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門以後,可以看見他在逆光下的側麵。


    放學後的教室,智春靠在窗邊的座位上,靜靜地發出熟睡時的唿吸聲。


    約定的時間早就超過了,他恐怕是等累了吧。從他安詳的表情中,隱約有一種無法隱藏的孤獨影子滲漏出來。


    樋口輕輕關上門,避免將智春吵醒,並走向他身邊。


    昏暗的教室,兩人的影子被逐漸西沉的夕陽給拖長。


    智春抱住樋口書包的纖細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失去血色,變得仿佛被凍僵般白皙。


    他竟然為了自己等到這種地步……


    一想到此,樋口的心髒便瞬間狂跳起來。一種無法以言語說明的情感輾過胸口。樋口無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撫摸智春的頭。柔軟的秀發觸感,微微傳來對方的體溫,樋口不禁緩緩吐出一口氣。


    「對不起……小智。」


    樋口在強烈的罪惡感侵襲下,捧起了智春纖細的下顎。對著他那毫無防備的唇,將自己的唇重疊上去。


    大概是威到唿吸困難吧,智春那猶如少年的纖瘦身軀,就倒在樋口的臂膀中顫抖。


    嗯——智春發出微弱的呻吟,同時大大睜開眼睛。他的唿吸因驚訝而瞬間暫停,濕潤的眸子緊盯著樋口不放。


    智春的抵抗也隻堅持一下子而已。他那癱軟無力的身體,終於被樋口緊緊摟住。隨後兩人——


    o


    「這是什麽鬼東西啊」


    我將讀到一半的筆記本粗暴地往地上一摔,大叫道。


    窗外是晴朗的好天氣。這裏是午休時間前的保健室。初秋的爽朗空氣吹拂,自窗戶的縫隙搖曳著窗簾。那陣風依稀捎來音樂課的學生歌唱聲。這又是一幕和平的校園生活縮影。


    那是發生在中學二年級的秋天。


    本來想頂足球的我卻頂到了金屬門柱上,害我在今早的體育課中被緊急抬到保健室。之後我就沒上課,一直在這裏昏睡,直到方才才終於醒來。


    保健室老師好像出去了,這裏也沒有其他生病的學生。我本來打算再迴到床上,一路睡到午休時間結束,卻恰巧發現了那本筆記。


    『這是,自創小說……對吧?』


    操緒咻地穿過我的肩膀浮現,湊近那本筆記。


    毫無預警就現身的她,是一名整體顏色淡薄的少女。與其說她的肌膚白皙到幾近半透明,應該說,事實上真的可以透過她看見背後的景色才對。操緒身著中學的女生製服,無視各種物理法則,就這樣飄浮在我的肩上。


    操緒是幽靈。我的這位青梅竹馬,自去年的空難後便行蹤不明、成為了幽靈。


    她本人自作主張是我的守護靈,還因此糾纏我不放。不過我怎麽看,都不覺得她有完成應盡的職責。雖說也沒到惡靈那種恐怖的程度,大概就屬於無傷大雅的背後靈吧。總之,我隻希望她不要像剛才那樣突然出現嚇人。


    『不知道是哪個學生寫的。嗯……文筆不錯呀。』


    操緒似乎很感佩地說。


    我則浮現出露骨的厭惡表情,再度拾起一度被我扔掉的筆記本。


    淡藍色的封麵,這種筆記本到處都買得到。


    大約三十頁的空間,已經有一半被應該是女性字跡的整齊文字密密麻麻填滿,內容則全是剛才的自創小說。


    光從文章來看,就跟普通的戀愛小說沒兩樣。然而實際上,裏頭卻是在描寫少年之間的愛情,這也就是俗稱的「bl」小說吧。


    而令人不解的是,小說中所登場的角色範本,怎麽看都是我們班的樋口與我。


    我跟樋口的確是交情很好的朋友,但我可沒印象自己曾做出會被改寫成這類小說的行為。


    『為什麽我會變成同性戀啊……而且為什麽和樋口配在一起。』


    說出這番話令我感到一陣惡寒、全身赳雛皮疙瘩。我不自覺深深歎了口氣。


    與其說生氣,還不說覺得十分惡心吧。這跟亂傳謠言不同,要寫出這種自創的長篇小說可是非常費工夫,如果不是妄想症相當嚴重的人,根本寫不出來。


    『智春用不著這麽討厭吧?操緒覺得小說滿不錯的呀。你看,樋口確實很像那種笨拙的攻方。』


    操緒又以平日那種不負責任的態度說道。什麽跟什麽嘛——我搖搖頭。


    「不,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別再討論了,真的很惡。」


    『會嗎?難得有人把智春寫得這麽有魅力……不,應該說過度美化吧。操緒看了也很懷疑那個角色是誰。』


    「就說了不是文筆的問題嘛!」


    我輕按住自己的前額叫苦著。剛才已經慢慢不痛的頭部好像又開始發作了。


    「真正有問題的,是寫這種玩意兒的家夥的腦袋啦!犯人寫出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難道在那人眼中我跟樋口真的是這種關係嗎?」


