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下簽也有時來運轉的時候?
「你就是赤尾龍太吧?」
時間是開學典禮當天早上。典禮還沒開始之前，新生都要在教室裏麵待命。我從貼在公告欄的班級表找出自己的名字，來到所屬班級的教室之前，然後將書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人都還沒坐下來，就被一個女生叫住了。
對方的長相十分陌生，我以前應該沒見過。她身上穿著學校指定的製服，大概是往後的同班同學吧。隻見她戴著一副眼鏡、綁著兩條辮子，若不是嘴角浮現一抹心高氣傲的淺笑，我真的會以為自己碰上了這一班的班長。
她長得很高。我在同年齡的男生當中算是接近平均身高的中等身材了，她卻跟我差不多，說不定還高了幾公分。或許挺直的腰杆也是讓她看起來特別高佻的原因吧!
她的身材相當結實，似乎是某種運動的選手。目光銳利，給人一種帶刺的感覺。其實她長得不難看，嚴格說來也是美女一個，卻跟『可愛』相去甚遠，『帥氣』應該是最適當的形容。
「……我就是。」
懾於對方釋放出來的壓迫感，我不禁為之氣奪。
其實隻要對照座位表，自然會知道我就是赤尾龍太本人。不過，我萬萬也想不到居然有陌生女孩會在開學的第一天主動找我說話。
「呃……找我有事?」
「你誤會了，不是我……千紗，他就是赤尾龍太。」
她朝著身後開口。這時，一直躲在她背後的女生才怯生生地走了出來。
那是個溫柔順眼的女生，跟偽班長剛好是極端的典型。離子燙的長發十分典雅，前額的瀏海更是幾乎遮住了雙眼。
她大約比偽班長矮了十公分，卻是女生的標準身高。背部微駝，不怎麽起眼，我對她也是半點印象都沒有。
「赤、赤尾同學，你、你以前念過西、西禦堂幼兒園吧?」
結結巴巴的語調感受得出長發少女內心的不安。
「呃?嗯，沒錯。」
我才剛點頭，她的雙眼頓時一亮，嘴角更是漾起了微笑。長發少女的長相雖然平庸，笑起來倒還挺可愛的。
「我、我在入學考試的時候遇見你，就知道自己一定沒看錯人!你的眼神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柔……啊，頭發也變長了。我記得幼兒園的時候你是小平頭，沒像現在這麽長……」
「同、同學……?」
或許是我左右為難的模樣讓偽班長看不下去了吧!
「千紗，妳跳太快了啦!」
偽班長出言提醒之後，名叫千紗的少女這才恍然大悟，跟我說了聲抱歉之後，伸出手指抵著嘴唇，似乎在思考該怎麽切入主題。一陣子之後，她才怯生生地開口：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我叫做久喜島千紗，以前跟你念同一所幼兒園。」
「呃……抱歉，沒什麽印象。」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真地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就算幼兒園的時候真的見過麵，除非是相當要好的朋友，否則也不代表相隔十年之後依然會記得對方吧。
「也難怪啦，畢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偽班長搖頭苦笑。
「當、當時你幫我把戒指找了迴來!」
久喜島突然冒出這句話。
「……隻不過是玩具戒指就是了。」
「……啊!」
我腦海中的記憶突然鮮明了起來。
記憶中，為了替一個女孩子找迴不慎遺失的戒指，好幾個人在幼兒園的沙坑來迴搜尋。最後大家都放棄了，隻剩下不忍心看到女孩子難過掉淚的我留下來繼續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卻已經錯過了點心時間，害我沮喪了好一陣子。
「我想起來了，妳就是當時的那個女生嗎?」
「嗯!」
她的嘴角再度漾起微笑，雙頰也浮現一抹紅暈，看得我不禁臉紅心跳了起來。
「當時沒向你道謝，我的心裏麵一直過意不去。」
「道謝?不必了啦，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搔搔後腦，試圖掩飾內心的尷尬。
「拜托，這是借口啦!你可是千紗的初……」
偽班長的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可是她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就被久喜島急急忙忙地打斷：
「小姬，妳不要胡說八道!」
久喜島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驚慌失措。
「不、不要聽她的，剛剛那個不算!」
滿臉通紅的久喜島急忙撇清，聲音更是高了八度。不過偽班長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我還真不知道所謂的『那個』是指哪個。
就在這個時候。
「龍太，你在做什麽?不會吧，第一天就被女生搭訕?我可是警告你，別以為升上高中就可以囂張喔!」
話聲甫落，我的屁股就被人從後麵重重地踢了一腳，清脆的肉擊聲頓時傳遍教室的每一個角落。
「嗚……!」
我噙著淚水迴頭一看，果然是那個矮冬瓜幹的好事。不到一五○的身高、掛著極為欠扁的笑容的一張嬰兒臉，以及本人自稱是公主辮、其實隻是中分之後隨便綁起來的詭異發型。
她就是從小學時期便如怨靈一般陰魂不散跟著我的片桐有棲。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她一路跟我同班到現在，這種孽緣可真不是普通的恐怖。
此外，跟偽班長站在一起之後，更顯得有棲的矮小，簡直就像是大人和小孩的差別，一點都看不出來兩人是同班同學。
除了身高之外，有棲的「扁平度」也格外明顯，幾乎已經超出發育不良的範圍了。而且身旁有了對照組之後，更突顯出有棲的可悲，何況偽班長和久喜島也不過是與偉大相去甚遠的普通身材罷了。
……慢著，普通身材……?
我願意收迴這句話。差點被久喜島的低調形象和微駝的身形所蒙蔽，其實隱藏在領帶之下的隆起可是具有相當規模，而且腰身十分地纖細。
偽班長的胸前隆起雖然略遜於久喜島，但高佻的身材卻彌補了這個缺點，全身上下散發出模特兒的氣息。即使跟偽班長來比較，有棲也毫無勝算。
然而偽班長卻無視於我的有色目光，發出一聲讚歎的輕噫。
「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這一腳上麵，相當有一套。」
「咦?看不出來妳這個大近視的目光還挺銳利的嘛。」
或許有棲並無惡意，不過這句話聽起來還是有點刺耳。
「拜托妳改掉用足踢來打招唿的壞習慣好嗎?」
「安啦，我隻會踢你而已。因為你是男生，比較耐踢嘛。」
……隻會踢我而已?真的是佛都有火。
「這兩位是?」
有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輪流打量著偽班長和久喜島。
「這位是久喜島千紗，我的幼兒園同學。至於這位……」
這時我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偽班長的名字。從久喜島的表情來看，她似乎也發現了這件事。
「這位是高槻姬乃，我的中學密友。」
久喜島替偽班長向大家自我介紹。
「密友……我實在不喜歡這種黏答答的關係……不過往後都是同班同學了，還請多多指教。」
「妳好，我叫做片桐有棲。」
仰望著偽班長……不，仰望著高槻的有棲介紹完自己之後，轉頭看著教室牆上的時鍾。
「哇，已經這麽晚啦?龍太，幫我放到我的座位上!」
也不等我迴答，有棲就將書包丟在我身上。
「妳是在忙什麽啊?」
「可多著呢，我要趕著去
辦獎學金的手續，還得準備新生代表致詞的講稿。總之書包就麻煩你囉!」
自稱公主辮的兩條短辮子在半空中飛舞，有棲頭也不迴地衝出教室。認識這麽多年了，她還是跟以前一樣莽撞。
「你跟她的關係是……?」
久喜島的臉上浮現出令我摸不著頭緒的些許不安。
「關係?」
「呃……我的意思是……你們是不是男女朋友……」
「什麽?我跟有棲?哈哈哈，別鬧了，她隻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同班同學而已啦!」
「是哦……」
或許是我的錯覺吧，總覺得久喜島似乎鬆了口氣。
「獎學金……」
高槻凝視著教室的門口，嘴裏喃喃自語。
「嗯。她的父母已經不在了，什麽事都得自己來。別看她個子那麽矮，她早就在外麵打工了呢!」
學校原則上是禁止學生打工的，不過特殊的個案不在此限。隻要向校方提出申請，多半都可以獲得許可。據說有棲的打工申請很快就批準下來了，就某種意義而言，這也代表了她的處境真的十分悲慘，負責審核的每個老師都不忍心駁迴她的申請。也因為如此，有棲從春假開始就忙著打工賺錢，據說她一口氣接了好幾份工作，每天都過著忙碌的生活。
不過有棲卻不願意透露她的工作形態，甚至連工作地點都不想讓我知道。或許是擔心遭到同學冷嘲熱諷的關係吧，基本上我能體諒她的苦衷。
「既然經濟方麵不是很寬裕，為什麽還要念這種學校?」
高槻感到十分疑惑，畢竟私立學校的學費可是公立學校的好幾倍。
「像她那種成績優異的學生，不怕申請不到獎學金啦。」
「她好像還提到新生代表的致詞，該不會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來的吧?」
「以她的成績而言，不是不可能。」
有棲是個好勝的女孩子，念起書來尤其認真，危機意識更是比一般人強上好幾倍。過世的父母雖然留下一筆不算少的財產，她卻堅持半工半讀，對於課業與成績的企圖心更是時下學生所不能相比的。
她之所以選擇這間私立學校，應該也是看在風評的份上吧。即使有獎學金挹注，學費還是比公立學校貴了不少，不過要是考慮到未來的出路，仍然不失為一項劃算的投資。
「在那種處境之下維持優異的成績，而且毫不自憐自艾，依然展現出開朗積極的態度，真是很了不起呢。」
「嗯，我也有同感。」
基本上，我是抱持著支持有棲的態度，就算常常被她踢得七暈八素，我也不會計較。
高槻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淺笑之後，輪流打量著我跟久喜島，然後又朝著有棲離開的門口瞥了一眼。
