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翻譯 [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譯注:日語裏有[砂上の樓閣]的說法,意指“空中樓閣”,“海市蜃樓”)


    越來越冰冷的寒風開始由石壁的縫隙中滲入室內。某天早上,施療院(譯注:免費照顧和治療窮苦病人的設施)的修女們比平時更忙碌地操勞:為病床更換上已經洗得雪白的被褥,幫皮膚病病人重新包紮繃帶。而使用過的繃帶在大鍋中徹底煮沸消毒後被晾在狹窄的庭院中,在風中搖曳。


    被這裏收容的那些久治不好的患者們都非常清楚這種日子將會發生什麽事——“歌姬”會過來唱歌祈禱。


    平時繃緊著臉,一聲不吭地像拔田間雜草一樣幫他們撤換繃帶的修女們隻有在這一天,會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搖身一變成為他們的護士。不過,她們的手勢依然沒變。不,是比平時更糟糕。因為修女們要盡快幹完這些活,病人們潰爛的皮膚隨著繃帶被她們毫不介意地扯了下來。於是他們甚至會想,“歌姬”什麽的不來就好了。


    但是,這是沒可能的。從王家派遣“歌姬”過來視察設施的做法一早就有,因此為了不想被看到自己冷漠地對待病人的修女們才這樣拚命幹活。因為如果被王室發現問題,施療院就會受到他們的監管,休閑的日子就會從此一去不複返。因為不想出現這種情況,於是在“歌姬”來的時候,修女們才會把這裏打掃得一塵不染,甚至見到病人新包紮上的繃帶有血跡都會重新去包紮。於是便非常忙碌。


    修女們忙碌地走來走去,而病人們則都聚集在一樓的大廳裏。腿不方便無法自行走動的就被擔架抬到塞著稻草的坐墊或椅子上坐好或者躺著,而自己能走動的病人們也都坐在此。


    從通往大廳迴廊的方向,傳來了院長那比以往都要尖銳,響亮的說話聲。聲音逐漸接近,病人們隻見院長被兩個年輕的女孩小心地攙扶著走了進來。


    病人們都隻覺眼前一亮。這兩位女孩,都是新麵孔。


    隻見其中一個女孩一頭鮮亮奪目的薔薇色的頭發。她把頭發卷成環狀紮在一側,剩下的秀發則垂到胸前。那雙大大的,與嫩葉一樣顏色的眼睛雖然非常可愛,但雙眉卻凜然地向上吊起,給人一種強氣的感覺。


    而另一位女孩,則是一頭淡淡金黃色頭發垂到腰間。而她微微望向地麵的雙眸就如同丁香花一樣的紫色,清澈明亮,非常少見。她們兩人站在一起時所散發出來的那種華麗,簡直能使人產生仿佛置身於皇宮的錯覺。


    薔薇色頭發的女孩穿著的是一件深紅色的衣服,而金發的那位女孩則是一身和她那雙瞳相稱的薄紫色衣裳。她們兩人身上的花紋刺繡都是和布料相同的顏色,既不華麗也不簡陋,和其他的“歌姬”沒什麽區別,一點都不顯眼。可能是被囑咐過,她們身上的飾物都隻是一般女子的戒指,項鏈,耳環之類,並沒有什麽其他精巧的東西。而那位薔薇色頭發的女孩身上更是連一個裝飾物都沒有。


    正因如此,金發女孩的胸前掛著的那塊奇異的圓形石頭就異常顯眼。


    那是一塊半透明的石頭,搖晃的時候可以看見內側浮現出青色的光芒。


    石頭用質樸的麻繩纏著掛在胸前。雖這石頭作為首飾未免大了一點,但卻閃耀著令人沉醉的柔和的光澤。


    隻要歌聲夠動聽的話,誰也可以成為“歌姬”。但不可否認的是從小就接受良師教育的那些貴族或富商的女兒們更容易成為“歌姬”。隻要從她們手上的一枚純金或純銀的戒指就可以看出,她們所處的世界是完全不同。


    不過,這位歌姬是用麻繩捆著的飾物,就跟農民的手工藝品一樣。


    難道是少有的農民出身的“歌姬”麽?病人們都開始了互相交頭接耳。不過,在聽到院長咳嗽了一聲後,他們還是安靜了下來。


    “大家好。請保持安靜。今天祈禱的‘歌姬’乃是奧莉比婭?彌詩奧和艾瑪波拉?特內雷薩小姐。她們是專門過來為你們歌唱祈禱的,請你們不要擅自私語。”


    粗糙的頭發已經開始有點花白的院長用一如既往低沉而又嚴厲的聲音邊說著,邊居高臨下地瞪著眾人。然後,才轉過身去用響亮清晰的聲音對那兩位歌姬微笑道。


    “歌姬大人,之後就勞煩你們了。”


    等院長說完,兩位女孩便翻開了抱在胸前那記錄著詩歌和樂譜的書本。歌似乎已經事先決定好並加了書簽,兩人很快就停下手來。


    兩位“歌姬”相互打了個照麵,協調了一下唿吸節奏後,深深地吸了口氣,一起點了點頭,便開始演唱起了祝福之歌。


    蒼穹之上,星海懸掛;神居於此,明月為窗;禦座之下,白銀天使;驅除災厄,守護大地。


    魂兮歸去,星海化魚;無暇之魂,光灑大地;汙垢之靈,獸餌食之。


    這是住著病人的施療院。“歌姬”所唱的歌,乃是乞求神明慈悲,緩和他們痛苦的歌謠。病人們也熟練地十指互扣,為這首歌能傳達到神明之處,賜予他們加護而開始祈禱。


    不過很快,幾個病人卻抬起了頭。以往這樣做的話,院長就會用銳利的目光盯著他們,但現在院長也完全沒發現到病人們的異狀。她自己也是完全忘記了祈禱,隻是呆呆的看著那兩位歌姬。


    如此清澈無垢的歌聲。尤其是那位胸前掛著圓石墜飾的金發女孩。另一位歌姬唱得絕不能說差,但猶如在初下的白雪映襯下才最能襯托出百合花花瓣之美同樣道理,這位熟練的“歌姬”唱出來的歌和名家所演奏出來音符正襯托出那金發女孩的歌聲是那麽的無法比擬。


    啞然抬起頭看著那女孩的病人們,終於再次合手祈禱。他們的手,比剛才握得都用力。


    祈禱對疾病的治療一點作用都沒有。而本來早已放棄,至今一直裝著聆聽著“歌姬”的歌聲裝出一副在祈禱的樣子的病人們,現在則是緊扣雙手地祈禱。


    有的希望能消除疾病的痛苦,有的希望病情能得到治愈,等等。還有就是——。


    “啪”,不知什麽聲音響起。眾人不由都看過去。隻見一個平常都要人扶著才能走動的瘦弱老人,自己扶著拐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的身體都包紮著繃帶。體力的衰退再加上皮膚的衰弱,全身都長滿濕疹,並已經出現化膿。


    看到這位平是隻能靠著修女攙扶才能走動的老人抓著拐杖自己站了起來,眾人都非常吃驚。本來看著樂譜的歌姬們也停了下來,望向這邊看是怎麽迴事。


    眾人啞然地看著那個老人顫顫巍巍地扶著拐杖走出人群。


    老人不知在想著什麽,他單手握緊拐杖,往前方——歌姬們的方向伸出另一隻手。不過,他很快就失去了平衡。


    眨眼之間,老人的身體便在眾人眼前向前倒去。而周圍的都是那些體弱多病的病人,根本沒有人能迅速站起來去扶他。


    地上雖鋪有草席,但摔倒的話也有可能會造成骨折。就在如同枯木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音已經在眾人腦海中響起的時候,忽然一頭金色的秀發在眾人眼前掠過,隻見一位年輕的女孩撩起自己的裙擺,不理會自己雪白的小腿裸露在外,飛快地跑了過去,把老人倒地之前把他扶住了。


    “您沒事吧?”


    麵對“歌姬”的詢問,老人隻顧著不斷點頭。不過他還是無法站起來,身體搖搖欲墜就要倒在對方的身上。老人雖然身體瘦弱,不過怎麽說也是個成年男子,女孩想用她那纖細的手臂把他扶起來還是相當困難。就在兩人就要一起摔倒的時候,另一位薔薇色頭發的女孩終於快步趕了過來將兩人扶住。


    在場眾人見此,吊起的心也放下來了,安心地鬆了一口氣。也有人發出讚歎的聲音。但是此時不知是誰卻尖銳地悲鳴起來。


    “啊,不!歌姬大人,您不用這麽做的,這會弄髒您一身的衣裳!”


