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和方士煉製的仙藥共分三種。


    分別為上藥、中藥、下藥。下藥用於治病,中藥可以提升本來的體能,而能讓人在空中飛翔、延年益壽、獲得超越人類固有能力的藥就稱之為上藥。


    另外,堪稱上藥中之上藥的便是金丹。


    並非顏色為金者就叫做金丹,金丹是指其價值與黃金相當的丹藥。


    金丹尚可細分為丹華、神符、神丹、還丹、餌丹、鏈丹、柔丹、伏丹、寒丹九種。


    各種金丹在功效上皆有極其微妙的差異,不過,無論服用哪種都可成仙。


    成仙後,除了延年益壽之外,尚可施展仙術、操控鬼神、驅使駭人的妖魔鬼怪,人類對於這樣的傳說深信不疑。


    1


    英招家住銀露山聖域附近的岩洞中。


    岩洞非常深,裏麵除了大大小小的岔路之外,還有幾個可稱為單人房的空間,房裏有如普通住家,家具用品一應俱全。


    寅仙把桌子搬到岩洞外,直接在外頭煉起丹藥。


    有時候會一直忙到天明。


    隻憑著燭光閱讀書籍。


    譬如,從白翼山帶來的仙丹綱目書。


    寫在老舊竹簡上的仙丹綱目書是翠龍山的仙人將寅仙逐出師門時,送給寅仙的餞別禮。


    書中除了記載著前述的金丹煉製法外,還寫著具有各式各樣功效的丹藥煉製法。


    不過,並不是擁有這本書就能煉製出所有的丹藥。


    煉丹必須依靠相當純熟的技巧,些微的溫度或濕度變化都可能影響成果。


    尤其是煉製金丹,有時候還需要用上極為奇特的藥料。


    例如——


    寅仙將仙丹綱目書暫且擱在身旁,站在桌前。


    桌上除了自己帶來的煉丹必備工具外,還有剛采迴來的白色花朵。


    「喂~~!寅仙,還沒好嗎?」


    已經化為少年姿態的阿白來到寅仙身邊。


    「還沒。」


    寅仙利用天秤分別秤過銅類的粉末、五色藥草的粉末、雲母、明礬等原料後,分別倒入搗藥缽中。


    接著再把那些原料放至火爐上煉製,阿白邊搔著頭,邊在他身旁晃來晃去。


    「咱很擔心耶!擔心得要命,那個叫做朋齋的家夥是個大壞蛋,咱最清楚了而且,那家夥已經知道凜花是和咱們有關的姑娘。唉~~既然已經被知道了,那家夥難保不會對凜花怎麽樣,像凜花那麽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一個人絕對敵不過不!她確實非常可愛,肝髒也非常肥美,所以」


