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天是星期六,因此學校放假。


    穗香就讀的美須須丘女子高中預計在下周舉辦校慶,為了搜集班級展覽用的相關資料,被選上的人分別前往各地做實地調查。


    在先前解除過的幾次世界危機當中,他們慢慢知道了一些事。


    世界危機,總是在有「縣」字名稱的地方發生。


    這是否代表「縣」字這個地名具有某種意義呢?還是事情和「縣」這個地方有某種因緣?亦或是兩者都是呢?


    無論答案是什麽,頻頻發生的地震正在往全世界擴散。以縣盯為中心的周邊地帶,有感與無感地震加總之後,合計一天會發生兩千多次。以富士山的火山活動為界,全世界的火山也出現積極活動。


    既然無法從神明那裏獲得情報,他們隻能靠自己找出威脅世界的危機真相。


    於是,穗香透過校慶的班級展覽,做起關於「縣」的調查。在著手進行前,導師給了她建議。


    「這種內容,如果進行過實地調查,也就是所謂的田野調查的話,更會有說服力哦。」


    雖然已經查了圖書館等地的資料,但穗香決定遵照導師的建議進行實地調查。


    因此,淳前往他的故鄉新瀉縣縣濱,光夫負責他就讀的縣丘第一小學四周,穗香和美也負責縣丘第二小學和美須須丘女子高中周遭,真吾和莉娜負責縣丘高中附近,清美和太郎則是前往清美居住的石割村。


    太郎之所以和清美一組,是因為不確定聊起比較困難的話題時,清美能夠理解、記住到何種程度,所以由它擔任傾聽者的角色。


    太郎藉由淳的特殊能力瞬間移動被送到了石割村,它立刻和清美會合,前往目的地——位於清內路神社深處的老家。


    它曾來過清美的老家一次。當時是為了應對世界危機,外宿在那邊監視。


    當時清美因為魔神的策略獨自過著與外界隔絕的生活。在多愁善感的年紀,清美都是獨自一人生活,以致不諳世事,陷在極端的自閉狀態當中。這一點直到現在都還有影響。盡管已經逐漸改善,但是要她跟真吾以外的人交談,似乎還是不太容易。


    清美打開家中的玄關門扉後,一名仿佛正在等待著的中年女性現身了。


    「……我迴來了。」


    「啊,歡、歡迎你迴來。」


    對方露出不甚自然的笑容迎接清美和太郎。


    「那、那隻小狗是?」


    「……它也會和我一起聽。」


    「……這樣子啊。那麽,到神社的前殿去談比較好吧。」


    「……在哪裏都沒關係。」


    「我會轉告爸爸,請他到神社那邊去。」


    「……嗯。」


    清美點了點頭,在中年女性有所行動之前便往右轉離開了家門。


    「清美大人,剛才那位女性是您的母親嗎?」


    「……嗯。」


    果然沒錯。


    那是個跟清美很像,有著讓人印象深刻的亮麗黑發的美人。看起來似乎是位很溫和的人,但和笑容一樣,她跟清美的相處也有種不自然的感覺,應該是自己多心吧。


    清美看起來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她以淡然的腳步走向神社。抵達前殿後,她在石階上坐了下來。似乎沒有要進去,而是打算在這邊聽的樣子。


    再過不久就進入十月了,天氣卻如同迴到夏天般的晴朗。不過,陽光並沒有那麽強烈,而且風吹來也十分舒適涼爽,是個感覺不熱又溫暖的好天氣。如果不是要來調查,這倒是個讓人很想躺下來曬太陽的晴朗天氣。


    「清美大人。」


    「……什麽事?」


    「天氣真好呢。」


    「……嗯。」


    「如果很快結束的話,要不要睡個午覺呢?」


    「…………」


    「在向陽處躺下來很舒服哦。」


    「……結束的話,我必須立刻向真吾報告才行。」


    又是真吾。


    與其說是為了報告,倒不如說她隻是想早點迴到真吾身邊而已。


    「清美大人……」


    太郎忍不住開口詢問:


    「……萬一真吾消失的話,清美大人會怎麽辦?」


    「……我不知道……可是……」


    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一定、很恐怖。」


    這句話並不是單指喜歡的人消失了而已,總覺得其中傾注了強烈的心情。這樣的心情過於強烈,並不是什麽好反應啊,太郎開始擔心起她來。


    在一人一狗交談之際,清美的媽媽和一名男性走了過來。那名男性身材高瘦,一頭利落短發,眼神提心吊膽地飄來飄去,逐漸走近。看來,那人似乎就是他們要詢問的對象——清美的爸爸。


