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那失去太陽芬芳的冰泠空氣沁入肺腔。車燈前方是一棟深褐色牆麵的沉穩教堂。


    記得它的名字是奧菲利亞教會。夜色在地麵劃下黑色胎痕,專注地瞪視這座木造教堂,比牆麵還要深的屋簷上。有根生鏽的金屬十字架。


    「零時……」


    夜色對被留下的搭擋一聲輕喚。唯有今晚,真的唯獨今晚,他就是不能依賴零時熱切的目光。


    夜色從腰間拔出銀槍,子彈已然上膛,這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


    夜色放柔表情,輕輕笑了笑。曾幾何時,他竟染上了在上場前微笑的習慣。這一定是受到零時影響,但現在已完全變成夜色自身的反射習慣。


    「抱歉啦,這次換我打頭陣。」


    夜色靜悄悄地關上車門。


    砰的一聲巨響,零時甩上總務課的門。


    說是煩躁嘛,似乎又不太一樣;好像有某種東西悶在胸口要上不下的,使他坐立難安、


    渾身不對勁,這種時候通常都沒好事發生。


    「零時哥——!」


    伊歐塔的聲音從走廊深處由遠而近,零時急忙迴頭望去。看來這後章又頂著一頭睡亂的蓬蓬頭到處亂跑,現在看起來發型更淩亂了。


    伊歐塔一衝到零時麵前。立刻彎腰把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著氣。


    「怎樣?找到了嗎?」


    零時等不及伊歐塔平定唿吸,就急著詢問結果。


    「不,連個鬼影也沒瞧見。啊、不過我在開發部打聽到一件事。覺得頗在意……」


    「開發部?你去找秘奧喔?還真勇敢啊。」


    就算到處都找不到夜色,他也不可能待在開發部——零時一直是這麽認為的,不過情急之下差點忘了這件事。


    「穗住室長外出不在,房間鎖起來了。」


    伊歐塔邊調整紊亂的唿吸,邊撩起妨礙視線的瀏海。


    「所以我是和開發部的人聽來的……夜色哥最近有去找過穗住室長的樣子。」


    「專程跑去地下室找他?為什麽?」


    零時真搞不僅夜色是哪根筋燒斷了才會跑去找秘奧。之前零時被那個臭臉室長叫去時,他明明也在場的。


    「我不知道理由,不過啊……」


    「嘖,我有不好的預感。」


    零時大力咋舌。依夜色的個性,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勇往直前,平時越冷淡的人暴發起來通常都越恐怖。


    走廊那頭站著一個醒目的男人,他注意到零時和伊歐塔焦頭爛額的模樣,於是走了過來。


    「哎呀,這不是小零和小菜鳥嗎,小夜在嗎?」


    戴了不少耳環的金發男子豪爽地揮著手,臉上寫滿了訝異。


    「不要叫我小菜鳥啦……」


    伊歐塔立即反駁道,零時倒是格外冷靜,一臉嚴肅地看著那那伊。


    看到零時殺氣騰騰的模樣,那那伊不禁再次舉雙手投降。


    「唔……小零,你的表情好恐怖,發生了什麽事?」


    「還問我咧,你是有看到他嗎?」


    「呃……不、與其說沒看到,不如說……」


    「到底是怎樣啦!」


    「小夜的車是一台小型銀車對吧?車身上有黑色橫條紋。」


    那那伊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氣氛,同時想起幾十分鍾前看到的車輛。


    「你確定那是夜色!?」


    「大、大概吧,雖然沒有看到車牌號碼,不過那胡來的開車方式肯定是小夜沒錯!他還發出驚人的噪音在甩尾呢。」


    會在好歹也算是警政機構的東都署門前留下明顯煞車痕的,除了夜色以外恐怕舉不出第二人。明明開車的隻有他一個人,卻像在上演什麽追車戲碼,神奇的是車體竟能毫發無傷,


    曾經大開眼界的那那伊簡直是嘖嘖稱奇。


    「不知道他跑去哪了,你可以幫忙找找看嗎?」


    「小零,你先冷靜下來。」


    那那伊難得看到零時失去冷靜,整個人顯得既焦躁又慌亂,不禁感到十分意外,並且不解地揪起眉頭。


    「少囉唆,我在問你要不要去找人,夜色危險了!」


    「危、危險!?這是什麽意思啊!?零時哥~~」


    伊歐塔驚慌失色地抬起頭,不過零時現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沒有閑情逸致一一解釋。