    『嗯……應該不是吧。』


    操緒以強忍爆笑的口吻說道。我則不爽地瞪著她。對她來說這可能事不關己,但我卻產生一種強烈的生理厭惡感。搞不好再也無法信任他人了。


    『所以,這到底是誰寫的呢?』


    「……我怎麽知道?」


    被操緒這麽一問,我腦海浮現了數名同班同學的臉。很明顯這種事一定是女生幹的,隻不過,我實在不知道誰私下有寫小說的嗜好。


    犯人遺留下的線索,結果也隻有這本筆記而已。但筆記本身是在學校福利社也有賣的普通商品,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我想我們這所中學的學生,應該全都使用過這種格式的筆記吧。理所當然地,筆記本上也沒有注明擁有者的姓名。唯一能特定犯人的線索,就隻剩下筆跡跟文章的內容而已。


    「……話說迴來,我又沒學過筆跡鑒定。」


    我不耐地咕噥道。筆記本裏的文字老實說並沒有太明顯的特色,既不特別美觀也不特別潦草。如果隻是隨便比對,恐怕很難找出是誰寫的。


    『要不要找個班上的女同學問?』


    操緒隨口提議道。每當她失去興趣時,就會以這種語氣說話。


    的確,透過上課時傳紙條之類的互動,女同學要看到朋友字跡的機會應該比較多吧。


    「不,那樣不太好……這種東西哪能大剌剌地到處傳閱啊。」


    『是嗎?』


    「當然。犯人自己應該也極力隱藏這種異常的嗜好吧?如果我們把筆記傳出去,她想必永遠也不會現身了。」


    『嗯——』


    或許吧——操緒沒啥意見地隨口說著。


    『如果運氣不好,傳出去以後丟臉的人確實是智春。』


    「……」


    沒錯。就算大多數人不至於誤解我跟樋口之間的關係,想必也會有不好聽的謠言到處亂傳。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立刻毀了眼前這本筆記。


    『放著不管如何?反正作者是誰也不重要吧?』


    「哪裏不重要了!」


    『……怎麽說哩?』


    「呃,因為我會怕啊。學校裏竟然有一個我不知道的人,一直以這種眼光看我。」


    『這也還不到跟蹤狂的程度吧……』


    操緒無奈地歎了口氣。但以我的立場而言,這與跟蹤狂幾乎是一樣的。


    「對了,操緒。上課時你可以幫我監視一下嗎?看有沒有人一邊觀察我跟樋口,一邊在寫小說。」


    『耶……人家才不要,麻煩死了。』


    什麽嘛——我突然火大起來。自稱是我守護靈的家夥,怎麽能說出「麻煩死了」這種話。


    但操緒依然不服氣地嘟了嘟嘴唇。


    『比起那個,人家還比較想讀小說的後續呢!』


    「後續……你是指這部變態小說?」


    『擅自把別人的嗜好說成變態不太好吧?況且仔仔細細去讀內容的話,搞不好就能掌握作者的身分喲。』


    操緒一下子恢複愛管閑事的青梅竹馬口氣,對我說教起來。在這種情況下還對那家夥客氣什麽——我的感想卻是這樣。


    不過以文章內容掌握犯人身分的確也是一種辦法,操緒這部分的意見就還算有理。盡管她本人應該隻是說著玩玩的。


    「所以……我得把它讀完嗎……?」


    盯著手上那本筆記,我突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讓中學二年級的健康男生讀這種bl小說根本就是拷問,況且其中一個主角的範本還是自己。我恐怕很難以正常的精神狀態完成這項苦差事。


    操緒則以興致勃勃的表情湊近筆記本。我莫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後,終於決定豎白旗、緩緩打開筆記的封麵。


    「不可以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隨後,一名少女便伴隨著尖叫聲闖入了保健室。


    o


    她與操緒穿著相同的製服。是位個子嬌小,五官也顯得稚嫩的女同學。


    分成左右兩邊的頭發以長緞帶固定住。這種打扮讓她看起來更年幼了。


    不過她散發的氣息倒不會特別幼稚,應該比較接近普通的女孩吧。我對她的長相也有印象。


    「呃……你是,露崎同學,對吧?」


    我以發愣的表情望著這位去年還跟我同班的少女。露崎波乃——全名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但她並沒有理會我的問題,隻是邊大聲喘氣邊走向我,二話不說便把那本筆記搶迴去。


    接著她又仰著脖子瞪我,緊抱住懷中的筆記急促地問:


    「你看過了?」


    「啊……看了一點點。」


    被她的氣勢壓倒,我隻能老實地點點頭。這一瞬間,露崎的眼睛瞪得好大。


    「真、真不敢相信!竟然隨便打開別人的筆記偷看,惡心!」


    「啥……?」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為什麽自己還得被對方如此批評啊?


    「喂,這種東西掉在地上,任誰都會打開看看吧?不然要怎麽知道失主是誰?」


    「掉在地上的東西別管就好了呀!這跟夏目同學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怎麽看都覺得關係很大啊!那是什麽變態小說嘛!真正惡心的是你才對!」