    「阿白,能不能麻煩你安靜一點。」


    阿白姑且閉上嘴,下過馬上又抱怨似地看著寅仙。


    「天亮的時候要是還沒做好,咱就自己闖進去。」


    語畢,便消失在矮樹叢中。


    他到底在胡說什麽,寅仙心想。事實上,他自己也急得不得了。


    畢竟,天不亮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寅仙!」


    剛剛離開的阿白臉色發白地跑了迴來。


    「朋齋來了!」


    「什麽?」


    朋齋撂下狠話離去不過是幾個時辰之前的事呀,於是寅仙跟著阿白跑去一探究竟。


    霎時被強烈的光線剌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那是?」


    前方的聖域附近被綠色光芒逐漸籠罩。


    寅仙咋了咋舌,凜花不是說對方近日內才會行動嗎?怎麽會這麽快。


    長老慌慌張張地來到寅仙身邊。


    『他好像用了結界石的力量。』


    那是被朋齋偷走、當作自己的念珠隨身攜帶的翡翠。


    朋齋顯然已經等不及了,結界石被盜走後,巨石慢慢失去作用,他一直在等待可以隨意進出聖域的那一天到來。


    滿月,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長老含糊地說著。


    『不能讓他進來!』


    對方將原本用來保護這座山的石頭區隔出一個小空間,連寅仙都沒有破解之術。


    隻能和銀露山的妖魔一樣,眼睜睜地看著人類自由自在地出入聖域。


    朋齋一行人待了半個時晨俊,由數人扛著一個裝衣物的大箱子得意洋洋地下山去了。


    綠色的結界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朝陽開始照耀山頭。


    陽光突顯出已經完全改觀的聖域。


    『完了』


    長老茫然地喃喃自語。


    銀露山的聖域原本應該是白花處處綻放的地方,現在卻被人類踐踏得淩亂不堪、花草被連根拔除,連一片白色花瓣部沒留下。


    泥土被翻開,任由冷風吹襲。


    這裏已經光禿禿了。


    妖魔們似乎連歎息的力氣都喪失了,隻是靜靜地呆望著。


    寅仙背對著他們獨自一人返迴英招的洞穴。


    他看著那朵插在桌上花瓶裏的花,覺得相當諷刺。


    這下變成這座山上碩果僅存的銀露草。


    在薄陽的照射下,原本闔上的花辦慢慢綻放。


    寅仙把小缽擺在那朵花的下方。


    閃耀著銀色光芒的朝露一滴、兩滴地滴入小缽中。


    寅仙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卻對緊接著出現的變化緊蹙眉頭。


    『這是」


    2


    黎明時分,凜花還處於半夢半醒之間。


    昨天晚上,她一直擔心著銀露山的事情而遲遲無法入眠,再加上天還沒亮外頭就鬧哄哄地,因而影響睡眠。


    太陽出來了,牢房內微微亮起,外麵好像還是吵鬧不已。


    「起床!」沙啞的叫聲在耳邊響起。


    凜花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獄卒已經站在鐵欄之外,他看見凜花不斷揉著眼睛,於是大聲說道:


    「州侯大人傳喚你過去,快換上平常穿的衣袍到外麵來。」


    這麽早?


    僅管凜花百思不解,不過還是依照獄卒的吩咐起身更衣。


    被帶到州侯房間的凜花驚訝萬分。


    因為房間裏已經坐著一位令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朋齋和宋秀成隔著桌子相對而坐。


    雙方都默不作聲,而且還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樣。


    寬廣的桌麵上擺放著一個有蓋子的大箱子,大約和用來裝衣物的箱子差不多大,旁邊則擺著茶具,壺中的熱茶連動都還沒動就已經涼掉了。


    宋秀成的鬢角冒出青筋、嘴唇不斷抖動,從長長的衣袖中稍稍露出的手一樣抖個不停。


    盡管如此,當他看到凜花時,表情還是柔和許多。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凜花什麽都不知道,包括自己被叫到這裏的理由,以及宋秀成生氣的原因。


    宋秀成突然開口說道:


    「朋齋他騙了我。」


    凜花驚訝得不得了。


    朋齋卻搖搖頭。


    「老夫真的沒有說謊。」


    「你不是說銀露草真的存在嗎?隻要解決掉城裏或躲在深山中的妖魔,就可以得到那些神奇的花不是嗎?」


    「我已經按照約定為您除去許多妖魔、痛擊銀露山山主、削弱山上的結界,花也幫您帶迴來了呀!」


    「可是你帶迴來的是枯萎的花。」


    宋秀成雙手撐著桌麵起身,打翻了用來裝衣物的箱子。


    「你看!」


    他對著凜花忿忿不平地說著。


    『這就是每天早上會滴下長生不老露水的花。」


    凜花默默地聆聽著。


    擺在箱子裏的全都是已經枯萎的花、花、花,而且白色花辦已經逐漸變色。


    「不是說銀露草絕對不會枯萎的嗎?」


    凜花吞吞吐吐地尋問,宋秀成緊繃著臉說道。


    「朋齋欺騙了我,盡說些敷衍我的話,害我抱持著那麽大的期望,不然就是他打從一開始就是在說謊,到底是哪邊!?」


    宋秀成狠狠地瞪著朋齋。


    「城裏甚至有人指控你是假的仙人。」


    朋齋依然表情平靜地迴答道:


    「大人切勿聽信謠言,銀露草確實存在。可能是某人設下圈套,害老身誤采假貨。」


    「所以我才問你,那個人到底是誰?」


    州侯大吼。


    長生不老之夢破滅的男人拚了老命地興師問罪,相對地,朋齋仍舊一派冷靜,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那就必須問這位姑娘了。」


    朋齋站起身,走到凜花身旁。


    「這位姑娘身上帶著隻有法力高強的仙人才會畫的符咒,前幾天,老夫才見過那個可能把符咒交給姑娘的人,他的氣息果然異於常人。雖然外表看起來唔~~還是個孩子,不過他自稱是方士啊!」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州侯將那雙滿是疑惑的眼神移到凜花身上。