    「我也不清楚啦!」


    但是零時有不祥的預感。當零時和夜色剛組成雙人搭擋時,曾被讚譽過直覺有如野生動物般準確,所以他的第六感可不容小覷。


    那那伊非常相信零時如野生動物般的直覺,一臉緊張地點頭附和。


    「聽到這個消息誰還靜得下來!兩位,我們走!到處找找看吧!」


    那那伊話一說完,便準備調頭就走。


    零時和伊歐塔立刻緊跟其後。


    「小夜開的不是警車,所以無法進行衛星導行追蹤,我們隻能地毯式地調出汪達?傑的資料此對,看是在哪裏了……大概有個頭緒嗎?我們可以先從可能性較高的地點開始找。」


    那那伊受到零時的影響,講話也跟著急了起來,他說話時習慣用指節明顯的手指搔耳朵,銀色的環狀耳環隨之搖晃。


    「頭緒啊……」


    零時手按著額頭喃喃低語。真搞不懂夜色不告而別是什麽意思,又為什麽要擅自行動?有必要連零時都隱瞞嗎?


    (換作是我的話……又會因為什麽原因這麽做?)


    零時試著轉換角度思考。


    (既然不和任何人吐露……我想應該是不想把別人牽連進來吧?)


    譬如和女生發生爭執或是打情罵俏……零時終於得出了正確答案。


    (等一下等一下!難道他是因為不想把我牽連進來才單獨行動的嗎?開什麽玩笑,這樣太自私了吧!)


    是誰說美娘夜色腦袋聰明的?零時不禁苦笑。自己的搭擋是個酷酷的美男子沒錯,有時候卻意外地任性、自我中心。


    「先找教會。」


    夜色朝思暮想的人肯定就是瑪利亞大人。


    「東都署管轄區內的所有教會都裝設了汪達?傑,讓它們集中搜尋夜色的車!」


    「教會是吧~~交給我來辦!」


    東都署的管轄區非常廣大,想知道大大小小的教會加起來一共有多少間,想必今生隻有這次機會了。


    那那伊站上樓梯,精神抖擻地對著兩人說:


    「來吧,雖然我們部門髒了點,還請各位把這裏當成自己家。」


    首先要去的地方是——位於東都署四樓的鑒識課。


    門軋然關上,阻隔了外界的聲息,使室內呈現莊嚴肅穆的氛圍。


    奧菲利亞教會的天花板相當高,澄澈的空氣徐徐流動。這裏雖然萬籟俱寂,卻不致於使人喘不過氣,彷佛建築物的每個細胞都在唿吸。


    一邁出步伐,清亮的踏地聲便響徹整個空間,每一個音節又被環境所吸收。


    這裏的內部裝潢全是木製打造,盡管年代久遠卻維護得相當完善,且不流於陳舊,給人一種沉穩之感;看來這裏有被人小心嗬護。


    內側長長延伸而去的牆麵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擺上一盞燭台。這裏的金色骨董燭台是小巧的器皿。上麵盛滿了香氣濃鬱的特殊甘油;點點飄浮的火焰,將經年累月的深色調牆麵及天花紋照得如夢似幻。