    「唔。」


    我指著那本筆記質疑道,露崎很明顯因動搖而閉上嘴。一抹冷汗同時從她的太陽穴滑落。


    這種反應可說是罪證確鑿。看來小說的作者八成就是露崎了。


    「哪裏惡心了……這應該是純真的少女情懷吧。」


    「啥……?」


    無法理解——我搖搖頭。


    兩個男生抱在一起親熱的小說,跟純真的少女情懷要怎樣才能連結在一起?真是毫無脈絡可循。雖說那個世界我也沒興趣理解就是了。


    「所以,小說的作者果然是露崎囉?」


    我邊歎氣邊確認。


    「啊……嗯。是吧。」


    滿臉通紅的露崎低下頭。看到她這種嬌羞的反應我很難覺得不可愛,但她如今害羞的理由卻讓我很難苟同。


    老實說露崎是小說作者這件事,令我感到相當意外。她平日也不像是什麽文藝少女,我更沒有她坐在教室裏閱讀課外書籍的印象。


    「呃……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咦?」


    「為什麽主角要用我跟樋口的名字?」


    我盯著因困窘而站著不動的露崎質疑道。隻聽見她發出「唔嗚」的膽怯聲。


    「因為,夏目同學跟樋口同學感情很好。」


    「啊?」


    「呃……我應該沒說錯吧?」


    「——理由就隻有這樣!?」


    我不自覺發出粗暴的間話聲。隻不過是交情比較好的哥們就被當作同性戀看待,誰受得了啊!露崎這時繼續發出「唔嗚嗚」聲,身體縮得更小了。


    「可是可是……或許你沒發現,但樋口同學在上課時,偶爾會以熱情的目光緊盯夏目同學不放呢。」


    「嗄……?」


    「還有,夏目同學是田徑隊的吧?我是網球社的。你知道網球場附近有長凳吧,從那裏可以清楚看見田徑隊的練習場麵。我在那裏經常看到他。」


    「他是指……樋口?」


    對——露崎誇張地點點頭。


    「他手裏拿著大台的照相機,不斷自遠處捕捉夏目同學的身影。所以我才會認為‘啊,那個人真的喜歡夏目同學呢’……」


    「……」


    我全身無力地趴在桌子上。操緒臉上也浮現不自然的些許苦笑,同時肩膀還不住地輕微顫抖。看來她是在強忍爆笑的衝動。


    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露崎會懷疑樋口的理由了。


    「關於這些事,露崎你完全誤會了。」


    「耶,是嗎?怎麽說?」


    露崎瞪大眼睛反問我。


    唔——我有點難以啟齒。


    我的朋友樋口琢磨,其實是個重度的超自然現象愛好者。我們現在雖然是普通的好友,但當初他之所以會接近我,完全是出於我被幽靈纏身的謠言所致。


    也就是說,樋口想觀察的並不是我,而是纏身於我的操緒。那家夥想拍攝的,也就是所謂的靈異照片,然而,如果要讓露崎信服這種論點,就必須先讓她同意操緒的存在才行,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


    「還有,剛才夏目同學上體育課受傷時,也是樋口同學送你上保健室的。就像這樣,兩個人搭著肩膀。」


    「咦?不,那是因為……」


    樋口是想蹺掉體育課,才不是為了關心我咧。然而我還沒把事情解釋清楚,露崎就在胸口前緊握住雙手。


    「當我看到那個畫麵時,也覺得——好萌!」


    她眼睛閃閃發亮地大叫道。


    噗——操緒終於忍不住噗哧出來,我則脫力地仰望天花板。這女人沒救了。


    「拜托,可以請你不要用那種變態的眼光看我們嗎……我真的覺得很不舒服。」


    「耶……是喔?」


    露崎浮現出失落的表情。不,真正難過的不應該是你吧。結果露崎這時又突然很認真地要求我。


    「那個,夏目同學,剛才的話最好不要在樋口同學麵前說。他一定會很傷心。」


    「傷心?喂……」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女孩到底是用哪種思考邏輯才會得出這種結論啊?我真的很希望對方說明一下。


    強烈的疲憊感讓我無力地歎了口氣。我突然有種再也不想插手管這件事的衝動。


    「對了,露崎,有件事我從剛才就很好奇。」


    「什麽?」


    「有其他女同學知道你的嗜好嗎?」


    「我的嗜好?」


    「就是變……不,我是指你寫的小說。你有拿給其他人看過嗎?」


    我指著露崎懷中的筆記本問。


    「……你為什麽要問這個?難道你想爆我的料?」


    露崎緊緊抱住懷中的筆記,臉上露出些許警戒之色。


    「錯了,剛好相反!我希望你絕對不要拿給其他人看。」


    「咦?為什麽!?」


    「被不知道的人看了一定會產生誤解吧?我跟樋口又不是那種關係。」


    「啊……是喔。如果夏目同學你們進展得不順利,事情傳出去會很困擾吧?」


    露崎臉上浮現異常嚴肅的表情並點點頭。為什麽這女孩就


    是能往那方麵解釋啊?


    我察覺自己跟她很難溝通,不過她既然明白了那就算了——我如此拚命安慰自己。


    「如果泄漏出去露崎也會很困擾吧——這種變態的嗜好,傳出去可不好聽。」


    露崎被我如此指責後。


    「變態嗎……」


    她臉上冒出苦笑,似乎有點受到打擊。


    我也覺得自己的批判太過火了,幸好露崎很快又恢複正常的表情。


    『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


    她在嘴唇前豎起食指,對我促狹地一笑。然後她又說了聲「再見」並朝我揮手。我目送她離開保健室。


    這個房間現在就隻剩操緒跟我。我直接倒在保健室的硬邦邦床板上。累死人了,不過露崎最後留下的俏皮笑容倒是令我莫名地印象深刻。


    「露崎……那家夥,氣質感覺跟操緒有點像。」


    我自言自語地說道,但話才剛出口我就後悔了。每次隻要說誰誰誰很像操緒,基本上操緒的心情就會變得很不好。


    不過今天的操緒卻很難得,隻是靜靜地聳了聳肩膀。


    『是呀……操緒也這麽覺得。』


    她用故作神秘的語氣迴答道。接著她又望向我的臉,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大概是想到了露崎的小說內容吧,真是沒禮貌的家夥。