    「那麽,呃~你要問什麽?」


    隻見他兩隻手仿佛閑不下來般不斷地來迴搓著。佇立在原地似乎讓他無法冷靜,在多次猶豫之後,他在清美的旁邊坐了下來。


    「我端一些飲料過來好了?」


    清美的媽媽機靈地提出建議。


    「嗯,說的也是……清美要喝什麽?」


    「……不用。」


    「是、是嗎……可是,今天天氣很好,說不定會覺得口渴。」


    「……沒必要。」


    「嗯……說的也是。嗯,也對。」


    「……那,麻煩盡快開始吧。」


    「啊,哦哦……」


    這段對話,讓太郎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管怎麽說,清美的態度也未免太冷淡了吧。


    清美的話向來簡短。一旦習慣之後,即使是在很短的對話裏,也能夠看出許多微妙的情感。


    可是,在剛才的對話裏,完全不存在所謂的微妙情感。父親是在為清美著想,但清美卻完全不放在心上。不僅如此,還以一副薄情的態度將話擋開。


    他們親子間已經將近十年沒有交流了,會這樣或許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父母此時正在努力靠近清美,但清美卻沒有表現出想接近他們、加深家族羈絆的舉止。或許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她父母親的應對態度才會顯得那麽不自然吧。


    然而這並不是個太郎插嘴就能解決的問題,它隻希望時間可以解決一切。


    而且,雖然對她的父母很抱歉,但今天他們是為了其它問題進行調查而來的。它雖然不是清美,但在準備修複家族關係前,他們得先聽聽清內路神社跟這個地域的相關事跡才行。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想知道清內路神社的成立過程。


    石割村隸屬於包含縣町在內的四個町村構成的縣郡。如果神社跟「縣」這個地名有所關連的話,便可能帶著某種意義而成立,太郎是這麽推測的。


    「說到成立過程……」父親像是在挖掘記憶般,望著天空開口說了。


    「作為一個輩出可聽見神之聲的『巫女』家係,清內路神社從很久以前就很興盛。」


    雖然文字上沒記載,但據先祖的口頭流傳,起源似乎要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左右。


    此外,清內路神社據說也有作為鎮守神之遺產的堡壘任務。


    「那便是指供奉在寶物殿裏的石頭。」


    那顆封印著魔神的石頭嗎?


    至於寶物殿,則是清美過去一直被關在裏麵獨自生活的場所。


    進入近代之後,家族失去了世代承繼的巫女力量,清美身為暌違已久聽得見神之聲的巫女,被崇敬地供奉起來。魔神便是利用了這一點,但她的父母似乎還不知道那件事。


    清美的爸爸繼續說下去。


    「這個算是傳說故事啦……」


    許多壞人跟妖怪為了求取那個遺產而襲擊神社,據說還有人受到迷惑。


    那應該就是指前來求取魔神力量的人類——以及魔神吧。從清美跟石割村的居民受到魔神操縱一事去想,這些或許不是普通的傳說,而是實際發生過的事,然後再口耳相傳地流傳下來。


    不過,清內路神社到底是如何擊退那些壞人,守護遺產的呢?


    「神社的巫女以退魔師的身分活躍著。」


    清內路神社的巫女不隻能聽見神明的聲音,似乎也肩負消滅這些「妖魔」的任務。因此,擁有清內路神社的石割村也稱為「封魔之村」。


    此外,巫女似乎也到各地去鎮壓「妖魔」。那段期間,設置了不少清內路神社的親末社,在香火最盛的時期,據說縣內各地就有數十間的末社。盡管現在幾乎都沒了,但那同時也代表曾經有那麽多「妖魔」出沒、危害人群。(譯注:指祀奉的神隻與本社的祭神有所淵源,並受本社管轄者。)


    「……我是、那個巫女大人的、子孫?」


    「對啊。所以清美才能聽見神明的聲音吧。媽媽跟奶奶倒是聽不見神明的聲音。」


    你就是那麽特別哦——清美的媽媽話中帶有這樣的涵意。


    接下來,清美又詢問了和「縣」有關的傳說。說真的,太郎光是要聽懂內容就覺得很吃力。清美似乎也聽得糊裏糊塗的,身體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沒辦法,現在也隻能請清美先將重要的關鍵字寫下來,等迴去之後再靠太郎似懂非懂,充滿疑問的記憶向大家作報告了。


