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時背對窗戶蹲坐在地上,用牙齒啃著從咖啡店買來的咖啡罐口,大口大口歎著氣。


    從一早起,熟悉的東都署搜查一課就有一堆陌生人進進出出,零時和夜色吃完午餐迴來後更是完全變了模樣,實在很難相信這裏是他們每天出入的職場。


    有十人以上的灰衣男子坐在從沒見過的儀器前,各個忙得焦頭爛額。他們隨意在辦公室內擺放桌椅,連零時的桌麵都被塞滿資料的檔案夾給侵占了。


    在風貌為之一變的搜查一課裏,有兩名男子正自以為是地發號施令:


    「不要慢吞吞的!你們東都署的人,做事很沒效率耶!」


    「不要浪費時間,快把手邊的工作完成。」


    他們是綁著銀色發辮的修許,以及留著全黑後梳油頭的艾列斯。


    從今天起,所有牽涉到普雷提斯的案件正式轉交由總部處理。為了整合東都署現有的情報,他們派出大批不死管理警察占據搜查一課。


    想當然,指揮全場的人不再是真課長,而是來自總部的修許與艾列斯。


    「唿——好閑呐。」


    零時對著天花板伸了個懶腰。


    總部特別調派人力接下零時他們的工作,舉凡一切調查,都有專人機械式地分工處理,除非轄區內發生無關普雷提斯的刑案,零時他們才有登場的餘地。


    「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雙手空空,閑得發慌。」


    夜色站在零時身旁,觀望著人事已非的搜查一課。他對於自己的座位被侵占感到相當不高興,但是又怕過去了會被命令做事,那種被瞧不起的感覺更教人敬謝不敏。


    「唉,感覺真差。那兩個人有這麽厲害嗎?我怎麽看不出來。」


    伊歐塔從剛才就被叫去幫忙搬資料,忙完後又被趕了迴來。


    他憤憤不平地噘起小嘴,零時用力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


    「嗨,伊歐塔,辛苦你了。」


    「累死我了,有夠操……他們把人當什麽啦!……話說,真課長上哪去了?怎麽一直沒見到人?」


    伊歐塔轉了一圈尋找上司的身影,卻撲了個空。


    「他在茶水間。」


    繆絲卡和他們一樣閑著沒事做,索性大剌剌地讀起了文庫本小說。


    「茶水間?那裏的咖啡機不是也壞了嗎?」


    少了隨時煮著熱咖啡的咖啡機,總覺得室內的空氣也大相逕庭。平常這個時間,他們會圍在課長的桌前,邊喝咖啡邊進行討論,室內總是飄著一股咖啡香。


    「嗯……?」


    似乎傳來一陣香氣


    「嗨,午安,讓各位久等了。」


    說曹操曹操到,真課長忽然端著塑膠托盤現身。伊歐塔所嗅到的香味,就來自托盤上的杯子。那不是冒著熱氣的咖啡嗎!


    「咦?怎麽會有咖啡?哪來的啊?」


    伊歐塔又驚又喜地睜圓了眼,真課長對他露出調皮的笑容。


    「不瞞你說……我最近迷上了咖啡豆。咖啡機不是壞了嗎?所以我從家裏帶了好東西過來。」


    「哇,帥呆了!」


    早就喝膩罐裝咖啡的零時率先衝上前,拿起再熟悉不過的黑白色塑膠杯,用力嗅了嗅味道。


    「唔——思……咦?味道和平時不太一樣。」


    「……嗯,真香。」


    零時疑惑地偏過了脖子,旁邊的夜色則綻放微笑,使課長開心得雙眼發亮。


    「對吧!這是來自吉力馬劄羅山(※)的咖啡豆,我向偶然經過的店家買的。這可是頂級品呢。」(※kilimanjaro,位於坦尚尼亞東北,臨近肯亞邊界,為坦尚尼亞最高峰。)


    「吉力馬劄羅山咖啡豆嗎……」


    夜色感興趣地喃喃自語,一麵順手拿起五包砂糖,毫不猶豫地撕開袋口,將砂糖倒入課長精心煮好的吉力馬劄羅山咖啡裏。本來輕撫鼻腔的芳香刹那間被濃鬱的糖味蓋掉,僅殘存些許餘香。


    人各有喜好,旁人不該多加過問。真課長雖然覺得有點可惜,不過還是暗自在心中自我安慰。


    「哇……和平常喝的咖啡味道完全不一樣。」


    「很芳醇喔……真。」


    有味覺正常的伊歐塔和繆絲卡稱讚,他多少覺得心裏舒坦了些,然後跟著拿起最後一個杯子。


    「話說,那些人看起來好神經緊張。」


    聞言,藏在鏡片下的眼眸抬向朗聲發出號令的修許,以及嚴厲下達指示的艾列斯。他們是真課長以前在不死管理警察總部時的下屬,目前正為了厘清案情忙得不可開交,完全沒有正眼和他打招唿。


    「唉——真,他們要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


    短短幾個小時間發生的劇變,使零時的心情跌到穀底。他好想念從前氣氛祥和的搜查一課,幸好眼前還有課長煮的咖啡稍微撫平情緒;盡管喝不出味道是好是壞。


    「關於這點,思……我想我們可以好好聊聊……嗯?」


    單手拿著咖啡走到窗邊的真課長,從百葉窗的縫隙向外瞧。


    「『半人馬之蹄』的湖畔有人影。」


    「咦?」


    伊歐塔吃了一驚,跟著看向窗邊。


    『半人馬之蹄』是東都署後方的大型湖泊。


    「啊,真的耶,好難得啊。」


    由於『半人馬之蹄』的周圍一片荒蕪,所以平時鮮少有人接近,今天竟然一次出現三道人影?裏麵有兩個看起來是小學生,另一個似乎是大人,卻倚靠著旁邊的廢棄建材動也不動。


    看上去不像東都署或不死管理警察的訪客。


    零時走到伊歐塔身邊,粗魯地拉開百葉窗。


    「那小子打扮得真怪異,該不會是人偶吧?」


    那名成年男子臉部被偏長的褐發遮住,身上穿著一件半透明的淡桃紅色和服,胸前的衣襟大大敞開,包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不知是不是受傷了。


    他雖然長得很清瘦,不過應該是男人,卻穿著女用和服。


    「你們這些黃金單身漢在幹嘛?怎麽全貼著窗戶?」


    「繆絲卡大姐,你快來看,那裏有奇怪的家夥。」


    零時朝繆絲卡招手,她疑惑地踩著高跟鞋走去,姑且朝窗外一瞧。


    然後她的表情立刻僵住。


    「思……?!」


    夜色察覺事態有異而轉過頭去。


    隻見繆絲卡臉色慘白地說:


    「愛爾奇恩……」


    她的呢喃聽起來毫無生氣,仿佛墜入絕望的深淵,清晰地迴蕩在眾人的耳裏。


    「愛爾奇恩?」


    「你說那個普雷提斯的高層——愛爾奇恩?!」


    零時和伊歐塔嚇得同時跳起來,然而繆絲卡卻默不作聲,隻是張著大大的眼睛,朱唇輕顫。


    答案早已不言自明。


    「普雷提斯?!喂,在哪?!」


    修許見狀粗魯地推開伊歐塔,衝到窗前察看。從這扇窗可以飽覽『半人馬之蹄』以及站在湖畔的三個人物。


    「就是他們嗎……!」


    修許露出猙獰的目光,仿佛尋獲獵物的猛禽。


    艾列斯則若有所思地顰起眉頭。


    「他帶著兩個小孩子來,到底是想做什麽……?該不會是想重新引發〈月神之子〉吧……?」


    「管他去咧,隻要把他們幹掉就沒事了吧!」


    「這樣太莽撞了啦……」


    伊歐塔不喜歡修許那種好戰的眼神。


    艾列斯低頭確認槍枝是否帶在身上,認同了修許的衝動提議。


    「有道理,我們走吧。各位請繼續偵查!」


    艾列斯跨


    著大步準備前去應戰,這時修許已經一馬當先地衝到走廊。


    「等、等一……」


    「伊歐塔,怕的話就留在這裏吧!」


    零時輕輕拍了下伊歐塔的背調侃道,跟隨兩人衝出走廊。


    夜色也理所當然地跟上,那對紅眼瞥了伊歐塔一眼,像在催促他。


    「我……我要去!當然要去!不要把我丟下!」


    於是伊歐塔也急忙抓穩自己的死魂之槍,追著學長們的背影而去,「磅」的一聲打開門。


    總部的人員則遵循指示繼續埋首調查。


    真課長觀望了一下後,探頭望著百葉窗的另一端。


    「繆絲卡……你這樣就好嗎?」他自言自語般地悄聲詢問。


    繆絲卡沒有迴話,隻是轉身背對窗戶,抱緊了自己的身體。


    ※


    東部署正門隨著一陣噪音「磅」地敞開。


    衝在最前頭的人是零時。


    以藍色塑膠布覆蓋的廢棄建材就在不遠處,他可以看見那個穿著淡桃紅色和服的男人依然動也不動地坐在原位,以及他身旁那兩個嬌小的人影.


