要打倒就簡單了。“


    就在背後傳來著地聲的同時,怪物受到衝擊而彈開,連同自己剛才切碎的紙箱碎片滾了出去,猛烈撞上牆壁後停下——它迴頭看著自己想狙擊的對手。


    保持踹完腿的姿勢不動,一名少女冷酷地看著這裏:“什麽嘛——原來是怪物。”


    宛如槍口般不帶任何情感的雙眸,極具特色的狼剪發型。身上穿著不知為何印有“roroll字樣的夾克以及牛仔褲。


    “那我要動手啦。”怪物狙擊的對手——眼球掘子,不帶笑容地如此宣告。


    阿掘一邊麵對銀色怪物,一邊迴想起和鈴音他們分開後的每一天。


    用了千年之久的老舊身體早已沒有時間的感覺,歲月以駭人的速度穿越阿掘的肉體而去。


    半年,半年了。


    鈴音被殺菌消毒變成肉偶,阿掘為了尋找讓她複原的方法而遊走各國,徒然消耗掉那麽多的日子。絕望隨之逐漸滲入思考中,讓她好幾次都快要發瘋。


    而支持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性的是——


    與自己的人生相比短暫到不成比例,但卻非常重要,那段和鈴音、賢木共同生活的幸福日子。


    好想重溫三個人在一起的那段時光。隻要能夠如願,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阿掘如此發誓,盡管脆弱在心中滋長,她仍堅持下去。


    “我以為隻要來這裏,就能找到什麽。”


    “結果呢?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了嗎,與野?”


    遠離觀音逆咲鎮,走過與昔日夥伴——將蘋果交給自己後消失的男女“九段”及“蟋蟀”——共同旅行過的路。阿掘以為,隻要追尋當年與比自己博學多聞的他們走過的旅途,應該會有什麽收獲。結果,並未發現特別值得一提的線索。最後,她來到自己當年死亡的地點,有個陰森的男人在那裏等她。


    “藉口無法。”


    “嗤嗤。能讓你記得,我感到很光榮呢。”


    一頭編織複雜的黑發,身材異常高大,有雙狼一般的眼睛。


    兼具神父的高雅氣質,以及野獸般猙獰性情的男人。


    千年前——當阿掘還叫做與野時,殺掉她的男人。


    “藉口……這是怎麽迴事?”阿掘拿出湯匙,聲音顫抖地看著他。


    “為什麽這裏什麽都沒有?”


    阿掘大喊,四周空無一物。平地,荒地,該怎麽形容它?連雜草也不生的貧瘠大地,就這麽綿延不絕地延伸到地平線一帶。


    千年前,阿掘與撿到自己的養父母共同生活的部落。


    流行病蔓延時,一定會被關進去的天然石屋。


    甚至連害自己跌落、死亡的瀑布也不在這裏。


    她雖然也想過,難道是千年的時間改變了地形?就算如此,自己記憶中的千年前的故鄉竟然會連殘渣也不存地消失,怎麽想也知道不可能。


    “嗤嗤。”藉口發出不適合他的無邪笑聲,語氣平靜地告訴受到動搖的阿掘。


    “這下子。你得到了懷疑。”他說出不明究理,卻不可思議地在她心中迴蕩的話語。


    “我的故鄉真的存在嗎?真的被養父母撿到,住過貧窮的部落嗎?我真的死在瀑布裏嗎?我的記憶真的正確嗎?”


    阿掘對著發出嗤嗤笑聲,一臉愉快地看著自己的藉口大叫:“你知道什麽吧!”


    她以神速的力道擲出手中的湯匙。


    “說!你知道我的什麽事?不老實說的話,我就挖掉你的眼球!”阿掘指著藉口腳邊深深插入地麵的湯匙,一臉認真地瞪著他。


    “接下來就不是恐嚇了,快說!”


    眼球?”藉口這才第一次收起笑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可沒教你這個,在哪學的啊。算了,請便,想挖就盡情挖吧。“


    就在他說話同時,他的兩頰、額頭、下巴——甚至連臉部以外的頸部、肩膀、手掌部長出了無數顆眼球。


    “什、什……”


    大量的眼球一齊看向阿掘,藉口從容地笑了笑:“我的特技是肉體變化還有肉體改造呢。算了——那種事不重要。”


    藉口表情真誠地望著阿掘,低聲說:“想知道什麽是真實。就迴去觀音逆咲鎮。”


    觀音逆咲鎮,賢木及鈴音居住的城鎮。在那個對阿掘而言,希望及絕望渾沌不清的城鎮——存在著真實?


    “這是怎麽迴事?”