    「不過……你調查這些事要做什麽?」


    「……朋友的、校慶展覽上要用的。」


    「欽,朋友的……」


    「這樣子啊,你朋友的哦……」


    清美的父母在感到驚訝的同時,表情也像是鬆了口氣般舒緩下來。看來,清美有朋友這件事似乎讓他們感到安心。


    與世隔絕的女兒有了朋友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這點太郎也能理解。不過,清美的父母將這一點顯露在表情上,表示他們希望以清美交朋友為契機,改善彼此之間不順利的親子關係。


    太郎很想叫他們不要靠別人,但那表示他們和清美之間處得不是很好,而且找不到可以縮短彼此距離的希望之光。


    「……今天很謝謝你們。」


    「不會,這點小事沒什麽。如果還有什麽事需要幫忙,不用客氣盡管說。」


    「……嗯,那我走了。」


    他們從石階上站了起來,往安置神明遺產的寶物殿方向走去。接下來,清美和太郎要前往河岸和大家會合。隻要有太郎項圈上的瞬間移動石,兩人立刻就能迴到縣叮,但這不能在清美的父母麵前使用,因此必須和他們拉出一段距離。


    等看不見父母的身影之後,清美突然蹲下身去。太郎以為她發現了什麽,誰知清美卻動也不動。


    「怎麽啦?清美大人。」


    沒有迴應。隻聽到痛苦的唿吸聲。


    「你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有一點。」


    太郎窺探清美垂下的臉蛋,發現她似乎是發燒了,整張臉紅通通的。


    「你今天先去休息會比較好。剩下的就交給在下吧。」


    清美的目光微微瞥向太郎。


    我不要休息。我們一起去。


    她的眼神如此訴說,但是口中發出的卻是「……嗯」的虛弱迴答。


    或許是身體狀況特別差,盡管她勉強站丫起來,腳步卻踉踉蹌蹌的,感覺很危險。


    「你待在那裏吧。在下去叫你的父母。所以……」


    「……不用。」


    「你說什麽?」


    「……我之後會、打電話、請他們過來的。」


    「打電話?」


    清美並未迴答太郎的問題,她開始往寶物殿的方向走去。


    「清美大人,你要去哪裏。你家在反方向哦?」


    「……沒關係。」


    她一臉無精打采地望著寶物殿。


    「……因為,那裏就是我的家。」


    「什…!?」


    太郎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裏是魔神被封印,也是清美像被軟禁般住了數年之久的場所。她既然已經從魔神的束縛中獲得解放,照理說就沒必要再睡在那種地方了啊。


    「你為什麽、要去那裏……?」


    「……可以放鬆。」


    簡短的迴答。由於太過簡短,太郎甚至無法提出異議。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魔神的詛咒至今仍然侵蝕著清美。


    而且最重要的是……


    清美和她的父母在進入親子溝通之前的階段,身為家族的羈絆根本都是在被切斷的狀態之下。


    相較於有家人在的家,她寧願選擇長年居住的寶物殿和孤獨。事情不該是這樣的。然而……


    然而,清美卻一人走在孤獨的道路上,並且在那裏發現了安居之地。


    「……那麽,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盡管很痛苦,她還是爬上了通往寶物殿的階梯。太郎無法阻止清美,隻能以難受的心情目送她的背影。


    2


    「真吾~~莉娜來了哦~~」


    「我現在就下去——」


    聽到母親由紀子的催促,真吾跳著走下樓梯。


    「今天也要出門啊?」


    「對。」


    「小心點,加油哦。」


    「嗯……不對,我要加什麽油啊?」


    「很多方麵都得要加油啊。」


    她露出可疑的笑容目送他出門。


    真吾納悶的走出玄關,發現莉娜和法魯斯就站在那裏。


    「嘖!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


    「你這家夥,才剛見麵就如此失禮。」


    這麽說著的法魯斯,自己也是一見麵就瞪著真吾。


    「昨天我因為誤會而讓自己丟了臉,但今天可不會那樣了。等確認完你這小子的為人之後,我就會讓你得到應有的報應。」


    「若是和你所想的不同呢?」


    「那就讓你得到相對的報應。」


    總之就是一定會受到某種報應就是了。感覺法魯斯好像不需要確認自己為人如何,是自己的錯覺嗎?