    夜色穿梭在整齊排列的長椅之間,朝著內部的祭壇前進,裏頭比表麵上看起來的寬敞多了。


    「歡迎光臨——我將帶領你通往美麗的死亡之路,」


    聲音在天花板迴響,夜色因此停下腳步。無須改變方向,筆直地望向祭壇前方,


    瑪亞正注視著自己。


    祭壇前鋪滿了潔白的百合花,那是雪白的聖母之花。


    「……你想讓我自殺嗎?」


    夜色冷靜的低語消失在挑高的天花板中。


    「自殺?嗬嗬,真無趣的說法……你願意那麽傲的話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瑪亞從祭壇上拿起一把銀色十字架,一顆黑寶石嵌在精美的裝飾中央,讓人乍看之下還以為那是什麽高級藝術品。即便知道這個東西所代表的意義,還是不自覺地被奪去目光。


    「用自己的雙手拿著它貫穿胸口吧,這才是最美麗的死亡樂章。」


    沒錯,在好久好久以前死去的媽媽就是這麽說的。


    瑪亞的低喃消逝在自身胸口,並沒有讓夜色聽到。


    教會裏隻有夜色和瑪亞兩人,夜色總算理解到瑪亞把自己叫來這裏的意義何在。


    (這是他為我準備的死亡舞台。)


    夜色瞪著浮現淺笑的瑪亞,將槍抽出槍套。這是陪伴他多年的銀槍,槍身上有支華美的瞄準器。


    「不好意思喔,我可不是為了送死才來的。」


    夜色在從東都署出發前,曾經先繞到開發部室長室,但是裏頭空無一人;可想而知的,那裏並未留下適合讓夜色獨自戰鬥的新槍。不過,那裏放著他愛用的銀槍和子彈,夜色認為這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於是決定奮力一縛。他握緊銀色槍托。


    我得靠自己的靈魂之力戰鬥,避免昨晚的情形再度重演。


    (所以……我隻有這條路可走。)


    夜色舉槍瞄準敵人。


    「你想消滅我嗎?」


    槍口閃耀著銀光,瑪亞按著笑了,雙眼中寄宿著侮辱與同情。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你很弱,甚至無法把死帶給任何人。」


    「即使如此……」


    吐出的氣息如火焰般熾熱。


    夜色意誌堅定地瞪著那令人憤恨的身影。


    「我非殺了你不可。」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了。


    蒼冰冷的峻龐浮現在腦海中。


    不知嘴角微微上揚的蒼,臨終前究竟想著什麽?


    不管再怎麽問都無法得到答案……因為,蒼已經死了。


    被瑪亞殺死了。


    「你再也殺不了任何人了。」


    「就憑你這弱小的人類,有資格在這裏大放厥詞嗎?」


    瑪亞半撫摸著將十字架抽離刀鞘。祭壇上放著兩個大大的燭台,照亮了銳利悟人的尖刀,彷佛接下來要舉行什麽神聖的儀式。


    瑪亞的視線刺向夜色,閃爍著和頭發相同的銀光。


    「不要忘了,你真的很弱。」


    「給我住口!」


    兩人的距離隨著吸氣吐氣越靠越近,夜色的手指扣下扳機。


    子彈射中了瑪亞的胸膛。


    瑪亞頓了一下,立刻換上同情的笑臉。


    (不行嗎……!)


    夜色邊後退邊開了第二槍,隻見瑪亞的頭大大地向後仰,看來應該有對他造成衝擊,不知何時,夜色早已滿頭大汗,瑪亞的眼神宛如在享受愉悅的狩獵時光,一心把夜色逼入末路。


    也就是所謂的——死。


    「不管你開幾槍,結果都是一樣的!」


    銀刃這迴瞄準了夜色的心髒,一刀刺了過來,夜色實時翻身閃過,在地上滾了數圈後自瑪亞的背後站起來,銀色死塊之槍霎時在瑪亞背後炸裂。


    瑪亞依然毫發無傷,夜色不理會他,把新的子彈接連填進彈倉,又連開了數槍,同時拉開兩人的距離。


    瑪亞用手拂過中彈的側腹搖了搖頭。


    「沒用的,你再怎麽做都是徒勞無功,沒錯……就和你弟弟死時一樣。」


    窒息感朝夜色襲來,過去的畫麵曆曆在目。


    蒼就像睡著了一般靜靜地闔上雙眼,瑪亞站在一旁傲視一切,輕啟薄唇讚歎著:「好美……」


    過去的自己在嘶聲吶喊。


    「閉嘴……給我閉嘴!」


    夜色大叫著把子彈全數用盡。既然死魂之槍的威力強弱取決於靈魂的力量,為何自己的槍殺不了瑪亞?