    兩名穿著紅黑相間格紋裝的少年一看到零時朝自己跑來,立刻害怕得躲到廢棄建材的陰影處。


    「鷺宮零時!指揮權在我們手上,你不準擅自行動!」


    「東都署的人給老子退下!」


    跑不過零時的艾列斯和修許氣得放聲大叫,他們的後方還跟著氣喘如牛的伊歐塔。


    「等一下,零時哥!你該不會想一個人殺入敵陣吧?!」


    「那還用說,跑第一是我的特權!」


    「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啊,對方可是普雷提斯的幹部耶?!」


    「所以我才要去啊,要以保護幼童為優先!其他的之後再說!」


    「可是……!」


    伊歐塔明白零時的顧慮,卻難掩心頭的焦躁。


    夜色這時迅速超越停滯不前的伊歐塔,手上握著銀色的槍,嘴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零時,我來掩護你。」


    「哦!交給你啦!」


    零時一派輕鬆地迴道,接著便加快腳步展開衝刺。


    倚靠著廢棄建材的青年——愛爾奇恩就近在眼前,如果他突然站起來對零時下手……這一切其實都是陷阱的話……?


    「零時哥!嗚、-—到、到底該怎麽辦啦……!」


    零時一心一意地顧著向前跑,害伊歐塔隻能抱頭幹著急。


    就在這時,突如其來的聲響刺入伊歐塔耳裏。


    嘰————!


    那種尖銳的聲波很類似耳鳴。


    (奇怪?)


    「伊歐塔,你怎麽了?」


    夜色察覺伊歐塔的異樣,急忙出聲叫喚,但伊歐塔卻置若罔聞。


    他聽到其他聲音在對自己說話……


    〈開槍。〉


    〈快開槍。〉


    甜美的聲音從腦海裏傳來,聽起來既像在遠方,又在體內大肆迴響。


    接著……伊歐塔忽然拔出收在腰間的槍。


    「沒錯……隻要開槍就好……」


    他輕輕點了個頭,緊緊握住黑色手槍,瞄準『半人馬之蹄』旁的廢棄建材。


    「喂!小鬼,你在搞什麽?!」


    修許暴跳如雷地自後方抓住伊歐塔的肩膀,但是他卻迷迷蒙蒙地甩開那隻手。


    「什麽?!」


    「住手!那裏還有小孩啊!」


    艾列斯扯開嗓門大喊,夜色也急忙伸手阻止。


    「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伊歐塔嘀咕著將手指扣上扳機,空洞的雙眼映著倚在建材上的愛爾奇恩、覆蓋藍色塑膠布的廢棄建材,以及朝敵人直奔而去的零時,毫不遲疑地扣下扳機…,


    淡藍色的青空下響起開炮聲,零時腳邊的泥土瞬間開花。


    「唔哇?!喂,太危險了吧!」


    隻差一步就要中槍的零時可嚇傻了,氣得對伊歐塔大叫。


    「伊歐塔——!你突然發什麽神經啊!」


    要是被可愛的學弟擊中背椎可不是鬧著完的。零時頓時火冒三丈,用力抓住伊歐塔的身體搖晃。


    「呃……?咦?你叫我?!」


    伊歐塔這才迴過神來抬起頭,轉頭打量四周,不明白為什麽每個人都盯著他看。


    「咦,奇怪?你們怎麽了?等等,我什麽時候拔出死魂之槍了……?」


    「高尾伊歐塔,你到底在想什麽!」


    艾列斯慢一步追上來,迅速奪走伊歐塔手中的死魂之槍。


    「沒想到你不但笨手笨腳,還扯我們後腿啊……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亂七八糟!」


    「有……有必要說成這樣嗎……!」


    「竟然讓這種小鬼拿死魂之槍,不死管理局是頭殼壞去了啊!還是你走後門?上頭看你長相可愛就忍不住心軟……?竟敢使出苦肉計!」


    修許不敢置信地瞪著伊歐塔,表情充滿了輕蔑。


    伊歐塔還搞不清狀況就被罵得狗血淋頭,顯得既困惑又沮喪。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能握緊空洞的雙拳。


    「喂,艾列斯!講話留點情麵好嗎?我們家伊歐塔可是有顆玻璃心呐。」


    零時無法坐視後進被罵,為他抱不平後繼續前進。疊成一座小山的廢棄建材已近在眼前,靠在上麵的和服男子依舊文風不動。他的臉上和胸前,捆著一層又一層的繃帶。


    夜色與前方的零時交換眼色後,伸手輕拍大受打擊的伊歐塔。


    「伊歐塔,別在意,憑你的死魂之槍是傷不了那家夥的。」


    「夜色哥……」


    「不過,你突然開槍是不爭的事實。你怎麽了?有什麽理由嗎?」


    剛才伊歐塔忽然一反常態,舉槍朝前方開炮,而且看起來就像瞄準了零時。


    「呃……我不知道,腦袋裏突然聽到奇怪的聲音……」


    「聲音?」


    伊歐塔抱頭迴想當時的情況,他記得有人對著他的腦海說話。


    「對,有人叫我『快開槍』,然後我就腦袋一片空白地照做了……聽起來好像是小孩子的聲音……」


    「小孩……?」


    夜色表情一僵。


    阿特密斯不會死亡。


    他們與人類的生態天差地別,有些阿特密斯是與生俱來的;有些則會在某個年齡停止成長,外觀不再變老。


    這表示……


    「零時,快迴來!」


    「咦?為什麽突然反悔?」


    零時抬起頭來,先繞過看起來失去意識的愛爾奇恩,來到建材的後方——那裏有愛爾奇恩帶來的兩個小孩。


    「快離開那裏!那兩個小孩是……!」


    嘰————!


    就在夜色大叫的瞬間,突然有道尖銳的聲波貫穿鼓膜。


    緊接著,他聽到甜美的「聲音」在對自己呢喃……


    〈噓————!〉


    稚嫩的聲音在腦海裏下令後,夜色的喉嚨倏然發不出聲音。


    「……唔!……!」


    明明有確實做出嘴形,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夜色吃了一驚,用手捂住喉嚨。


    他痛苦地眯起眼睛,目睹零時困惑地把手伸向廢棄建材。夜色再也無法阻止他了。


    #插圖


    兩個嬌小的身影奔到零時前方。


    「大哥哥!」


    「這裏好可怕喔!」


    是那兩個小孩。


    他們的亞麻色頭發在日光照射下發出柔和的光暈,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讓人忍不住想觸摸,雙頰如蘋果般


    紅通通的;那對櫻桃小口發出少女般的天籟之聲。


    他們從眼睛、嘴唇到聲音都一模一樣——是一對雙胞胎。


    兩個人身上穿著同色不同款的衣裝,並排在一起完全分不出誰是誰。


    他們緊握著彼此的小手,手上還係著一條細細的鐵鏈。


    「你們是被阿特密斯抓來這裏的人質吧……?已經沒事了,你們很勇敢!」


    零時對著他們加油打氣,將手放在其中一人的肩膀。定睛一看,兩個小男孩的眼神莫名陰森,讓人感到毛骨悚然;明明表情就是那麽甜美可愛。


    ……零時總算發現事態不對。


    「嗬……嘻嘻嘻。」


    「嘻嘻嘻。」


    雙胞胎彼此對看一眼,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沒人抓我們喔。」


    少年筆直看向零時,眼神中毫無懼色,向上挑起的眉毛訴說著他的自信。


    「被抓的人是愛爾奇恩啦。」


    頭上綁著發帶,服裝酷似少女的少年刻意說給他聽。


    零時迅速看向坐倒在一旁的青年,他還是一樣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一樣。


    背脊突然竄起一陣顫栗,一路延伸到後頸,使他寒毛直豎。


    「真好笑,大家都被騙了呢~~」


    「所以才說小朋友最~~可怕了嘛。」


    嘻嘻嘻、嘻嘻嘻。


    明明隻是一般孩童的嬉笑,但是為何會如此不寒而栗?