    「若他是方士的話,對銀露草有興趣也就不足為奇,是他勾結銀露山的妖魔,將真正的銀露草藏起來了。」


    凜花終於了解自己被叫來這裏的主因。


    朋齋表麵上裝得風平浪靜,其實內心卻著急不已,他自身或許還對銀露草不會枯萎的說法深信不疑,而且認為它每天早上都會滴下長生不老之露。


    可惜,銀露草已枯,一旦失去州侯的信賴,朋齋將失去身在蓮州的威信。


    他因為心裏著急,所以打算將所有的罪過都推到寅仙身上,企圖強迫凜花為自己作證。


    「才不是呢,寅仙他」


    凜花嘴巴雖然張著,卻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朋齋見狀,立刻有所行動。


    他看著凜花的眼睛,企圖入侵凜花的意識中,並且輸入聲音。


    快順從我!


    凜花就像把頭探出水麵的鯉魚似地張著大口,即使閉上雙眼,還是會看到朋齋的眼睛,那既像蛇又像人偶般細小的眼睛一直瞪著她。


    凜花覺得頭痛欲裂,血管擴張得仿佛要迸開,嘴巴不聽使喚地張開,眼看就要說出自己想都沒想過的話。


    「寅仙他」


    就在這個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妖魔啊!」有人大喊。「嗚哇~~!」州侯嚇得從喉嚨迸出哀鳴。快速躲到桌子底下,朋齋則匆忙往庭院跑去,凜花也追了上去。


    晴空萬裏無雲。


    白獸越過高聳的灰色城牆,往庭院飛奔而來。


    擺動那又大又強壯的翅膀,悠然地在空中翱翔,並且朝這邊飛來。


    同時也看到了乘坐在白獸背上的黑發少年身影。


    凜花用力揮揮手,將雙手非常使勁地在空中揮舞。


    數名士兵已經搭好弓箭,不過白獸的飛行速度非常之快,轉瞬間,就降落在凜花麵前。


    他用兩隻前腳抱住凜花的脖子,同時,不知道誰突然大叫著:「小心被吃掉!」


    凜花知道不可能會有那種事情的。


    「阿白」


    凜花主動抱住阿白、任由白獸舔著自己的臉龎,實在是太高興了,凜花不禁按握著阿白的肉球。


    「我也在哦。」


    有點鬧脾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當然知道,凜花的視線落在阿白後方,笑盈盈地看著寅仙,寅仙也緊緊盯著凜花那無憂無慮的笑瞼。


    「真是的。」


    語中帶著一抹苦笑。


    「真是拿你沒辦法。」


    然而,現在還不是沉浸在重逢喜悅中的時候。


    四周的氣氛一觸即發。


    突然冒出一隻很明顯是妖魔的野獸,還有一個無法分辨是否為人類的男子坐在其背,夾雜著恐懼厭惡的情緒正持續醞釀,凜花也深深感受到了。


    宋秀成布下的士兵都手持兵器,緊張萬分地注視著這邊。


    等待著上級下達指示。


    另一方麵,朋齋仍是一派輕鬆地來到寅仙跟前,阿白劍拔弩張地望著對方,現場的緊張氣氛立即升高。朋齋好像在說「沒問題啦」似地舉起雙手,臉上掛著笑容說道:


    「你把該交給老夫的東西送來了吧?」


    寅仙迴答道:


    「不是給你的,我帶來的東西是要請這裏的州侯大人過目。」


    朋齋皺起眉頭,寅仙站在他的背後,對著建築物大聲說道。


    「蓮州侯宋大人。」


    帳子微微晃動,州侯似乎透過布幔的縫隙窺視著庭院裏的一舉一動。


    寅仙說道:


    「雖然大人過去的作為犧牲了許多性命,但我想這樣還是無法撫平大人您的心頭之恨吧,現在在這裏議論誰是誰非並非良策,因為雙方期盼的東西已經顯而易見。」


    麵對強而有力的發言,現場沒人敢插嘴。


    「隻要能順利取迴守護結界之石,銀露山的妖魔就不會再對人類出手了,然後,為了對過去的魯莽行徑表達真摯的歉意以感謝您歸還結界石,我希望能獻上禮物。」


    「你是說禮物嗎?」


    朋齋越發緊皺眉頭,寅仙微微偏著頭看著對方說道:


    「萊羊公的傳說想必大人您也略有耳聞,因為實在太有名了,不過,故事往往在口耳相傳之間失去真實性,變得相當滑稽、具有戲劇性,而且淺顯易懂。實際上,萊羊公收下棗子後迴贈君王的並非銀露草,無論花中潛藏多麽了不起的功效,花畢竟是花,世界上不可能有不會枯萎的花吧!」


    寅仙從懷裏取出花朵。那已經逐漸枯萎、變色的不知名的花瓣和方才凜花看過的花一模一樣。


    「萊羊公獻給君王的是丹蘖,因為他是一位煉丹高手,懂得利用銀露草煉製金丹,那是吃了就可讓人長生不老成仙的丹藥。」


    「讓人成仙的丹藥?」


    朋齋頓時臉色大變。


    「就在這裏。」


    寅仙再度將手伸入懷中,然後取出藥袋。


    再次朝著躲在窗簾後方的人物說道:


    「這就是利用銀露草的朝露煉製而成的金丹,是要獻給您的禮物,州侯大人。」


    四周鴉雀無聲,在場的每個人都屏住唿吸,靜靜地看著寅仙以及帳子後的人物接下來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不久後,他終於露出一張麵無血色的臉來偷窺。


    凜花鬆了一口氣,沒料到


    「不可能!那是假的。」


    朋齋失控地大叫,一點也不像平時冷靜的他,怒氣衝衝地繞到寅仙麵前。


    「你說那是金丹,原來如此,就算老夫承認你真是位方士,問題是號稱方士或仙人的人未必都會煉製金丹吧?聽說要修練到此境界必須經過嚴苛、甚至令人失去意誌的漫長修行,才能體會個中奧妙,絕非你這種毛頭小子說煉就能煉成。」


    「哦~~」寅仙故意露出訝異的神色逼問:


    「你的意思是說你目己做不出來嗎?」


    老人的臉上刷地染紅,突然


    「我明白了。」


    一道微弱的聲音傳來,宋秀成終於肯現身,他一麵膽怯地看著阿白,一麵用極為遲緩的腳步走了出來。


    然後,在距離寅仙和阿白相當遠的地方停下,在場的每個人都靜靜地等著看州侯接下來到底會說出什麽話。


    「凜花。」


    州侯口中說出一個令人大感意外的名字。「是!」凜花應聲


    走上前去。


    「我不想問別人,我隻想問你,你認為這位方士帶來的是真的金丹嗎?」


    凜花用力點點頭迴答道:


    「是的。」


    「那麽我應該收下,並且服下金丹羅?這樣就可以治愈侵蝕我身體的任何病痛,得以長生不老。」


    凜花這次並沒有立即迴答,而是稍微思考過後,才將自己一直在想的事說出口。


    「我認為,最重要的並不是可以活多久,而是怎麽活下去。」


    爽朗而怡然自得的聲音迴蕩在房裏。


    「我認為,折磨著宋大人的並非肉體上的病痛,而是心病,這種病說不定連金丹也治不好。」


    在場者無不露出驚訝的神色,這句話恐怕是大家心裏都想過卻不敢說出來的事實。


    「宋大人,世界上固然有非常多可怕的事物,不過也有許多美好、快樂的事情呀!世界上充滿非常多喜悅,娘都是這樣告訴我的。」


    宋秀成闔上雙眼。


    「是的,過去,小女也經常這麽告訴我。」


    小時候,任何人對於看不見的事物都會感到恐懼不安,連晃動的樹影或黑夜也害怕不已,其實,隻要試著走出門外,就會發現世界有多麽美麗,並不是真的那麽糟糕。


    州侯張開眼睛,茫茫然地抬頭仰望天空。


    「沒錯,倘若小女還活著的話,不知道會怎麽數落我啊!」


    「令千金不會迴來了。」


    凜花斬釘截鐵地說著,又有好多人驚訝得瞪大眼睛,凜花用她甜美的音調繼續說道:


    「不過,假使我是她的話,就會這麽說吧。爹,快振作起來呀!」


    川侯仰望天際,眼睛睜得大大的。


    怱地、眼淚從眼眶滴落。


    對了。


    凜花想起透過水玉環映照在水麵上的母親容顏。


    當時,她覺得母親看起來愁容滿瞼,於是,凜花深怕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母親是否在替現在的凜花擔憂。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死者期望的,不就是生者能幸福快樂地活下去嗎?絕對不會希望自己的女兒為她報仇以消心頭之恨吧。