    在胸口澎湃翻湧的決意與靈魂,應該不是這麽弱的東西才對。


    原來夜色胡亂掃射的對象,是久遠記憶中的瑪亞。


    子彈打落了牆邊的燭台,頓時傳來一陣甘油的花香,教堂的一角很快地化為一團火海。


    火舌在牆麵上攀爬燃燒,照亮了昏暗的室內空間。


    (我要冷靜……不可以在這裏認輸……!)


    夜色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到底開了幾槍,靈魂的消耗早已超越了上限。


    夜色粗暴地抹去額上的汗珠,肩膀不知何時隨著喘息大幅抖動。


    (光是零時不在就差這麽多……)


    開了這麽多槍竟然沒有累到失去意識,這代表他的死魂之槍根本就無足輕重,唯有疲勞感不斷從背後湧上來。


    手無法如意地施力。


    「哎呀,你看起來很累呢。」


    瑪亞裝出親切的笑臉走了過來。


    「既然這麽痛苦,何不早點解脫呢?」


    瑪亞悠遊自在地走過夜色身旁,來到被白花淹沒的祭壇前方。


    「你太弱小了,如此難看地苟延殘喘隻能用『悲慘』二字來形容。」


    口吻宛如在訓斥稚子。接薯,瑪亞將手伸向燭台。


    「讓死亡來解救你吧!」


    「唔……!」


    燭台被緩緩地拋了出去,飛越夜色身旁在他的後方著地,瞬間在地毯上點燃熊熊烈火,香氣與熱氣在背後不斷散發擴大。


    教會一下子被照得通亮,熱氣的漩渦四處翻騰。


    「這座教會的燭台所使用的油相當易燃,真不知是這裏會先被燒成灰燼呢,還是你會先一步喪命。」


    「我才不會……那麽簡單就死掉!」


    夜色再次裝填子彈,重新握好熟悉的槍托。


    瑪亞被膨脹竄燒的火勢團團包圍,神情恍惚而歪扭。


    「來,讓我見證你的死吧!」


    瑪亞的身影在火焰的映照下拉得又大又長。


    看起來恍若一名偉大的預言家。


    迴音和熱氣使夜色頭昏腦脹,他努力做個深唿吸,命令自己挺直腰杆。


    手中的槍感覺沉甸甸的,不過夜色反而慶幸自己的知覺尚未麻木。


    我還能戰鬥!