「看來這將會是相當有趣的一年。也罷，很高興認識你們。」
「我也要請你們多多指數。」
高槻話才說完，久喜島也跟著低頭行禮。
「別這麽說，彼此彼此。」
身為一個男生，我當然不排斥跟班上的女同學打好關係。高中生活的第一天就出現這種好兆頭，基本上我的心情還是喜悅的成分居多。
*
第二天。
早自習時間，我們全班召開開學之後的第一次班會，目的在於選出班級的幹部。主席當然是由班長來擔任，這個部分由級任導師自行指定。也不能怪老師太過專製，畢竟大家都是第一天見麵，就算想要推薦，也不知從何推薦起。
老師指定的人選是有棲，這顯然是基於學業成績的考慮。
可是……
「不好意思。我因為家庭的關係，必須在外麵打工，放學之後沒辦法留下來。」
短短幾句話，就讓有棲躲過了一劫。
於是老師又指定了高槻擔任班長。台下立刻起了一陣騷動，大家都看得出這個決定的考量點在於外表。
遺憾的是高槻並沒有正當的婉拒理由，隻見她鐵青著一張臉走上講台，開始主持班會。至於另一名老師指定的男性副班長，則是從頭到尾都麵對著黑板，忠實地貫徹會議記錄的職責。
班級幹部的推選過程並不順利，其中最棘手的就是圖書委員的推選。圖書委員每周輪值一次，必須在午休以及放學之後前往圖書館的櫃台承辦借書和還書的手續，跟其它的委員比較起來，時間上相對地受到較大的限製。打算參加社團的同學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即使不打算參加社團的同學，也對這個職位興趣缺缺。簡而言之，圖書委員可說是最不受歡迎的爛缺。
「龍太，由你來擔任圖書委員如何?」
這句話當然是出自有棲之口。
「反正你也常跑圖書館嘛。中學的時候，你幾乎天天都泡在圖書館裏麵，該說你這個人喜歡看書呢，還是中毒太深?」
我頓時沐浴在班上同學的期待目光之中。
「……是可以啦。」
就算有棲沒開口，我也打算自願擔任圖書委員。正如有棲所言，我是個一有時間就窩在圖書館的書呆子，而且成為圖書委員之後，自然可以優先挑選自己喜歡看的書，這對我來說可是相當大的誘因。
「好，那就決定由赤尾同學來擔任了。至於女生的部分……」
每個委員會都是由男女各一名委員所組成的。高槻環視台下的同學，臉上突然露出詭異的微笑。
「千紗，就決定是妳了。」
高槻的語氣相當強硬，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咦?」
眼看毫無心理準備的久喜島完全慌了手腳，高槻又開口了：
「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千紗，妳就接下來吧!」
這已經不是提議了，根本就是命令。
「……好、好吧。」
懾於高槻的強硬態度，久喜島隻得乖乖地點頭答應。
「好，就這麽說定了!」
接著，高槻拿起點名簿，指定素未謀麵的同學擔任尚未定案的班級幹部。
「相澤同學，妳天生就是一副風紀委員的長相。好，就決定是妳了!……瀨田同學是在美化委員的星宿之下誕生的，不要違抗妳的命運。好，就這麽敲定了!」
諸如此類的……不過，話說迴來了，風紀委員的長相到底是什麽鬼東西啊?
部分被點名的同學試圖以社團為借口來推辭，卻全都被高槻直接否決。
「又不是隻有你們想參加社團，我也想啊。所以這種理由不成立，駁迴!除非能提出跟片桐同學同等級的理由，否則一概不接受。」
高槻萬夫莫敵的強硬語氣，頓時讓全班安靜了下來。
「不服氣的話，盡管來找我理論。放學之後我應該會待在空手道社，歡迎對自己的拳腳功夫有信心的人前來挑戰，異種格鬥戰也欣然接受。」
決定班級幹部的會議儼然成為黑社會的談判現場。
這場會議改變了我對高槻的觀感。她不是偽班長，根本就是天生的獨裁者。
在高槻的鐵腕主持之下，紛紛擾擾的幹部選舉在早自習時間結束之前的十分鍾圓滿結束。新任班長的鐵腕作風到底是效率十足、抑或是專斷獨行，這兩種不同的見解也在全班同學之間逐漸發酵。
開學第一天的午休時間。
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正盤算著中午要吃些什麽。
「龍太，吃中飯啦!」
有棲扯開喉嚨大吼一聲，右腳也跟著踢了過來。這一記飛踢結結實實地命中目標，我頓時狼狽地坐倒在地。
歎了口氣後，我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
「妳好歹
也是個女孩子，能不能矜持一點?既然穿著裙子，就不要舉起腳來踢人吧。」
「呃?……啊!色狼，居然敢偷看!」
有棲的雙頰泛起紅暈，像隻貓咪似地吊起雙眼指責我的不是，彷佛她春光外泄是我的責任。
「踢人的人居然還以被害者自居，妳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我真地有點生氣了。
這時高槻拉著久喜島走了過來。
「感情不錯嘛。我們打算去學生餐廳吃飯，要不要一起來?」
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四人便聯袂前往學生餐廳。
才剛走進學生餐廳，寬廣的空間就把我給嚇了一跳。我的手邊沒有確實的數據，因此隻能主觀地推斷，不過以學生餐廳的空間來判斷，同時容納兩百人應該不成問題。但換個角度來思考，全校師生的總人數絕對不隻兩百人，這個空間顯然還是不夠大。
麵對前庭的牆壁有一扇大窗子，在陽光映照之下感覺格外明亮。
午休時間的餐廳當然門庭若市，不過現場還是有不少空位，看來選擇在教室或社團用餐的學生應該不在少數。
「我自己帶了便當，先去幫大家占位子好了。」
捧著便當盒的久喜島開口說話。
「我也是。龍太，幫我倒一杯茶!」
有棲跟著開口。我將視線移至櫃台，這才發現學生餐廳的綠茶是免費取用的。
「好啦、好啦。」
於是空著手的我跟高槻先去排隊買餐券。排了一陣子之後，香噴噴的午餐才終於放上了餐盤，接著我跟高槻又分別倒了四杯綠茶，才迴到久喜島和有棲事先占好的位子。
看到我點的套餐之後，有棲露出懷疑的眼神。
「龍太，你吃得了這麽多嗎?」
我跟高槻點的是同樣的套餐，也就是所謂的特製精力餐，包括了燒肉、炸雞和韭菜炒豬肝，菜色豐富自然不在話下，份量更是運動員等級地可觀。我不清楚高槻的食量如何，不過有棲說的沒錯，這種份量對我而言確實有點吃力。
「開玩笑，我又不是大胃王。」
坐定之後，我將一半的配菜撥到跟餐廳借來的小盤子上麵，跟綠茶一起送到有棲的麵前。
「我敢跟妳打賭，便當裏麵一定沒什麽配菜。」
然而有棲卻大笑了三聲。
「你輸了，自己看吧!」
有棲神氣十足地打開便當蓋。我定睛一瞧，裏麵除了白飯還是白飯，連顆酸梅也沒有，觸目所及淨是一片雪白。
「不是沒什麽配菜，而是半點配菜也沒有!」
有棲挺起令人同情的單薄胸膛，臉上的表情十分得意。
看來她早就打定了主意準備分食我的配菜了。
「片桐同學……妳的處境實在是令人為之鼻酸。」
高槻的眼神十分柔和，似乎把有棲當成被主人遺棄的小貓小狗。
「不必同情我!大不了撒點鹽巴或淋點醬油就是了!不過……反正龍太也吃不了那麽多，基於不浪費食物的原則，我隻好勉為其難地替他分憂解勞囉。」
說完之後，有棲舔了舔嘴唇，將盤子拉到麵前。至少也跟我說聲謝謝吧，真是的……
「不嫌棄的話，我的便當也分妳一點吧!」
久喜島打開她的淡粉色便當。
便當的設計相當可愛，裏麵的內容物卻極盡豪奢之能事，配色豐富、賣相高雅，簡直跟高級料亭的料理沒什麽兩樣。平常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呈現眼前，有棲看得是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真、真的嗎?那我就不客氣了!」
插圖016
話才剛說完，有棲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筷子搶了一塊疑似鴨肉卷的料理，飛快地塞進口中。
一定很好吃吧!我心想：然而有棲幸福的微笑卻突然轉變成痛苦的表情。
隻見她扒了一大口白飯，將杯中的綠茶一飲而盡，接著又跑到櫃台旁的飲水機連灌了兩杯冰水，然後像隻狗狗似地伸出舌頭頻頻喘氣。迴到座位的時候，她的眼角還泛著淚光。
「哈哈哈，很辣吧?千紗的味覺與常人不同，即使是生吃世界最辣的墨西哥辣椒，她也是臉不紅氣不喘。」
高槻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憐憫，臉上的笑容卻十分開懷。看來她過去應該也吃過同樣的苦頭。
「妳、妳想殺了我嗎?這種跟懲罰遊戲沒什麽兩樣的便當是怎樣?」
用力地往桌上一拍，噙著淚水的有棲氣得火冒三丈。
「真那麽辣嗎?看起來還好呢!」
「這就是千紗的便當最可怕的地方，第一次見麵的人一定會上當。」
「哪有?我的便當很正常好嗎!」
麵對有棲的抗議以及高槻的毒舌評價，久喜島一臉不悅地嘟起了雙唇。
「這叫做哪門子的正常?每次幫妳做便當的時候，光是試味道就差點沒把雅子給整死了呢!」
「雅子是……?」
「她是負責照料我生活起居的管家。」
「管家?難道久喜島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不，應該是『超』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才對。」
嗯……從便當的菜色來判斷，高槻的說詞一點也不誇張。隻是一想到久喜島的特殊口味，我不禁替那些高級料理感到可惜。
「可惡的中產階級暴發戶，竟然糟蹋這些珍貴的食材……」
有棲的用語雖然有點搞笑，說話的語氣卻流露出鮮明的恨意。嗯……看來墨西哥辣椒王的威力果然不同凡響。
「怎麽能說糟蹋呢?對於千紗而言，這些都是美味可口的料理，隻是一般人難以體會罷了。」
「就是說啊，真的很好吃呢!」
無視於周遭的異樣眼光，久喜島麵不改色地將超辣料理送進口中。一旁的有棲則是目瞪口呆地打量著久喜島，仿佛看到史前怪獸般驚訝。
*
除了負責還書和借書之外，圖書委員的工作其實很繁瑣。
因此依照慣例，櫃台組總是跟其它組別有所區分。也就是說櫃台組每周必須空出一天的午休時間和放學時間處理借書和還書的業務，相對條件就是免除其它的雜役。
就是因為時間不自由，因此櫃台組幾乎都是一年級菜鳥的工作。雖然沒有強製性，但是在學長學姐製的運作之下，一年級菜鳥還是沒有拒絕的勇氣，就姑且稱之為來自學長學姐的無形壓力吧!