    莉娜盡管感到很煩悶,但因為沒有理由拒絕法魯斯,所以也隻能隨他高興了。也就是「算了,就讓他做到高興吧……」的放任狀態。


    真吾好像能明白母親為何會笑著說「加油」了。


    她應該是認為真吾和法魯斯正在爭奪莉娜吧。也可能是將法魯斯誤認為女生,以為莉娜跟法魯斯正在爭奪他。無論是哪一種,因為都不能說是錯的,讓真吾感到很憂鬱。


    真吾從父母那裏獲得線索,問到了似乎很熟悉縣的過去的人。接下來,他們要前往一個老人家,這個老人在町公所觀光課工作了三十年。真吾家到老人家距離很遠,首先要搭公車晃個二十分鍾左右,然後還要再走上十五分鍾。加上離最近的公車站就得花上十分鍾,正好是一趟小旅行。


    「那麽,我們走吧。」


    今天的氣溫和陽光都像是迴到夏天一樣。雖然現在還不到十月,但因為早晚很冷,穿上換季衣物的人也很多。由於表麵上是以校慶研究發表為理由前去采訪,所以三個人都穿著學校製服出門,而他們相信天氣預報而穿了夏季製服,看來是穿對了。


    不過,公車上的冷氣倒是有些出人意料。雖說車內的氣溫容易變高,但冷氣未免也開得太強了。所以在下車時,莉娜會想去廁所也是沒辦法的事。


    稍微走了


    一段路之後正好有便利商店,於是他們在買飲料的時候順便借了廁所。


    真吾買完東西後站在外麵暍著麥茶,法魯斯從店裏走出來,喝著碳酸飲料的他皺起了眉頭。


    「這奇怪的飲料是什麽啊?」


    「那是碳酸飲料哦。或許你會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很好喝吧?」


    「還好,是不差啦。」


    八度音人好像很容易接受地球的文化。莉娜也已經完全喜歡上地球的食物跟飲料了。


    「話說迴來……」


    法魯斯啜飲著碳酸飲料,低聲說道:


    「莉娜大人也會上洗手間啊……」


    「噗咳!」


    真吾嘴裏的麥茶噴了出來。


    「你、你在說什麽啊!」


    「不是啊,莉娜大人是個美麗又神聖高貴的人。我以為像她那麽特別的人,應該是不會上洗手間,做、那種……排泄行為啊……」


    法魯斯一臉嚴肅地嘟噥著。


    「那不可能吧。」


    「冷靜一想,的確是這樣……」


    不用冷靜想也是這樣吧。


    「畢竟我們根本不曾看她做出要去洗手間的舉止嘛……」


    「隻是沒那種機會而已吧。被特別對待的人,幾乎不會把私生活表露出來。」


    一旦待在身邊,看見這種事情的機會可是再多不過了。


    不過,還真是諷刺。


    雖然認識不到半年,但真吾幾乎每天都會看到莉娜去上洗手間的身影。法魯斯出生時就是莉娜的未婚夫,先前應該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卻連莉娜要去洗手間的身影都沒見過。這就好比是螢幕偶像和粉絲的關係,他是莉娜的未婚夫,這樣難道不會感到寂寞嗎?


    真吾徹底同情起法魯斯,重新思考了一番。


    法魯斯雖然是個麻煩的家夥,但他的遭遇難道不值得同情嗎?


    以真吾的角度來看,是對方單方麵地在敵視自己。但從法魯斯的角度來看,真吾是在不清不楚的理由下,突然奪走他未婚夫身分的不明男子。他長年以來愛慕著莉娜,未來要和莉娜結婚這件事,無論是在他的心裏或是旁人的眼裏,都是無可動搖的事實,他當然不可能對突然冒出來的真吾抱持好感。


    光是想象到那種心情,真吾就不知該如何和這個男生相處。


    「喂,宮田真吾。」


    「叫我真吾就好了。」


    「宮田真吾,問你一件事。」


    「……請說。」


    「你這小子對莉娜大人有什麽想法?」


    對於這個快速直球般的詢問,真吾一時不曉得該怎麽迴答。


    「什麽想法……」


    「你喜歡她嗎?」


    「不……」


    「討厭她嗎?」


    「沒這迴事。」


    「那就是喜歡囉?」


    「不,倒也不是那樣……」


    「你真是個不幹脆的家夥耶!」


    「稍微給我一些時間想想吧!」


    「不想就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嗎!?你這小子一點都沒有身為莉娜大人未婚夫的自覺嗎!?」