    阿掘問,藉口笑笑沒有迴答。


    隻是在最後用和藹的眼神看著阿掘:“調查過去也沒有用。這個世界隻有現在。”


    他輕聲說出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然後像彩霞般消失了身影。


    之後阿掘左思右想,懷疑有詐,終究還是聽從藉口的說法。


    她花幾個禮拜的時間,迴到了鎮上。


    “又是——”她一眼便看出鎮上不尋常的氣氛。


    怪物太多了。


    “怪物嗎。”


    怪物——平常都躲在和這裏不同次元的地方,會一時興起地現身,吃掉人類。隻是這種程度的存在。種類幹奇百怪,其生態有很多謎團,殺掉後不會留下屍體,而是分解於空氣中消失不見,有許多無法理解的部分。


    由於阿掘下定決心,不找到讓鈴音複原的方法就不迴去他們那裏。於是,她便像現在這樣,在暗地裏獵捕威脅鈴音他們生命的怪物。


    她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這個怪物發生異常。


    隻是覺得,不查出那個原因將它撲滅,就無法安心再度踏上旅程。


    “鏗,鏗,嘶嘶。”


    銀色怪物發出無法判斷是笑聲,還是金屬摩擦聲的戰栗聲響,站了起來。在那無機物的外表下,唯一垂掛於外的紅色舌頭顯得很惡心。阿掘皺起眉頭,從懷裏取出湯匙擲向它。


    “鏘。”


    怪物閃也不閃。不鏽鋼製湯匙打到它那堅硬的身體後彈開,掉到地上。


    “說起來,這家夥又沒有眼球,真棘手。”


    阿掘喃喃自語,注視著隻有舌頭在動,麵帶笑容的怪物。阿掘的武器隻有湯匙。其實她還有一項絕招,不過那招會大大消耗蘋果的力量,不能濫用。加上阿掘幾個月前


    被名叫殺菌消毒的對手奪走了手臂,不死之身雖然有再生能力,但似乎無法做到使整隻消失的手臂恢複。


    那麽,要怎麽做呢。


    “你認為世界上最惡劣的罪行——是什麽呢?”


    突然間不知從哪裏響起了聲音。那聲音明明就像是老人發出的摩擦聲,卻莫名地迴蕩在腦海深處。


    誰在說話?


    不是眼前的怪物。正想說聲音是從廢工廠天花板一帶傳來,下一瞬間,馬上又從正後方傳來。


    “殺人?當然惡劣。貪汙?常常在報紙上被抨擊。監禁?竟然奪走他人自由,真過分呢。欺詐?連小學生也知道不可以說謊。”


    那聲音像在玩弄提高警覺的阿掘般,悠然自得地繼續說。


    “那麽。像這樣列出犯罪的種類後。就會發現可以用一個要素來歸納它們。那就是,違反規則地從對手身上搶走某樣東西,就是犯罪。觸犯法律以獲取利益的行為被祝為犯罪,會受到製裁呢。“


    “你是誰?”阿掘大喊,把湯匙對準四周,作勢威嚇。可是,看起來——工廠裏麵隻有正麵的怪物和自己。難道,是事先裝置了錄音機之類的東西嗎?還是眼前這隻怪物用意想不到的奇妙方法說話?


    “奪取金錢、奪取生命、奪取心、奪取信賴。搶奪,隻是不斷搶奪。那樣的犯罪行為被稱作什麽呢?涵蓋所有罪行的終極犯罪叫什麽來著呢?喂,汝知道吧——‘舌刀’?”


    被喚為舌刀的銀色怪物,吐出紅色舌頭,一邊大笑,一邊響應那個聲音:“強盜!”


    仿佛類人猿的示威行為般,舌刀摩拳擦掌地發出鏘、鏘、鏘的聲響,然後無意義地切碎堆放在那裏的紙箱。


    “沒錯。就是強盜。那邊那。怪物的本名叫做時雨紅丸,以終級犯罪——強盜為業。它奪取生命、奪取金錢、奪取寶石、奪取尊嚴。最弱那邪惡的家夥很中意它這點。把它改造成這副德行呢。”


    那聲音用像在介紹電影傑作般的口吻,對一臉訝異的阿掘說。


    “哎呀,沒反應啊。這家夥就像汝的兄弟一樣呢?”


    這句不知所雲的話,讓阿掘臉色一變。


    “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誰!到底知道我什麽?”


    “俺嗎?俺是淚歌。在做救世主般的事喲。”


    聲音像在開玩笑似地報上名來,不過每一句話發聲的地點都不同,依然無法知道聲音是從哪裏傳出。


    “哎呀。汝不用那麽提防俺啦。俺。是個膽小鬼,膽怯又愛哭,所以才叫淚歌啊。”


    盡管是一連串語焉不詳的話語,還是有幾個阿掘聽過的詞。那是——幾個月前,殺菌消毒一再說過的詞。神蟲天皇、不快逆流、單人房、最弱、破局、淚歌。


    “你是殺菌消毒的同類嗎?”阿掘想起那個可怕的女人,不由得用手壓著失去右臂的肩頭。


    淚歌不高興地揚聲說:“太遺憾了。七大碎片是各自獨立的個體啊。被當作夥伴可是會讓俺很困擾的。不過。汝幾乎什麽都不知道。也難怪你不能理解吧。”


    聲音集中在一個點,溫和地說:“嗯,汝有想知道的事嗎?”