    原來尖叫起來的人是院長。


    她一邊發出刮玻璃般的尖叫,一邊彎起腰把樂譜從地上撿了起來。眾人才注意到,薔薇色頭發的女孩樂譜依然還夾在脅間,而金發的那位歌姬手上的就已經不見蹤影。看來,剛才地板處響起的那聲音是歌姬衝過去扶老人之時把書扔在地上而發出來的。


    院長手拿著那樂譜,慌慌張張地走到“歌姬”們的身邊。修道女們圍上來用自己的藍色頭巾將沾在樂譜上的灰塵擦幹淨,然後把樂譜遞了過來,但兩位歌姬並沒有理會她們。


    想到老人恐怕自己迴不了座位上,薔薇色頭發的歌姬扶著老人,另一個歌姬則去搬了一張椅子,兩人一起扶著老人坐了下來,關心向老人詢問他的身體情況。


    老人雙肩抖動,不禁哭了起來。金發的那位“歌姬”見此便蹲了下來,雙手握著老人纏滿繃帶的手,問道。


    “怎麽迴事啊?”


    雖看來最多隻有十六歲,但她就像母親撫慰著發噩夢而驚醒的孩子一樣,用平靜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老人。


    老人再也忍不住,聲淚俱下地說道。


    “……在我年輕的時候,這個國家一直遭受著天災。雖明知是惡事,但我還是去搶那些比我弱小的那些孩子們手裏的食物。他們哭喊著,死死纏著我不肯放手的聲音依然不時在我耳中響起。我歸去星海的話,肯定是會被神祗手下的野獸所吞食的…我對如此報應都已經早有覺悟了……但現在,我卻發現,如果用歌姬大人您的聲音幫我許願的話,我或許會被拯救…”


    在拉托雷亞發生連續災害已經是五十年之前的事了。因此當時的王非常煩惱。那個可謂是以繁榮著稱的拉托雷亞的黑暗時代。


    擁有類似記憶的那些老人們都不禁低下頭,咬緊自己的嘴唇。


    那些被搶去一小塊麵包的人,之後會怎麽樣呢?看到身材相似的人時,這些記憶就會蘇醒。就算此時再沒有人在揪住他們肩膀哭喊著“還給我”,他們依然會冷汗直流。一直想去抹消這些記憶。


    對於年輕的“歌姬”來說這些隻不過是古老的故事而已。不過那位金發的“歌姬”卻用她那雙如同紫丁香一樣的雙眸注視著老人,說道。


    “沒錯,誰也不能…去褒獎那些搶奪別人賴以為生的食糧的行為。不過,不這樣做的話,可能我就沒有機會和你這樣說話了。怎麽做才是正確的,像我這樣的人是無法知道的。因此,重要的是,這是無法忘卻的記憶。不要去忘記,自己做過的一切。就算在現世沒有被律法裁決,就算被人寬恕了自己的過去,自己也要麵對自身的罪孽。從心底裏懺悔自己的罪過,抱著真誠的心靈前往星海的話,神一定會保護他的靈魂。如果連自己的罪孽都忘記了的話……”


    她輕撫著手中老人的手,滔滔不絕地說道。不過,她那雙紫丁香之瞳卻逐漸變得黯淡,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終於無法再聽得到。


    “沒錯,不能忘掉的東西……不可以忘記……”


    眨眼之間,她臉上失去了表情,說話的樣子也變得異常。她的樣子就如同真人大小的陶瓷人偶,剛才還在裏麵的魂魄被一下抽走了。


    聽著她說話的老人也察覺到她的異樣,看著她的樣子,搖了搖握著他的雙手。幾乎在同時,剛才一直守在旁邊的那位歌姬馬上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艾瑪波拉,沒事了。之後的交給我吧,你去把扔掉的樂譜取迴來。剛就一直給院長添麻煩呢。”


    聽到這句話後,金發歌姬才像迴魂一般猛然抬起頭來,黯淡的瞳孔也恢複了水靈靈的光澤。她慌張地迴答道。


    “失禮了,院長大人。謝謝您替我撿起樂譜。”


    “不,這,這沒什麽。”


    艾瑪波拉站起來向院長行了個禮,伸手去拿樂譜。院長僵硬地擺出微笑將樂譜遞了過去。這是當然的了。因為“歌姬”和病人發生接觸,是她至今從未考慮過的事。


    這裏並沒有傳染病人。這一點每天在這裏健康地照顧著病人的修道女們就是證明。


    但是,對不懂病理的人來說疾病乃是可怕的災厄。就算懷著侍奉的心情去為病人唱歌的“歌姬”們,想到可能會被傳染,也會微笑著掩藏起自己不想靠近病人的想法,遠離病人。院長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事前就向病人們提過,不要去碰歌姬,也不要給她們帶來麻煩。


    但是,這兩位“歌姬”卻是毫不猶豫地跑過來扶住了將要跌倒的老人。握著手,在感覺到對方氣息的距離,平靜地闡述著星海的事情。


    和那些隻是過來唱唱祈禱之歌,一結束就馬上離開的“歌姬”不同。而且,她們也沒有那種居高臨下或憐憫的神態。她們看向病人的,是直麵對方,敞開自己的心扉與其交流的真摯的目光。


    老人又一次像要緊緊抓住什麽似的伸出手。這次,是那一位薔薇色頭發的“歌姬”握住了他的手。


    “沒問題的。你真誠的懺悔,我會負責傳達到神那裏去。——不,神現在已經聽到了,所以,請放心吧。”


    她那嫩綠色的雙眼堅定地望著老人,說道。


    她話裏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歌就能把老人的懺悔之情傳達到神那裏。從她那閃耀著的嫩綠色的目光中,仿佛隱隱看到那一側的神明。


    老人也被她迷住了。一會才忽然迴過神來,慌忙合手再擺出祈禱的姿勢。其他的病人也跟著他開始祈禱。這兩位“歌姬”的歌聲,能給予他們保護和救贖。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想,但在場的所有人都對此確信不疑,都在誠心地祈禱。


    看著雙手緊握祈禱著的病人們,兩位“歌姬”再次打開樂譜,開始唱歌。如同一開始一樣,清澈無垢的歌聲。


    很快,大廳角落坐著的病人,目光就被兩位歌姬的身姿所奪去了,完全忘記幫自己祈禱尋求救贖的事了。


    那薔薇色頭發的歌姬,就如同一頭身材修長的人型獵犬,用嗬護的目光注視著,守護著另一位“歌姬”,在她的肩旁支撐著她。


    金發歌姬那紫丁香似的雙眸,又一次像丟失了方向一般變得虛無飄渺。現在的她,是如此地嬌小脆弱,完全無法讓人覺得她剛才能撩起裙擺迅速地跑到老人身邊扶住老人。病人們都不禁鬆開了雙手。


    用歌聲將人們的祈禱傳遞給神明,是“歌姬”的工作。


    但是,本來必須被救贖的,不應該是這位莊嚴地唱著歌的女孩麽?


    如此一想,就覺得再也難以再為自己祈禱了。


    從施療院駛出來的馬車的車身上可以看到刻著拉托雷亞王家的徽章。


    王都的人都用崇敬的目光注視著這輛馬車。因為他們都知道裏麵坐著的是“歌姬”。“歌姬”所乘坐的馬車,垂著做工精細的銀飾乃是慣例。聽見那“丁零丁零”的銀飾碰撞之聲,人們就會合手祈禱。他們相信,即使沒聽到“歌姬”的歌聲,這樣做的話他們也能得到一些祝福。


    馬車緩緩地駛上石砌的坡道,穿過正麵擺放著兩座裝飾塔的大門。在守在鐵門前的兩個持槍守衛的敬禮迎接下駛了進去。


    馬車進了內城後就停了下來。車夫恭敬地打開了車門。


    奧莉比婭從馬車上一下來,便馬上用力地盡情地揮動自己的雙臂。看到她這如同少年一樣的舉止,跟在她後麵下來的艾瑪波拉不禁輕輕地笑了出來。


    等艾瑪波拉走出馬車後,車夫關上車門,向她們行了禮,才迴到車夫座上,揚鞭趕馬。馬車便往中庭的一處側門處揚長而去。那邊的最裏麵邊是馬廄。


    艾瑪波拉抬起頭,看著那從大門延伸開去,建造成和城牆渾然一體的半圓形石塔。那是國王給


    她臨時居住的地方。這個隻有外麵樓梯一個入口的半圓形的石塔,看起來更應該是監獄或者是寶庫。


    本來,“歌姬”的話在王都科努是專門有地方,給她們和家人一起居住的。但是,艾瑪波拉現在卻是住在這裏。


    這一點她完全不覺得奇怪。因為要說的話她自己隻是臨時的“歌姬”而已。


    原本她就不是想成為“歌姬”。要辭去這頭銜的話隨時都可以。


    聽說,將艾瑪波拉帶到這裏的那個人不知所蹤,而在他的本家也沒有了他的行跡。不過在這個越來越寒冷的日子裏,就是他再出現,那裏已經不是他的容身之所。原來任命他管理的莊園,現在王室已經再次派遣了新的監管者,並勸告帕修恩特侯爵準備好沒有血緣關係的新的代理人人選。而現在王室正嚴格審查那位新的代理人有沒血緣關係。


    很快就要入冬了。雖然她覺得自己可能完全幫不上忙,但艾瑪波拉還是很想快一點迴到莊園,去幫那對之前照顧她的老夫婦。艾瑪波拉是這麽打算的,但是王室卻打算先觀察一下那繼任人的情況再說。