    『總之,是個怪女孩。』


    「嗯。」


    這點我也毫無異議。被幽靈說是怪胎的露崎似乎有點可憐,不過那也是莫可奈何的。


    她的確可以用變態來形容。


    翌日早晨,樋口在教室等著我走進來。


    「嗨,智春。我把新東西帶來了。這可是平行輸入的無碼版,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喔。」


    說完,樋口便將用紙袋包的一疊雜誌丟向我的課桌。怎麽又來了——我不耐煩地望著那些玩意兒。


    樋口琢磨,如果閉上嘴的話還算個外型不錯的男生。性格其實也不差,再加上人脈很廣,是個眾所皆知的情報收集高手。


    然而這位樋口卻有個無可彌補的致命缺陷,那就是他對超自然現象的異常愛好。今天樋口帶來的海外雜誌,又是那種印滿了清晰靈異照片的詭異讀物。


    「這張就是有名的威拉德圖書館(wird library)幽靈喔。然後這篇則是漢普敦宮(hampton court pce)的靈異現象最新情報。另外這張公園長凳的照片裏,照到了遭遇交通事故的少女生靈,據說拍下這張照片的攝影師莫名其妙就死了。怎麽樣?很刺激吧?」


    他開心地指著那些焦距沒對準曝光又不足的模糊照片,一一為我解說。樋口的雙眼閃閃發光,但我實在無法理解他的世界。真是抱歉啊,幽靈這種玩意兒我已經看到不想再看了。當我無意間抬起頭時,恰好看到操緒在我的頭頂上咯咯地笑著。


    「……看,這裏的玻璃窗上有張清楚的女人臉孔吧?智春,你有在聽嗎?」


    「有。」


    我隨口迴應樋口無關緊要的解說,同時覺得跟他在一起怪不自在的。


    這都是露崎昨天說那些廢話害的,我現在才會過度意識樋口的存在。周圍的同學會不會也開始懷疑我們之間的關係?我現在甚至擔心起這種問題。


    「還有還有,這本的這個也很有意思。」


    樋口取出另一冊雜誌,再次亢奮地對我說。我不經意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結果卻嚇得倒吸一口氣。


    那家夥的背後出現一個我看過的輪廓,且正稍稍探出頭。露崎現身了。她依然以緞帶束起分成左右兩側的頭發,躲在走廊的窗戶邊,偷窺我與樋口的動向。


    「又是那個變態女……」


    我忍不住抱頭叫苦。樋口則露出「嗯啊?」的驚訝表情。


    「……智春,你怎麽了?」


    「不好意思,樋口,我去去就迴來。」


    我拋下一臉訝異的樋口,直接衝到外頭的走廊。


    「露崎!」


    「咿呀……」


    露崎看到我轉身就想逃跑,但我卻沒有輕易放過那個嬌小的女孩。


    「站住,不準逃!露崎!你躲在我們教室旁邊做什麽!」


    「做、做什麽?我隻是剛好路過呀!」


    「別裝傻了。你躲在走廊一直偷看我跟樋口吧?」


    「啊唔嗚……」


    我自背後一把抓住她那左右亂甩的腦袋,那家夥這才死心地停下腳步。


    「有什麽關係嘛,小氣鬼。借我看一下你們兩個,讓我妄想又不會怎麽樣。難道會少塊肉嗎?」


    「被那種惡心的眼神注視任誰都會生氣吧!雖然不會少塊肉,但是會被弄髒啊!」


    「惡心……太過分了,夏目同學。這可是純真的少女情懷。」


    「純真的少女會妄想那些變態畫麵嗎!」


    「嗚嗚……」


    露崎搖晃著結起的頭發,似乎很失落地低下頭。然而恰好與她的口氣相反,我總覺得她心底一定在暗爽。


    「對了,夏目同學。」


    她抬起有點害羞的紅潤臉龐,楚楚可憐地仰頭望著我。同時又嘟了嘟充滿促狹意味的嘴唇,對我露出微笑。


    「……幹嘛?」


    「嗯,我昨天迴去想過了。偶爾像這樣直接表達好意,應該會很有效果唷。」


    「啥?」


    她又在胡說什麽。


    「簡單來說,不是每次都要表現得很害羞啦、向對方撒嬌啦,剛才樋口同學在纏著你的時候,更可以傳達出‘喜歡’的氣氛。」


    「……你到底想說什麽?」


    「當夏目同學表現與平日冷漠態度截然不同的落差時,樋口同學一定會感動到極點吧!」


    「……」


    呀啊——露崎自顧自發出興奮的叫聲,我則白眼瞪著她。對準她那形狀姣好的額頭,我毫不客氣地用力彈了一下。


    「啊嗚!痛死我了……」


    我無視按住額頭喊痛的那家夥,徑自返迴教室。但這時樋口卻主動迎了上來。他對於我突然衝出教室感到很好奇,所以才會符地跑來查看情況。


    「智春,你在做什麽?咦?是剛才那個女孩?」


    「沒事沒事,快迴去吧。」


    光是露崎一個就夠難對付了,如果還要加上樋口,事情想必會完全無法收拾。因此我急忙推著樋口,強迫他退迴教室裏。


    「對了,智春。今天第一堂又是體育課。你昨天撞到頭沒事吧?」


    樋口好像突然想到似地將手放在我的腦袋上問。麵對他這種極其自然的動作——


    「嗯。還好啦,我沒事。」


    我也隨口迴應著。結果當我突然警覺並迴過頭時,果然如我所料,露崎在那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她的雙眸濕潤,緊盯著我與樋口並肩而行的背影不放。