    零時站穩身子,將金槍指向他們。


    「什麽意思……?你們是何方神聖?」


    看上去隻是普通的幼童。


    但是正當兩對眼睛向上抬,與零時視線相對時……


    嘰————!


    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耳鳴。不,這不是耳鳴,這是某種尖銳的聲波,會奪走人們自由的思考。


    「搞……搞什麽?這是什麽聲音……?」


    零時抓著槍搗起耳朵。


    但是無法擋掉直接傳入腦海的聲波——


    〈不準動。〉


    這句輕喃使零時全身的肌肉失去掌控。


    「唔……身、身體不能動……?!」


    他費勁力氣才勉強發出聲音,不過手、腳、脖子和腰都不聽使喚,宛如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困住,動彈不得。


    零時就這樣維持著抱頭的姿勢定在原地,雙胞胎少年仿佛尋獲新玩具般好奇地打量著他。


    「放棄吧。」


    「因為我們已經下了命令嘛。」


    「要是勉強移動,手會斷掉喔。」


    「反正還能說話嘛。」


    零時怎麽可能坐以待斃,他使出渾身解數掙紮卻徒勞無功,隻聽到手部與腳部的肌肉發出悲鳴,看樣子這個定身術無法以蠻力解開。


    「你們做了什麽?!」


    零時一麵試圖抵抗,一麵奮力咆哮。


    雙胞胎少年眨著大大的杏眼,露出可愛的微笑。


    「就說了是命令嘛。」


    他們像在說明遊戲規則般,趾高氣揚地說道。


    「當你們嚇一跳,或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內心動搖的時候,我們就會下命令喔。」


    「然後啊,所——有人都會服從命令喔。」


    「人心很容易動搖嘛。」


    「人類好弱喔。」


    「一下子就死翹翹了。」


    「手呀、腳呀、或是頭呀,也是隻要稍微碰一下,就可以拆下來。」


    他們說話的語氣,並非純真的孩童與生俱來的「殘忍」,而是非常純粹的「冷酷」。


    「人類很弱……?所以你們是……!」


    伊歐塔震驚地看向他們,雙胞胎的眼裏閃著妖媚的光芒。


    「嗯,沒錯。」


    「我們是阿特密斯喔。」


    「什……?!」


    零時簡直不敢置信。然而事時就擺在眼前,迴響在腦海的確實是他們的聲音。


    「唔、唿……!咳咳……唿、唿……」


    空氣沒有預警地灌入喉嚨,夜色因此猛烈咳嗽,並朝兩名年幼的阿特密斯狠狠一瞪。


    「直接對著人的腦部說話,就是他們的『月之救贖』嗎……」


    「欸!現在是什麽情形?」


    還沒領教過的修許與艾列斯滿是詫異。


    夜色忍著殘留在喉嚨的不適感,重新握緊手中的銀槍。


    「那對雙胞胎可以直接對人腦說話,一旦被下了命令就無法反抗。」


    伊歐塔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朝零時開槍。


    夜色拭去額間礙事的汗水,在心中叫自己冷靜。


    給零時扯後腿就好笑了。


    「啥旦那要怎麽對付他們!」


    修許大聲喊出心中的疑惑。


    艾列斯的眉間加倍深鎖,一麵把剛才慎重起見奪下的槍枝還給伊歐塔,一麵叨念著「不準再礙事」。


    「耳鳴是前兆……請千萬小心。」


    至於能不能擋下,夜色也沒有自信。


    「嘖,這個能力還頗棘手!」


    零時最厭惡人家耍這種小手段了,整個人怒不可遏。


    「嘻嘻嘻,很厲害吧。」


    「沒有人能反抗艾斯泰羅佩和梅羅佩的命令。」


    他們顯然為自己的能力深感自豪,完全不把大人放在眼裏。


    「你們就是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


    夜色訝異的低語,令伊歐塔疑惑地歪著脖子。


    「嗯?這名字……似乎有點耳熟……啊!哇哇哇——!!」


    後知後覺的伊歐塔嚇得當場瞠目結舌,伸手指向比自己矮小的雙胞胎兄弟。


    「那、那那那不是普雷提斯最高幹部的名字嗎::」


    「真的假的?!喂,小鬼頭!你要是敢亂開玩笑,小心我斃了你!」


    修許邊說邊驚慌地壓下伊歐塔沒禮貌的手,緊張之下動作變得更加粗暴。


    「好痛……!我沒亂說,是真的!」


    「修許,冷靜點。你忘了嗎?我們看過的資料當中,確實有這兩個名字。」


    艾列斯嚴肅地說道。他說的那份資料,大概就是繆絲卡以前製作的普雷提斯最高幹部名單吧。


    當時由於情報來源不明,所以署內並沒有正式采信,不過後來事實證明繆絲卡的資料都是正確的。


    盡管如此,修許依然半信半疑,猛盯著宛如陶瓷娃娃的美型雙胞胎兄弟。


    「怎麽看都是小鬼啊,而且……」


    「阿特密斯是無法從外表分辨年齡的。」


    嘴上說歸說,其實就連艾列斯自己都還沒接受眼前的事實。


    「利用其他普雷提斯幹部製造獵戶座的人就是你們?」


    零時憤怒地發出低吼。如此完美的獵戶座圖形不可能是巧合,背後一定存在著主使。


    昴、瑪亞、凱拉、泰坦、艾克斯托拉,以及消失在公園、零時等人不曾碰頭的涅德,全員都在某人的操控下,死在與星座相應的地點。


    梅羅佩與艾斯泰羅佩以一模一樣的動作,肯定地點了個頭。


    「是呀,為了讓大家死在該死的地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喔。」


    「謝謝你們,你們的死魂之槍幫了大忙。」


    兩人泛起譏諷的甜笑。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簡單。」


    「人類命令起來輕鬆多了。」


    嘻嘻嘻、嘻嘻嘻。


    雙胞胎一麵竊笑一麵交換悄悄話,現場的氣氛詭譎到了極點。


    「人類從好久以前,就很聽梅羅佩的話。」


    「最好玩的一次,是好久以前引


    發的那場戰爭。」


    戰爭——這個簡短的單字使眾人大吃一驚:可以聯想到的事件隻有一個。


    「隻要下了命令,所有阿特密斯都會殺人。」


    「隻要下了命令,所有人都會消滅阿特密斯。」


    「死了好多人喔。」


    「也有好多阿特密斯消失了。」


    不祥的氣息再度消失,雙胞胎看著彼此,天真無邪地說道。


    「那個時候好開心喔。」


    「那個時候好開心呐。」


    他們的說法,仿佛自己是引發戰爭的主導。


    ——阿特密斯之戰。


    在戰爭引爆的數十年問,阿特密斯瘋狂地濫殺人類。之後,人類開發出死魂之槍,開始大力反抗,掀起了殺戮與殺戮的曆史之戰。


    「原來如此,不愧是普雷提斯的最高幹部,絕非泛泛之輩。」


    零時憤恨地瞪著雙胞胎兄弟,肌膚也因為盛怒而泛紅,牙齒緊咬著嘴唇。


    恐懼與厭惡連同背脊的冷顫攀爬而來。


    不知這對長得人畜無害的雙胞胎兄弟,眼中看盡了多少殘殺。


    迴想起過去的「遊戲」,梅羅佩與艾斯泰羅佩笑得好不燦爛,完全不把手持槍械的人類放在眼裏。


    「除此之外,我們還玩了好多遊戲。」


    「好多好多的遊戲。」


    「可是啊,梅羅佩厭倦人類了。」


    「艾斯泰羅佩厭倦在地球玩耍了。」


    「所以啊,梅羅佩要和艾斯泰羅佩到月球去。」


    「然後啊,艾斯泰羅佩要和梅羅佩住在月球上。」


    他們以陰森與純真兼具的表情,陶醉地望著月亮。


    那顆飄浮在午後青空,既透白又遙遠的月亮。


    「你、你們瘋了嗎……?!月球因為磁場大亂,憑現在的科技是無法登陸的!」


    伊歐塔向前踏出一步發出抗議。


    雙胞胎兄弟仍然嘻嘻竊笑著。


    「那點事我們當然知道。」


    「所以才要讓月亮來接我們嘛。」


    「你們該不會就是為了這件事……」


    為了這麽無聊的蠢事,特地設計讓月亮墜毀?夜色的掌心滲出冷汗。


    雙胞胎的神情越來越興奮。


    「隻要讓月亮掉到地球上,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就可以上去啦。」


    以雀躍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究竟是梅羅佩還是艾斯泰羅佩?或者是兩人異口同聲?如今已沒人分辨得清。