    「就算我要死。也會先一步拉你下地獄!」


    「又在說些無憑無據的話,拖拖拉拉的死法一點也不美喔,夜色。」


    瑪亞高高舉起手中的刀。


    夜色努力平定紊亂的唿吸,將手指扣上扳機,瑪亞不同於殺意的壓迫感沉沉地壓在身上。


    「聽你在廢話……!」


    夜色使出渾身解數瞄準敵人,說時遲那時快,燃燒的橫木從天而降,火舌瞬間飛潑四散。


    臉頰……!臉頰似乎被燒到了……喉嚨也——


    「唔、啊、啊……!」


    眼睛好燙——激烈的灼痛晚了幾秒才狠狠傳來。


    火焰的爆裂聲四起,前方傳來陣陣竊笑。


    夜色緊閉雙眼,呻吟著扣下扳機,木材碎裂聲緊接著傳來,不知子彈究竟飛向了何方。


    「你在瞄準哪裏啊。不是說要殺我嗎?」


    「沒錯,我很快就會斃了你!!」


    夜色忍痛張開眼瞼,但眼前一片黑暗,無論是瑪亞嘲諷的笑臉,抑或是在熊熊大火中燃燒的教堂都看不見。


    濃烈的煙霧迷漫在密閉的空間,妨礎了視覺,灼燒般的刺痛襲


    向雙眼。


    「人類真是脆弱的生物啊。」


    瑪亞的聲音說在附近。


    「唔——!」


    咫尺之近傳來一陣破風聲,夜色趕緊往左閃避,但手卻沒躲過這一刀,刺痛在瞬間遊走。


    火勢越發不可收拾。


    助燃的氣旋滾燙灼人,嗆傷的喉嚨又刺叉熟,咳嗽不止。


    「我會就這樣被燒死嗎……」


    那又何妨。


    隻要能帶著瑪亞同歸於盡,我就心滿意足了。


    近處又傳出劃破空氣的聲響,這次夜色腳步一個不穩閃避不及,肩膀被一刀砍中,壓住肩頭的手摸到濕黏的觸感。


    「可惡……零時……唔!」


    膝蓋無力地跪向地板,夜色任憑手感又開了一槍,然後被自己的咳嗽聲嚇了一跳。


    心裏害怕的明明就是零時趕過來,現在——


    瑪亞的聲音從槍口的反方向傳來。


    「如果你怕一個人死會寂寞,我之後大可幫你把朋友送去一同做伴。」


    「我隻要你陪我上路就心滿意足了。」


    零時要是聽到這種話,肯定會暴跳如雷吧。「開什麽玩笑!」——夜色好像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在大叫,不由得經輕笑了出來。都死到臨頭了還笑得出來,這都是零時害的。


    瑪亞邁步走到夜色身邊。


    「請放心……死是甜美安詳的解脫。」


    瑪亞從上方附耳低語,就像在傾訴甜言蜜語般柔情。


    突然之間,上空爆出連火焰都被吹開的轟然巨響————


    砰————————!!


    一道槍聲突兀地打斷一切。


    「伊歐塔,讚喔!力道控製得剛剛好!」


    「這都是前輩教導有方!」


    夜色懷疑自己聽錯了,於是慌忙看向入口,然而眼前灰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夜色哥——!你沒事吧!?」


    「伊歐塔……」


    緊接著迎頭飛來如雷貫耳的吼叫。


    「喂————夜色————!你這個大笨蛋!!幹嘛擅自行動啦!!」


    直衝而來的怒吼並不是幻覺。


    零時正暴跳如雷、粗暴地衝進教堂,還豪邁地一腳踢開掉在地上熊熊燃燒的橫木。


    「你又想來打擾我的好事嗎!」


    瑪亞深深歎了口氣,輕撫被伊歐塔擊中的手背。


    「難得天時地利人合,我為這孩子準備了最完美的舞台,非讓他在此喪命不可……你真是罪無可赦!」


    瑪亞的聲音喚醒了夜色的記憶。


    「零時,不要過來!」


    明明蹲坐在烈焰之中,夜色抓著槍的手卻冷得失去了知覺。


    「啥?你怎麽還在說那些啊。」


    夜色很明白零時正怒氣衝衝地瞪著自己。


    「你看看你,簡直慘不忍睹,你是想和瑪亞一起自殺嗎!」


    「別管這麽多了……快離開這裏!」


    夜色嘶聲大叫,嗆傷的喉嚨連帶發出呻吟。


    你快逃啊!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夜色在濃煙中努力搜尋零時和伊歐塔的身影。找不到,他們到底在哪裏!?