    「怎麽可能會有啊!哦,隻有這一點我能馬上迴答你啦!畢竟是你們在那邊圖自己方便,擅自決定的!」


    「哦,這麽說來,你這小子沒有打算遵守婚約的意思囉?」


    「廢話。」


    「莉娜大人看起來也很抗拒的樣子。既然如此,就算我說服莉娜大人並將她帶迴去,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囉?」


    「那當然是……」


    沒問題。


    真吾很想這麽迴答,但卻開不了口。


    他對自己的猶豫不決感到詫異。


    如果是剛認識的時候,他或許會立刻迴答。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在共同生活的日子裏,他對莉娜有了了解。跟她在一起雖然危險卻很快樂,就像是發現新事物時會感到喜悅一樣。要跟這樣的她分開,讓真吾內心產生了一股抗拒感。


    「……莉娜是我重要的夥伴。如果那家夥說不要,我就沒有讓她迴去的理由。」


    「那麽,假使莉娜大人說要迴去呢?」


    「……那樣的話,我會笑著送她離開。」


    如果可能,我並不希望她迴去就是了。


    真吾對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慌張,彷佛要掩飾似地補上了一句多餘的話。


    「沒、沒差啦。可是,如果沒有那家夥的魔劍,事情可就麻煩了。為了拯救世界,莉娜必須多留一段時日才行——」


    「原來如此。」


    有人突然出聲搭話,讓真吾嚇了一跳。


    「原來我的存在價值竟然比魔劍還低啊。」


    真吾因為這句冰冷的話而迴過頭去,發現莉娜就站在那裏。


    一想到莉娜可能正以醒悟的眼神盯著自己,他便忍不住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也對。就誅神之劍與普通的暴力女來講,應該是魔劍比較重要吧。」


    「不,那個,剛剛是……」


    真吾還來不及辯解,心窩就吃了猛烈的一擊。


    法魯斯一邊用受不了的表情俯視蹲下身去的真吾,一邊恭敬地向莉娜低頭行禮。


    「莉娜大人。」


    「幹嘛?」


    「不管遭遇到怎樣的暴力,我都不會用【暴力女】這種不解風情的形容詞來形容您。所以,請您今後也毫不客氣地對我揮下愛的鐵錘……嗚啊!」


    法魯斯話還沒說完,就如願地吃了莉娜一擊而中斷。不過,由於是自己期望的,所以他看起來很幸福。


    「就、就是這個……把這個當成是普通的暴力,可知宮田真吾的為人也不過是……嗚呃!」


    吃下第二記之後,法魯斯果然窒息了。


    莉娜的暴力性格說不定就是被這個男的培養出來的。


    這麽一想,真吾剛才的同情心就不曉得飛到哪裏去了。「你活該!」是真吾現在的心境。不過……


    真吾一麵忍著疼痛,一麵迴想莉娜剛才的表情。


    因為憤怒而施展暴力是常有的事。可是,她剛才的表情卻與平常截然不同。


    莉娜的額頭並沒有浮現青筋,也沒有氣到滿臉通紅、渾身顫抖。


    不知為何,她是用很難受、很痛苦、很悲傷的表情,靜靜壓抑激昂的情緒。


    她的表情深深烙印在真吾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為什麽啊?


    我為什麽會這麽在意呢?


    況且……


    這次發生的事情,似乎不可能當作「一如往常的應對」,他心裏頭浮現這種不好的預感。


    當然啦,說歸說,真吾現在也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3


    他們要找的老人已經快九十高齡了。


    盡管臉上布滿了皺紋,一舉一動都很遲緩,但似乎一直都在種田,曬黑的臉龐顯得很健康,說話的口吻和記憶也都很牢靠的樣子。


    他們並未進入老人的家中,而是被帶往庭院,在緣廊上坐了下來。


    「嗯,你們有什麽事?」


    「關於『縣』這個地名,假使有什麽由來的話,希望您能夠告訴我們。」


    「啊?矮冬瓜太?在我的孫子跟曾孫裏麵,沒有這樣的小子哦。」


    「啊,不,不是矮冬瓜太,我們要問的是『縣』啦……」


    「啊,哦哦,哦哦,是『縣』啊!最近我重聽的情況愈來愈嚴重了!」


    或許是這個緣故,他說話的音量也特別大。


    「在公所工作的時候,那一類的事我可是調查了很多呢!也去拜訪過著名的學者,聽過他們的


    解說哦!」


    說話的口條雖然很清楚,但在掌握真吾他們想問的問題方麵卻花了很多時間。因為這一點的影響,許多地方都偏離了主題,但根據老人調查到的事實來看,盡管對於縣有各種說法,但名稱應該是源自七世紀左右大和政權的地方製度。