在這種情況下，我跟久喜島自然成為坐櫃台的適當人選。櫃台的輪值是以班別為單位的，因此我跟久喜島的輪值時間理所當然是同一天。也罷，總比跟一個陌生人搭檔要好得多了。
私立學校的財力果然可怕，尤其這間學校又將圖書係統列為校務重點。一般高中都隻是圖書室的規模而已，這間私立高中卻擁有一間獨棟的圖書館。
圖書館是兩層樓的獨立建築，占地也比想象中遼闊。
一樓入口附近就是我們負責輪值的櫃台，前麵是寬廣的大廳，架上陳列了許多有名的學術性雜誌及各家報紙。除此之外，一樓還設有供學生自修的學習室和視聽教室、充當圖書館管理員辦公室的準備室，以及男女廁所。二樓全都是封閉式的書架，各式各樣的藏書非常豐富，幾乎可以跟大學圖書館的藏書並駕齊驅。
對於一個文字中毒者而言，再也沒有比這裏更令人樂不思蜀的地方了。
櫃台輪值的第一天，我跟久喜島一起接受圖書館的職前訓練。
其實櫃台的工作並不難。館內的藏書都貼有ic晶片，借書或還書的時候隻需要刷一下條碼機即可。而且借書證就是學生證，也不
必另外花時間製作。我們的工作就是拿著學生證和書籍去刷機器，確定畫麵出現登錄成功的訊息之後，再將還書期限及還書手續告知對方。
有時也得利用館內的計算機搜尋藏書，基本上這項工作也不難，隻要鍵入書名或關鍵詞就可以了。
午休時間時，為我們說明工作內容的人正是圖書館管理員津島響子老師，她的年紀大約二十歲出頭，是位相當年輕的女老師。短發、素顏，說起話來有氣無力，感覺沒什麽幹勁。
「大致上就是如此。老師去抽根煙，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據說準備室終年煙霧彌漫，老師一天至少要抽掉五包煙，是十足的老煙槍。
「午休時間偶爾會有人來借書。現在的高中生都不會在放學之後跑到圖書館來看書，如果沒事做的話，就自己拿幾本書打發時間吧。高三的學生放學之後都要上補習班，也不會到圖書館來自習，所以幾乎沒有什麽人會來這裏。大廳屬於開放空間，並未禁止私語，不過也不要太囂張，以免引人側目。」
圖書委員帶頭吵鬧確實也說不過去。
「還有一件事。」
津島老師正準備打開位於櫃台內的準備室木門時，突然又迴過頭來看著我們。
「我不會禁止學生談戀愛，不過圖書館的最大容忍限度是接吻，這點還請兩位牢記在心。」
久喜島聞言，頓時羞紅了雙頰。
「才、才不會呢!」
話雖如此，我也感覺到耳根子微微發燙。
「哈哈，果然是年輕人的反應。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是王道啊!不過，行樂得建立在兩情相悅的前提之上，否則就是犯罪行為。你們可要時時提醒自己啊，年輕人。」
津島老師高笑數聲之後，轉身走進準備室。
才不會呢，真的。
放學之後。
相較於有點緊張又有點忙碌的午休時間，現在還真的是閑得發慌。津島老師說得沒錯，放學之後的圖書館果然冷清得可以。
我跟久喜島坐在櫃台後麵發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津島老師為什麽要我們找幾本書來打發時間的用意。
「好無聊。」
「就是說啊!」
為了替自己找點事情做，我打開櫃台的計算機，輸入幾本想看的書名，然後按下了搜尋鍵。
好幾套不可能出現在高中圖書室的大部頭專業叢書，全都在屏幕上顯示『可借出』的字樣。對我而言，這無疑是一大福音。
「想看哪本書跟我說一聲，我去幫你拿好了。」
一旁的久喜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咦?不必了啦，我自己去拿就好。」
「我很少上圖書館，剛好趁這個機會熟悉一下，順便也可以幫自己選幾本想看的書。」
「可是……」
「再說，兩個人同時離開櫃台，似乎也不太妥當吧?」
「說的也是……不好意思，那就麻煩妳囉!」
於是我在計算機的選單當中點選一本書的資料。
這本書在我個人的清單裏麵算是最好找的一本，好歹也是耳熱能詳的主流書。畢竟要一個不常上圖書館的初學者尋找專業的冷門書，實在有點殘忍。
「別這麽說，用不著放在心上，畢竟我是自願的嘛……就是這本書嗎?呃……戰爭與和平?」
久喜島將離子燙的長發往後一撥，站在我的身後凝視著計算機屏幕。
「是的，托爾斯泰的小說。放在俄國文學的架子上，位於上樓之後的右手邊吧!」
久喜島點點頭之後離開櫃台，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津島老師人在辦公室，學習室裏麵也有幾個學生，不過偌大的大廳倒是空無一人，彷佛連縫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圖書館的設備這麽完善，卻沒有人想要好好地利用，實在太可惜了。
歎了口氣之後，我也走出了櫃台。不要走太遠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於是我穿過大廳，隨手從報架上抽了一份報紙。
『紅帽隊攻擊珠寶店，又一次憑空消失!』
標題相當聳動，那群強盜似乎還沒收山。
紅帽隊犯下的第一件案子就是運鈔車搶案，目擊犯罪現場的我卻隻在報紙的報導中搏得『少年』的稱號。也罷，反正現在又沒有記者想要采訪我，就別在意那麽多了。
紅帽隊雖然犯下了那麽多件案子，卻沒有人因此而死亡，傷者也頂多隻是被綁住手腳的粗麻繩磨破皮罷了。這是我就報紙的報導內容觀察出來的結果。這次的案子似乎也一樣。
根據報導描述，負責偵辦的警方迄今沒有重大的突破，真不知道那些警察在做什麽。
……慢著。印象中那個自稱小紅帽的少女好像說他們是什麽『邪惡精靈最強的部隊』，既然如此，怎麽沒聽說其它部隊的名號呢?難道其它部隊的任務都以失敗告終嗎……?也不對啊，如果真的被警方逮捕，鐵定會成為一條大新聞，標題八成會下成『邪惡精靈某某部隊落網』之類的，而且還會放在頭版才對。嗯……實在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團體。
也罷，還是看我的報紙比較實際。
其它的新聞不外乎某某政府高官收受不法獻金、在野黨要求立刻下台、或是知名女星即將嫁做人婦、遠赴海外發展的足球選手表現不佳等等報導，實在找不到讓我感興趣的標題。
一陣腳步聲從樓梯傳來，我合上報紙放迴原位，迴到櫃台後麵。
從二樓走下來的久喜島懷中抱著兩本包著書殼的硬皮精裝書，上麵部印著『俄國文學全集』的燙金字樣。一本是我想看的『戰爭與和平』，另一本則同樣是托爾斯泰的作品『安娜-卡列妮娜』。
「應該是這本吧?」
「嗯，謝謝。」
道了聲謝之後，我伸手接過書本。
「另一本是妳要看的嗎?」
「嗯。這本書就排在旁邊，書名還挺可愛的。」
原來選擇『安娜-卡列妮娜』的原因是『可愛』。
「久喜島，妳有看書的習慣嗎?」
「說來慚愧，其實我真的沒看過幾本書。」
「這就是了。」
「呃?」
「我的意思是俄國文學對初學者而言比較吃力。」
久喜島愣了一下，似乎有點半信半疑。
「沒關係，先看了再說吧。」
「……嗯。」
於是坐在櫃台後麵的我們開始看起了小說。久喜島翻一頁的時間，我大概可以翻上個三、四頁。
看了二十頁之後，身旁的久喜島歎了口氣。我抬頭看著她，臉上掛著不出所料的苦笑，她也正好抬起頭來看著我。四目相對之後，久喜島搖搖頭，臉上露出有些困惑的微笑。
……我有個疑問，為什麽她要留那麽長的瀏海?把瀏海剪短不是比較清爽嗎?如果能再大方一點，整個人看起來可是會差很多呢!