    要是讓瑪亞趁虛而入,所有人都難逃一劫。


    死路一條。


    和蒼一樣,然後————


    「夜色!快醒醒啊!」


    有人在大聲唿喚著自己,這感覺似曾相識……


    「你有搞清楚我是誰嗎?我是鷺宮零時,不是蒼!」


    啊……我想起來了。


    「別說你忘了我是誰喔!不要再耍任性了!喂——夜色!起床了!!」


    對了,這是零時的聲音。


    「嗯……我還醒著。」


    聽到夜色的迴應,零時迫不及待地掏出金槍。


    「我也恨瑪亞恨得牙癢癢。豈能讓你一個人占盡便宜!」


    零時綻放自信的笑容。


    「什麽跟什麽啊……」


    夜色也不由得笑了。真是不可思議,直到剛剛為止,夜色彷佛全身上下都被緊緊捆綁,如今卻像冰塊在陽光的照射下融解一般,漸漸地找迴了知覺;就因為零時的一句話。


    夜色扶著長椅起死迴生似地站起來,然後握穩了銀槍,搶眼的加長型槍身倒映著火焰的光芒。


    「是金銀成對的死魂之槍啊。」


    瑪亞滴汗未流地走在業火的通道,一手伸進椅子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中,撿起剛剛被伊歐塔的射擊彈飛的十字架。


    伊歐塔重新握好槍,這時燒毀的天花板垮了下來,眼前是一片火星四散,在地上延燒的大塊天花板阻隔了零時與夜色兩人。


    除此之外,他們之間還有燃燒的柱子形成的屏障,但零時不加以理會蠢動肆虐的火焰,靜靜卸下金槍的彈倉,響起的小小金屬聲是兩人之間準備好的暗號。


    「夜色,我們速戰速決!不然伊歐塔要被濃煙抽熏黑啦。」


    「速戰速決?……要怎麽做?」


    背對火海的瑪亞手持的銀色十字架,正閃爍著妖邪的光芒,隻見瑪亞一臉陶醉地瞇細眼睛打量夜色。


    「是成對的死魂之槍啊……聽說銀槍射出的子彈會先傳給金槍……可是我有個問題,憑你的眼睛真的不會射偏嗎?其實你什麽都看不見對吧。」


    「什麽?夜色,原來你眼睛看不到啊!」


    零時說出慢半拍的脫線發言。


    夜色配合他的步調,放開兩手緊握的銀搶,抓在左手上晃來晃去。


    「對啊,所以不管你擺出什麽臭臉,我根本都看不到。」


    「是喔——我這麽久沒動怒了你居然沒看到!也過太爽了吧!?」


    夜色彷佛能看見零時嘴角露出桀贅不馴的笑容,緊要關頭時的他一向如此。


    「無所謂啦,由我負責配合你,你就隨便開槍吧!」


    「等、等等啊,零時哥!」


    伊歐塔在火球的那一頭驚慌失色。


    要是夜色的彈軌有個閃失,毫無疑問地會射中零時。


    瑪亞正誇張地在胸前劃下十字架。


    「友情誠可貴……我該這麽說嗎?真是愚蠢透頂。」


    染上火焰色澤的雙眸,搖曳著愉悅及憐憫。


    「看來我們這輩子注定不合,我會使出最強的一擊來顛覆你的思想!」


    雖然聽起來像玩笑話,零時的語氣中卻潛藏著無可動搖的意誌。


    「零時,在開槍前我想問你一件事。」


    空氣流入夜色嗆傷的喉嚨中。他邊說邊掏出彈倉裏的子彈,僅留下一顆置於掌心。


    「為什麽……你總是笑得出來?」


    這個疑問夜色從他們剛組成搭檔時就一重懸在心頭。


    現在,他想要知道答案。


    為了從過去的泥淖中完全掙脫。


    零時用鼻子發出哼笑。


    「因為有你在啊。」


    正因為有夜色的陪伴,即使置身火海,零時也能夠坦然地開懷大笑。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他甚至還能哼歌呢。