    「月亮一旦墜落,不隻是人類,就連阿特密斯……甚至是地球本身都有危險啊!」


    嘻嘻嘻、嘻嘻嘻。


    伊歐塔努力嚐試溝通,卻換來雙重的嘲笑。


    「真笨呐,那又沒關係。」


    「艾斯泰羅佩和梅羅佩要住到月球上,所以沒關係。」


    「我就是在說,月亮要是掉下來,也會跟著摔碎的……」


    伊歐塔越說越沒自信,因為他們非但無法溝通,講的仿佛還是不同世界的語言。


    「沒關係,到時再另尋住處就好啦。」


    「沒關係,反正星星很多嘛。」


    「梅羅佩隻要有艾斯泰羅佩就好。」


    「艾斯泰羅佩隻要有梅羅佩就好。」


    其他的東西部不重要,壞掉也沒關係;要是玩膩了,把它丟掉就好。


    稚氣又妖豔的笑臉仿佛這麽說。


    「好啦……來了好多觀眾。愛爾奇恩,差不多要開始羅。」


    打扮較中性的梅羅佩,轉向癱軟靠著建材的青年。


    「差不多該讓月亮掉下來羅,愛爾奇恩。」


    少女打扮的艾斯泰羅佩也跟著麵向沉睡的青年。


    愛爾奇恩沒有答話,遮住左眼的繃帶和褐色瀏海輕晃了一下。


    「原來如此……那個阿特密斯就是你們的王牌嗎。」


    艾列斯一掏槍,修許就如法炮製地擺好架勢。


    「那個沒用的家夥有何能耐?」


    他身上看起來並沒有能夠牽引月球的裝置。


    伊歐塔咕嚕一聲咽下唾液,雙胞胎對此起了反應,大大的眼睛因此眯細。


    「靠他的『月之救贖』呀。」


    「隻要使用愛爾奇恩的『月之救贖』,要讓月亮掉下來還不簡單。」


    「什麽……?」


    零時想要上前揪人問個清楚,但是身體依然動不了,隻能把牙齒咬得軋軋作響。


    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手牽著手向前一蹬,跳上愛爾奇恩背後的建材,動作之輕盈仿佛不受引力幹擾。


    雙胞胎兄弟坐在藍色塑膠布上,俯視著滿腹疑惑的大人們。


    「你們知道嗎?獵戶座奧利恩和月之女神阿特密斯是一對戀人唷。」


    「你們不覺得相愛的兩人,會想要永遠在一起嗎?」


    「地球就像奧利恩。」


    「月亮就像阿特密斯。」


    「所以這是他們兩個的……」


    「結婚典禮唷。」


    他們坐在建材上,肩膀緊貼在一塊兒,甩著穿著黑色長靴的腳,宛如在講一則童話故事。


    大人們的動搖和緊張,隻是他們的娛興節目。


    「他們兩個……腦袋不正常……!」


    修許不禁看傻了眼,覺得這一切實在蠢到家。


    「既然愛爾奇恩是阿特密斯中的王牌,隻要在月球墜毀以前把他消滅就好……」


    艾列斯一反常態地粗暴舉槍,扳下擊錘,修許也默契絕佳地把子彈填入彈倉。


    「同感!我管你們有啥企圖,反正隻要把他消滅就對了!」


    兩人算準時機,同時舉槍瞄準愛爾奇恩。從青年扁塔垂落的褐色發絲間,可以看到纏著繃帶、異常蒼白的纖細頸項。


    他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對手,盡管如此,兩人依舊得對他扣下扳機,因為在那裏沉睡的,是足以毀滅世界的兵器。


    「上羅,修許!」


    「ok,艾列斯!」


    嘻嘻嘻……


    突如其來刮起的陣風,捎來雙胞胎兄弟的笑聲,那是充滿期待的憋笑。


    「……嗯?!」


    夜色本能性地迴過頭,看到雙胞胎兄弟邊打量著愛爾奇恩邊咬耳朵,還不時傳來嘻嘻竊笑。


    (他們為什麽還笑得出來……?)


    有兩把死魂之槍鎖定了他們重要的棋子。他們既然是普雷提斯的頂層幹部,想必也有耳聞艾列斯和修許的死魂之槍吧。


    (不太對勁。)


    夜色迅速轉動腦袋思考。


    難道艾列斯和修許的死魂之槍不足以消滅愛爾奇恩嗎?不…,


    愛爾奇恩是為了達成某個目的才被帶來這裏的,是讓月球墜落的關鍵。


    那麽,啟動那個關鍵的方法是……


    「艾列斯,修許,住手!」


    夜色尖聲大叫。


    那對雙胞胎在期待著什麽。


    期待著某人發動死魂之槍。


    然而夜色話說到一半,艾列斯和修許就扣下扳機了。


    ————!!


    ————!!


    無懈可擊的完美二重奏……紛紛在幹燥的土壤炸裂。


    「搞……搞什麽鬼,這個死小鬼,居然敢陰我們::」


    就在修許開槍的前一刻,伊歐塔從背後撲過去把他撞倒。修許以麵部著地,臉上多了道小小的擦傷。


    「唔、唔哇~~對不起!因為夜色哥叫你們『住手』……!」


    沒想到伊歐塔竟然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夜色另眼相看之餘也抹去冷汗。多麽了不起的瞬間爆發力啊。


    「夜色他——?」


    夜色對滿是責難的兩人點點頭。


    「別中了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的計,現在還不清楚他們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不該輕舉妄動。」


    否則很有可能重了敵人的下懷。


    「夜色,你會不會想太多……」


    艾列斯瞪了夜色一眼,聲音冷若冰霜,顯然對於射擊被妨礙一事有諸多不滿。衝上前攔下艾列斯的人,則是不知何時趕來的繆絲卡。


    「你又是為了什麽理由阻止我呢?繆絲卡。」


    「繆絲卡大姐……」


    伊歐塔感到忐忑不安。


    想必繆絲卡是從搜查一課全力衝刺趕來的,盤起的長發變得淩亂不堪,豐滿的前胸也激烈地上下起伏,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平時的她。


    「……愛爾奇恩……」


    她痛苦地喘著氣,勉強說出這麽一句話。


    夜色詫異得眯起眼睛,他還以為繆絲卡阻攔的理由和自己一樣,看來似乎不是。繆絲卡的眼神和話語中,都被沉重的感情所填滿。


    「呃?喂,大姐,你是怎麽迴事?為什麽要包庇這個家夥?」


    隻能待在遠方觀望的零時困惑地問。


    繆絲卡的表情越發凝重,目不轉睛地看著沉睡中的愛爾奇恩,神情充滿了懷念。


    「愛爾奇恩是……我的……弟弟。」


    最後一次和他見麵,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他下巴和側臉的線條一如既往,蓋住左眼的長發與纏在胸前的白色繃帶令她心疼不已。