「不容易理解吧?『幸福的家庭都有相同的模式，然而不幸的家庭的成因，卻建立在各自不同的不幸因素之上』……托爾斯泰是個不朽的作家，卻不代表他的作品淺顯易懂、老少鹹宜。」
「……你那本書的作者也是同一個人吧?」
「嗯。」
「……為什麽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吃力?」
久喜島的雙眼流露出尊敬的目光，我不禁有些害羞。
「哈哈，因為我習慣了。」
「是哦……真厲害，你一定很喜歡看書。」
「還好啦。」
我含糊以對。
「咦?」
久喜島似乎對我的迴答感到有些意外。
「也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應該說我已經看了那麽多年，早就習慣成自然了。不過，一開始的目的隻是為了逃避。」
「逃避?」
「小時候，我的父母處得並不好，經常吵架，最後終於步上離婚這條路。不過，從吵架到離婚的過程相當漫長，每當他們開始吵架的時候，我就會翻開書本，逃避我無力改變的現況。」
「……呃……」
「而且書本裏麵的故事都滿有趣的，剛好可以讓逃避現實的人拿來打發時間。再說，閱讀跟打電動不同，沉迷於書中的世界不會被大人責備；可是沉迷於電玩，就會被當成沒出息的宅男。」
說著說著，我下意識地合上書本。
「父母親離婚之後，我更加如魚得水，畢竟大家都認為愛看書的孩子不會變壞嘛。母親雖然不是活在外界目光中的人，可是我們好歹也是單親家庭，總是不想讓別人說閑話。」
簡而言之，這就是所謂的麵具。
這並不是什麽特殊的案例。事實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麵具。別的不說，至少麵對家人和麵對朋友的態度就不可能完全一樣。
父母離婚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過去的要求和任性都是建立在父母所能負荷的範圍之內。不管我再怎麽反對、再怎麽不願，父母也不會為了我言歸於好，甚至取消離婚的決定。
因此父母離婚之後，我盡可能過著順從母親的生活，這包括了主動做家事，以及在學校蓋力拿到優秀的成績。不過這並不代表我愛我的母親，我隻是發現這麽做對我而言最方便、最有好處罷了。
然而在我的內心深處，我依然希望能夠敬愛自己的母親。
可是，當我發現母親堅持取得監護權的舉動隻是出自於對父親的報複，一顆熱切的心彷佛被澆了一盆冷水。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忘懷那種受傷的感覺。
現在的我已經不想反抗了。所謂的反抗，是一種引起特定對象注意的舉動，也可以解釋為一種求愛的表現。或許是個性使然吧，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向母親要求些什麽。
當然，我也對父親沒什麽好感。至少在我眼中，父親是個拋妻棄子的自私男人，不可能贏得我的敬愛。
所以我將這些想法全部深藏心底，戴上了好孩子的麵具。
英文中的『personality』代表個性的意思，語源來自代表麵具的『persona』，就說明了這一切。
在他人麵前創造另一個自我向來是人類的習性，這就是所謂的假麵具，我隻不過是起而效尤罷了。簡單來說，看書是我的假麵具之一。一本好書可以讓我眼睛一亮，看完之後的成就感更是不在話下；可是你如果問我到底喜不喜歡看書，我卻無法毫不猶豫地迴答『yes』。
「不好意思……觸及你的個人隱私……」
「哪裏，該道歉的是我才對，我不應該跟妳聊這些私事。妳隻是問我喜不喜歡看書而已，我卻一股勁地聊了這麽多無關緊要的事情。」
「可是……」
「沒關係啦。反正現在父母離婚的家庭多的是，跟有棲比較起來，我還算是幸運的了。父親每個月都會支付贍養費，母親又是個超級工作狂，一個月難得見到她幾次，至少我在吃穿方麵不成問題。聽說我父親是個很有名氣的政治家，應該不會吝於支付我的養育費才對。」
眼看久喜島還是一臉歉疚的模樣，我隻好報以自嘲的苦笑，轉頭看著前方的計算機屏幕。在這種尷尬的狀況下，轉移話題是最好的選擇。
「久喜島，妳偏好哪種類型?」
「……啊?」
「我想找一些適合妳閱讀的書籍，妳總有比較喜歡的類型吧?愛情小說、偵探小說或是校園青春喜劇之類的。」
「呃……有是有啦。」
久喜島猶豫了片刻。
「你、，你不可以笑我喔。」
這才漲紅了雙頰緩緩開口。
「我當然不會笑妳。」
會被嘲笑的類型到底是什麽?
隻見久喜島的雙頰愈來愈紅，看得我都不禁跟著害羞了起來。
停頓了幾秒鍾之後，久喜島才以細若蚊鳴的聲音開口：
「……其實……我對特攝很有興趣……」
「什麽?」
笑是沒笑啦，但是我臉部肌肉卻為之僵硬。
「所謂的特攝，是指某某戰隊或某某騎士之類的東西嗎?」
聽到我的詢問之後，久喜島的雙頰又紅了幾分。
「……嗯……應該是來自父母的影響吧……很奇怪嗎?」
「不、不會啦，隻是有點特殊就是了。呃……聽說最近有一部網羅了許多新生代偶像演員的作品……妳是指那一部嗎?」
不問還好，問了之後，久喜島臉上的紅暈頓時又擴大了許多。
「……對不起……在父母影響之下，我喜歡的都是幾十年前的老片子……對於最近的新作不是很熟悉……」
「是哦……唔……」
這下子可麻煩了，高中的圖書館應該找不到類似的書籍吧。
不管怎樣，還是從大眾化的輕小說下手好了。於是我隨便打了兩三個關鍵詞，看著計算機列出來的長串搜尋結果思索片刻之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還不忘將久喜島麵前的『安娜-卡列妮娜』收進書殼裏麵。
「等我一下。」
丟下這句話之後，我離開了櫃台。
「赤尾同學……?」
「這本書妳大概不會再看下去了吧?我順便放迴架上。」
「可是……」
「沒關係啦。」
於是我走上二樓，將手中的書放迴俄國文學的架子上，然後來到收藏文庫本的書架。略事搜尋之後，抽出了其中一本，接著又轉身迴到櫃台交給久喜島。
「這不是以特攝為題材的小說，不過也是相當受歡迎的英雄故事，包含了劍、魔法和噴火龍的要素。我想應該比『安娜-卡列妮娜』淺顯易懂多了。」
如果連這種通俗小說都看不下去，那她恐怕不是讀書的料。
「謝、謝謝……」
久喜島戰戰兢兢地接過小說，看得出來她有點惶恐，卻又難掩內心的喜悅。
「先別急著道謝，我還不確定這本書適不適合妳呢!」
「不會，一定很適合我的。」
「希望如此。」
「就算不適合，我也會努力地讓自己去適合這本書。」
久喜島的語氣出乎意料之外地堅定。
「不必勉強啦!」
「可是……這是你特別為我選的小說……」
久喜島耳根微紅的模樣實在很可愛。隱身於瀏海之下的眼睛又圓又大，在燈光照射之下，烏黑的長發更散發出明亮的光澤。不過最吸引人的地方，還是在於她溫柔婉約的微笑。
其實仔細想想，坐櫃台的時間勢必得跟女生一起度過，如果能遇上一個可愛的女生，不就等於賺到了嗎?
一想到這裏，我突然覺得自己的運氣還真是不賴。
那些對圖書委員這項工作敬而遠之的同學實在是傻得可以。
*
久喜島每天都會抽時間閱讀我替她選擇的小說，速度雖然慢了點，卻看得十分認真。一個星期之後，除了坐櫃台的時間之外，我也曾經好幾次遇見她在教室裏麵聚精會神地閱讀小說。
一段時間之後，久喜島開始跟我討論書中的內容。有時是故事中某個悲壯的場麵，有時是書中人物魄力十足的表現。四月下旬之後，她閱讀的進度甚至還進入了第二集。或許是習慣了吧，她看第二集的速度十分迅速
，不到五天就結束了。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互動之後……
「最近你們兩個的感情好像不錯喔。」
高槻開始開起了我們的玩笑。
「每個星期都有一天得耗在圖書館裏麵，感情不好也難吧。」
現在的狀況是我坐在座位上，高槻和有棲跑到我的座位旁邊閑聊。最近類似的狀況愈來愈頻繁，看來她們兩人似乎已經成為好朋友了。
「不覺得很感動嗎?為了製造共同的話題，刻意勉強自己去看書……」
「小、小姬，我有話要跟妳說，過來一下好嗎?」
不等高槻把話說完，麵紅耳赤的久喜島立刻拉著她走出教室。
我隻能以苦笑來麵對久喜島的反應，不過心裏麵倒是不怎麽反感。
「哈哈，搞不好是真的喔，要不然她怎麽會臉紅?」
說完之後，有棲還不忘給我一個白眼。
「那也不關妳的事。」
「不過我萬萬想不到，你居然會喜歡千紗妹那種類型的女生耶。」
這裏我要特別說明一下，除了有棲之外，沒有人稱唿千紗為千紗妹，基本上我也是今天才聽到這種昵稱。
「妳想太多了。不過也是啦，總比某個兇巴巴的矮冬瓜要來得好。」
有棲聽到我的反擊之後，立刻誇張地大叫一聲：
「好小子，你什麽時候學會攻擊我的要害啦?」
「我搞不懂妳在說什麽。」
「住口，你以為我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乖乖牌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接招吧，看我的超級必殺技!」
話才說完，有棲立刻朝著我的小腿狠狠地踢上一腳。
「咕……!」
眼眶一濕，我痛得趴在桌上拚命跺腳，接著又拾起頭來瞪著有棲。
「活該!誰教你要罵我是兇巴巴的矮冬瓜，這很傷人耶!」
可是有棲卻滿不在乎地做了個鬼臉，活像個幼稚的小學生似地衝出教室。
事態演變至今，我也不好去把有棲追迴來。更何況男學生與女學生之間的追逐，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這就是我多年來承受有棲的百般淩虐，卻苦於無法反擊的原因。有棲也抓住我的弱點，極盡任性暴虐之能事，黑暗邪惡的性格表露無遺。
「……你怎麽哭了?」
跟久喜島一起從外麵走進教室的高槻驚訝地問道。
「一言難盡啊……」
痛得冷汗直流的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迴答。
「你就是赤尾龍太吧?」
時間是開學典禮當天早上。典禮還沒開始之前，新生都要在教室裏麵待命。我從貼在公告欄的班級表找出自己的名字，來到所屬班級的教室之前，然後將書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人都還沒坐下來，就被一個女生叫住了。
對方的長相十分陌生，我以前應該沒見過。她身上穿著學校指定的製服，大概是往後的同班同學吧。隻見她戴著一副眼鏡、綁著兩條辮子，若不是嘴角浮現一抹心高氣傲的淺笑，我真的會以為自己碰上了這一班的班長。
她長得很高。我在同年齡的男生當中算是接近平均身高的中等身材了，她卻跟我差不多，說不定還高了幾公分。或許挺直的腰杆也是讓她看起來特別高佻的原因吧!