    ——這個傻瓜。


    夜色淺淺一笑,幹澀的唇瓣輕輕吻上了熾熱的子彈。


    「來真的囉!」


    「ok!隨時歡迎!」


    從零時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他是真的打從心底相信夜色。


    「你們是玩真的啊。嗬嗬,沒想到能觀賞到這麽棒的餘興節目。」


    瑪亞的嘲諷夜色已經聽不到了。


    他隻聽見零時的彈倉發出的些微聲響,心中百無雜念。


    「夜色,相


    信我吧!然後,相信我信賴的你自己!」


    ——夜色似乎看見了金槍在火焰中盛氣淩人地閃閃發光。


    「我會接住你的子彈,所以盡管開槍吧!」


    不論過去的傷痛是多麽沉重。


    隻要美娘夜色在身邊,零時便能接納他的全部。


    「零時,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傻。」


    銀色子彈離開夜色的唇瓣,滑入銀槍。


    「是啊!別小看傻瓜喔!」


    夜色的槍聲彷佛都在零時的手中迴響,零時輕鬆掌握了夜色開槍的一瞬間。


    金槍瞬時之間注入靈魂的力量。


    這時,瑪亞似乎緩緩張開了雙臂。


    下一瞬間,第二道槍聲劃破了火海。


    ————————!


    瑪亞仰望著天空,宛如在祈禱一般。


    「啊啊……這難道就是……?」


    利刃被他緊擁在懷中,瑪亞的身體從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開始變黑壞死。


    「這就是死……崇高的死……啊啊、感謝上蒼!」


    從頸部到臉頰出現一道製痕,闇黑的部分逐漸擴大、將他吞噬。


    「慈愛的母親啊!神啊!實在太美妙了!我總算……和媽媽一樣,獲得了等價的


    死亡……」


    瑪亞身後的牆壁開始崩塌,火舌不斷掉落在祭壇上方,起火燃燒的白花好似帶領人們通向天國的翅膀,團團包圍漸次崩毀的瑪亞;一切的一切都被大火所吞食。


    夜色雙膝無力地一癱。


    「夜色!」


    火星粉塵阻擋了零時伸長的手。


    「好燙……!」


    「零時哥!」


    他試著甩掉臉上的餘燼,眼角餘光瞥見伊歐塔淚眼汪汪的模樣。


    可以看見消防車的紅光在他身後一明一滅。


    (伊歐塔,很機靈嘛!)


    零時不小心吸入濃煙,所以沒能將這句話說出來,在心中嘀咕著「熱死人了」。


    他朝伊歐塔揮了揮手,接著闖入不斷卷起的火焰旋風。


    盡管已經做好覺悟,熱氣依舊刺得肌膚又辣又痛。


    零時伸長了手,一把抓住夜色震顫的手臂。


    「夜色,振作一點!別掛了喔!」


    「我有那麽虛嗎……傻瓜。」


    「你有資格罵我嗎?大笨蛋!」


    「我最愛的搭擋,快帶我離開吧。」


    零時拚命地逃,直到吸入外頭的冷空氣才迴過頭去,這時奧菲利亞教會早已被團團大火包圍。


    寧靜的住宅區頓時騷動不已,熱風以教會為中心向外擴散。


    夜色邊迎著熱風,邊望著烈焰中的教會。


    「沒想到複仇這東西……還挺無聊的嘛……」


    「當然啦,你在說廢話嗎!」


    零時抱著夜色走出火場。


    「還沒全部結束。」


    「……是啊,不過今天就到此為止。」


    夜色用失去知覺的雙腿勉強站著,將抓在側身的銀槍收迴槍套。


    和瑪亞的戰鬥就此落幕。


    所以,現在已經不會用到它了。


    零時也跟著把槍收迴腰間。


    十字架屋簷下,教會的鍾被大火繚燒而擺蕩,奏出了最後的音色。


    「一旦失去靈魂……」


    「……就可以宣判出局了。」


    零時和夜色對著熊熊烈焰喃喃低語。


    「晚安,瑪亞。」


    奧菲利亞教會在缺了一角的月亮及繁星的守護下,慢慢地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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