    「大和政權?」


    對莉娜與法魯斯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很不熟悉的詞匯。真吾也是一樣,要不是學校有數過,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聽見這個詞匯。


    「是很久以前的國家啦。我記得好像是卑彌唿統治的國家吧?」


    「那是邪馬台國啦。大和政權是稍微後麵一點的時代。」


    自己的無知全都顯露出來了。


    迴到縣的主題上,簡單來說,如果大和政權是現在的「國」,縣就跟文字上的意義一樣,相當於「都道府縣」之類的地方行政單位。


    當時存在數個「縣」,山地方豪族或權升人小統治。換句話說,應該是資源豐富、適合人們居住、對國家來說很重要的區域。


    西日本有很多以「縣」為地名的地方,東日本幾乎沒有。這是因為大和政權的支配範圍,並未遍及東北以北的地帶之故。


    那麽,在當時的領土東側,也就是現在位於日本領土中心的長野縣,到現在還留有許多這種地名,又是怎麽迴事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對方立刻迴答。


    「不過倒是可以推測。」


    真吾等人默默地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在縣町跟它的周遭……嗯,就是在這附近,算是所謂的傳說故事啦,有數個鬼和惡魔的妖異傳說流傳下來。」


    「鬼和惡魔?」


    「嗯。」


    即使是傳說故事,這種詞匯也很讓人在意。


    據說那些鬼和惡魔會從地底湧出,並且襲擊、迷惑人們。他們有時用讓人厭惡的怪物姿態吃人,有時又會變身為妖豔的美女,將男人們迷得神魂顛倒、成為俘虜。此外,妖怪們都擁有超越人類的怪力或非凡能力,這種力量人們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隻能一味地等待災難過去。


    為了消滅這些妖怪,大和政權派出了縣巫女。


    所謂縣巫女,是以縣為據點活動的巫女總稱。


    據說縣巫女擁有驅趕、消滅妖怪的力量。雖然不知道是用什麽具體的方法消滅,但在各地都有她們承繼了神之力的傳說。在這方麵,和許多的英雄傳說一樣,讓人覺得是為了讓故事精采而加油添醋,大誇其詞。但在神授予力量這層意義上,由於真吾他們也獲得授予,所以這正是他們所在意的內容。


    「那個神明是怎樣的神明呢?」


    「有關神明的記述或傳承,幾乎都沒留下來。不過,傳說大和政權是遵從神明的指示,將縣巫女送往各地。」


    「當然也有被派到這一帶來吧?」


    「哦哦,在這一帶,那些傳說似乎流傳得特別多。也有很多的縣巫女被派過來的資料。似乎都是以石割村裏的清內路神社為據點。」


    真吾的背脊起了莫名的寒顫。


    連結起來了。


    八開他們和縣這個地名因此連結起來了。


    隻要將縣巫女和真吾他們調換一下,就會發現兩者做的事其實都一樣。


    真吾他們透過打倒魔神之類的妖怪而拯救了世界。換句話說,真吾他們這些「被選上的人」,不就是現代版的縣巫女嗎?


    「這、這一帶……」真吾努力壓抑發顫的聲音,試圖保持平靜。二垣一帶之所以留下了那麽多傳說,是有什麽意義存在嗎?」


    而且,連縣這個地名都保留下來。以前隻集中在西日本的地名,為何隻有在縣町附近有很多個呢?


    「嗯,這部分我覺得是有人編出來的啦。」老人以此為前提,開始訴說。


    縣裏是不是有個讓妖怪湧出來的,像地獄一樣的場所?


    或者是有個能製造出妖怪的什麽,埋藏在地底深處呢?