    可惡的變態女。


    「你確定你沒事?」


    我因為頭暈而低下頭,樋口擔憂地將臉湊過來。


    我隻能默默地對他聳肩。


    o


    今天的體育課上桌球。


    身為田徑隊員的我,對這種必須具備巧手的球類運動並不擅長,但因為這個時間操場已經被別班先占去了,我也沒資格抱怨什麽。拿學校體育器材的陳舊桌球拍簡單練習過後,大家就展開了氣氛輕鬆的比賽。


    比賽的方式是雙打,我的搭檔剛好是樋口。不過這並沒有什麽符殊的理由,隻是按照座號的順序分配罷了。


    然而在體育館中,又出現了某個對我們投以熱切視線的詭異人影。


    『……智春,智春。』


    操緒將臉湊近我耳邊悄悄說。


    『露崎同學又在偷窺你們了。看,她就在那。』


    「我知道。別理她。」


    我側目對體育館的柱子後方瞥了一眼……


    她自己似乎以為躲得很好,但那兩束以緞帶綁起的搖曳頭發實在太顯眼了。果然是露崎沒錯。


    她自己應該也要上課吧,竟然蹺掉自己的課跑來偷看。搞不好是因為被我發現她那變態的嗜好,就再也不打算收斂了。


    「智春,你先發球吧。」


    「啊,嗯。」


    樋口叫了我一聲,我從他手中接過乒乓球。瞬間,一股充滿壓力的視線打在我背上,害我不禁顫抖了一下,這麽形容絲毫不誇張。


    轉過頭,隻見從柱子後方露出臉的露崎,正以恍惚的表情凝望我們。她腦中想必又出現了自我滿足的妄想吧。拜托別用那種惡心的目光盯著我好嗎!


    「今天要是有穿運動外套就好了。」


    從體育服伸出的裸露四肢就這樣任那家夥欣賞,一想到這我就忍不住渾身發顫。


    「怎麽了,智春?你從早上開始樣子就好奇怪。身體不舒服嗎?」


    樋口很難得以嚴肅的表情關心我。


    「啊……不,我沒事。」


    我假裝平靜地轉向桌球桌。雖然很感謝他的關切,但這種時候這麽做隻會造成更棘手的反效果而已。


    趕快把這場打完吧——我隨手發了個軟趴趴的球,沒想到跟我們比賽的同學比我們還遜。


    這麽一來隻好形成你來我往的對打,接球順序很快又再度輪到我。我勉強做了個類似殺球的動作,沒想到對方這次竟然接迴來了。從旁人的眼光看,或許會覺得這場比賽相當激烈吧。


    『智春,你怎麽突然發飄起來?』


    操緒以有點不滿的口氣悄悄問我。


    「別吵我好嗎。現在還在比賽耶。」


    『唔——該不會是因為露崎在看,你才故意要帥吧?』


    「我才沒那麽閑。」


    然而我的情緒還是不自覺產生動搖了。操緒這點確實很敏銳。本來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練習比賽,我卻因為意識到露崎的目光而不小心認真起來。


    『智春好像很拚命耶。』


    操緒以看穿一切的表情說道,我慌忙提出辯解:


    「錯了,我才不是因為露崎而拚命。像那家夥這樣盯著我,我反而會分心才對吧?」


    『唿——可是操緒幾乎時時刻刻都盯著智春呀。』


    「你那個不叫盯,應該叫糾纏不休吧。」


    為什麽自稱守護靈的家夥要跟變態跟蹤狂比這個?一想到這個無謂的問題,我就不由得頭痛起來。也因為如此,一瞬間我失去了專注力。


    樋口隨即便發出一聲慘叫。


    「快閃開,智春!」


    「耶……唔哇!」


    等我迴過神,才發現剛才我在發呆時,樋口正好為了接球而一頭撞過來。由於他勉強想救一個剛好打在桌角而彈開的球,所以才會失去平衡。


    我也來不及反應這個突發狀況。


    就這樣,我跟樋口雙雙抱著彼此,倒在體育館的地板上。


    「痛死我啦啊啊啊啊!」


    壓在我身上的樋口,按住自己的肋骨附近慘叫著。那是因為剛才倒地時,我的膝蓋恰巧踢中他的肋骨縫隙。要說他是自作自受嘛,看起來又確實很痛。


    不過被樋口壓在地板上的我,後腦勺同樣受到強烈的撞擊。我暫時無法爬起身,隻能躺在地上呻吟著。


    操緒從空中俯瞰我們的模樣後,也繃著臉喃喃說了聲:「很痛吧——」


    然而露崎那家夥親眼看見我們抱著彼此倒地,卻紅著臉亢奮地吐出一句:「好萌呀——」


    o


    我坐在保健室門口的走廊上,不知為何露崎已經先一步在那裏等我了。


    「……你跑來這裏做什麽?」


    我臉色難看地低頭望著她。這家夥的行為真的愈來愈像跟蹤狂了。


    結果露崎卻露出了我前所未見的虛弱微笑。


    「我想跟你道歉。」


    她以失落的語調如此表示。這個出乎預料的發展讓我很疑惑。


    「道歉……?」


    「嗯,關於剛才的意外。夏目同學是因為在意我的目光才會跟樋口同學相撞吧?所以是我不好。」


    對不起——露崎說完後便盯著地板。看來她表情如此難過是出於反省的緣故,我想應該不是故意表演給我看的吧。


    「你不用道歉,反正不是你直接造成的。」


    我說完後,露崎仿佛得救般重重吐了一口氣。她立刻麵露害羞的笑容站起身。


    「你的傷沒事吧?」


    「還好。不過好幾個地方都摔到了,畢竟是狠狠趺了一跤嘛。」


    我低頭看著自己好幾處裹上貼布的身體,不自覺麵露無力的苦笑。連續兩天都被送到保健室,就連保健室的老師也忍不住念了我幾句。這種精神上的創傷打擊也滿大的。


    「是嗎?那太好了。」


    露崎鬆了一口氣。


    沒多久,告知下一堂課要開始的鍾聲便響了。我忍不住再次歎氣。就算現在迴教室,也來不及換掉體育服了。


    「夏目同學,你不上接下來的課嗎?」


    「不想上了。這堂課幹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對了,那露崎你咧?你前一堂已經蹺課了吧?」


    「啊……是啊。」


    「這樣不太好吧?我們學校對出席時數要求蠻嚴格的。」


    「嗯,不必擔心不必擔心。女生本來就有許多小秘密嘛。」


    露崎促狹地對我吐吐舌頭笑道。


    那是什麽意思?我雖然聽不懂,但現在也沒氣力去吐槽對方。


    「不過,我很開心。」


    「嗯?」


    「去年我們就同班了,但我跟夏目同學幾乎沒說到什麽話。真沒想到今年會以這種方式多出那麽多聊天的機會。」


    「唔……」


    我不確定該怎麽迴應這番話。


    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對我說這些,我心裏應該會滿高興的吧。


    「——擅自把別人當同性戀小說主角的人,竟然還敢這麽說。」


    「啊哈哈,哎,說好不再提那個了。」


    露崎胡亂敲打我的背同時笑道。


    就這樣,我不知不覺被她帶去了體育館的後方。那裏是麵對網球場的安靜中庭。據露崎表示,這個地點因為是死角,所以很適合避人耳目、堂堂正正地躲在那邊蹺課。


    風有點冷,但露崎依舊心情很好地仰望頭頂上的藍天。我則對她那迎風飄揚的緞帶看得入迷。


    「話說迴來,我有個禮物要送你唷。」


    露崎突然想起來似地說道。


    「禮物?」


    「是呀。電影的免費招待券,適合情侶一起去看。」


    登登登——她自己發出代表隆重登場的配音並順手取出兩張電影招待券。


    我則白了那家夥一眼。


    「別鬧了。適合情侶去看?難不成你要我跟樋口一起去?」


    「對呀對呀。這部是大約二十年前上映過的愛情片,現在重製版也廣受好評唷。」


    「愛情片,拜托……」


    為什麽我要慘到跟一個男的去看愛情片啊。


    「那露崎你咧?」


    「我?啊,放心啦,我不會妨礙你們的。我會在電影院的出口等,期待你們看完以後甜甜蜜蜜地走出來。」


    我無言地彈了露崎的額頭一下。她發出「哈唔嗚」的急促悲鳴,隨後


    便淚眼汪汪地按住額頭。


    「——很痛耶。夏目同學,你做什麽嘛!?」


    「你這大變態給我閉嘴!不論你怎麽說,跟男的去看電影都免談。你去找樋口也不會有用。」


    「耶,是喔?」


    「這部是講跟幽靈有關的愛情片吧?樋口上禮拜就跟女朋友看過了。」


    「耶!?樋口同學有女朋友?」


    「唔,該怎麽說……」


    正確講,他跟女友也隻交往到上個周末,接下來就分了。不過這個姑且別對露崎提吧。


    聽說是跟幽靈有關的電影,樋口便喜孜孜地找女友一起去看了。沒想到主題並不是超自然現象,而是戀愛,這讓他氣炸了。於是等電影結束後,樋口就對女友整整說了三小時該如何遭遇幽靈的正確方式。這麽一來,對方當然會逃之天天,再也不想跟這種男生來往。