    「這、這是什麽意思……?」


    伊歐塔雙手抱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弟弟……」


    夜色不知不覺也跟著複誦。


    「他感染了涅克達爾嗎?」


    零時問道,繆絲卡卻大力搖頭。


    「不,愛爾奇恩生下來就是阿特密斯,然後……我也是。」


    「咦……?!」


    繆絲卡靜靜丟出的炸彈發言,令伊歐塔感到一陣錯愕。


    「不、不可能啊……繆絲卡大姐……怎麽可能是阿特密斯……」


    伊歐塔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


    「伊歐塔……」


    繆絲卡顯得悔恨交加。陷入混亂的不隻伊歐塔,還有零時及夜色。


    「對不起,我長久以來都騙了你們。」


    她本來不打算以這種形式向眾人坦白,更不想被人貼上阿特密斯的標簽,但是已經為時已晚。


    位在前方的艾列斯緊盯著繆絲卡,後方的修許也擺好架勢,表情十分陰險。


    「阿特密斯到底是阿特密斯。你該不會打從一開始就是站在普雷提斯那邊的?」


    從這一刻起,繆絲卡頓時成了他們的敵人。


    她張開雙手,執意擋在愛爾奇恩前方。


    「你們愛怎麽想都無所謂,總之我是不會讓你們朝他開槍的。」


    「哈!居然舍身救他?笑話,你根本不是死魂之槍的對手!」


    修許自信滿滿地勾住扳機。他們的死魂之槍威力的確不容小覷,但繆絲卡毫無懼色。


    艾列斯不敢置信地皺起眉頭。


    「為了救弟弟一命,你願意舍棄全世界?」


    「對我來說,愛爾奇恩就是我的一切啊……」


    「那隻是你自私的想法。誰會把阿特密斯的性命看得那麽重要?」


    修許口不擇言地反駁。


    繆絲卡感到一陣窒息,難過地按著胸口。


    「才不是為了阿特密斯……他可是我的弟弟呀!」


    繆絲卡明白多說無益,但是她一直思念著弟弟,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的脆弱。


    「都一樣,阿特密斯就是人類的敵人。」


    艾列斯不帶情感地說。


    「……這還用得著思考嗎?」


    旁邊忽然傳來一句激動的低吟——是零時。


    「拿性命和世界相比……」


    他的音量逐漸加大,變成憤懣的咆哮:


    「當然是性命比較重要啊!這還用問嗎!」


    零時一麵吼叫一麵施力,嚐試移動身體。對他來說,就算折斷一隻手臂或一條腿,也比坐以待斃好。


    「喝啊啊啊啊啊!!」


    零時忍著手臂筋骨的哀鳴,慢慢甩開肉眼看不見的束縛。


    「哇!」站在建材上的雙胞胎發出細小的尖叫。


    「世界不過是容器罷了!正因為名為世界的容器乘載了難以計數的生命,才因此有了價值啊!」


    零時聲嘶力竭的吼叫換來艾列斯的白眼。


    「既然知道世界是容器,你也應該知道容器一旦摔碎了,裏麵的生命會怎麽樣?人類常常因為感情用事而選了錯誤的選項。為了拯救大量的生命,有時些微的犧牲也是必要的,曆史不就是這樣構築而成的嗎?」


    「我就是看這點不順眼!就算是阿特密斯,死了也會有人哭泣的!」


    修許厭煩地咂嘴,零時的每一句話都忤逆了他的神經。


    「少說那種幼稚的話,區區阿特密斯,有什麽好哭的!阿特密斯可是不死管理警察……不,他們是全人類的敵人啊!」


    全人類的敵人。——這句話使零時怒上腦門,不過他努力壓下破口大罵和揮拳揍人的衝動。


    零時以仿佛能射穿任何事物的堅定目光對他說:


    「就算是阿特密斯,裏麵也有認真踏實過生活的人。」


    要是種族鬥爭能從這個世界消失該有多好。——也有阿特密斯跨越百年以上,都傻傻地做著這個難以實現的美夢。


    修許和艾列斯先是一愣,接著,修許有話想說地吸了口氣……


    但是在訴諸言語前,就被夜色先行打斷。


    「我們沒時間在這裏吵架了。」


    在夜色的提醒下,眾人發現梅羅佩與艾斯泰羅佩不知何時已從建材降至地麵。


    兩隻小手依舊緊緊牽在一起,他們紛紛嘟起小嘴說:


    「欺,這個話題好無聊,梅羅佩已經聽膩了。」


    「超無聊——艾斯泰羅佩也聽膩了。」


    「怎麽辦?」


    「你們要拿愛爾奇恩怎麽辦?」


    「要開槍嗎?」


    「還是不開槍?」


    兩人顯然失去了耐心。梅羅佩瞪向艾列斯,艾斯泰羅佩則怒視修許,兩張稚氣的臉孔散發出難以想像的壓迫感。


    「你們一直逼我們發動死魂之槍,到底是有什麽企圖?」


    夜色放下舉槍的手,從懷中拿出一顆銀色子彈。


    雙胞胎兄弟斜睨著他,露出嘲諷的微笑。


    「作為餌食呀。」


    「補給水份呀。」


    「這是什麽意思……?」


    夜色以銳利的眼神反瞪迴去,一麵測量自己與零時間的距離,然而兩個小孩似乎等不及了。


    「睜大眼睛看著吧!」


    嘰————!


    「哇啊啊啊!」


    「唔、咕……!」


    修許與艾列斯用力抱住頭部,表情扭曲。無需旁人提醒,他們立刻明白這就是所謂的「命令」。


    「艾列斯、修許!」


    零時衝上前去。


    卻無法阻止他們舉起持槍的手。


    舉旗不定的槍口最後對準了愛爾奇恩,繆絲卡頓時人叫:


    「住手!」


    「危險,繆絲卡!」


    零時飛身過去,攔下大大張開雙臂的繆絲卡,子彈驚險地擦身而過。


    零時與繆絲卡邊拍去身上的塵土邊迴過頭,隻見兩枚子彈不偏不倚地射入愛


    爾奇恩包著繃帶的胸膛,使他的身體大幅向後傾斜。


    繆絲卡瞪大了眼,長長的睫毛上沾著淚珠。


    「愛……愛爾奇恩!愛爾!!」


    愛爾奇恩中彈向後倒去,不出數秒,身體上便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奇怪的是,從那些裂痕中滲出的,不像其他阿特密斯一樣是黑炭,而是光芒。