    在判斷出新的代理人是否值得信任之前,艾瑪波拉就由王室保護。因此,艾瑪波拉現在是不能迴去莊園。不過對次她並沒有表示“讓自己迴去就好”之類的話,而是努力地做好“歌姬”這份工作。


    “很累了吧,馬上去休息吧。”


    奧莉比婭迴過頭來見到艾瑪波拉呆呆地看著石塔的樣子,不禁擔心起來,催促道。


    奧莉比婭?彌詩奧,是擔任艾瑪波拉指導,陪在她身邊的一位王家“歌姬”。


    在艾瑪波拉被承認成為“歌姬”,暫住的地方被決定以後她就因過度疲勞而暈倒了。這時一直照顧艾瑪波拉的就是她奧莉比婭。


    她那一頭薔薇色的秀發,如同沁透朝露一樣充滿光澤,非常的豔麗奪目。但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卻像一個輕浮的男子。雖是個有點奇怪的人,但卻意外地讓艾瑪波拉感到容易親近。艾瑪波拉和她說話的時候,不時會迴想起自己的故鄉。雖然艾瑪波拉因為不敢說出自己的出身來曆,所以就沒去問奧莉比婭,但拉托雷亞是一個寬容接受各種移民而發展起來的國家,奧莉比婭也是從遙遠的國家而來,說不定因此會有什麽共同點的緣故。


    在奧莉比婭的催促下,艾瑪波拉走向石塔。已經是秋末了,風吹在肌膚上已經能微微感到寒意。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抱著樂譜的艾瑪波拉不由得稍微蜷縮起自己的身體。


    不過,看到馬車剛才駛入的城門方向飛奔而來,口中唿喚著艾瑪波拉名字的一位年幼少女後,她立刻就抬起頭。


    “艾倫。”


    她微笑著唿喚著這位小女孩的名字,一隻手拿著樂譜,彎低腰張開雙臂,將飛奔過來的小女孩緊緊地抱在懷裏。


    艾倫似乎是見到那輛掛有銀飾的馬車後,便知道了艾瑪波拉迴來了。在艾瑪波拉作為“歌姬”出去工作期間,從莊園過來照顧艾倫的麗薩以及王室的侍女們也追在艾倫的身後小步跑了過來。


    “您辛苦了,歌姬大人。”


    麗薩提著裙擺向艾瑪波拉行了個禮。她原本是莊園的代理人雇傭的仆人,當時是作為現在成了“歌姬”的艾瑪波拉的侍女跟隨過來的。在新的代理人決定之前,也是暫時不能迴去。


    雖然艾瑪波拉對麗薩說過,自己也隻是個牧羊女而已,兩人並不是主從關係,要她不要以侍女自居。但麗薩卻笑著迴答說,自己不習慣被當作客人一樣啊,而且我也想找些事做。於是現在她就成了“歌姬”的女兒,艾倫的侍女。


    “艾倫,今天有沒好好聽麗薩的話?”


    艾倫的用力地點了點頭,小麥色的金發輕輕地搖擺。艾瑪波拉見艾倫身上那件從王家公主那裏借來的舊衣服沾上了不少泥塵,就知道她肯定又頑皮了,但腦海中卻浮現起她充滿活力地玩耍的身影,心情不禁開朗起來。衣服弄髒了洗洗就行了,隻要不給麗薩和其他侍女添麻煩就好。


    “波拉,看看這個。”


    艾倫的那一雙原本握著放在胸前的小手,遞到了艾瑪波拉的麵前,張開手掌。


    隻見她手中的是數枚小小的草莓。這種草莓除了冬季以外都會開花結果。因為不需要花多少工夫打理它的枝藤也能很好地蔓延生長,所以在宅第和菜園也會種植這種植物。


    艾倫的小手上有三枚小小的草莓,非常可愛。故艾倫特意摘下來給艾瑪波拉看的吧。


    不過,情形似乎不是這樣。艾倫雙手繼續伸著,在期待什麽似地定定地看著艾瑪波拉,似乎在對艾瑪波拉說“再仔細看看啊~”。不過艾瑪波拉雖然感受到艾倫那殷切期待的心情,但實在不知道艾倫想要自己說什麽。


    “這是從菜園那裏摘來的。雖隻是小小的謝禮,但卻是感謝幫忙照料菜園而送給小姐的。本來表達謝意的話,準備其他更好的東西也都可以的……但這次是小姐第一次主動跟我說她想要什麽,我惶恐之極。”


    幫忙說話的是王家派遣過來,剛跟著艾倫和麗薩一起走過來的傭人。她腰間卷著的圍裙上還沾著泥土,恐怕是中斷了自己手上的作業過來迎接艾瑪波拉。


    在莊園住的時候,艾倫也是這樣有樣學樣地幫忙打理田地,因此在艾倫的眼中那是她熟悉的玩耍之處。對方沒有責怪艾倫,還把自己收獲的東西分給她,艾瑪波拉低下頭說道。


    “謝謝啊。艾倫,你剛才有沒有好好給人家道謝啊?”


    艾倫不住地點頭。麗薩和女傭人都微笑著看著她。看來艾倫的確是好好道謝過了。


    艾瑪波拉從艾倫那高高舉起的小手中拿起一枚草莓,心想艾倫自己很少自己想要什麽東西的。可能是因為她從小就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所拋棄,太過想去做一個好孩子,反而把作為小孩子理所當然的那些要求都悶在自己的心裏。雖隻是很小的一件事,但見到艾倫能主動表達出自己心裏的話,艾瑪波拉很欣慰。眼中那小小的草莓就如同紅寶石一樣,就這樣吃了的話實在太浪費了。


    p25(圖)


    “這小草莓,很可愛呢。專程過來讓我看,謝謝你啦,艾倫。”


    雖然不是什麽珍貴之物,但這赤紅的果實在艾倫眼中應該是她的寶物吧。艾瑪波拉心想艾倫剛才用期待的目光把這紅果子給自己,是想得到自己對她發現寶物的褒獎吧。


    不過,聽到艾瑪波拉這樣說後,艾倫的表情變得黯淡了。看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迴答。艾瑪波拉一麵為自己沒有迴答出艾倫想要的迴答而感到內疚,一麵頭痛地思考著接著應該怎麽迴答艾倫才好。


    “……一起吃這個。波拉,還有西奧……”


    艾倫低下頭小聲地說道。艾倫的聲音很小,艾瑪波拉沒聽清最後她說什麽,於是便低下頭湊過去想要艾倫再說一次。但艾倫還未說話,她那纖幼的身體便飄了起來。原來是旁邊一直看著她們的奧莉比婭把艾倫抱了起來。


    “艾倫,艾瑪波拉工作迴來很累了哦。好好讓她休息一下吧。有空的話和我一起去玩,好不好?”


    奧莉比婭眯起她那好勝的雙眼溫柔地笑道。艾倫雖用留戀的眼光看著手中剩下的草莓,但最後終於點了點頭。奧莉比婭見此便輕輕撫摸著艾倫的背部,轉眼望向艾瑪波拉。


    “就這樣吧,你先迴去房間休息吧。”


    “但是……”


    艾瑪波拉還是想問清楚艾倫拿草莓過來想要的是什麽。她正想追問下去,但奧莉比婭雙眉凜然一樹,打斷了她的話。


    “不行。你剛才在施療院裏不是幾乎暈倒過麽?再不休息的話可是又會倒下的——麗薩,扶艾瑪波拉迴去。”


    奧莉比婭抱著艾倫,吩咐道。麗薩看了兩人一眼,和女仆


    人一起扶著艾瑪波拉往塔裏的房間走去。


    艾瑪波拉隻好服從,但她還是迴過頭,觀察艾倫的表情。隻見她被奧莉比婭抱在手中,旁邊的女仆人在安慰著她,但她卻一直定眼看著手裏的草莓。


    見此,艾瑪波拉也張開手掌,看著自己手中的草莓。


    這顆艾倫給自己的草莓,是一向比較聽話的艾倫,硬是要過來拿給自己看的寶物。


    “一起吃吧~”艾倫是這樣說的。艾瑪波拉在自己的記憶中不斷搜尋著,覺得的確是曾經和艾倫一起吃過草莓。那是在自己從故鄉逃亡出來的半路上。


    一記起來,艾瑪波拉似乎又聞到了記憶中那滿滿的一籮筐草莓的清香。潺潺的流水聲也似乎在耳中響起。


    原來如此,沒錯了。自己和艾倫一起摘過草莓。想把草莓帶迴去那間簡陋的小屋。因為那裏有人在等著她。


    記憶中的自己,推開了那間好像將要倒塌的小屋的門。日光照入小屋,她清楚地看到了一個人影——


    就在她要看清楚的瞬間,眼前忽然出現銀色的光華,將她記憶裏的情景消去了。艾瑪波拉不禁一陣頭暈目眩,雙膝一軟頹然坐下。雖然馬上就被麗薩緊緊扶著,但那銀色的光華好像在懲罰她搜尋自己的記憶深處,依然灼燒著艾瑪波拉的雙眼。在這強光下,在艾瑪波拉的意識逐漸稀薄的時候,她看到了奧莉比婭抱著艾倫走到了她的身邊。