    但露崎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原委。


    「怎麽會……真是失望透了。」


    她露出仿佛遭遇世界末日的表情。盡管我不想同情她就是了。


    「不過,既然你難得送我這兩張票,我就找打工的同伴一起去好了。」


    這或許能安慰她一下,於是我便這麽說道。


    露崎立刻不解地拾起頭。


    「打工的同伴是?」


    「呃——跟我一樣參加田徑隊、一個叫大原的女生。她家是開酒行的,我去那裏幫忙。」


    「耶?大原同學?」


    露崎訝異地眨眨眼。隨後她又不開心地猛然掀起眉尾。


    「等等,為什麽我拿到的招待券要讓夏目同學跟其他女生去看咧!?」


    「嗯?你不是說這是給兩個人用的嗎?況且露崎自己也不想看吧?」


    「誰說我不想看了——!」


    露崎臉上浮現難堪之色,同時像個小朋友般用力跺地。她將嘴唇抿成一直線,使勁將那兩張票塞到我手裏。


    「那,星期六下午一點半我在車站的西出口等你,不準遲到!」


    「咦……?」


    我連要求對方留步的機會都沒有,露崎便徑自大跨步走迴校舍。她那逐漸遠去的背影,我隻能待在原地愣愣地目送。


    o


    到了星期六,我在前往碰麵地點的途中,隻聽見操緒一直不爽地抱怨著。


    『……為什麽操緒也要看關於幽靈的電影嘛……』


    「有什麽辦法?我也是被強迫的。」


    我有氣無力地反駁她。就是因為可以理解操緒的感想,所以我才覺得自己沒有跟她對抗的立場。


    畢竟以常理來說,現在這麽做隻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而已。與變態跟蹤狂少女單獨去看電影?冷靜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過把這門票浪費掉又覺得對露崎過意不去,隻好設法讓自己不要想太多了。


    「反正我全身都是傷,暫時沒法參加社團活動。今天剛好又沒打工,閑得很。再加上這是免錢的票。」


    我努力舉出所有的理由,但操緒依然對我射來冰冷的視線。


    『哼——』


    她發出不帶情感且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我雖然覺得背後的原因一定不單純,帶還是姑且裝作沒看到吧。反正,該怎麽說呢,我也習慣了。


    露崎已經先在碰麵地點等我了。


    「啊——夏目同學!你真的來了。」


    「嗯……是啊,哈哈。」


    是你勉強把票塞給我的耶——雖然我很想吐槽,但看到露崎天真無邪的喜悅模樣又收了迴去。


    話說迴來,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她穿便服的樣子,與其說新鮮,不如用感覺不可思議來形容比較貼切。


    「好,差不多快開演了。我們走。」


    露崎拉起我的手開始邁步。這時我突然想到,從旁人的眼裏看來,或許會認為我們是普通的情侶吧。


    露崎其實也蠻可愛的,個性就跟操緒類似、非常健談。這麽說來,似乎也沒什麽好挑剔的缺點了。如果她的嗜好沒那麽不正常,或許我會非常開心吧。不知為何,我心裏突然對此遺憾起來。


    大概是舊電影重製的緣故吧,狹窄的電影院裏竟然沒什麽人。樋口雖然認為自己受騙而勃然大怒,不過這部電影還滿有趣的。


    故事描述的是,本來已經死去的男主角變成幽靈,繼續守護他的戀人。光看這點似乎與操緒的遭遇頗為吻合。然而這部電影的氣氛並不感傷,相反地,我看了以後還覺得,要是操緒能用這男主角一半的努力來保護我就好了。


    到了電影最後男主角投胎的畫麵還是有點感動,我也悄悄流了滴眼淚。


    不妙——我太大意了。當我驚覺事情糟糕時趕緊轉向露崎那邊。要是被她發現我竟會因愛情片而濕了眼眶,她腦內鐵定又會製造出更多難以言喻的妄想吧。


    然而觀察露崎之後,我卻忍不住屏住了唿吸。


    她根本無暇注意我,隻是緊盯著前方的大螢幕。原本娃娃臉的她露出了難得的成熟表情。淚水更從她那大大睜開的雙眸中不停溢出。我從側麵望著她,不自覺就愣住了。


    (插圖)


    「啊……」


    露崎這才察覺我的視線並轉過頭,在我的凝視下臉頰還愈來愈紅。


    「討厭,你在偷看什麽……我隻是……」


    露崎似乎很焦急地死命搖著頭。看來她終於能理解被人緊盯住的感受是什麽了。這種強烈失態的反應連我都起了一點同情心。


    「我、我——我要去洗手間!」


    最後的製作人員名單還沒開始跑,露崎就直接衝出觀眾席。也不至於要討厭到這種地步吧,我心想。自己明明成天追著我跟樋口不放,現在我也不過偷看了她一兩眼而已。


    『她隻是不想被智春看到剛哭完的臉而已啦。』


    先前一直躲起來的操緒,這時冷不防出現在我麵前,還說了這番打圓場的話。


    「我又不在乎那個。」


    排隊離開電影院時,我還在不滿地咕噥著。至於覺得她哭泣的側臉很美這點,就暫時對操緒保密吧。


    操緒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


    『因為這麽一來她辛苦化的妝會花掉呀。』


    「咦?露崎今天有化妝?」


    『……呆頭鵝。』


    操緒對我用力吐了吐舌頭,然後便再度消失了。


    「耶?」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已經理解露崎慌忙跑走的理由,但這迴操緒又在發什麽脾氣啊?我猜她大概很討厭剛才那部電影的劇情吧。


    在露崎迴來之前,我隻能倚靠著門廳的牆壁發呆。


    就在這時,我感覺似乎有人正走向我。


    「嗯……夏目?」


    一個熟悉的聲音引誘我抬起頭。我發現那是一名單手拿著一杯爆米花、五官線條分明的美少女。


    她正是跟我同班的佐伯玲子。剛才在裏麵我沒發現,原來我們不知不覺看了同一場電影。


    真倒楣怎麽在這裏遇到她——我心裏埋怨著。由於她外貌條件不錯,在部分男生之間還頗受歡迎,不過老實說,我拿她的個性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並不是什麽壞人,在女生之間也滿有領導者的架勢。隻不過因為她說話向來不好聽,總給人一種無時無刻不在生氣的感覺。