    阿掘臉上失去了表情。


    我想知道,我有就算要用生命交換也想知道的事。就是讓因為我的關係變成肉偶的鈴音複原的方法——


    或許是從阿掘的表情看出端倪,淚歌蹦出愉悅的聲音。


    “汝有想知道的事,是吧?要俺告訴汝也可以喲?俺是身為救世主的淚歌,給予迷途羔羊天啟。指引正道就是我的‘角色’呢……這個嘛。”


    隔了隻容短暫思考的片刻,那聲音像惡魔般地喃喃說:“一片、不然就五片。”


    阿掘一皺眉,淚歌便冷淡地提出要求。


    “所以俺的意思是說——俺會告訴汝汝想知道的事。所以汝要給俺等價的報酬……這個嘛,就用汝稱為‘蘋果’的五片小碎片。或是扮演上帝角色的碎片——七大碎片中的一片。”


    索求等價報酬的救世主平靜地說:“殺菌消毒的目的似乎是要收集全部碎片,恢複成‘上帝’的完全體,這和俺或最弱的目的不大一樣。畢竟碎片收集再多也不夠呢。如何啊?俺正是全知的淚歌。隻要支付碎片。任何疑問都能迴答汝。”


    麵對這個提案,阿掘沉思了一會。淚歌可說是殺菌消毒的同類,要拜托他實在很不安,甚至還感覺得到自身的危險。可是阿掘發過誓,就算將靈魂獻給惡魔——也要讓鈴音複原。


    “可以。”阿掘眼中閃爍著決心,抬頭看著虛空:“我不知道你的企圖是什麽,隻要能得到我要的情報就好了。五片蘋果,或一片大碎片是吧。我現在沒有那麽多,我會隨便去搜集來。”


    “嗯。俺聽說汝和殺菌消毒對戰時。奪走了那家夥的心髒,也就是大碎片呢!”


    聽到淚歌語露驚訝的聲音,阿掘迴以冷笑。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真可惜啊,我不知道那種東西。那東西早在我殺死那家夥時,就當場丟掉了。”


    “喔——“奇妙的迴音在廢工廠裏擴散開來。


    “也罷。俺隻要得到碎片就好了。期待你的奮鬥喲……舌刀啊,迴去啦。”


    “煞!”


    舌刀大叫,瞬間像頭猛獸般衝向阿掘。阿掘雖然實時作出反應,身體閃過了它,不過頭發被刀子削下好幾根。


    “可惡,要幹嘛!”


    阿掘拿出湯匙準備迎戰,卻因為聽到淚歌的斥責聲而無法行動。


    “喂!舌刀,不準擅自行動!”


    “鏘,嘶嘶,鏗嘶嘶。”


    舌刀發出金屬磨擦的聲音,蠕動舌頭,一邊笑一邊挑釁地到處亂蹦亂跳。接著,它旋轉身體,宛如切開所有東西的龍卷風般,破壞起工廠的設備。


    “可惡,這家夥的情緒很不穩定。失去手長鬼果然是大損失。那家夥很好使喚的說……可惡的最弱,竟然塞給俺這種棘手的部下!”


    “!”


    一股力量進出,舌刀如同被鞭打的狗一樣,發出“唔?”的尖叫,像在害怕什麽似地逃出了工廠。看來是淚歌做了什麽——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阿掘沒有看到,倒是頭發被風吹亂了。


    淚歌似乎暫時撫平情緒,他恢複原本的語調:“那麽——眼球掘子,期待汝的吉報啦。俺是全知的感覺器官——有事不用客氣。直接唿喚俺即可。”


    他說完話,留下奇妙的迴音消失了。


    阿掘下意識地望著遭到肆虐的工廠一會兒,然後歎了口氣,盯著緊握在手中的湯匙:“從某人身上搶走碎片——再跟淚歌交易,獲知讓鈴音複原的方法。”


    她喃喃自語,無力地將視線往下移。


    “我沒錯吧?沒有又做鐠了吧?鈴音、賢木——爸爸、媽媽。”


    阿掘想著現在不在身邊,或者再也無法觸碰的重要的人。


    挖走心髒,或是痛擊後奪取,這就是少數奪取蘋果的方法之一。但阿掘卻怎麽也無法想象,自己對什麽都不知道的人類做這種事。


    可是……


    “我已經決定變迴怪物了。”


    阿掘一個人喃喃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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