她的身材相當結實，似乎是某種運動的選手。目光銳利，給人一種帶刺的感覺。其實她長得不難看，嚴格說來也是美女一個，卻跟『可愛』相去甚遠，『帥氣』應該是最適當的形容。
「……我就是。」
懾於對方釋放出來的壓迫感，我不禁為之氣奪。
其實隻要對照座位表，自然會知道我就是赤尾龍太本人。不過，我萬萬也想不到居然有陌生女孩會在開學的第一天主動找我說話。
「呃……找我有事?」
「你誤會了，不是我……千紗，他就是赤尾龍太。」
她朝著身後開口。這時，一直躲在她背後的女生才怯生生地走了出來。
那是個溫柔順眼的女生，跟偽班長剛好是極端的典型。離子燙的長發十分典雅，前額的瀏海更是幾乎遮住了雙眼。
她大約比偽班長矮了十公分，卻是女生的標準身高。背部微駝，不怎麽起眼，我對她也是半點印象都沒有。
「赤、赤尾同學，你、你以前念過西、西禦堂幼兒園吧?」
結結巴巴的語調感受得出長發少女內心的不安。
「呃?嗯，沒錯。」
我才剛點頭，她的雙眼頓時一亮，嘴角更是漾起了微笑。長發少女的長相雖然平庸，笑起來倒還挺可愛的。
「我、我在入學考試的時候遇見你，就知道自己一定沒看錯人!你的眼神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柔……啊，頭發也變長了。我記得幼兒園的時候你是小平頭，沒像現在這麽長……」
「同、同學……?」
或許是我左右為難的模樣讓偽班長看不下去了吧!
「千紗，妳跳太快了啦!」
偽班長出言提醒之後，名叫千紗的少女這才恍然大悟，跟我說了聲抱歉之後，伸出手指抵著嘴唇，似乎在思考該怎麽切入主題。一陣子之後，她才怯生生地開口：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我叫做久喜島千紗，以前跟你念同一所幼兒園。」
「呃……抱歉，沒什麽印象。」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真地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就算幼兒園的時候真的見過麵，除非是相當要好的朋友，否則也不代表相隔十年之後依然會記得對方吧。
「也難怪啦，畢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偽班長搖頭苦笑。
「當、當時你幫我把戒指找了迴來!」
久喜島突然冒出這句話。
「……隻不過是玩具戒指就是了。」
「……啊!」
我腦海中的記憶突然鮮明了起來。
記憶中，為了替一個女孩子找迴不慎遺失的戒指，好幾個人在幼兒園的沙坑來迴搜尋。最後大家都放棄了，隻剩下不忍心看到女孩子難過掉淚的我留下來繼續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卻已經錯過了點心時間，害我沮喪了好一陣子。
「我想起來了，妳就是當時的那個女生嗎?」
「嗯!」
她的嘴角再度漾起微笑，雙頰也浮現一抹紅暈，看得我不禁臉紅心跳了起來。
「當時沒向你道謝，我的心裏麵一直過意不去。」
「道謝?不必了啦，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搔搔後腦，試圖掩飾內心的尷尬。
「拜托，這是借口啦!你可是千紗的初……」
偽班長的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可是她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就被久喜島急急忙忙地打斷：
「小姬，妳不要胡說八道!」
久喜島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驚慌失措。
「不、不要聽她的，剛剛那個不算!」
滿臉通紅的久喜島急忙撇清，聲音更是高了八度。不過偽班長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我還真不知道所謂的『那個』是指哪個。
就在這個時候。
「龍太，你在做什麽?不會吧，第一天就被女生搭訕?我可是警告你，別以為升上高中就可以囂張喔!」
話聲甫落，我的屁股就被人從後麵重重地踢了一腳，清脆的肉擊聲頓時傳遍教室的每一個角落。
「嗚……!」
我噙著淚水迴頭一看，果然是那個矮冬瓜幹的好事。不到一五○的身高、掛著極為欠扁的笑容的一張嬰兒臉，以及本人自稱是公主辮、其實隻是中分之後隨便綁起來的詭異發型。
她就是從小學時期便如怨靈一般陰魂不散跟著我的片桐有棲。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她一路跟我同班到現在，這種孽緣可真不是普通的恐怖。
此外，跟偽班長站在一起之後，更顯得有棲的矮小，簡直就像是大人和小孩的差別，一點都看不出來兩人是同班同學。
除了身高之外，有棲的「扁平度」也格外明顯，幾乎已經超出發育不良的範圍了。而且身旁有了對照組之後，更突顯出有棲的可悲，何況偽班長和久喜島也不過是與偉大相去甚遠的普通身材罷了。
……慢著，普通身材……?
我願意收迴這句話。差點被久喜島的低調形象和微駝的身形所蒙蔽，其實隱藏在領帶之下的隆起可是具有相當規模，而且腰身十分地纖細。
偽班長的胸前隆起雖然略遜於久喜島，但高佻的身材卻彌補了這個缺點，全身上下散發出模特兒的氣息。即使跟偽班長來比較，有棲也毫無勝算。
然而偽班長卻無視於我的有色目光，發出一聲讚歎的輕噫。
「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這一腳上麵，相當有一套。」
「咦?看不出來妳這個大近視的目光還挺銳利的嘛。」
或許有棲並無惡意，不過這句話聽起來還是有點刺耳。
「拜托妳改掉用足踢來打招唿的壞習慣好嗎?」
「安啦，我隻會踢你而已。因為你是男生，比較耐踢嘛。」
……隻會踢我而已?真的是佛都有火。
「這兩位是?」
有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輪流打量著偽班長和久喜島。
「這位是久喜島千紗，我的幼兒園同學。至於這位……」
這時我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偽班長的名字。從久喜島的表情來看，她似乎也發現了這件事。
「這位是高槻姬乃，我的中學密友。」
久喜島替偽班長向大家自我介紹。
「密友……我實在不喜歡這種黏答答的關係……不過往後都是同班同學了，還請多多指教。」
「妳好，我叫做片桐有棲。」
仰望著偽班長……不，仰望著高槻的有棲介紹完自己之後，轉頭看著教室牆上的時鍾。
「哇，已經這麽晚啦?龍太，幫我放到我的座位上!」
也不等我迴答，有棲就將書包丟在我身上。
「妳是在忙什麽啊?」
「可多著呢，我要趕著去
辦獎學金的手續，還得準備新生代表致詞的講稿。總之書包就麻煩你囉!」
自稱公主辮的兩條短辮子在半空中飛舞，有棲頭也不迴地衝出教室。認識這麽多年了，她還是跟以前一樣莽撞。
「你跟她的關係是……?」
久喜島的臉上浮現出令我摸不著頭緒的些許不安。
「關係?」
「呃……我的意思是……你們是不是男女朋友……」
「什麽?我跟有棲?哈哈哈，別鬧了，她隻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同班同學而已啦!」
「是哦……」
或許是我的錯覺吧，總覺得久喜島似乎鬆了口氣。
「獎學金……」
高槻凝視著教室的門口，嘴裏喃喃自語。
「嗯。她的父母已經不在了，什麽事都得自己來。別看她個子那麽矮，她早就在外麵打工了呢!」
學校原則上是禁止學生打工的，不過特殊的個案不在此限。隻要向校方提出申請，多半都可以獲得許可。據說有棲的打工申請很快就批準下來了，就某種意義而言，這也代表了她的處境真的十分悲慘，負責審核的每個老師都不忍心駁迴她的申請。也因為如此，有棲從春假開始就忙著打工賺錢，據說她一口氣接了好幾份工作，每天都過著忙碌的生活。
不過有棲卻不願意透露她的工作形態，甚至連工作地點都不想讓我知道。或許是擔心遭到同學冷嘲熱諷的關係吧，基本上我能體諒她的苦衷。
「既然經濟方麵不是很寬裕，為什麽還要念這種學校?」
高槻感到十分疑惑，畢竟私立學校的學費可是公立學校的好幾倍。
「像她那種成績優異的學生，不怕申請不到獎學金啦。」
「她好像還提到新生代表的致詞，該不會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來的吧?」
「以她的成績而言，不是不可能。」
有棲是個好勝的女孩子，念起書來尤其認真，危機意識更是比一般人強上好幾倍。過世的父母雖然留下一筆不算少的財產，她卻堅持半工半讀，對於課業與成績的企圖心更是時下學生所不能相比的。
她之所以選擇這間私立學校，應該也是看在風評的份上吧。即使有獎學金挹注，學費還是比公立學校貴了不少，不過要是考慮到未來的出路，仍然不失為一項劃算的投資。
「在那種處境之下維持優異的成績，而且毫不自憐自艾，依然展現出開朗積極的態度，真是很了不起呢。」
「嗯，我也有同感。」
基本上，我是抱持著支持有棲的態度，就算常常被她踢得七暈八素，我也不會計較。
高槻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淺笑之後，輪流打量著我跟久喜島，然後又朝著有棲離開的門口瞥了一眼。
「看來這將會是相當有趣的一年。也罷，很高興認識你們。」
「我也要請你們多多指數。」
高槻話才說完，久喜島也跟著低頭行禮。
「別這麽說，彼此彼此。」
身為一個男生，我當然不排斥跟班上的女同學打好關係。高中生活的第一天就出現這種好兆頭，基本上我的心情還是喜悅的成分居多。
*
第二天。