    絕對不會。


    凜花很幸福,她對自己選擇的人生一點也不後悔,即使哭泣,也能馬上破涕為笑隻要能這樣度日,娘一定會打從心裏為自己高興。


    她就是這樣的母親。


    自己現在終於了解了。


    水玉環果然映照出凜花旁徨的心境。


    清楚地映照出「我雖然喜歡寅仙,但是就這樣結婚真的好嗎?」的猶豫。


    一定是的。


    凜花搖了搖頭,把手伸向寅仙。


    「把金丹給我。」


    宋秀成不收下金丹的話,朋齋就不會歸還結界石,寅仙點頭。把藥袋擺在凜花的手心。


    凜花將左手擺在拿著藥袋的右手上,非常小心地捧著藥袋,準備走到宋秀成的麵前。


    沒想到


    「那個東西如果真是金丹,當然不能交給州侯羅!」


    酷似口哨且細長的聲音響起。


    凜花以雙手向前伸的姿勢定在當場。


    沒有任何人移動,不,是根本動下了。


    唯一可以自由活動的是朋齋。


    他得意地大笑著並且站到凜花眼前。


    凜花張大眼瞪視對方。


    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目的。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他打算自行服下金丹,果然是個假仙人,所以才會想要搶走金丹,好成為一個真正的仙人。


    冰冷的手碰觸到凜花的手,她嚇得背脊發麻,朋齋想要扳開她的手、搶走手上的藥袋。


    不過或許是被對方的法術定住,凜花的手指用力地抓著藥袋。一點也沒有放鬆的跡象。


    朋齋這下可急了,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從站在自己附近、身體也被定住的士兵身上拔出刀。


    緊接著,一麵發出嘯聲,一麵像要展示刀刃給凜花看似地繞了迴來。


    (他打算砍斷我的手臂!)


    凜花害伯得不得了,隻見朋齋高舉刀刃,毫不猶豫且更加使勁地準備揮刀。


    凜花害怕得想閉上眼卻無法如願,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白刃往自己的手腕一砍。


    風忽然開始流動。


    飛奔而來的黑影張開雙手緊緊抱住凜花,迅速地往前方滾去。


    仰頭倒下的凜花知道,救自己的人是寅仙,緊接著看到了另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弓起身子,從屋頂上飛撲而下。


    不知名的物體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當發現那是飛鏢時,人影已經站在朋齋的背後,兇器也橫掃而過。


    鮮血噴了出來。


    朋齋的喉嚨一邊發出怪聲,一邊往前傾倒。


    他早先施展的法術於同時被解開,所有人都恢複自由。


    但是,現場沒有一個人敢動作。


    全員皆止住了唿吸,緊盯著一名少女的身影。


    少女攏了攏長長的金發,甩掉飛鏢上的鮮血。


    「綺、綺羅」


    凜花恍惚地叫著對方的名字。


    沒錯,是綺羅,她和凜花四目相交時,微微地牽動嘴角笑了笑。


    然後,轉身麵對州侯屈膝跪下。


    州侯嚇得雙腿發軟、跌坐在地。


    「你、你不是朋齋的」


    「小的名喚綺羅,下過,這是養父母為我取的名字,家母為蘭州城的貧窮村姑,名叫鈴蘭,已經因病亡故,而家父終於放棄多年來的堅持,好不容易盼到團圓的日子,沒想到卻遭到您和您雇用的男子殺害。」


    宋秀成的嘴巴不停地顫抖著問道:


    「你的父親是?」


    「統領銀露山之人麵馬神,人們稱他為英招。」


    「騙人」凜花不由得叫出聲來。


    然後,腦海中立即迴憶起英招臨終前,像在說夢話似地含糊說出的話。


    (鈴蘭,快說你願意原諒我。)


    (你一定很憎惡我這個邪惡的男人吧,痛恨我這不盡責的父親吧!)