    「硬要說的話,有個能製造出妖怪的什麽存在的說法,確實是比較多啦。」


    製造出惡者的罪魁禍首。


    沉眠於地底的恐怖存在。


    為了方便稱唿,那個什麽據說稱之為——


    「——大魔王」。


    這是繼魔神之後,也很符合角色扮演遊戲的名稱。真吾很想笑,但目前的狀況不允許他這麽做,再加上出乎意料的人有了出乎意料的反應,更讓他無法這麽做。


    「你說大魔王!?」


    莉娜與法魯斯異口同聲地大叫了一聲。


    而且還是讓他們反射性地站起來,伴隨著極度驚訝的大喊。真吾與老人忍不住往後仰了一下。


    兩人麵麵相覦地確認之後,戒慎恐懼地開口了:


    「是嗎?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嗯,若是如此,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事就說得通了。」


    隻有他們兩人明白的對話實在很沒趣,真吾以粗魯的口吻吐槽:


    「那是什麽意思啦!」


    莉娜露出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說道:


    「所謂的大魔王,是八度音王國最強悍、最邪惡的代名詞。」


    「在你們那邊的世界裏,也有大魔王這種家夥存在嗎?」


    「傳說中是有的。」


    「是那麽危險的家夥嗎?」


    「如果對幼童說出這個名稱,大多數的小孩都會哭出來。連大人也是,光是提到就會背脊發冷。在八度音族人的心中,大魔王是從幼時就留下的恐懼的印象。」


    大魔王竟然讓身為戰鬥民族、以武勇自誇的八度音人害怕到這種程度。


    真吾似乎還是沒什麽感覺,莉娜看著他的臉繼續說下去: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大魔王與恬靜大人交戰落敗,後來被封印在某處。」


    看來那似乎就是地球了。


    「恬靜大人曾說過她之所以能獲勝是偶然。因為八度音正好有誅神之劍普爾雷斯卡,所以她才能獲勝,否則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獲勝。」


    真吾感到一陣戰栗。


    連神都說如果沒有魔劍無法戰勝大魔神。


    那種東西真的就被封印在這個地底下嗎?


    可是,在感到不舒服的心中一角,真吾突然覺得卡了個小小的疙瘩。


    在他試圖弄清楚之前,老人便說了句「我能說的隻有這些囉」結束了話題,所以真吾依然沒搞懂那個疙瘩究竟是什麽。


    不過,他已經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事了。


    首先必須和夥伴們會合,然後再進行確認。


    確認連神明都畏懼的大魔王是否真的存在。


    真吾他們匆忙道別之後,便離開了老人家。


    4


    會合後的夥伴們打聽出來的情報,幾乎也跟真吾他們問到的一樣。


    都是在講各地出現妖怪,縣巫女為了消滅他們而開始活躍的內容。


    然後……


    「大魔王是嗎……」


    「現在真、真的也有那、那樣的家夥,存、存在嗎?」


    「應該有吧。」


    聽見淳的疑問,穗香立刻帶著誇張的肢體動作迴答。


    「莉娜他們能直接聽到神明說的話。既然那個神明說大魔王被封印在某處,那還是直接當作被封印在地球比較好吧!」


    她那抑揚頓挫的語調聽起來很不白然,說到「地球」兩個字時,還將手臂伸展開來。


    「……穗香,你怎麽了?」


    「咦?什、什麽?」


    「總覺得你說話很像在演戲……」


    「啊,對、對不起!因為話劇社的正式表演快到


    了,總覺得很緊張。為了減少不安的感覺,我平時心裏想的全都是演戲,一不小心就……」


    「原來是這樣啊。」


    穗香是話劇社社員。一周後的校慶公演,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舞台。


    在感受到她對舞台充滿幹勁的同時,平時個性穩重的她,那副因為緊張而難以冷靜的模樣,讓人不由得想露出微笑。


    「呃~現在在討論什麽?」


    「大魔王是不是被封印在地球上。」


    「哦哦,沒錯。大魔王果然是被封印在地球……」


    「關於這一點我有疑問,憑什麽斷定封印地點就是地球啊?她並沒有說出具體的場所吧?」


    「唔……」光夫的指摘讓莉娜與法魯斯喃喃嘟噥著,邊將雙手交抱在胸前。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根據,但是大魔王被封印在地球是可以推測出來的。」