    不要讓艾倫看到自己這虛弱的樣子。艾瑪波拉的身體卻沒有聽從自己的話,能做的,隻是握住胸前那塊如同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樣圓形石子。


    自己唯一能做到的,隻是如此。


    在一個明月當空的夜晚,一顆流星,拖曳著明亮的尾巴,落在地上。


    如果地上有人看到的話,他眼中的情景就應該是這樣的吧。不過,飛舞而下的並不是流星,而是一頭展開雙翼的巨獸——銀龍。這條銀龍在圍住拉托雷亞的王都科努的運河附近著陸後,開始四處張望,確認是否有人看到自己。


    在河邊,雖為了養殖貝殼或處理織物,在每隔一段距離都設有了水車,但夜晚這些地方都沒有人。不過即使如此銀龍還是壓低了自己龐大的身軀,謹慎的觀察著周圍。


    它鋼鐵一樣顏色的雙眼射出銳利的光芒。在確認周圍確實無人後才昂起修長的脖子,仰望夜空。


    明月之下,銀龍的龍鱗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接著,隻見銀龍身上的鱗片猶如被風吹散的花瓣一般飛散開來。空中飛舞著的龍鱗化為光的微粒,在掉落到地麵之前失去光芒,無影無蹤。


    在銀龍的身影消失後,在那裏站著的是一個青年。


    漆黑的頭發,深綠的瞳孔。他看著城牆內的科努,開始沿著運河快步走了過去。


    在遠離大陸的一個島上,他過去被人稱為王子。不過別人這樣叫他時是絕對不會懷著什麽敬意的,隻是單純地這樣稱唿他而已。


    唯一,眷戀地叫著他哥哥的,是和他同父異母的公主妹妹。比誰都重要,作為自己的妹妹,他深深地愛著她。


    不過,妹妹瘋了。為了絕對無法實現的愛戀,她的靈魂一直在被燃燒著,直到被燒成灰燼——她被惡魔吞噬了。


    她被奪去的不僅僅是影子,還有她的肉體,她的靈魂,一切都被惡魔的始祖康蒂所蠶食殆盡了。不過,她是自願地把這些奉獻給惡魔的。


    她的願望隻有一個,就是向背叛了自己的哥哥——西奧博爾德以及奪取了哥哥的心,敵國的王女複仇。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她也要將逃往遙遠大陸去的王女以及變成了銀龍的哥哥扯進無邊的黑暗。於是,公主將自己的所有悉數賣給了惡魔。


    妹妹對自己作為哥哥的仰慕之情到底是什麽時候扭曲成愛情的?西奧博爾德自己並不知道。不過,對妹妹許下無法實現的諾言,讓她抱有期待,使她墮入這種瘋狂的愛裏麵的,是自己。因此,自己必須親手去向洛莎莉麗了結這一切。


    西奧博爾德沿著運河一直往前,走到了通往城內的水門之前。和城內的鐵門一樣,這裏的帶有鐵窗的水門在夜間也是鎖著的,不過旁邊設有可以讓人通過的側門。 通過鐵窗可以看到裏麵那張簡樸的椅子上坐著一位看門的老人家。不知是不是視力不怎麽好,他在鐵窗裏盯著西奧博爾德的臉好一陣子。


    西奧博爾德將他腰間掛著的劍拔了出來,擺在老人的眼前。長劍的劍刃完全沒有任何裝飾。不過,劍刃上閃現的光芒很奇特。即使月光無法照到此處,劍身依然閃著銀色的磷光。很明顯這把劍不是用金屬製成。看到這把劍的樣子,老人本來眯著的雙眼馬上睜得圓圓的,並連忙站了起來。


    雖他看上去一臉膽怯的神色,但他並沒有走向掛在水門旁邊的那個警鍾,而是走向了側門。他手忙腳亂地提起門閂,打開門迎接西奧博爾德進來。


    “因為我眼睛不太好…實在失禮了,天使大人。”


    他雙膝一跪,當場就擺出一副祈禱的姿勢。


    天使,是拉托雷亞等大陸諸國對銀龍的稱唿。甚少出現在人間,閃耀著白銀光華的天之使者。這些模糊的描述似乎在大陸很廣泛地流傳著。而在島上的奧庫托斯和其鄰國艾賽維納還是稱之為銀龍,則是因為這兩個地方出現過不少實現了願望,被賜予銀翼的人,而且神殿的壁畫也畫著銀龍本身的姿態。


    看到老人合手向下低著頭的樣子,西奧博爾德覺得很驚訝。


    在他還是王子的時候,被侍候時也有人這樣做。但隻是做個樣子出來被他看而已,西奧博爾德很清楚對方心裏其實在暗中嗤笑著他。而現在老人對自己表達出來的,則是真心的崇敬之情。被人如此尊敬地叫天使,西奧博爾德實在不習慣。而且看著麵前跪著低頭不動的老人,他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我這麽晚過來,很抱歉。沒給您添麻煩吧?”


    西奧博爾德隔了一小會說道。老人依然保持著祈禱的姿勢,抬起頭看著西奧博爾德,得意地笑道。


    “紅薔薇天使大人對我指示過,會有年輕的天使大人過來的。為了能報答五十年前的大恩,這點小事完全不算什麽。這個水門的守門人都知道的,您隨時都可以通過。”


    老人眯著雙眼,似乎看著遙遠的,五十年前的拉托雷亞的情景——國王被惡魔奪取了影子,王國走向衰落的時代。他們口中所說的那紅薔薇天使,就是千年之前在奧庫托斯為了救身為國王的弟弟而奉獻自己,至今仍被傳說著的白銀之聖女的王女——蕾切爾?梅爾?普倫塔尼爾。五十年前偽裝成國王的惡魔,也是被她的利爪所撕碎。


    老人正是當年的見證人之一,大概和西奧博爾德一樣年輕吧。當今的國王,也是現在極少見過天使蕾切爾的人之一。甚至是未見過蕾切爾的王室成員,也都知道她的存在,並且非常崇拜她。現在老人如此敬重西奧博爾德,正是因為蕾切爾過去拯救王國的恩情。而且如果不是蕾切爾,西奧博爾德早已死去,永遠地拋下那個與他約定,等他迴來的人了。


    向老人迴了個禮後,西奧博爾德穿過了側門。在月色下,走向那城牆如絕壁的拉托雷亞王家的居住之地。


    她,就在裏麵。那位有著罌粟花名字的女孩。


    西奧博爾德這樣叫她,曾經帶著侮辱之意這樣叫她。不過,她現在卻真的如同罌粟花一樣,纖弱而又頑強地綻放著。


    是自己不讓她被任何人奪去,是自己把她帶到這個完全陌生之地,是自己在此把她舍棄而去。但是,她卻接受了自己,許下諾言等待自己——將被惡魔盯上將要消失的自己,救了迴來——以她心中,和西奧博爾德相關的記憶,作為代價。


    以她的記憶為材料,本已成為銀龍的西奧博爾德取迴了自己人類的


    姿態。在月光下,他可以切換龍和人兩種姿態。蕾切爾也是一樣。替她取迴人類的姿態的,是她的弟弟,當了國王的少年。這個年輕的國王傳說中也因此完全忘記了他的姐姐。蕾切爾知道這個結果依然讓艾瑪波拉這樣去做。因為她知道除此之外再沒有救活西奧博爾德的辦法了。


    西奧博爾德走過河上的橋,登上低緩的斜坡。斜坡的盡頭就是緊閉著的大門。鬆明火把照耀下,兩邊的衛兵持槍肅然而立。他們發現了走上來的西奧博爾德,馬上把槍尖相向下,低頭相迎。


    西奧博爾德滿腹疑惑地走了過去,正想拿起手中的劍讓衛兵們看,衛兵卻打了個手勢製止了他。


    “受命在此恭候多時了。請稍等一下。”


    其中一個衛兵說道。另一個衛兵則走進了大門旁邊的門衛室。很快他又走了出來,而他的背後跟著一位老婦人。她的頭發並沒有紮起來,一直垂到腰間。她右手手腕處夾著木條,垂在身側,左手當胸,向西奧博爾德優雅地行了個禮。


    “讓您久等了。裏麵請。”


    說完之後老婦人就讓西奧博爾德跟著她。門衛看他們走遠後才再次返迴大門處。


    西奧博爾德目光落到了前麵帶路老婦人垂著的右手上。


    在被惡魔唆擺的“虧月之龍”向拉托雷亞國王複仇的時候,好幾個人受了傷,這個老婦人便是其中一位。曾經是“歌姬”的她叫菲德裏卡,現在負責“歌姬”們的指導以及“歌姬”誌願者的甄選。要不是自己中了惡魔的陷阱,她也不會受傷。


    兩人穿過門衛室的門,走進室內。室內點著蠟燭,一片昏黃之色。裏麵隻有簡樸的桌椅,上麵放著筆墨紙硯。為了防風保暖,牆壁上都掛上了布幕。因此雖然馬上就要進入冬天,但屋內依然覺得很溫暖。而最裏麵還有一張小小的床。


    菲德裏卡走到屋子裏的一角,掀起了牆壁上的其中一塊布幕。


    於是,西奧博爾德見到布下麵的牆壁上有一個可讓成年人屈身而過的門。這是夜晚出入以及必要時使用的通道。通道的出口選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而且做得這麽小,恐怕是為了非常時期時方便用土將其堵住。


    “從這裏就可以進入城中。天使蕾切爾大人那裏我已經將您到了的消息派了人傳話過去了。她應該在禮拜堂等著您,請由這邊走。”


    菲德裏卡邊淡淡地說著,邊想用依然綁著木架的右手為西奧博爾德打開了通道的門。她也是在年輕時被蕾切爾所救,現在非常虔誠地信奉著天使——作為銀龍的蕾切爾和西奧博爾德,為他們盡心盡力,毫無怨言。西奧博爾德連忙自己走過去自己把門打開。


    “請不要勉強。你的傷還痛麽?”