早自習時間，我們全班召開開學之後的第一次班會，目的在於選出班級的幹部。主席當然是由班長來擔任，這個部分由級任導師自行指定。也不能怪老師太過專製，畢竟大家都是第一天見麵，就算想要推薦，也不知從何推薦起。
老師指定的人選是有棲，這顯然是基於學業成績的考慮。
可是……
「不好意思。我因為家庭的關係，必須在外麵打工，放學之後沒辦法留下來。」
短短幾句話，就讓有棲躲過了一劫。
於是老師又指定了高槻擔任班長。台下立刻起了一陣騷動，大家都看得出這個決定的考量點在於外表。
遺憾的是高槻並沒有正當的婉拒理由，隻見她鐵青著一張臉走上講台，開始主持班會。至於另一名老師指定的男性副班長，則是從頭到尾都麵對著黑板，忠實地貫徹會議記錄的職責。
班級幹部的推選過程並不順利，其中最棘手的就是圖書委員的推選。圖書委員每周輪值一次，必須在午休以及放學之後前往圖書館的櫃台承辦借書和還書的手續，跟其它的委員比較起來，時間上相對地受到較大的限製。打算參加社團的同學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即使不打算參加社團的同學，也對這個職位興趣缺缺。簡而言之，圖書委員可說是最不受歡迎的爛缺。
「龍太，由你來擔任圖書委員如何?」
這句話當然是出自有棲之口。
「反正你也常跑圖書館嘛。中學的時候，你幾乎天天都泡在圖書館裏麵，該說你這個人喜歡看書呢，還是中毒太深?」
我頓時沐浴在班上同學的期待目光之中。
「……是可以啦。」
就算有棲沒開口，我也打算自願擔任圖書委員。正如有棲所言，我是個一有時間就窩在圖書館的書呆子，而且成為圖書委員之後，自然可以優先挑選自己喜歡看的書，這對我來說可是相當大的誘因。
「好，那就決定由赤尾同學來擔任了。至於女生的部分……」
每個委員會都是由男女各一名委員所組成的。高槻環視台下的同學，臉上突然露出詭異的微笑。
「千紗，就決定是妳了。」
高槻的語氣相當強硬，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咦?」
眼看毫無心理準備的久喜島完全慌了手腳，高槻又開口了：
「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千紗，妳就接下來吧!」
這已經不是提議了，根本就是命令。
「……好、好吧。」
懾於高槻的強硬態度，久喜島隻得乖乖地點頭答應。
「好，就這麽說定了!」
接著，高槻拿起點名簿，指定素未謀麵的同學擔任尚未定案的班級幹部。
「相澤同學，妳天生就是一副風紀委員的長相。好，就決定是妳了!……瀨田同學是在美化委員的星宿之下誕生的，不要違抗妳的命運。好，就這麽敲定了!」
諸如此類的……不過，話說迴來了，風紀委員的長相到底是什麽鬼東西啊?
部分被點名的同學試圖以社團為借口來推辭，卻全都被高槻直接否決。
「又不是隻有你們想參加社團，我也想啊。所以這種理由不成立，駁迴!除非能提出跟片桐同學同等級的理由，否則一概不接受。」
高槻萬夫莫敵的強硬語氣，頓時讓全班安靜了下來。
「不服氣的話，盡管來找我理論。放學之後我應該會待在空手道社，歡迎對自己的拳腳功夫有信心的人前來挑戰，異種格鬥戰也欣然接受。」
決定班級幹部的會議儼然成為黑社會的談判現場。
這場會議改變了我對高槻的觀感。她不是偽班長，根本就是天生的獨裁者。
在高槻的鐵腕主持之下，紛紛擾擾的幹部選舉在早自習時間結束之前的十分鍾圓滿結束。新任班長的鐵腕作風到底是效率十足、抑或是專斷獨行，這兩種不同的見解也在全班同學之間逐漸發酵。
開學第一天的午休時間。
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正盤算著中午要吃些什麽。
「龍太，吃中飯啦!」
有棲扯開喉嚨大吼一聲，右腳也跟著踢了過來。這一記飛踢結結實實地命中目標，我頓時狼狽地坐倒在地。
歎了口氣後，我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
「妳好歹
也是個女孩子，能不能矜持一點?既然穿著裙子，就不要舉起腳來踢人吧。」
「呃?……啊!色狼，居然敢偷看!」
有棲的雙頰泛起紅暈，像隻貓咪似地吊起雙眼指責我的不是，彷佛她春光外泄是我的責任。
「踢人的人居然還以被害者自居，妳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我真地有點生氣了。
這時高槻拉著久喜島走了過來。
「感情不錯嘛。我們打算去學生餐廳吃飯，要不要一起來?」
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四人便聯袂前往學生餐廳。
才剛走進學生餐廳，寬廣的空間就把我給嚇了一跳。我的手邊沒有確實的數據，因此隻能主觀地推斷，不過以學生餐廳的空間來判斷，同時容納兩百人應該不成問題。但換個角度來思考，全校師生的總人數絕對不隻兩百人，這個空間顯然還是不夠大。
麵對前庭的牆壁有一扇大窗子，在陽光映照之下感覺格外明亮。
午休時間的餐廳當然門庭若市，不過現場還是有不少空位，看來選擇在教室或社團用餐的學生應該不在少數。
「我自己帶了便當，先去幫大家占位子好了。」
捧著便當盒的久喜島開口說話。
「我也是。龍太，幫我倒一杯茶!」
有棲跟著開口。我將視線移至櫃台，這才發現學生餐廳的綠茶是免費取用的。
「好啦、好啦。」
於是空著手的我跟高槻先去排隊買餐券。排了一陣子之後，香噴噴的午餐才終於放上了餐盤，接著我跟高槻又分別倒了四杯綠茶，才迴到久喜島和有棲事先占好的位子。
看到我點的套餐之後，有棲露出懷疑的眼神。
「龍太，你吃得了這麽多嗎?」
我跟高槻點的是同樣的套餐，也就是所謂的特製精力餐，包括了燒肉、炸雞和韭菜炒豬肝，菜色豐富自然不在話下，份量更是運動員等級地可觀。我不清楚高槻的食量如何，不過有棲說的沒錯，這種份量對我而言確實有點吃力。
「開玩笑，我又不是大胃王。」
坐定之後，我將一半的配菜撥到跟餐廳借來的小盤子上麵，跟綠茶一起送到有棲的麵前。
「我敢跟妳打賭，便當裏麵一定沒什麽配菜。」
然而有棲卻大笑了三聲。
「你輸了，自己看吧!」
有棲神氣十足地打開便當蓋。我定睛一瞧，裏麵除了白飯還是白飯，連顆酸梅也沒有，觸目所及淨是一片雪白。
「不是沒什麽配菜，而是半點配菜也沒有!」
有棲挺起令人同情的單薄胸膛，臉上的表情十分得意。
看來她早就打定了主意準備分食我的配菜了。
「片桐同學……妳的處境實在是令人為之鼻酸。」
高槻的眼神十分柔和，似乎把有棲當成被主人遺棄的小貓小狗。
「不必同情我!大不了撒點鹽巴或淋點醬油就是了!不過……反正龍太也吃不了那麽多，基於不浪費食物的原則，我隻好勉為其難地替他分憂解勞囉。」
說完之後，有棲舔了舔嘴唇，將盤子拉到麵前。至少也跟我說聲謝謝吧，真是的……
「不嫌棄的話，我的便當也分妳一點吧!」
久喜島打開她的淡粉色便當。
便當的設計相當可愛，裏麵的內容物卻極盡豪奢之能事，配色豐富、賣相高雅，簡直跟高級料亭的料理沒什麽兩樣。平常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呈現眼前，有棲看得是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真、真的嗎?那我就不客氣了!」
插圖016
話才剛說完，有棲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筷子搶了一塊疑似鴨肉卷的料理，飛快地塞進口中。
一定很好吃吧!我心想：然而有棲幸福的微笑卻突然轉變成痛苦的表情。
隻見她扒了一大口白飯，將杯中的綠茶一飲而盡，接著又跑到櫃台旁的飲水機連灌了兩杯冰水，然後像隻狗狗似地伸出舌頭頻頻喘氣。迴到座位的時候，她的眼角還泛著淚光。
「哈哈哈，很辣吧?千紗的味覺與常人不同，即使是生吃世界最辣的墨西哥辣椒，她也是臉不紅氣不喘。」
高槻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憐憫，臉上的笑容卻十分開懷。看來她過去應該也吃過同樣的苦頭。
「妳、妳想殺了我嗎?這種跟懲罰遊戲沒什麽兩樣的便當是怎樣?」
用力地往桌上一拍，噙著淚水的有棲氣得火冒三丈。
「真那麽辣嗎?看起來還好呢!」
「這就是千紗的便當最可怕的地方，第一次見麵的人一定會上當。」
「哪有?我的便當很正常好嗎!」
麵對有棲的抗議以及高槻的毒舌評價，久喜島一臉不悅地嘟起了雙唇。
「這叫做哪門子的正常?每次幫妳做便當的時候，光是試味道就差點沒把雅子給整死了呢!」
「雅子是……?」
「她是負責照料我生活起居的管家。」
「管家?難道久喜島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不，應該是『超』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才對。」
嗯……從便當的菜色來判斷，高槻的說詞一點也不誇張。隻是一想到久喜島的特殊口味，我不禁替那些高級料理感到可惜。
「可惡的中產階級暴發戶，竟然糟蹋這些珍貴的食材……」
有棲的用語雖然有點搞笑，說話的語氣卻流露出鮮明的恨意。嗯……看來墨西哥辣椒王的威力果然不同凡響。
「怎麽能說糟蹋呢?對於千紗而言，這些都是美味可口的料理，隻是一般人難以體會罷了。」
「就是說啊，真的很好吃呢!」
無視於周遭的異樣眼光，久喜島麵不改色地將超辣料理送進口中。一旁的有棲則是目瞪口呆地打量著久喜島，仿佛看到史前怪獸般驚訝。
*
除了負責還書和借書之外，圖書委員的工作其實很繁瑣。
因此依照慣例，櫃台組總是跟其它組別有所區分。也就是說櫃台組每周必須空出一天的午休時間和放學時間處理借書和還書的業務，相對條件就是免除其它的雜役。
就是因為時間不自由，因此櫃台組幾乎都是一年級菜鳥的工作。雖然沒有強製性，但是在學長學姐製的運作之下，一年級菜鳥還是沒有拒絕的勇氣，就姑且稱之為來自學長學姐的無形壓力吧!