    「推測得出來嗎?」


    「是的。與其說是地球,倒不如假設大魔王是被封印在縣周遭的地底下。如此一來,很多事情就說得通了。」


    真吾聞言恍然大悟。


    「地震跟富士山的火山活動!」


    「沒錯。大魔王的封印正在解除當中。這麽一想,不論先前的世界危機隻發生在縣的周遭地區,或者是地震次數的增加、富士山火山活動頻繁,不就都可以連結起來了嗎?」


    這種說法僅屬於推測沒錯,可是莫名地具有說服力也是事實。


    「神、神明她,知、知道大、大魔王的事嗎?」


    「這個嘛……如果她知道,在這種狀況下卻什麽都不告訴我們,未免也太奇怪了。既然如此,往她不知道的方向去想應該會比較自然吧?」


    「也有可能是相反哦。」


    光夫提出了反駁。


    「或許她明明知道,卻刻意隱瞞我們。」


    「為什麽呢?」


    「誰知道。不過,在我們拯救世界的過程當中,火山活動變得頻繁不說,就連地震的次數也增加了。或許神明是假裝叫我們拯救世界,其實正在將世界導向毀滅也說不一定哦?」


    這就更讓人想問清楚是怎麽迴事了,但真吾多少也有這種感覺,因此無法出聲反駁。相反地,他因此發現光夫和自己想著同樣的事,而從沒有人表達意見這點來看,大家應該都想過同樣的事。


    在一陣凝重的氣氛當中,法魯斯率先開口了:


    「莉娜大人,我們還是迴去吧。」


    「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大魔王一定是被封印在這個世界沒錯。而且,還處於即將解除封印的節骨眼上。再這樣下去,莉娜大人也會被卷進大魔王的災難中。」


    莉娜聽見法魯斯的話之後陷入了沉思。


    「……也對。」


    「什…!?」


    「公、公主!?」


    莉娜斜睨著一臉驚訝的眾人,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或許她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迴答法魯斯的。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地又說了下去:


    「不過,我們也無法抱持事不關己的態度。恬靜大人下過命令,要我找出這邊的神明哀歌。或許恬靜大人已經得知哀歌的企圖,才會要我們來找她的。」


    「可是,那個命令應該已經撤迴了才對。」


    正因如此,莉娜他們才會放棄攻占地球。


    「究竟是沒有必要搜尋了呢?還是因為有其它打算才撤迴命令……無論是什麽原因,都必須向恬靜大人做確認才行。」


    「確認什麽?」


    「大魔王的存在、哀歌的目的,以及恬靜大人攻占地球的目的。」


    關於這點,真吾他們也是讚同的。萬一哀歌是敵人,真吾等人就必須和莉娜他們的神明恬靜找出共同戰鬥的方法。因此有必要搞清楚事實真相究竟為何。


    「那麽,如果恬靜大人承認大魔王的存在,認為很危險而要求莉娜大人迴去的話,您會迴八度音嗎?」


    「我不知道。不過……」


    莉娜仿佛用腹部唿吸似地用力吸了口氣。


    「……就算她真的這麽說,迴不迴去還是由我自己決定。所以,法魯斯,你別抱持莫名的期待哦!」


    「欵……」


    「嚴格說起來,我根本不知道情況會發展成怎樣……」


    最後那句話因為太小聲了,所以並沒有傳進真吾他們耳中。


    「跟氣縣‘有關的情報,大致上好像都說完了呢。」


    穗香做起總結。


    「接下來就是等莉娜他們的報告,然後再做最後的匯整。聽完這次的內容,我也有些略微在意的地方……」


    真吾他們決定繼續進行調查。


    校慶是在一個星期之後舉行。


    到那個時候,即使無法厘清世界危機的全貌,起碼也能抓住它的輪廓了。


    盡管感覺逼近真實,但同時又覺得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強烈,或許是因為事情的狀態嚴重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吧。


    還有一個星期。


    不論是穗香的話劇表演或是世界危機的全貌,都會在一個星期之後一決勝負。


    真吾突然注意到,穗香的話劇社活動跟班級展覽的發表是同時進行的。穗香在話劇社的職務他是不清楚啦(聽說她所飾演的角色在學校是田徑隊選手、迴家扮演女仆,最後還晉升為某家公司的社長秘書),但班級展覽似乎是以穗香為中心在進行的。兩邊應該都是相當大的負擔吧。


    「穗香。」


    「什麽事?」


    「你有好好休息嗎?」


    穗香睜大雙眼,但應該是注意到自己被擔心了吧,隻見她像是要強調沒問題般堆滿笑容,秀出灌注了力量的纖細手臂。


    「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對自己的體力可是很有自信的。而且我每天都睡滿八小時,如果還是覺得很累的話……我會在上課時間恢複體力。」


    簡單來說,就是上課時睡覺的意思吧。


    真吾感到安心之餘對她說道:


    「還有一個星期,加油囉。」


    「好,真吾同學你們也要來看哦!」


    看見穗香的笑臉之後,他心中的不安也煙消雲散。


    真吾跟穗香都沒有發現莉娜正以不悅的表情望著他們,而莉娜也沒有注意到法魯斯一臉鬱悶地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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