    西奧博爾德之前就是因自己的疏忽,令對方受傷,現在趕忙問菲德裏卡的情況。不過菲德裏卡依然麵不改色,搖了搖頭。


    “我這隻是小小的扭傷而已。實際上已經不痛了,但因為我年紀大,大夫還要說觀察一陣子而已。雖然是有點不方便,但日常生活並沒有什麽問題。”


    菲德裏卡說話的時候表情沒任何的變化,故西奧博爾德無法知道她所說的是否是實話。不過既然她本人都這樣說了也隻好相信她了。他向菲德裏卡低頭行了一個禮,便彎腰走進了通道。


    他反手關上門後,抬頭往前一看。眼前是茂盛生長著重重疊疊地的薔薇。在這裏種薔薇,恐怕是為了遮掩這個出口。城牆的薔薇藤蔓之間的空間僅容一個人通過。西奧博爾德走了出去,穿過中庭,向著內城的大門走了過去。


    穿過中庭的時候,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城牆上的石塔上。隻見塔上的窗戶雖然閉著,但依然從窗隙中透出了柔和的燈光。


    打開那扇窗,不就可以能見到裏麵的人了麽?期待之情從西奧博爾德心中湧起,他一瞬間就不由停下腳步。不過,他馬上又收起心緒,繼續往前行。現在,自己是不能和她見麵的。


    穿過一道內門,就見到裏麵分成一塊塊的菜田,以及禮拜堂。禮拜堂的門口雖矗立著衛兵,但他們一見到西奧博爾德後,便好像被吩咐過一樣,幫他打開了禮拜堂的大門。


    衛兵們都把手放在胸前,對著天使祈禱。雖然西奧博爾德遇到好幾次,但依然心中不解。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迴了個禮,便快步走進了禮拜堂。


    在高高的半圓形屋頂下,一排排長椅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祭壇下。月光從祭壇之上那個大大的圓形窗口照進來,灑在了一個站著的女子身上。


    她把薔薇色的頭發都紮了起來。她那雙嫩綠色的倔強的瞳孔望向西奧博爾德,然後一臉嚴肅地迎了過來。


    蕾切爾?梅爾?普倫塔尼爾,千年之前古代奧庫托斯為救弟弟而成為銀龍的王女。


    “有什麽動靜麽?”


    匆匆打了個招唿,蕾切爾便問道。她似乎從西奧博爾德身上已經看出了些什麽了。


    “殺掉的惡魔越來越多了。雖都是一些隻是和野獸類似沒有思考能力的對手,沒遇到什麽麻煩,但吉雷薩說,惡魔的數目如此增長,非常奇怪”


    三條銀龍之中,侍奉神的時間最長的就是吉雷薩。西奧博爾德將前輩的話轉告給蕾切爾。蕾切爾不能離開這裏自己去追蹤惡魔,故隻能依靠西奧博爾德帶迴來的情報。雖然作為銀龍的主人,月神可以將話傳給她,但現在月神卻要在這非常時期和他們產生什麽隔閡似的,什麽都不說。據吉雷薩的說法,月神是對她最初的朋友,現在已經變成惡魔的康蒂的暴走絕望了,所以現在哪怕是對著自己下仆的銀龍,也害怕去敞開自己的心扉。


    不過她還是迴應著世間人們祈禱。無法在地上汙穢的空氣中生活的她,隻能在天上俯視著自己故鄉,被吉雷薩慈愛地稱為“公主”。


    聽到了西奧博爾德的話,蕾切爾的眉頭緊皺。自己的雙眼所見,雙耳所聞,就譬如現在兩人的對話,月神都應該知曉的。但現在月神的這種情況,即使對已經侍奉月神上千年的的她來說,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吉雷薩隻說過,如果想要聽月神的指示的話就去月神所住的“月之禦園”見她。看來,月神對侍奉了自己兩千年,幫自己解開過心結的吉雷薩比較放心。


    “真是愛哭的惡魔呢,是為你的妹妹悲傷而流淚,還是為自己悲傷而流淚呢?”


    蕾切爾說完,歎了口氣。


    憎恨著月神以及銀龍的惡魔始祖康蒂將西奧博爾德的妹妹洛紗麗的靈魂吞食了。 然而洛紗麗的靈魂卻沒有消失,而是懷著仇恨,在康蒂的身體裏與她共生。康蒂深深地同情著這位怨恨著背叛的哥哥的她,把她的仇當作自己的仇一樣追殺著西奧博爾德。還有,將西奧博爾德搶走的那位女孩。


    惡魔是由康蒂的眼淚所誕生。她接觸到洛紗麗的內心世界後,為她那類似自己過去相同的遭遇而流淚。西奧博爾德想到吉雷薩說過惡魔比以前更多了,不會錯的,原因就在洛紗麗身上。


    如果自己能糾正洛紗麗的話,事情就不會弄成這樣子了。他心裏惱恨地責備著自己,緊握雙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中。不過悔恨和自責並無意義。他毅然抬起頭。


    “我必定要親手將洛紗麗了斷。這邊有沒什麽異常之事麽?”


    蕾切爾並沒有覺察到惡魔異變的氣息。也就是說,這裏應該沒有惡魔出現。蕾切爾果然輕輕點了點頭。


    “恩,現在還沒問題。雖然力量弱小的惡魔的數目一直在增加,但似乎都沒有接近這邊。應該是康蒂還未恢複到能統率它們的狀態吧。反而重要的是你,她最執著的目標就是你,要將你殺死,毀滅。總之最應該小心的是你。”


    雖是預料之內的迴答,西奧博爾德聽到後還是安心地鬆了一口氣。蕾切爾留在這裏就是為了保護一個人——幫


    西奧博爾德取迴人形的罌粟花,艾瑪波拉。


    洛紗麗非常憎恨這個奪走自己哥哥的女人。她的仇恨跟康蒂對自己的憎恨合而為一,也將艾瑪波拉看成複仇的對象。即使自己讓康蒂負了傷,但消失之前說過,她必將為洛紗麗雪清仇恨。


    蕾切爾要保護為自己而奉獻出記憶的艾瑪波拉,因此就留在她的身邊。身為銀龍的她,經驗豐富,艾瑪波拉交給她可謂是相當安全。而且,對失去了西奧博爾德的記憶的艾瑪波拉來說,西奧博爾德就隻是一個陌生的男子,無論自己以什麽理由留在她身邊,都會很不自然,並且應該會讓她感到相當的不安。因此,保護的任務就交給了看上去和她同樣年紀的女孩子蕾切爾身上。


    忘記了西奧博爾德的艾瑪波拉,對銀龍相關的記憶也變得模糊不清,不再記得古代奧庫托斯王女蕾切爾成為銀龍一事。現在艾瑪波拉大概認為蕾切爾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而已。於是蕾切爾趁機換了名字,裝成一個在這個時代出生的女孩。


    西奧博爾德其實還是想由自己的手,去守護艾瑪波拉,以及讓兩人和好的艾倫。不過,他明白到自己現在的實力不足,隻好放棄這個念頭。現在最優先的不是自己的滿足,而是艾瑪波拉的安全。


    有蕾切爾在身邊的話,惡魔們會懼怕她而不敢靠近。就算是出現那些有實力和智慧挑戰她的惡魔,她也能嗅知它們的氣味。


    而且更幸運的是,為了報答天使蕾切爾的恩情,拉托雷亞王家不僅協力相助,還對蕾切爾言聽計從。雖然艾瑪波拉想迴到之前照顧她的牧羊人夫婦那裏,但在莊園的話蕾切爾就無法時常跟在她身邊,也無法限製艾瑪波拉與其他人的接觸。而在城內的話,蕾切爾就可以非常自然地待在艾瑪波拉的身邊,也可以某種程度上控製城內出入的人。這樣蕾切爾的負擔就會大大減輕,非常適合。現在就是在艾瑪波拉自己沒察覺的情況下軟禁著她。不過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艾瑪波拉由蕾切爾保護,康蒂則還未完全複原。西奧博爾德想趁現在,結束這神與惡魔之爭,然後恢複自由之身迴到艾瑪波拉的身邊。即使她忘記了自己,即使她無法與自己長相廝守,隻要能在她身邊看著她,就足夠了。