    淡淡的月光從愛爾奇恩的體內迸射而出,逐漸包覆他的全身。


    他向後倒的身體就這樣靜止在半空中。


    「什麽……?發生什麽事……?!」


    艾列斯從雙胞胎兄弟的支配中獲得解放,急忙放下舉槍的手。他這一路走來殲滅了數不盡的阿特密斯,卻從來沒見過這種狀況。


    不消多久,光芒便完全包裹住愛爾奇恩。


    「現在是怎樣……?」


    伊歐塔慢半拍地問,整個人看得目不轉睛。明明情況非常詭異,卻美得教人移不開視線。如此夢幻的光輝令人聯想到月光。


    「喂,快看呐……!」


    修許仿佛被奪去了心魂,伸手指著那團光大叫。


    接著,呈橢圓蛋形的白色光暈表麵開始發出劈哩聲。


    定睛一看,光球上不斷生出新的龜裂。


    裂痕瞬間就布滿表麵。光之碎片不斷剝落,從逐漸變大的縫隙中,開始可以瞥見人的手指;不一會兒,瀏海飄逸的人影從中現身。


    是愛爾奇恩。


    他擁有接近病態的雪白肌膚,覆蓋在褐色瀏海下的雙眼如枯葉般眺望著遠方;淡桃紅色的和服上,有著銀月色的蝴蝶翩翩飛舞。


    但是有個地方與方才不同——本來如同服裝造型般層層包覆在他身上的繃帶,如今已全然消失無蹤。


    裸露而出的肌膚上浮出黑色的圖騰,這是發動『月之救贖』的力量表征。那些紋路恰似紛飛的花瓣遍布於胸前,攀上了頸項,覆蓋了左半臉及左眼。


    「早安,愛爾奇恩。」


    雙胞胎兄弟笑容滿麵地迎接他。


    黑色花瓣灑落半身的愛爾奇恩,並沒有將眼神投向兩人,隻是呆然眺望著遠方天空中,那顆半透明的乳白色月亮。


    #插圖


    雙胞胎兄弟燦爛的笑容,說明了他們的欣喜若狂。


    「好啦,愛爾奇恩,聽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的話。」


    「幫艾斯泰羅佩和梅羅佩摘下那顆月亮吧。」


    零時一行人大歎不妙。盡管那對小兄弟的身上並未浮現圖騰,不過他們肯定正在對愛爾奇恩下達「命令」。


    從淡桃紅色的和服探出的手臂,緩緩地向上高舉。


    「喂,繆絲卡!愛爾奇恩的『月之救贖』是什麽?!」


    零時使勁抓住眼眶泛淚注視著弟弟的繆絲卡。


    她偶然對焦的眼神中寫滿了恐懼。


    「……是爆炸。」


    「爆炸?」


    「愛爾奇恩會吸收生氣……並將吸收的生氣轉化為龐大的能量,藉以引爆。」


    意思是……精氣吸收得越多,所引發的爆炸規模越大。


    繆絲卡搖搖晃晃地撐起步伐,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


    「沒想到……他們居然利用了死魂之槍……」


    「死魂之槍?……啊,死魂之槍裝載的魂魄嗎!」


    零時恍然大悟。死魂之槍必須仰賴使用者的靈力發動,那等於是生命的根源。


    修許放下了手中的槍,眉心緊揪。


    「所以現在是怎樣……?那小子吸收了我和修許的能源,想藉此引爆?!」


    肉眼雖然看不到靈魂,但唯有它能消滅永生的阿特密斯,若是將之換算成能量,不知有多麽強大可怕。


    「零時……!」


    夜色察覺不對,出聲警告。


    空氣以愛爾奇恩為中心產生巨大的漩渦,愛爾奇恩長長的和服衣袖在狂風中飄動,左臉上的花瓣仿佛正迎風飛舞。


    那隻被圖騰圍繞的左眼依舊空洞無神。


    「愛爾奇恩……!」


    繆絲卡嘶聲大叫,但是她的聲音無法傳至弟弟耳裏。


    愛爾奇恩抬起細長的手指指向天空,指尖滲出白光。


    那是與月光相似的魅惑銀光。


    「可惡!」


    零時衝上前去,抓住愛爾奇恩的手臂。


    伊歐塔也跟著奔了過去。既然他會吸收人類的靈魂,那麽死魂之槍便派不上用場,他們頓時失去了對策,不過總之先阻止對方再說。


    然而愛爾奇恩被狂風包圍,難以接近。


    猶如無數重拳的衝擊,把他們震飛到遠方。


    「愛爾奇恩!住手,愛爾!」


    繆絲卡扯開嗓門大叫,雙胞胎則發出竊笑嘲笑她。


    「快住手呀!」


    「沒用的。」


    包圍愛爾奇恩的旋風持續增強,他指尖的白光如同摘下外太空的星星般閃耀。


    無情的光景仿佛正在為地球唱著哀悼曲,土壤,湖水、草木為之騷動。


    「愛爾奇恩,快點停止!」


    「就說沒用了。」


    「你的話傳不進愛爾奇恩的耳裏唷。」


    「愛爾奇恩從很早以前就失去自我了。」


    不知何時,雙胞胎嬌小的身影又迴到廢棄建材上。他們就像置身雲端的天使,不甘己事地嘲笑著繆絲卡、零時、伊歐塔這些渺小的凡人。


    狂風與銀光在耳邊唿嘯。


    繆絲卡不敵強風,不慎跌在地上。向前望去,愛爾奇恩的背影看起來是多麽縹緲、纖弱。在繆絲卡眼裏打轉的淚水不忍地滑落。


    「……零時、夜色。」


    零時與夜色在塵土飛揚中轉過身來看著她。


    繆絲卡的長發在狂風唿嘯下鬆散開來,垂落肩頭。


    「拜托……請你們朝他開槍吧。」


    零時握起拳頭,夜色也跟著挑眉。


    「……我們的魂魄不會被他吸收嗎?」


    夜色確認道。繆絲卡搖搖頭,那頭波浪長發在風中起舞。


    「他能吸收的生氣並非無限,隻要你們兩個的力量能超越他……」


    小時候,愛爾奇恩曾經因為一次吸收了過大的能量而昏厥。


    零時與夜色相視而笑,毫不遲疑地點了個頭。


    「不過繆絲卡,這樣真的好嗎?」


    這是最後的確認了。另一顆淚珠從繆絲卡的臉頰滑落。


    「那孩子……本性是很溫柔的……」


    繆絲卡的迴答已經很明白了。


    「伊歐塔,繆絲卡交給你顧。」


    「呃、是!」


    零時立刻動手拉開金色彈倉;裏麵是空的,因為子彈在夜色手上。


    氣流形成的高牆就阻擋在前方,然而零時卻露出狂傲的笑容。


    夜色緊盯著他外套翻飛的背影,一麵測量距離,一麵以指尖捏起手中緊握的銀色子彈,然後低頭獻上一吻。


    透過嘴唇注入子彈的不隻有夜色的靈魂,他還一並送入了繆絲卡傷痛欲絕的思念。


    白色的手指扳下擊錘,鎖定的目標是搭檔的槍。


    「接好羅,零時。」


    夜色在低喃的同時扣下扳機,零時則以自己的彈倉準確地接下夜色射出的熱鐵,並用力將彈倉壓入槍身。


    細長的金色槍頭瞄準了旋風的縫隙,鎖定裏麵那遙望著月亮的細瘦背影。


    零時深唿吸一口氣……


    「唔哦哦哦哦哦!接招吧————!」


    他發出的吼叫,氣勢完全不輸給隆隆作響的旋風,手指同時奮力扣下扳機。可以感覺到槍身仿佛在沸騰,裏頭有靈魂在


    燃燒。


    小小的扳機被壓下的前一刻……


    傳來了繆絲卡的低聲祈禱。


    「愛爾奇恩……我一直愛著你呀……」


    即便跨越了漫長的歲月,兩人最後走向了不同的道路,繆絲卡的心意仍始終如一。


    明知如此微弱的低語對方不可能聽見,但零時在將靈魂注入子彈的瞬間,看到了翻飛的和服衣角。


    愛爾奇恩迴過頭來……


    「——姐姐。」


    說完這句話,他的頭隨即因子彈的衝擊而後仰。


    ※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是一個熱愛月亮和小動物及唱歌的孩子。


    每逢美麗的月圓之夜,他都會唱最喜歡的歌給姐姐聽。


    他說,這是母親教給他的搖籃曲。


    年長的姐姐完全不記得這首歌;不過,她最愛聽他唱歌了。


    ——蝴蝶啊蝴蝶……你要飛去哪?


    我看到你在月夜下徘徊。


    你純白的翅膀無法攀向高空:


    你脆弱的翅膀無法抵達月球。


    而你卻向往著月球,做著無法實現的夢。


    蝴蝶啊蝴蝶……你要飛去哪?


    「欸欸,繆絲卡姐姐,蝴蝶先生一定沒有自己的同伴,所以才想飛去找顏色和它一樣的月亮。」


    他枯葉色的雙眸,總是寂寞地追逐著天上的月亮。


    ※


    槍聲被一望無際的天空吸收、散去。


    剛才的強光也仿佛幻影般消失,如絹紗般縹緲的寂靜造訪大地。


    在一片無聲之中——愛爾奇恩纖細的軀體一陣搖晃。


    淡桃紅色的和服衣袖恰似落英紛飛。他沒能維持平衡,就這樣朝後方倒下。


    「愛爾!」


    繆絲卡悲痛地大叫,起身衝上前想扶起弟弟,手臂卻被伊歐塔一把抓住。


    「繆絲卡大姐,你不能去啊!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還站在那裏!」


    「可是……可是,現在不去的話……」


    繆絲卡聲淚俱下地說,聲音也在發抖。


    沒錯,剛剛愛爾奇恩的確對著繆絲卡叫了一聲「姐姐」。


    然而繆絲卡告訴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愛爾奇恩很早以前就失去了自我;那對雙胞胎不也說過,別人的聲音傳不進他的耳裏嗎?