在這種情況下，我跟久喜島自然成為坐櫃台的適當人選。櫃台的輪值是以班別為單位的，因此我跟久喜島的輪值時間理所當然是同一天。也罷，總比跟一個陌生人搭檔要好得多了。
私立學校的財力果然可怕，尤其這間學校又將圖書係統列為校務重點。一般高中都隻是圖書室的規模而已，這間私立高中卻擁有一間獨棟的圖書館。
圖書館是兩層樓的獨立建築，占地也比想象中遼闊。
一樓入口附近就是我們負責輪值的櫃台，前麵是寬廣的大廳，架上陳列了許多有名的學術性雜誌及各家報紙。除此之外，一樓還設有供學生自修的學習室和視聽教室、充當圖書館管理員辦公室的準備室，以及男女廁所。二樓全都是封閉式的書架，各式各樣的藏書非常豐富，幾乎可以跟大學圖書館的藏書並駕齊驅。
對於一個文字中毒者而言，再也沒有比這裏更令人樂不思蜀的地方了。
櫃台輪值的第一天，我跟久喜島一起接受圖書館的職前訓練。
其實櫃台的工作並不難。館內的藏書都貼有ic晶片，借書或還書的時候隻需要刷一下條碼機即可。而且借書證就是學生證，也不
必另外花時間製作。我們的工作就是拿著學生證和書籍去刷機器，確定畫麵出現登錄成功的訊息之後，再將還書期限及還書手續告知對方。
有時也得利用館內的計算機搜尋藏書，基本上這項工作也不難，隻要鍵入書名或關鍵詞就可以了。
午休時間時，為我們說明工作內容的人正是圖書館管理員津島響子老師，她的年紀大約二十歲出頭，是位相當年輕的女老師。短發、素顏，說起話來有氣無力，感覺沒什麽幹勁。
「大致上就是如此。老師去抽根煙，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據說準備室終年煙霧彌漫，老師一天至少要抽掉五包煙，是十足的老煙槍。
「午休時間偶爾會有人來借書。現在的高中生都不會在放學之後跑到圖書館來看書，如果沒事做的話，就自己拿幾本書打發時間吧。高三的學生放學之後都要上補習班，也不會到圖書館來自習，所以幾乎沒有什麽人會來這裏。大廳屬於開放空間，並未禁止私語，不過也不要太囂張，以免引人側目。」
圖書委員帶頭吵鬧確實也說不過去。
「還有一件事。」
津島老師正準備打開位於櫃台內的準備室木門時，突然又迴過頭來看著我們。
「我不會禁止學生談戀愛，不過圖書館的最大容忍限度是接吻，這點還請兩位牢記在心。」
久喜島聞言，頓時羞紅了雙頰。
「才、才不會呢!」
話雖如此，我也感覺到耳根子微微發燙。
「哈哈，果然是年輕人的反應。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是王道啊!不過，行樂得建立在兩情相悅的前提之上，否則就是犯罪行為。你們可要時時提醒自己啊，年輕人。」
津島老師高笑數聲之後，轉身走進準備室。
才不會呢，真的。
放學之後。
相較於有點緊張又有點忙碌的午休時間，現在還真的是閑得發慌。津島老師說得沒錯，放學之後的圖書館果然冷清得可以。
我跟久喜島坐在櫃台後麵發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津島老師為什麽要我們找幾本書來打發時間的用意。
「好無聊。」
「就是說啊!」
為了替自己找點事情做，我打開櫃台的計算機，輸入幾本想看的書名，然後按下了搜尋鍵。
好幾套不可能出現在高中圖書室的大部頭專業叢書，全都在屏幕上顯示『可借出』的字樣。對我而言，這無疑是一大福音。
「想看哪本書跟我說一聲，我去幫你拿好了。」
一旁的久喜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咦?不必了啦，我自己去拿就好。」
「我很少上圖書館，剛好趁這個機會熟悉一下，順便也可以幫自己選幾本想看的書。」
「可是……」
「再說，兩個人同時離開櫃台，似乎也不太妥當吧?」
「說的也是……不好意思，那就麻煩妳囉!」
於是我在計算機的選單當中點選一本書的資料。
這本書在我個人的清單裏麵算是最好找的一本，好歹也是耳熱能詳的主流書。畢竟要一個不常上圖書館的初學者尋找專業的冷門書，實在有點殘忍。
「別這麽說，用不著放在心上，畢竟我是自願的嘛……就是這本書嗎?呃……戰爭與和平?」
久喜島將離子燙的長發往後一撥，站在我的身後凝視著計算機屏幕。
「是的，托爾斯泰的小說。放在俄國文學的架子上，位於上樓之後的右手邊吧!」
久喜島點點頭之後離開櫃台，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津島老師人在辦公室，學習室裏麵也有幾個學生，不過偌大的大廳倒是空無一人，彷佛連縫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圖書館的設備這麽完善，卻沒有人想要好好地利用，實在太可惜了。
歎了口氣之後，我也走出了櫃台。不要走太遠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於是我穿過大廳，隨手從報架上抽了一份報紙。
『紅帽隊攻擊珠寶店，又一次憑空消失!』
標題相當聳動，那群強盜似乎還沒收山。
紅帽隊犯下的第一件案子就是運鈔車搶案，目擊犯罪現場的我卻隻在報紙的報導中搏得『少年』的稱號。也罷，反正現在又沒有記者想要采訪我，就別在意那麽多了。
紅帽隊雖然犯下了那麽多件案子，卻沒有人因此而死亡，傷者也頂多隻是被綁住手腳的粗麻繩磨破皮罷了。這是我就報紙的報導內容觀察出來的結果。這次的案子似乎也一樣。
根據報導描述，負責偵辦的警方迄今沒有重大的突破，真不知道那些警察在做什麽。
……慢著。印象中那個自稱小紅帽的少女好像說他們是什麽『邪惡精靈最強的部隊』，既然如此，怎麽沒聽說其它部隊的名號呢?難道其它部隊的任務都以失敗告終嗎……?也不對啊，如果真的被警方逮捕，鐵定會成為一條大新聞，標題八成會下成『邪惡精靈某某部隊落網』之類的，而且還會放在頭版才對。嗯……實在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團體。
也罷，還是看我的報紙比較實際。
其它的新聞不外乎某某政府高官收受不法獻金、在野黨要求立刻下台、或是知名女星即將嫁做人婦、遠赴海外發展的足球選手表現不佳等等報導，實在找不到讓我感興趣的標題。
一陣腳步聲從樓梯傳來，我合上報紙放迴原位，迴到櫃台後麵。
從二樓走下來的久喜島懷中抱著兩本包著書殼的硬皮精裝書，上麵部印著『俄國文學全集』的燙金字樣。一本是我想看的『戰爭與和平』，另一本則同樣是托爾斯泰的作品『安娜-卡列妮娜』。
「應該是這本吧?」
「嗯，謝謝。」
道了聲謝之後，我伸手接過書本。
「另一本是妳要看的嗎?」
「嗯。這本書就排在旁邊，書名還挺可愛的。」
原來選擇『安娜-卡列妮娜』的原因是『可愛』。
「久喜島，妳有看書的習慣嗎?」
「說來慚愧，其實我真的沒看過幾本書。」
「這就是了。」
「呃?」
「我的意思是俄國文學對初學者而言比較吃力。」
久喜島愣了一下，似乎有點半信半疑。
「沒關係，先看了再說吧。」
「……嗯。」
於是坐在櫃台後麵的我們開始看起了小說。久喜島翻一頁的時間，我大概可以翻上個三、四頁。
看了二十頁之後，身旁的久喜島歎了口氣。我抬頭看著她，臉上掛著不出所料的苦笑，她也正好抬起頭來看著我。四目相對之後，久喜島搖搖頭，臉上露出有些困惑的微笑。
……我有個疑問，為什麽她要留那麽長的瀏海?把瀏海剪短不是比較清爽嗎?如果能再大方一點，整個人看起來可是會差很多呢!