    西奧博爾德心想,既然這邊沒什麽異常的話,久留無用。自己在這裏,又不能去見艾瑪波拉和艾倫,而另一邊吉雷薩一個人還在狩獵惡魔。為了保護艾瑪波拉,已經讓蕾切爾無法行動了,自己不能再增加吉雷薩的負擔。


    “有事的話我會再來的。艾瑪波拉和艾倫就拜托了。”


    西奧博爾德低下頭說完後,轉身而去。必須在天亮前恢複銀龍之身,去狩獵那些數目一直在增加的惡魔。雖說以人類的姿態去搜尋那些潛伏在村落裏的惡魔更為適合,但要追蹤這些不知會在哪裏出現的獵物,還是依靠銀翼進行大範圍搜索和行動比較好。自己一會由水門出城,在一個偏僻的地方變迴銀龍姿態——


    就在西奧博爾德心裏想著正要邁出步子的時候,背後的蕾切爾忽然說道。


    “等等。我有些話必須要先對你說。”


    蕾切爾似乎是思量了很久才把話說出來。她的語氣很沉重。西奧博爾德馬上知道她要說的肯定不會是什麽好的事了,心一下就被扯緊,連忙轉過頭來。


    從窗口滲進來的月色掩映之下,蕾切爾那嫩綠色的雙瞳也變得朦朧。似乎是為了平複自己的心情,蕾切爾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抬起頭,看著西奧博爾德。


    “西奧博爾德,有件事請你務必記住。將艾瑪波拉托付給我,並不是最妥善之策。”


    “這個…我是明白的。要是我沒有被‘虧月之龍’奪去力量的話,就不會這樣…”


    艾瑪波拉為救西奧博爾德而獻祭了自己的記憶。西奧博爾德想起她之前告訴自己的情形,以及事後如同陌生人似的看著自己的眼神,他心裏苦澀之極。不過,這也是西奧博爾德自己的失態而招致的惡果。蕾切爾和吉雷薩盡力施救依然無補於事。現在再怎麽說也沒用了。不過蕾切爾卻搖了搖頭,說道。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我並不是要責怪你。當時的事是情非得已。不過…那個古代奧托庫斯的少年國王,關於我弟弟的銀龍傳說之後的事情,你知道麽?”


    聽到蕾切爾忽然提到這件事,西奧博爾德心裏感到很奇怪,但隻見蕾切爾臉上的表情卻是非常的認真。 他實在不知道在作為這位少年國王的姐姐麵前提這件事不合不合適,不過他腦海裏不禁浮想起過去自己讀過的,關於古奧庫托斯的曆史記載。


    “少年國王…少年國王的確在銀翼聖女唿喚出銀龍之後幾年,便娶了自己侍衛長的女兒。其他便沒有什麽特別的記載留了下來了…唔還有大概到了三十歲左右就逝世了之類的記載。”


    這位少年國王很短命,但這在古時的國王之中並不稀奇。但是,雖然是她自己提起,但在這位舍去自己人的身軀去救弟弟的姐姐麵前提到關於她弟弟夭折的事情時,西奧博爾德還是有點不安。


    蕾切爾用力咬緊了自己的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看來曆史上記載的和不老不死的她親眼所見的情形是一致的。


    “唔,你說得沒錯。為了幫我取迴人的姿態而獻出了記憶的那個孩子,忘記了我的事後,就和侍衛長的女兒結婚了。——那個女子,和我是一起長大的。我們還有我弟弟三人,經常一起到處玩耍。所以,我就拜托她,陪在我弟弟身邊,幫我照顧他。”


    蕾切爾,沉浸在她千年前的記憶之中。眉頭緊皺,一臉決絕的神色。


    “我那記憶缺失的弟弟,之後很快就開始察覺到自己記憶中的過去有不合邏輯的地方了。‘有個人’不見了。但是那個人是誰自己卻想不起來。每次想要迴憶起那個人是誰的時候,被強行抹去的記憶中的那個人仿佛要唿之欲出,但到底是誰卻始終說不出來。我已經吩咐過,把我的畫都燒掉。因為萬一又知道了真相的話,那孩子說不定真的會獻出生命,讓我恢複成人類的。所以我的存在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他從來就沒有姐姐,小時候和他一起玩的隻有他的青梅竹馬。這樣讓他信以為真,總有一天,那‘缺失掉的人’的感覺就會消失吧。但是…”


    蕾切爾說到這裏便住口不說了。她又咬緊了嘴唇。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


    “那孩子不再提那‘缺失掉的人’,並不是因為把這段記憶舍棄了。他隻是為了和大家統一口徑而裝著被騙了的樣子而已。他心裏,還是一直向往著那段缺失的記憶。他就這樣一直獨自地忍受著這痛苦……記憶這東西,就好像堆砌的積木一樣,用完整的記憶堆砌起來,沒有空隙的話完全沒有什麽問題,但一旦取走中間一部分,整座記憶的積木之塔就會變得搖搖欲墜。雖然慎重地堆砌的話可能會熬得過去,但我弟弟卻堅持要窺探出積木中那缺失的部分。於是這堆砌的積木‘嘩啦’一下就崩塌了。最終他連正常說話都做不到,因此最後才就好像著了魔一樣,把自己一個人關在神殿裏畫起壁畫。他唱著我所教給他的與神結下誓約的歌謠,把銀龍的姿態畫了下來。雖然他並不知道那條龍就是他的姐姐,但是即使是一絲也好,他也要將自己的記憶殘骸收集起來,他也要補全自己缺失的記憶。我看不下去,要把他從神殿裏強行拉出來,他卻將畫筆都向我砸了過來,說著“你是誰!”……我就這樣看著我弟弟斷氣,什麽也做不到。


    蕾切爾好像發泄一樣,將她弟弟的情況一口氣說了出來。


    銀龍傳說的主角,聖女蕾切爾。但她所救下的弟弟,少年國王之後因為沒有什麽顯眼的功績,於是連詳細點的記錄都沒有留下來。奧庫托斯王家雖然很清楚銀龍的真正身份,但卻隱瞞了下來,隻用那簡單的記述就了結了這件事。而神殿的


    壁畫得以保存下來可能是因為修葺困難,但最後也變成作者不詳了。


    過了好一會,西奧博爾德還是說不出話來。蕾切爾對自己再三叮囑的這番話所代表的意義,他能夠理解,卻實在不能接受。


    “……也就是說,艾瑪波拉最後也會如此麽?”


    他終於擠出了這一句話,這一句他連想都不願想的話。


    艾瑪波拉為了救西奧博爾德,跟蕾切爾的弟弟一樣將自己的記憶獻給了神。也就是說,她現在的記憶,就已經如同一堆不穩的積木,一旦崩潰的話……蕾切爾剛才所說的少年國王臨死前的情形在他腦海中浮起,和艾瑪波拉重疊了。終於有一天,她最終也會和那位瘋狂地唱歌畫畫的年輕的國王一樣的下場麽?


    “她是知道這個後,還是獻出了記憶的?”


    “沒錯。我什麽都說了。因為隻有那種程度的覺悟,神才會迴應她的祈禱。當然了,她現在連我對她說過的這番話也忘記了……現在征兆已經出現了。她不時因去窺探那缺失的記憶而倒下暈倒多次。這樣下去的話,也許已經離崩潰的那天不遠了……為了要她忘記那已經忘掉的記憶,現在我才故意讓她這麽忙碌的。”


    蕾切爾淡淡地說道。親眼看到過自己弟弟的臨終之時的樣子,現在又要將他的末裔導向這種境遇,她肯定是非常之痛苦。所以當時她對艾瑪波拉毫無保留,讓她自己去選擇。不過即使如此,艾瑪波拉還是選擇救西奧博爾德。


    ——相信我。就算我發生了什麽事,我這份心情永遠都不會改變。


    在向神奉上記憶之前,艾瑪波拉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直到現在自己才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活著的背後,是如此沉重的犧牲。西奧博爾德連牙關都要咬碎了。


    “盡說些讓你不安的事,抱歉啦。但是,這的確是最壞的結果。隻要她不去尋找自己那缺失的記憶的話,她應該能安穩地生活下去。迴到牧羊女的生活的話,她每天都會為了生計忙忙碌碌的吧。雖然讓她迴去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們現在必須先保護她,免受康蒂的毒手。”


    蕾切爾似乎也為現在的情況感到焦躁,她說話時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


    艾瑪波拉是奧庫托斯王家最後的一位王女,更是繼承了少年國王血脈的唯一後裔。蕾切爾似乎在艾瑪波拉身上感覺到自己弟弟的麵容,現在她擔心艾瑪波拉的樣子就好像她就是艾瑪波拉親生姐姐一般。