    對,即使如此,那個唿喚自己的聲音是多麽教人懷念。光是這樣,繆絲卡的心就要被撕碎了。


    「繆絲卡大姐……」


    零時無能為力地發出呢喃。死魂之槍開槍時的熱度還殘留在掌心,他隻有這條路可走,但仍覺得十分悲痛。


    不過這樣一來,便可阻止〈月神之子〉再度重演——


    ——應該是這樣。


    「唔?!零時,別大意了!」


    聽到夜色從後方發出的警告,零時立刻重整態勢。


    「居……居然!!」


    修許咬牙低吼,表情就像吃了一記悶棍。


    中彈後仰躺倒地的愛爾奇恩,竟然用手撐著地麵緩緩爬起來,那件輕飄飄的和服衣擺卷到了風中。


    「愛爾……奇恩……?」


    繆絲卡唿喚著弟弟的名字,內心百感交集。


    聽到了她的唿喚,那件淡桃紅色的和服傳來顫動。


    「嗬……嗬嗬、嗬嗬嗬……」


    他的笑聲有如哼唱,手慢條斯理地撥起褐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什麽……!竟然連學長他們的死魂之槍也無效……?」


    伊歐塔嚇呆了,膝蓋不住地打顫。


    零時再次舉槍,露出無所畏懼的笑臉咂舌道:


    「看你瘦瘦的,想不到還挺耐打的嘛……這下可麻煩了。」


    零時與夜色已在剛才那一擊投注全力,並且融合了繆絲卡的思念才扣下扳機。


    夜色也悔恨交加地咬緊下唇。


    「真可惜啊~~」


    重疊的童聲童語愉快地笑道。


    「哎呀呀~~零時和夜色的靈魂也被吃掉啦。」


    「被愛爾奇恩吃掉啦。」


    愛爾奇恩先是吸收了艾列斯和修許的兩發子彈,接著又吸收了零時和夜色的奮力一擊,想必已在體內儲存了莫大的能源。


    「來吧,愛爾奇恩。」


    「好啦,愛爾奇恩。」


    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耳語似地發出邀約。


    「這次一定要讓月亮掉下來喔。」


    愛爾奇恩薄薄的嘴唇輕巧上揚。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怎麽迴事……?」


    伊歐塔疑惑地問。


    愛爾奇恩突然用手捂住被長瀏海遮擋的左半臉,敞開嗓門大笑,樣子明顯不太對勁。


    他仿佛看見了什麽可笑之物,一笑不可收拾,肩膀也因此上下抖動。


    解開繃帶的胸前已經沒有圖騰,卻出現了仿佛以紅色水珠描繪的斑紋。


    「愛爾奇恩?」


    「愛爾奇恩,你怎麽了?」


    看到愛爾奇恩遲遲沒有停笑,雙胞胎兄弟也開始心生疑惑。


    每當他一笑,從鎖骨延伸到胸前的紅色斑點便相繼增加。


    滴答……一道鮮血沿著脖子流下,滴滴答答地在鬆散的和服上烙下斑點。


    是血。


    定睛一看,染上鮮血的不隻有胸前和脖子。愛爾奇恩掩住直到剛才還遍布圖騰的左臉,手掌底下滲出一灘血紅,從左眼不斷流到下巴和胸口。


    「唿哈哈、啊、哈!……嗬、嗬嗬嗬嗬……!」


    愛爾奇恩捧腹大笑,似乎因為自己竟然會流血而笑。


    「欸!愛爾奇恩,別鬧了!快點動手嘛!」


    梅羅佩煩躁地握起拳頭,艾斯泰羅佩也緩緩轉向繆絲卡,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瞪向她,伸起小小的手指發出指控。


    「都是她害的,梅羅佩,那是那家夥害愛爾奇恩變得怪怪的。」


    「咦……?」


    兩個少年肩並著肩站在一起;正因為他們太過純真,所以殺意也非比尋常。


    繆絲卡的背部竄起一陣冷顫。


    「都是她。」


    「都是她害的。」


    「她把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的愛爾奇恩弄壞了。」


    「把艾斯泰羅佩和梅羅佩的蝴蝶弄壞了。」


    嘰————!


    膨脹的殺意瞬間爆發,零時一行人的耳朵又傳來耳鳴。


    尖銳的聲波刺痛鼓膜,伊歐塔趕緊搗住耳朵。


    「唔哇!」


    「伊歐塔,冷靜一點,把腦袋放空……」


    夜色同樣捂住耳朵,痛苦地發出警告。


    雙胞胎兄弟完全不理會抱頭哀號的男子們,眼睛直瞪著繆絲卡不放。


    〈殺了這女人。〉


    雙胞胎一下達命令,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他們的話語直接穿透大腦、掌管了一切。零時隻能抱著頭用力閉上眼。


    (住手……住手……!)


    他咬緊牙根,拚命反抗闖入腦海的聲音。


    不可以開槍!他們持有的不是普通的槍,而是死魂之槍;繆絲卡是阿特密斯啊。


    零時拚命用另一隻手壓下舉槍的手。


    「零……零時哥、夜色哥……!」


    伊歐塔顫抖的哀號短暫分散了眾人的注意力。他把牙齒咬得嘎吱作響,卻無法阻止自己拿槍指向繆絲卡。


    「可……可惡!」


    從另一頭傳來自動槍上膛的聲音,修許的槍口也瞄準了繆絲卡。


    「伊歐塔……修許……!」


    零時發自內心的悲鳴,無法傳遞給他們兩人。


    聲音再次傳來。


    〈殺了她。〉


    這句話猶如把人推落斷崖的背擊。


    抖個不停的伊歐塔和修許已經鎖定了繆絲卡,手指就這樣徐徐扣下扳機。


    繆絲卡露出絕望的眼神,自知再也無法抵抗……


    「住手……!」


    「快停止啊啊啊啊!」


    兩道槍鳴蓋過了零時和夜色的咆哮,聽起來好似雙胞胎的雙重竊笑。


    ※


    接下來數秒間發生的事,沒有人記得起來,那就像一連串畫麵拚湊而成的剪影。


    他們隻知道眼前留下的結果是真實的。


    伊歐塔和修許的死魂之槍開炮,子彈射向繆絲卡,接著繆絲卡柔軟的身體應聲倒地,即將和其他阿特密斯一樣開始風化……


    照理說是這樣,但是現實讓雙胞胎兄弟吃了一驚。


    「愛爾……?」


    繆絲卡倒在地上,茫然望著擋在前方的弟弟。


    他背對著日落西山中的太陽,淡桃紅色的衣袖隨風翻飛;那隻被子彈射穿的左眼曝露在風中,護住繆絲卡而展開的雙手無力地在空中搖晃。


    「為什、麽……?」


    繆絲卡嘶啞地問,愛爾奇恩則迴過頭來,以右眼注視著她。那隻殘存下來、宛如枯葉的眼睛看起來十分夢幻,淡淡地映著姐姐的身影。


    #插圖


    「愛爾奇恩!」


    緊接著傳來的是少年的怒罵。


    愛爾奇恩以極端緩慢的動作轉向他們。


    小手緊握的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氣得火冒三丈,臉頰因此染成了蘋果色。


    「為什麽要這麽做?愛爾奇恩?!」


    「為什麽要包庇那個女人?愛爾奇恩?!」


    開槍的人、壓抑情緒的人……在場的所有人無不屏息聆聽雙胞胎的話。


    零時咽下口水。


    就在伊歐塔和修許開槍的那一刻,愛爾奇恩突然撲向繆絲卡,以意外強勁的手勁把她推開,兩發子彈當場貫穿他穿著女用和服的背與肩胛骨。


    毫發無傷的繆絲卡緩慢起身,一時之間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愛爾奇恩的嘴微微張開,但是話還沒出口就被別的聲音打斷。


    「我受夠了,愛爾奇恩真笨!」


    「已經夠了,趕快把他們的靈魂一並吸收。」


    「快點把月亮叫來嘛。」


    「快點讓月亮掉下來嘛。」


    愛爾奇恩神情呆然地看向雙胞胎兄弟,慢慢地搖著頭說:


    「……沒辦法。」


    被染成鮮紅色的左半臉,不斷有紅色水珠滴到和服上。


    「為什麽!為什麽不行?!」


    「愛爾奇恩,你不是吃下他們的靈魂了嗎!」


    他們的口氣已然失去童稚,眼睛兇狠地吊起,氣得破口大罵。


    但是愛爾奇恩卻搖搖晃晃地走了起來,仿佛沒將雙胞胎的話聽進耳裏。他既不是走向繆絲卡,也不是走向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