    「怎麽會這樣」宋秀成也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你不是朋齋的情報販子嗎?既然同是銀露山的居民,為何又要出賣自己人?」


    「假借結界鬆懈之由靠近村落尋找獵物的家夥早就不是我的同伴,至少銀露山的人都是這麽想的。」


    州侯低聲歎息,用細如蚊蚋的聲音問道:


    「你、你想殺了我嗎?」


    綺羅默默地搖搖頭。


    「當初,小的是想取迴朋齋從山上偷走的石頭、設法複原結界,後來發覺假使這麽做,朋齋還是會反覆犯下同樣的錯誤。小的是可以盡早解決朋齋,問題是隻要身為州侯的您心態不改,肯定還會再次雇用類似的人,所以隻好靜待時機成熟,等大人您看清朋齋真麵目的日子到來。」


    綺羅指著已經躺在地上的朋齋的瞼。


    大人請看,那才是朋齋的真麵目。


    在場的人無不嚇得目瞪口呆。


    那張臉並不是大家熟識的臉孔,他有一頭黑色的頭發和淺黑色的皮膚,看起來還很年輕,大約才三十五、六歲吧。


    「朋齋乃出生於南方放蠱之家的咒術師,夢想成仙,卻因缺乏仙骨而無法實現,在此地卻得到有如仙人般德高望重的尊崇,於是將容貌變得更像仙人,並且運用自己的咒術騙取大人的信任。」


    「如今,小的殺了朋齋,大人您會逮捕小的、判下重罪、然後派兵攻打銀露山嗎?」


    宋秀成的視線難得沒有避開綺羅的綠色眼眸。


    不過,狀似疲憊地歎了口氣說道:


    「不會。」


    「那麽,這個就請您還給小的吧。」


    綺羅挨近朋齋的遺體,把手伸到深藍色的衣袖裏取出念珠。


    她微微皺起眉,用飛鏢割下串在裝飾繩上的翡翠。


    啊,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呀!凜花心想。


    綺羅所說的本業、並不是當朋齋的情報販子什麽的。


    而是繼承銀露山前山主之誌業統治銀露山,然後,肩負起山主之重責大任,修複已經變弱的結界。


    目前,結界石已經迴到嫡係主人的手上,綺羅沒有其他要事了,轉身預備離開。


    「我們也該走了。」


    寅仙拍拍凜花的背,她讓寅仙拉著自己的手站起身來,然後走到宋秀成的身旁。


    「這個給宋大人。」


    她把裝著金丹的藥袋悄悄塞在宋秀成的手上,然後用雙手包裹住他那冰冷的雙手說道:


    「請多保重!」


    宋秀成什麽話都沒說,用依依不舍的眼神注視著凜花,凜花笑嘻嘻地,雙手在胸前抱拳,深深地鞠躬作揖。


    阿白讓寅仙和凜花坐在背上,準備離開州城。


    眾人目送著往天際飛奔而去的野獸。


    那是一頭背上長著白色翅膀,酷似大狗的天馬。


    後麵則跟著一頭在馬的身軀上長有老虎斑紋,背上也長著翅膀的野獸。


    無庸置疑,那是繼承英招血脈的綺羅變身後的姿態。


    3


    這裏是銀露山的山頂上。


    若要說這個荒蕪淒涼的地方是聖域,也太教人心寒了。


    因為朋齋的關係,夢幻之花已經消失無蹤,裸露的泥土地隻留下無數人類腳印。


    凜花蹲在狹窄的聖域中央地帶,赤手空拳地開始挖掘泥土。


    守護著這個嬌小身軀的是兩個人和一隻巨犬。


    「你想繼承衣缽嗎?」


    寅仙問道,綺羅聳了聳肩。


    「我曾經是那麽怨恨一時起了凡心和凡人女子私定終身後,又拋棄母子的野獸。我身上顯然繼承較鄉父親的血脈,因此,置身於眾望所歸的場所顯然是比較明智的抉擇吧。況且」


    綺羅斜眼瞄了一下寅仙。


    「過去,我對自己的出身可是百般怨歎呀!不過,我老早就對此有所覺悟,不像某人。」


    阿白哈哈大笑他化為獸姿舒舒服服地趴在地上,抬起頭來看著寅仙。


    『遭當頭棒喝啦!寅仙。一點也沒錯,你確實是太固執了,咱最了解你了』


    寅仙繼續麵向綺羅,不忘舉起拳頭往白獸的頭上敲了下去,根本不理會大聲叫痛的阿白,再度開口問著:


    「死去的英招早就知道自己有後繼者的事吧?」


    「他來到蘭城見我和娘僅隻一迴,娘很生氣,把他趕了出去,因為她比我更憎恨家父。」


    綺羅露出冷笑。


    「娘過世後,他便經常出現在我的麵前,要我來山上,我卻一直拖延到現在。我幾乎沒和他說過什麽話,雖然對自己的出身早有覺悟,不過突然麵對自己的父親,不可能一下子就感情融洽吧;當然,我也覺得自己絕對不能忘掉娘一直恨著家父的那種心情。」


    「這些事我完全沒聽他提起過。」


    「是他故意瞞著你的啦,因為一旦告訴你自己後繼有人,就很難拉攏你呀,如果沒有裝出被逼得走投無略的樣子,你哪會答應接下權杖!」


    「結果,我也沒有接下權杖。」


    「因為那個姑娘的關係吧。」


    「想拖我下水安排得可是真周到,我好像嗅到了狐狸精的味道。」


    「不清楚,很遺憾,我的鼻子並不靈敏。」


    綺羅又再次聳了聳肩,然後,突然一本正經地說道:


    「各個山中期待你登上東海龍王玉座的人與日俱增,這可是不容抹滅的事實,無論你再怎麽排斥,妖魔還上相當死心眼。」


    寅仙揪起眉頭。


    綺羅眯起眼睛注視著凜花的背影,又接著說道:


    「竟然想獨占這麽好的女孩,太狡猾了吧。」


    『是啊!』阿白笑著。


    『你也一樣,想辦法變成像凜花那樣可愛的姑娘吧,否則會嫁不出去的!』


    「咦?難道你還在誤會嗎?」


    綺羅誇張地擺出驚訝無比的表情。


    『怎麽迴事?』


    阿白問著,綺羅看著寅仙暗自竊笑。


    「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的。」


    寅仙爽快地迴答。『什麽事,什麽事?』阿白微微地抽動耳朵。


    綺羅說道。


    「我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女性。」


    『什、什麽~~!?』


    「當然,我也還不是男性。」


    『這、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啦?』


    「英招家代代都是雙性,也就是說,我可以依照自己喜歡的對象選擇性別。對了!當個男性也不錯,我早就說過了,我很擅長偷東西。」


    綺羅看著凜花的背影,話中有話似地笑著,寅仙默不作聲,阿白懊惱地發出抱怨。


    凜花迴頭看著兩個人和一隻巨犬。


    「洞挖這麽大可以嗎?」


    寅仙他們來到凜花的身旁,凜花已經挖好一個足夠埋葬骨骸的洞穴。


    「我想夠了吧。」


    寅仙迴答,凜花點點頭,從自己帶來的行囊中拿出布包。


    「這就是英招的骨骸嗎?」


    「是的。」


    當初,凜花和寅仙就是為了埋葬這個骨骸才來到銀露山。


    凜花打開布包、取出骨骸,沒想到裏麵的競然不是骨骸。


    「凜花,那是」


    綺羅大叫,並且緊盯著凜花手上的東西。


    的確,看起來不太像骨骸。


    根本是曬幹的小蘿卜乾嘛!


    那個白白皺皺的細長物體是


    「是球根。」


    寅仙說道。


    「球根?」


    凜花把圓圓的眼睛瞪得更大。


    「可、可是,英招真的說過,希望我能為他埋葬骨骸,埋在銀露山的大概是聖域吧」


    聖域是銀露草恣意綻放的窪地。


    凜花突然環顧四周,地上不見半朵花,到處都是塵土,凜花蹲跪在地,將白色的球根埋入剛剛挖好的洞穴中。


    然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寅仙想起凜花曾經說過要用真心埋葬。


    她在祈禱什麽呢?


    看起來是那麽地認真,天氣如此寒冷,額頭上卻冒出汗珠,時而皺眉,時而微笑。


    獨自一人,表情變幻莫測地持續祈禱。


    『喔~~?』


    阿白最先發覺異樣,把鼻子湊近地麵不斷地聞來聞去,刹那間,凜花的腳下長出兩片白色的葉片,緊接著鑽出蔓藤,一起往四麵八方生長擴散。


    『太、太厲害了!咱從來沒見過這種事』


    凜花興高采烈地站起身來。


    窪地已經被白色的葉片、蔓藤以及白色花朵覆蓋,不知不覺中,猩猩們也都聚集過來,長老神情肅穆地說道:


    『所以我早就說過了,山主的靈魂就是銀露山本身,所以才不可思議、不可侵犯,是永恆的象征。』


    「嗯~~」綺羅陷入思考之中。


    「原來英招是銀露山的化身呀,我似乎聽過這樣的說法,不過,實際看到之後還是感到非常震撼!」


    阿白百思不解地望著凜花。


    『可是,他不是連骨骸都遭到蠱毒侵蝕嗎?