    讓艾瑪波拉恢複平靜的生活。為了這個誓言,西奧博爾德要將康蒂,還有洛紗麗打倒。現在,他卻更深刻的明白到缺失的記憶給艾瑪波拉所帶來的傷害。就如蕾切爾所說的,讓她生活在不會勾起她缺失的記憶的環境裏的話,她也許就能堅強的生活下去。不,自己正是要讓她可以這樣。


    從未有過的焦躁感沉重地壓在西奧博爾德的心頭,麻痹了他的思考。艾瑪波拉就近在咫尺。想見她。想聽到她的聲音。但是,自己見艾瑪波拉時萬一觸及她那缺失的記憶的話——


    自己怎麽也要忍住去見她一麵的心情。


    蕾切爾似乎是覺察到了西奧博爾德的想法,緊張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現在著急也沒用的。而且,一般來說的話艾瑪波拉身體現在還是非常不錯的。和她一起從莊園那邊過來的朋友,也似乎不怎麽清楚天使和銀龍的事情,但她也跟我們一起幫助艾瑪波拉。現在她們應該已經是無所不談了吧。對了,這次王都有大市哦。”


    蕾切爾似乎忽然想到些什麽,臉上表情也變得明朗起來。看到西奧博爾德一臉不知所雲的樣子,她又露出了頑皮少年似的笑容。


    “異國珍稀商品雲集的大集市哦。可以讓她去逛逛散散心什麽的。雖然到時人多混集,但惡魔一靠近我都能發覺。再加上我跟在她的身邊,惡魔也應該不敢靠近的。不過慎重起見,有人幫我在遠處看著就更好了。”


    也就是說,蕾切爾帶艾瑪波拉出去,也讓西奧博爾德可以見到她。這樣既可以讓如同被軟禁著的艾瑪波拉放鬆心情,也可以西奧博爾德看到她的樣子,多少安心一點。


    “我明白了。我會幫忙了。——謝謝你了。”


    看到蕾切爾裝出一副沒察覺出自己對艾瑪波拉的掛念的樣子來要求自己協力相助,西奧博爾德實在不知怎麽迴答蕾切爾好了。稍微思考了一下,隻能用這一句他以前不怎麽說的話向她表示道謝。這句話在以前西奧博爾德疏遠他人之時是絕對不會說出來。是艾瑪波拉,改變了隻會憎恨,懷疑他人的西奧博爾德。讓他收起了責罵之話語,改變了輕蔑之心地,可以對人道出自己的和善之言,愉快之情。


    蕾切爾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不過在她嫩綠色的瞳孔深處掩不住那哀痛之色。


    其實,蕾切爾自己是最清楚明白的。默默地看著自己弟弟的心崩潰的她,很清楚艾瑪波拉能安穩地了結一生的可能性是無限小。


    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想以她的經驗,去找出能救艾瑪波拉的方法。她並沒有放棄。或許通過守護住艾瑪波拉,來減輕一點當年沒能拯救弟弟的悔恨之情。


    “嘛,你該動身了。不能讓吉雷薩一個人在外麵啊。我那一份工作也拜托你了。我送你出去吧。”


    蕾切爾催促著西奧博爾德,兩人走出禮拜堂。沿著進來的道路走向內城,往大門走去。


    路上,西奧博爾德抬頭望向石塔。隻見石塔裏的房間依然透出著燈光。她還沒睡麽?就在他又想著艾瑪波拉的時候,忽然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歌聲。他的心馬上劇烈地跳動起來。


    是搖籃曲。她是在哄艾倫入睡吧。以前他和艾瑪波拉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唱歌給艾倫聽的。溫柔地撫慰著心靈的歌聲。


    自己必須要守護她的歌聲。就算艾倫長大成人,不再需要艾瑪波拉的搖籃曲,西奧博爾德也要讓這歌聲響徹夜空。


    西奧博爾德抬頭看著從窗隙間露出來的燈光,用力地握緊拳頭。忽然有人在背後拍了他一下。原來是蕾切爾。她向大門指了指,催促著西奧博爾德。唔,現在的確不是聽她唱歌的時候。


    西奧博爾德壓下自己的不舍之情,點了點頭,走向大門。


    越來越遙遠的歌聲就猶如細線一般,依然綁住了他的心。


    他走得越來越遠,歌聲終歸將會聽不到。但他心裏的苦楚卻比死更難受。他咬緊牙關,忍著用雙手堵住耳朵的衝動,快步離開。


    看到剛才一直不安地撒著嬌的艾倫終於睡著了,艾瑪波拉才停口不唱,歇一口氣。剛才一直侍候在旁邊的麗薩見此,便悄悄地走了過來。


    “您口渴了吧。我幫您倒點水。”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桌麵上的水壺和瓷杯,為艾瑪波拉倒了一杯水。艾瑪波拉說了聲謝謝,便接了過來一飲而盡。麗薩也自己倒了杯水,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


    在艾瑪波拉來到王都成為“歌姬”以來,她的身體經常出大問題。經常頭暈目眩,嚴重的時候甚至失去意識。今天也出現了這種情況。從施療院迴來是午後,但自己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是傍晚,並且已經被人扶到了房間的床上。


    艾倫好像因此而變得不安,晚上睡覺時也不知在害怕什麽。艾瑪波拉隻好握著她的手,唱著一向給她唱的歌謠,好不容易才讓她入睡。


    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艾瑪波拉自己也不清楚。拉托雷亞王家的禦醫們也沒找到什麽特別不對勁的地方。自己在從事“歌姬”工作的時候,和麗薩閑話家常,以及和艾倫一起玩耍的時候,身心都覺得很輕鬆愉快。但是卻不時卻沒有任何征兆地出現頭暈目眩。


    禦醫和周圍的人都說,這可能是沒意識到自己的生活環境忽然發生如此大的變化而感到心神不安


    吧。從王女變成牧羊人的女兒,現在又成了“歌姬”。她之前是王女這件事她不能對任何人提起,禦醫們當然不知道了,但在外人眼中,一個在莊園生活的女孩忽然成了王都的“歌姬”,生活環境已經是發生了劇烈的改變。就應該如他們說的一樣吧,自己心中的疲憊讓身體出了問題。習慣了現在的生活環境之後,自己的身體應該會恢複的。然後,那段缺失的記憶也是。


    艾瑪波拉的記憶中的一部分,猶如被燒焦了一部分的地圖,缺失了。特別是從故國逃往大陸時的那段記憶。她是在這路上遇到艾倫,兩人都保住了性命。但自己是怎麽從島上逃到大陸的,自己又怎麽到了牧羊人老夫婦家裏的,就一點都想不起來。


    艾瑪波拉心想,這是自己未習慣環境的變化,身心都變得脆弱的緣故。自己作為艾倫的母親,必須要堅強起來,不能像現在一樣再讓艾倫感到不安了。


    艾瑪波拉放開剛一直握著的艾倫的手,輕輕撫摸著艾倫那如同成熟金黃色麥穗一般的金發。自己怎麽和艾倫相遇的,她自己都不記得了,但那份和艾倫相遇後心底裏對這孩子所抱有的憐愛之情心裏卻記得清清楚楚。同樣,在老夫婦家時和她像母子一樣生活的那段經曆也是如此。


    隻要艾倫在,再痛苦的事情自己也能忍受得住。隻要保護著艾倫,將她撫養到獨立成人,之後自己會變成怎樣,艾瑪波拉完全沒放在心上。


    艾瑪波拉坐在床邊,看著艾倫的睡顏,心中不禁如此想道。這也是自己軟弱的地方吧,想到此,她不由得歎了口氣,握住胸前掛著的那塊圓形石子。


    這個是什麽時候放在身邊的,她也記不起來了。但是隻要自己握著它,就會不可思議地感到安心。雪白半透明的石頭……月長石。她將手中的石頭翻了過來,隻見石頭內側散發出柔和的青光。這個樣子就好像——


    就在什麽好像就要衝口而出的時候,忽然房間的門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麗薩馬上站起來走到門邊探問。一認出那把熟悉的聲音,她就馬上提起門閂打開門。


    進來的是一位薔薇色頭發的少女——奧莉比婭。剛才艾倫還未睡下來時她本來在跟艾瑪波拉一起說那些異國的故事的,就在那時忽然王家派了人過來把她叫走了。和被王家保護著當臨時“歌姬”的艾瑪波拉不同,奧莉比婭之前就是一直替王家工作的“歌姬”。被告知王室當中誰想要祈禱的話,她就要馬上過去獻唱。因為自己的身體不好而隻擔負上午的工作,實在已經是非常優厚的待遇了。艾瑪波拉覺得,如果自己不是老是忽然頭暈的話,就可以擔負更多的工作的。


    對奧莉比婭的歉疚之情,以及對自己軟弱的自責之心,艾瑪波拉不由得低下頭。


    看到艾瑪波拉這個樣子,奧莉比婭默默地走到艾瑪波拉的身邊,俯視著她。然後慢慢地用手指戳了戳艾瑪波拉的臉。


    艾瑪波拉不由得嚇了一跳,雙眼也睜得圓圓的。見艾瑪波拉這可愛的樣子,奧莉比婭笑了起來。雖然為了不吵醒艾倫,奧莉比婭壓低了聲音,但她那雙肩顫動笑著的樣子著實就如一個頑皮的少年。