    他打著赤腳走向無人的『半人馬之蹄』。湖水靜如明鏡,倒映著浮在青空的白月。


    「為什麽……?就是沒辦法啊……從剛才起,我就無法吸收他們的魂魄……」


    愛爾奇恩的薄唇拉出一抹淺笑,以手掌壓住從眼窩流出的溫熱液體,那白皙到近乎病態的手不出多久就被染紅。


    射穿他那隻左眼的,是零時和夜色的靈魂。


    「這份力量太強大,太沉重……太熾熱了,身體好像要燒起來……」


    愛爾奇恩越說,表情越顯恍惚。他以鮮豔的手掌伸向空中的月球,眯起眼睛。


    「嗬嗬……為什麽呢……?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無法吸收?……為什麽我無法承受?真的……好奇怪喔……嗬、嗬嗬。」


    愛爾奇恩愛憐地欣賞著自己的血自言自語道,嘴巴宛如唱歌般躍動。


    忽地,他的眼睛滲出了色彩,以手指摸著沾在掌心的液體。風中傳來黏稠的聲響。


    「我好像也變得不太正常,都是因為姐姐說了『那種話』。」


    他的聲音沙啞、細微得仿佛要消失在遠方,卻不可思議地傳入眾人耳裏。淡桃紅色的和服上飛濺著數不盡的紅點。


    「沒錯,我和姐姐一樣變得怪怪的。……沒錯。」


    空氣中傳來唿嘯聲,愛爾奇恩的和服被風拉扯,枯葉色的右眼凝視著姐姐。那是一隻被長長的睫毛包圍,又大又美麗的褐色眼睛。


    「啊……」


    繆絲卡想要唿喚弟弟的名字,喉嚨卻發不出聲音。淚水代替聲音流了下來,模糊了她的視野。


    愛爾奇恩在前方對著她微笑,不是朝向遠方,也不是朝向月球,而是麵對繆絲卡。


    「我也最喜歡姐姐了。」


    他吐了一口氣——


    然後,名為愛爾奇恩的形體便當場崩解消散。


    「…………?!」


    繆絲卡震驚地衝上前,發出不成聲的鳴泣。


    「……大姐!」


    伊歐塔急切的唿喊已傳不進她耳裏。


    轉瞬間,湖畔出現一堆黑碳,上麵飄落著一件淡桃紅色和服。


    繆絲卡拾起和服,以無力的手奮力擁進懷中。


    「愛爾奇恩……!」


    抱在胸前的和服,還僅存著一絲體溫及紅漬。除此之外,愛爾奇恩就仿佛不曾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忽然間,在哽咽的繆絲卡麵前,有一小堆塵埃在蠕動。撥開細沙從中鑽出來的竟是一隻蝴蝶。蝴蝶展開小巧的翅膀,靜悄悄地飛了起來。


    就這樣輕盈、閃亮地飛向月球——那顆飄浮在空氣之海的白濁月球。它乍看脆弱的翅膀意外地強勁有力,就這樣不斷飛向月球,消失不見。


    在場的男人隻是無聲地守護著坐倒在地的繆絲卡。


    就在這時候……


    「太過分了……」


    「怎麽會這樣……」


    孩童任性的呢喃,為現場帶來緊張的氣氛。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我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月球掉下來。」


    零時不屑地說,他從剛才起心情就惡劣到極點。雖然這件事也是迫於無奈,但是他們親手消滅的阿特密斯畢竟是同事的弟弟。


    位居普雷提斯頂點的兩人,露出小孩子失落的模樣。


    「愛爾奇恩明明是屬於梅羅佩和艾斯泰羅佩的……」


    「隻要愛爾奇恩好好做,事情就可以結束了說……」


    兩人的聲音越變越低沉。


    零時和夜色同時瞪向他們那對大大的眼睛,憤怒已經超越極限,化為了憎惡。他們明明有著天使的外表,心裏卻醜惡如魔鬼。


    「我不會原諒你們的。」


    在場活最久的,無疑是那對雙胞胎兄弟,若要說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罪惡是何物,恐怕就是他們吧。他們已經失去良知了。


    嘰————!


    那陣噪音再次穿刺鼓膜。


    小小的雙唇為了祈求眾人的死而開合,說時遲那時快……


    「艾列斯!」


    「修許!」


    兩支槍口同時舉起,鎖定了雙胞胎少年。


    能夠分秒不差地朝同一個目標射擊,造成莫大的殺傷力,正是艾列斯和修許死魂之槍的特性。


    他們連唿吸的節拍都完全重合,兩人同心一氣地扣下扳機。


    「好痛!」


    「好痛喔……!」


    下一秒,梅羅佩彎腰抱住肚子,艾斯泰羅佩則按


    住額頭。


    本來以為他們雙雙中彈,然而現場接著響起小小的金屬落地聲,兩顆子彈紛紛掉到地麵上。


    「什麽……?!」


    「艾斯泰羅佩,你還好嗎?」


    「好痛喔……梅羅佩。」


    護著額頭的艾斯泰羅佩害怕地攤開手掌,發現指尖上出現微量的血跡。


    一看到那抹赤紅,艾斯泰羅佩突然哽咽著哭了起來。


    「血……」


    「是血……」


    眼淚滴滴答答地從艾斯泰羅佩大大的眼睛滾落。撇開疼痛及傷勢不談,他似乎是由於自己竟然受傷而大受打擊。


    相較之下,梅羅佩則是直接將憤怒顯露於言表,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半身。


    「竟敢把艾斯泰羅佩弄哭了……」


    艾斯泰羅佩躲到梅羅佩的懷裏擦著眼淚,抽抽搭搭地吼著:


    「你們等著和地球一起消失吧!死光光算了,一群蠢蛋!」


    吐出毒辣的話語後,他又繼續哭著。緊緊抱著他的梅羅佩,首次在零時等人麵前露出慈愛的表情。


    「艾斯泰羅佩,我們迴家,先治療一下吧。」


    「嗯,迴家。」


    艾斯泰羅佩緊抓著梅羅佩的衣角點點頭。


    「等、等一下,別想逃!」


    伊歐塔愣了一下,趕緊結巴說道,急急忙忙地舉槍。


    不過,抱著艾斯泰羅佩的梅羅佩失去興致地反駁道:


    「不要,梅羅佩要帶艾斯泰羅佩迴家。」


    「下次就讓你們看看世界末日。」


    「好好期待吧。」


    「好好期待喔。」


    「對吧——」


    「就是說呀——」


    雙胞胎少年仿佛忘了傷口的痛楚,再次妖豔地相視而笑,握住彼此係著鏈條的小手。


    嘻嘻嘻、嘻嘻嘻。


    風中傳來混雜了嘲弄與汙蠛、充滿敵意與殺意的笑聲。


    突然,周遭的空氣發出隆隆巨響形成氣旋,擾亂了零時一行人的知覺。他們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看不到,腦中隻迴響著雙胞胎兄弟的笑聲。


    待狂笑慢慢收殮後,在腦中橫行的旋風隨之減弱……年幼的雙胞胎就此離去。


    僅剩那句「世界末日」的宣告,不吉利地殘留在耳中。


    「……欸,夜色。」


    零時放下舉著金槍的手佇立在原地,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背後被冷汗浸濕。


    那對稚氣的雙胞胎操控了數不盡的人類及阿特密斯,本意深不可測。待他們離去後,恐懼感才排山倒海似地湧上來。


    夜色始終觀察著繆絲卡,她坐在地上抓著弟弟衣物的模樣失去了平日的光彩……讓夜色聯想到了從前的自己:那個失去弟弟的自己。


    「嗯,我們要做的事情依舊不變。對吧,零時。」


    他以隻有搭檔能聽見的音量說道。即使沒有交換眼色,零時熊熊燃燒的鬥智仍傳至夜色心中。


    「……是啊,下次絕對不能輸。」


    太陽沉入西方地平線,零時緊緊握住手中沉甸甸的信念,揚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Ai 死魂之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夜木ま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夜木まゆ並收藏Ai 死魂之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