    是不是凜花做了什麽相當於祓濯的事呢?』


    長老高深莫測地笑著。


    『這都是托真心的福。』


    連寅仙也想不透為什麽。綺羅再度麵向凜花問道:


    「你隻是個普通的姑娘吧,我也不覺得你有特別做了什麽,這是怎麽迴事?」


    「當然羅,我隻是用鈴蘭夫人的心情祈禱而已。」


    綺羅緊皺著眉頭。


    「娘的心情?」


    「雖然有點冒昧,不過,這都是因為英招似乎很想把我當作鈴蘭夫人,所以我試著猜想假使是鈴蘭夫人的話,她現在會說什麽話,於是試著對英招說了那些話而已。」


    「什麽?」


    「我還告訴他,綺羅迴來了喲!」


    「我?」


    「是的。說我們的孩子綺羅做過各式各樣的副業,雖然曾經迷失方向、恐懼不安,不過現在已經決定成為銀露山的山主了,雖然我曾經怨恨你,不過身為一個母親」


    凜花暫時中斷自己的話,露出溫柔的微笑,用那堅定無比、閃閃發光的眼眸看著綺羅後,接著看向寅仙。


    「孩子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勇敢地往前邁進,這讓我感到相當欣慰,除了孩子的幸福之外,我再也別無祈求,你似乎對無法善盡父親之責一事感到很懊悔,不過請你看看吧,你和我一起帶到人世間的生命已經長大成人,為了幫你完成遺願迴到這座山上來了」


    綺羅默不作聲。猩猩、獓因、九尾狐狸、獾等眾多妖魔也都鴉雀無聲地傾聽著。


    原來如此,寅仙心想。


    銀露草就是因為這座山迴應了熱愛山林的仙人。萊羊公的心,而蒙上神秘的麵紗。


    現在,完全沒有仙術或妖術的一個姑娘家付出了真心誠意的祈禱,隻是這麽做,就能釋放出淨化駭人蠱毒的能量。


    每個人都細細地品味著現在的恬靜氣氛。


    不久,綺羅皺了皺鼻頭似地笑了,把臉背對凜花。


    「你果然是個好女孩。」


    綺羅喃喃自語著,眼眶中噙著淚。


    『喏,骨骸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凜花,接下來輪到你了。』


    阿白邊搖著尾巴,邊叼著凜花的衣袖提醒她。


    「輪到我?」


    「就是遊魂泉,是那裏吧。」


    花朵再度恣意綻放的聖域一隅有一座被積雪圍繞的小小泉池,碧綠的清水潺潺流過。


    「遊魂泉」


    凜花按著胸口,表情嚴肅地獨自一人慢慢往小小的泉池走去。


    她站在泉池前方,靜靜地探頭望著水麵。


    這段期間,她的背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看到終於迴過頭來的凜花,寅仙皺了皺眉。


    「怎麽了?」


    凜花哭了。


    靜靜地掉下眼淚,無聲地哭泣著。


    「沒見到令堂嗎,」


    凜花搖搖頭。


    「她笑了。」


    凜花邊用手指拭去淚水邊說道:


    「她隻是一直笑著,雖然聽不到聲音,不過,她溫柔地對我笑了是我最喜歡的笑臉。」


    寅仙的心情再也無法像平時一樣無動於衷,突然覺得胸門的情緒持續高漲,不由自主地想將凜花擁入懷中。


    腦海中想起前幾天綺羅對自己說的話。


    的確,自己對於極少數人以外的事情或許真的是漠不關心,比起人類或妖魔的生死、比超由寶石製成的那枝擁有即可掌握遼闊東海之大權的權仗


    一名少女的笑靨或一滴眼淚,對他來說更加珍貴。


    綺羅和阿白已經往下走到距離他們很遠的地方。


    「彼此都辛苦啦!」


    『別把咱和你混為一談!』


    兩人你來我往地鬥起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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