    “艾倫終於睡了啊。”


    望著床上熟睡的艾倫,奧莉比婭小聲地說道。明明剛才那一副頑皮少年似的笑容,現在她那嫩綠色的雙眸裏卻露出慈愛的目光。


    她真是一個表情既豐富性格又風趣的人。艾瑪波拉從未接觸過向她這樣的人,雖不時被她好像小孩子一樣的捉弄,但艾瑪波拉明白這都是她了解自己的心情而故意這樣做的。艾瑪波拉的心情也變得愉快,笑道。


    “恩,剛睡著的……因為我身體沒什麽病痛卻經常需要休息這事好像令到她不安了。半夜也試過醒來偷偷地哭。我要變得更堅強才行。”


    白天在自己暈倒之前艾倫給自己看的那小草莓在自己醒過來後已經不見了。


    艾倫是為什麽要給自己看草莓呢?肯定是有什麽特別的迴憶。艾瑪波拉卻完全記不起來。對此她很後悔,也很自責。雖然問艾倫的話說不定能想出來,但是讓艾倫知道自己把這麽重要的事都忘記了,恐怕更讓艾倫更傷心。雖然艾倫肯定已經察覺到當時自己奇怪的樣子,但自己已經完全記不起來這一點,艾瑪波拉實在無法說出口來。


    自己在成為牧羊人之前的身份絕對不能對任何人說。所以自己那所缺失的記憶連麗薩都不能說,隻能自己獨自去找出來。如果自己的心疲倦的原因是這個的話,自己就應該去放鬆心情才是。但是一想到這樣子的自己讓艾倫如此傷心,艾瑪波拉的心情就馬上低落。於是就陷入惡循環之中。


    “我要變得更堅強。”艾瑪波拉小聲嘟囔著,看著艾倫的睡顏。奧莉比婭則輕撫著艾瑪波拉的頭,不時溫柔地拍一拍,好像艾瑪波拉是她的小妹妹一般。


    明明看起來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笑起來更如少年一樣,此時此刻艾瑪波拉卻深深覺得她比自己的年紀要大好多。艾瑪波拉自己以前也有一個弟弟,不過她卻無法當好姐姐這個角色。如果以前,她能這樣對自己的弟弟就好了。艾瑪波拉心中後悔,但同時,現在這樣被奧莉比婭當成妹妹一樣照顧,也讓她心中覺得欣喜,心中不禁湧起“如果有這樣一個姐姐的話多好啊”這種憧憬的念頭。


    一陣溫暖之意從頭頂奧莉比婭的手處傳了過來,艾瑪波拉隻覺全身都變得暖洋洋的。剛才一直強自支撐而繃緊的精神也一並放鬆下來,身體隨之也變得輕飄飄的。看到艾瑪波拉這個樣子,奧莉比婭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放開自己的手。


    “感覺怎麽樣了?”


    “感覺好多了……你的手,很暖和啊。”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特技哦”


    奧莉比婭邊說著邊張開手掌擺在艾瑪波拉眼前。艾瑪波拉看著這隻被說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的手,露出一副“相信了”的表情。說不定奧莉比婭也有弟弟或者妹妹,習慣經常這樣做呢。


    兩人相互一笑。奧莉比婭也坐在了艾瑪波拉的身邊,和麗薩一起傍在艾瑪波拉兩旁。在麗薩和艾瑪波拉的注視下,奧莉比婭道。


    “不久,市內就會有大市哦。一起去逛逛嗎?四個人,帶上艾倫一起。”


    為了不吵醒艾倫,她的聲音很低。但語氣卻像在說什麽秘密似的,微妙的相當興奮。麗薩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灰色的瞳孔也開始發光。


    “去啊去啊。我一直想去看科努所謂的大市啊。艾瑪波拉,一起去吧。”


    她壓低著聲音,興奮地扯著艾瑪波拉的袖子。


    藝術和學院都市,科努。在大市這個日子,不但有從異國而來的各種各樣的商品,而且據說在這幾天,在這裏學習技術和手藝的學生們,也會在這盛會上展現自己一年來學習的成果。要想成為畫家的人賣自己的畫,而貴族和豪門商戶也會讓自己中意的畫家幫他們畫肖像。其他的還有諸如劍術比賽,騎馬競技等項目。這個盛會的繁華之名,已遠渡重洋,風聞異國。


    艾瑪波拉當然也聽說過這個盛會。在自己還是足不出宮,隻去聖地巡禮或神殿參拜的時候,她眼中集市什麽的隻是平民的娛樂,自己國家的集市也沒有去過。但那時的她也點想去看一看這個科努的大市了。於是就更沒理由拒絕。


    “恩,我一定去。我想,艾倫一定非常高興的。”


    艾倫也曾經去過莊園附近的安內洛市上的集市。不過她那時隻是在艾瑪波拉旁邊一起擺賣自己的手織物,而且更有一段不好的迴憶。艾瑪波拉一直想下次去集市的時候能讓艾倫好好的玩一番,現在去的是科努的大市,艾瑪波拉更是求之不得。


    “就這樣決定咯!那裏有許多許多的讓你們目不暇接的東西哦,做好心理準備吧。”


    奧莉比婭一副“我不是開玩笑”的語氣。


    艾瑪波拉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身後的艾倫身子動了一下。她慌忙閉上嘴。奧莉比婭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地從床邊站起。


    “什麽時候去明天決定吧。再見啦,晚安~”


    奧莉比婭小聲說完後,便轉身出了房間。“歌姬”在王都都有住處的,但聽說她因為擔任艾瑪波拉的指導,因此便借住在內城。為自己過著不便的生活,卻絲毫沒有介意,更從未露過任何不滿之情,而且整天依然無憂無慮的樣子。艾瑪波拉實在對這樣的奧莉比婭感激之極。


    奧莉比婭一離開,麗薩便靜靜地站了起來。她掩飾不住對大市的期待,嘴角微笑著,麵色潮紅。她輕輕地放下門閂,並關好了窗口。隻見紮著的灰色辮子也隨著她的動作搖晃著,就仿佛如興奮不已的幼犬的尾巴。


    確認鎖好門窗之後,她向艾瑪波拉道了晚安後便爬上通往閣樓的梯子。那裏有侍女的房間。那裏雖然很窄,屋頂也很低,但設有整潔的床褥,並不會不方便。


    麗薩一關上閣樓的門,艾瑪波拉就覺得房間的溫度似乎馬上就下降了。她明明想和麗薩談話談得更晚一點的。


    這和她還是王女時候,和侍女一起的情況不同。她們眼中,艾瑪波拉並不是“人”,而僅僅是“王女”。侍候她的話會有報酬,她們眼中的艾瑪波拉就僅此而已。


    艾瑪波拉知道這些的,是在奧庫托斯王家滅亡之後。和艾倫相遇時的記憶一樣,她是怎麽察覺到這些的經過完全記不起來。但她卻依然清楚地記得自己對過去無知所抱有的那種後悔之情。這可謂是不幸中的大幸。要是她其餘的記憶也都消失,剩下的隻是自己還是王女時的記憶,恐怕就會迴到那種時候的樣子。艾瑪波拉絕對不想再重蹈覆轍,再次做出那些讓她害怕而又羞愧的行為。


    從此以後自己就決意當艾倫的母親活下去。不過,在莊園卻因為幹活太過礙手礙腳而被眾人疏遠,和她同齡的女孩們都不願意理睬她。因此,不是主從關係,可以互相說笑出門逛街的麗薩和奧莉比婭對她來說可謂是非常新鮮。艾瑪波拉心想,像她們一樣的人就是自己所謂的朋友吧。


    她吹滅燭台上的蠟燭,把掛在胸前的石墜飾放在枕頭下,躺在艾倫的身邊。


    快到冬天了。房間裏雖然寒冷,但艾瑪波拉和艾倫兩人緊緊地挨靠在一起,很是暖和。她將艾倫那小小的身體抱在胸前。襲來的暖意讓她的睡意漸漸濃厚。


    奧莉比婭叫她們一起逛大市。明天一起床就說給艾倫聽。自己在當王女的時候認為這是與自己無緣的地方,但現在心裏卻忍不住非常期待。認真想想的話,自己過去的生活實在是太過浪費。


    教會她這些的,就是那個人。


    ——他,是誰?


    在朦朧半睡半醒,整個人飄飄然之間,艾瑪波拉問自己道。


    在意識中斷之前,艾瑪波拉腦海中浮起了一個人影。不過那人影就如同在重重的薄紗之後,她見到的隻有模糊的輪廓。


    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為什麽我想要哭出來呢?明明艾倫和麗薩她們已經在我的身邊,我已經不感到寂寞才對啊。是什麽,到底是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想不起來!


    艾瑪波拉腦海裏盡是如此的念頭。


    ——缺失的到底是什麽?


    她問自己腦海中出現的那個人影。但是在她聽到迴答之前,她就早一步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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