「不容易理解吧?『幸福的家庭都有相同的模式，然而不幸的家庭的成因，卻建立在各自不同的不幸因素之上』……托爾斯泰是個不朽的作家，卻不代表他的作品淺顯易懂、老少鹹宜。」
「……你那本書的作者也是同一個人吧?」
「嗯。」
「……為什麽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吃力?」
久喜島的雙眼流露出尊敬的目光，我不禁有些害羞。
「哈哈，因為我習慣了。」
「是哦……真厲害，你一定很喜歡看書。」
「還好啦。」
我含糊以對。
「咦?」
久喜島似乎對我的迴答感到有些意外。
「也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應該說我已經看了那麽多年，早就習慣成自然了。不過，一開始的目的隻是為了逃避。」
「逃避?」
「小時候，我的父母處得並不好，經常吵架，最後終於步上離婚這條路。不過，從吵架到離婚的過程相當漫長，每當他們開始吵架的時候，我就會翻開書本，逃避我無力改變的現況。」
「……呃……」
「而且書本裏麵的故事都滿有趣的，剛好可以讓逃避現實的人拿來打發時間。再說，閱讀跟打電動不同，沉迷於書中的世界不會被大人責備；可是沉迷於電玩，就會被當成沒出息的宅男。」
說著說著，我下意識地合上書本。
「父母親離婚之後，我更加如魚得水，畢竟大家都認為愛看書的孩子不會變壞嘛。母親雖然不是活在外界目光中的人，可是我們好歹也是單親家庭，總是不想讓別人說閑話。」
簡而言之，這就是所謂的麵具。
這並不是什麽特殊的案例。事實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麵具。別的不說，至少麵對家人和麵對朋友的態度就不可能完全一樣。
父母離婚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過去的要求和任性都是建立在父母所能負荷的範圍之內。不管我再怎麽反對、再怎麽不願，父母也不會為了我言歸於好，甚至取消離婚的決定。
因此父母離婚之後，我盡可能過著順從母親的生活，這包括了主動做家事，以及在學校蓋力拿到優秀的成績。不過這並不代表我愛我的母親，我隻是發現這麽做對我而言最方便、最有好處罷了。
然而在我的內心深處，我依然希望能夠敬愛自己的母親。
可是，當我發現母親堅持取得監護權的舉動隻是出自於對父親的報複，一顆熱切的心彷佛被澆了一盆冷水。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忘懷那種受傷的感覺。
現在的我已經不想反抗了。所謂的反抗，是一種引起特定對象注意的舉動，也可以解釋為一種求愛的表現。或許是個性使然吧，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向母親要求些什麽。
當然，我也對父親沒什麽好感。至少在我眼中，父親是個拋妻棄子的自私男人，不可能贏得我的敬愛。
所以我將這些想法全部深藏心底，戴上了好孩子的麵具。
英文中的『personality』代表個性的意思，語源來自代表麵具的『persona』，就說明了這一切。
在他人麵前創造另一個自我向來是人類的習性，這就是所謂的假麵具，我隻不過是起而效尤罷了。簡單來說，看書是我的假麵具之一。一本好書可以讓我眼睛一亮，看完之後的成就感更是不在話下；可是你如果問我到底喜不喜歡看書，我卻無法毫不猶豫地迴答『yes』。
「不好意思……觸及你的個人隱私……」
「哪裏，該道歉的是我才對，我不應該跟妳聊這些私事。妳隻是問我喜不喜歡看書而已，我卻一股勁地聊了這麽多無關緊要的事情。」
「可是……」
「沒關係啦。反正現在父母離婚的家庭多的是，跟有棲比較起來，我還算是幸運的了。父親每個月都會支付贍養費，母親又是個超級工作狂，一個月難得見到她幾次，至少我在吃穿方麵不成問題。聽說我父親是個很有名氣的政治家，應該不會吝於支付我的養育費才對。」
眼看久喜島還是一臉歉疚的模樣，我隻好報以自嘲的苦笑，轉頭看著前方的計算機屏幕。在這種尷尬的狀況下，轉移話題是最好的選擇。
「久喜島，妳偏好哪種類型?」
「……啊?」
「我想找一些適合妳閱讀的書籍，妳總有比較喜歡的類型吧?愛情小說、偵探小說或是校園青春喜劇之類的。」
「呃……有是有啦。」
久喜島猶豫了片刻。
「你、，你不可以笑我喔。」
這才漲紅了雙頰緩緩開口。
「我當然不會笑妳。」
會被嘲笑的類型到底是什麽?
隻見久喜島的雙頰愈來愈紅，看得我都不禁跟著害羞了起來。
停頓了幾秒鍾之後，久喜島才以細若蚊鳴的聲音開口：
「……其實……我對特攝很有興趣……」
「什麽?」
笑是沒笑啦，但是我臉部肌肉卻為之僵硬。
「所謂的特攝，是指某某戰隊或某某騎士之類的東西嗎?」
聽到我的詢問之後，久喜島的雙頰又紅了幾分。
「……嗯……應該是來自父母的影響吧……很奇怪嗎?」
「不、不會啦，隻是有點特殊就是了。呃……聽說最近有一部網羅了許多新生代偶像演員的作品……妳是指那一部嗎?」
不問還好，問了之後，久喜島臉上的紅暈頓時又擴大了許多。
「……對不起……在父母影響之下，我喜歡的都是幾十年前的老片子……對於最近的新作不是很熟悉……」
「是哦……唔……」
這下子可麻煩了，高中的圖書館應該找不到類似的書籍吧。
不管怎樣，還是從大眾化的輕小說下手好了。於是我隨便打了兩三個關鍵詞，看著計算機列出來的長串搜尋結果思索片刻之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還不忘將久喜島麵前的『安娜-卡列妮娜』收進書殼裏麵。
「等我一下。」
丟下這句話之後，我離開了櫃台。
「赤尾同學……?」
「這本書妳大概不會再看下去了吧?我順便放迴架上。」
「可是……」
「沒關係啦。」
於是我走上二樓，將手中的書放迴俄國文學的架子上，然後來到收藏文庫本的書架。略事搜尋之後，抽出了其中一本，接著又轉身迴到櫃台交給久喜島。
「這不是以特攝為題材的小說，不過也是相當受歡迎的英雄故事，包含了劍、魔法和噴火龍的要素。我想應該比『安娜-卡列妮娜』淺顯易懂多了。」
如果連這種通俗小說都看不下去，那她恐怕不是讀書的料。
「謝、謝謝……」
久喜島戰戰兢兢地接過小說，看得出來她有點惶恐，卻又難掩內心的喜悅。
「先別急著道謝，我還不確定這本書適不適合妳呢!」
「不會，一定很適合我的。」
「希望如此。」
「就算不適合，我也會努力地讓自己去適合這本書。」
久喜島的語氣出乎意料之外地堅定。
「不必勉強啦!」
「可是……這是你特別為我選的小說……」
久喜島耳根微紅的模樣實在很可愛。隱身於瀏海之下的眼睛又圓又大，在燈光照射之下，烏黑的長發更散發出明亮的光澤。不過最吸引人的地方，還是在於她溫柔婉約的微笑。
其實仔細想想，坐櫃台的時間勢必得跟女生一起度過，如果能遇上一個可愛的女生，不就等於賺到了嗎?
一想到這裏，我突然覺得自己的運氣還真是不賴。
那些對圖書委員這項工作敬而遠之的同學實在是傻得可以。
*
久喜島每天都會抽時間閱讀我替她選擇的小說，速度雖然慢了點，卻看得十分認真。一個星期之後，除了坐櫃台的時間之外，我也曾經好幾次遇見她在教室裏麵聚精會神地閱讀小說。
一段時間之後，久喜島開始跟我討論書中的內容。有時是故事中某個悲壯的場麵，有時是書中人物魄力十足的表現。四月下旬之後，她閱讀的進度甚至還進入了第二集。或許是習慣了吧，她看第二集的速度十分迅速
，不到五天就結束了。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互動之後……
「最近你們兩個的感情好像不錯喔。」
高槻開始開起了我們的玩笑。
「每個星期都有一天得耗在圖書館裏麵，感情不好也難吧。」
現在的狀況是我坐在座位上，高槻和有棲跑到我的座位旁邊閑聊。最近類似的狀況愈來愈頻繁，看來她們兩人似乎已經成為好朋友了。
「不覺得很感動嗎?為了製造共同的話題，刻意勉強自己去看書……」
「小、小姬，我有話要跟妳說，過來一下好嗎?」
不等高槻把話說完，麵紅耳赤的久喜島立刻拉著她走出教室。
我隻能以苦笑來麵對久喜島的反應，不過心裏麵倒是不怎麽反感。
「哈哈，搞不好是真的喔，要不然她怎麽會臉紅?」
說完之後，有棲還不忘給我一個白眼。
「那也不關妳的事。」
「不過我萬萬想不到，你居然會喜歡千紗妹那種類型的女生耶。」
這裏我要特別說明一下，除了有棲之外，沒有人稱唿千紗為千紗妹，基本上我也是今天才聽到這種昵稱。
「妳想太多了。不過也是啦，總比某個兇巴巴的矮冬瓜要來得好。」
有棲聽到我的反擊之後，立刻誇張地大叫一聲：
「好小子，你什麽時候學會攻擊我的要害啦?」
「我搞不懂妳在說什麽。」
「住口，你以為我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乖乖牌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接招吧，看我的超級必殺技!」
話才說完，有棲立刻朝著我的小腿狠狠地踢上一腳。
「咕……!」
眼眶一濕，我痛得趴在桌上拚命跺腳，接著又拾起頭來瞪著有棲。
「活該!誰教你要罵我是兇巴巴的矮冬瓜，這很傷人耶!」
可是有棲卻滿不在乎地做了個鬼臉，活像個幼稚的小學生似地衝出教室。
事態演變至今，我也不好去把有棲追迴來。更何況男學生與女學生之間的追逐，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這就是我多年來承受有棲的百般淩虐，卻苦於無法反擊的原因。有棲也抓住我的弱點，極盡任性暴虐之能事，黑暗邪惡的性格表露無遺。
「……你怎麽哭了?」
跟久喜島一起從外麵走進教室的高槻驚訝地問道。
「一言難盡啊……」
痛得冷汗直流的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