    「夏目也來看這部電影嗎?一個人?總不會是跟樋口一起吧?」


    「為什麽你隻會想到樋口啊?」


    我迴話時忍不住音量大了些。


    佐伯的問題並沒有什麽特別用意,這點我懂。她以前被樋口死命糾纏過,所以她對樋口的印象一直很差。


    我之所以會那麽敏感,當然不是佐伯的錯,主要得怪罪在露崎身上。


    佐伯那麽問,聽在我耳裏,總覺得是在懷疑我跟樋口之間有難以告人的好情,所以我才會一下子激動起來。這都是因為露崎對我灌輸了太多她的變態妄想之故。


    因此他人的質疑我才無法沉默以對,忍不住就亢奮地迴嘴了。


    「至少我是跟女生出來的。」


    「耶?」


    這迴輪佐伯的表情瞬間變緊繃。


    「女生?誰?該不會是謠傳中纏身於你的幽靈……」


    「不是啦。才不是咧。」


    我失落地垂下肩膀。雖說我經常這麽被人誤解就是了。


    「是我們學校一個姓露崎的女生。軟網社的。」


    我邊說才邊想起來,佐伯自己也是女子軟網社的一員。


    佐伯麵無表情地聆聽我的迴答。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她好像有點臉色發青。


    她咬著自己那形狀美麗的下唇,惡狠狠地瞪著我。握住爆米花杯的那隻手更傳出了輕微的顫抖。


    「為什麽……你要跟我說這個?」


    佐伯以嘶婭的聲音喃喃說了一句。咦——大惑不解的我隻能傻傻地迴望著對方。這種反應真是出乎我的預期啊。佐伯緊緊眯起的眼角,這時似乎滲出了一滴淚光。接著……


    「你這家夥,低級透頂!」


    佐伯對準站定不動的我用力揮了一巴掌。隨後她看也不看被她打飛的我,轉身直接就走。


    「那家夥……搞什麽鬼啊!?」


    我按住自己紅腫的臉頰,當場蹲了下去。沒有人迴答我的喃喃自語,隻有散落了一地的爆米花,在佐伯離去的方向兀自閃閃發光。


    o


    接下來的幾天,完全沒發生任何事。


    自從電影院的遭遇後,佐伯很明顯刻意避開我,甚至完全不與我交談。


    隻不過偶爾,她會以欲言又止的表情,站在遠處默默凝視我。


    自從那天以後,我也沒再與露崎見麵。仔細想想,我對她幾乎是一無所知。不管是她家的住址或者是電子郵件信箱,甚至她現在分到哪一班我都忘了。


    但假使我現在特地去問這些,就代表我很在意她,所以我才遲遲無法行動。


    反正我們念同一所學校,就算不去問人,遲早也能查出來的。一想到這裏,我就懶得采取任何動作。


    那一天也是極其平凡的一日。


    放學後我在教室等樋口,因為我已經事先約好要順道去他家。不過我們的運氣很不好,他為了某件班級股長的工作而臨時被叫走了。


    或許是因為最近的事消耗太多體力吧。在透過窗簾的淡淡西曬照射下,我不自覺打起了瞌睡。


    不久後,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促使我睜開眼。


    首先是某人的頭發映入我眼簾。對方的發絲顏色略顯淡薄,再來才是固定頭發用的長緞帶。


    對方的臉貼近到我雙眼難以對焦之處。


    像是歎氣般的吐息迎到我臉上。我的嘴唇感受到柔軟的觸感。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半睡半醒的我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理解。


    「……露崎?」


    臉距離近到讓我嚇一跳的少女,我終於想起來是誰了。聽見我愣愣喚著她的名字,露崎像是要微笑般眯起眼睛。


    「咦……?等等……你剛才……」


    我迴溯先前她究竟對我做了什麽,思緒立刻陷入嚴重的混亂。我的嘴唇上仿佛還殘留著她帶來的甜美芳香,這難道是錯覺嗎?


    等一下,露崎不是一個喜歡bl的變態妄想少女嗎?為什麽她會對我做出那種事?


    「抱歉……把你吵醒了。」


    露崎微微吐了吐舌頭,不過似乎並沒有惡意。她臉上浮現出毫無雜質的純真微笑。


    在夕陽下,她的頭發似乎呈現半透明狀。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凝望著身穿製服的露崎。我想問的問題太多了,一下子不知該從哪一個問起。


    「可是……我早就想嚐試一下這個,謝謝你。」


    「哪裏。」


    我有點困惑,被對方為這種事道謝總覺得怪怪的。不過現在我要是為了同樣一件事向她抗議又覺得好像很蠢。這種時候究竟該如何迴答對方才好?


    露崎不理會我的困惑,徑自露出調皮的微笑。


    『夏目同學,有很多事想跟你說抱歉……』


    露崎最後簡短而無聲地喃喃說了幾個字。


    在我理解她的言下之意前,她已經離開教室了。我默默地目送她的背影。搖曳的緞帶就像殘像般烙印在我的眼皮內側。


    『什麽跟什麽嘛……那家夥。』


    我皺起眉自己抱怨道。


    這時,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隻好膽戰心驚地轉頭望向背後。


    果然,一名顏色淡薄的少女幽靈就飄浮在我麵前。那是操緒。她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了,就這麽靜靜地俯瞰著我。


    還真的被她看見了——我以手遮住雙眼。


    不過操緒什麽也沒說。


    她該不會是氣炸了吧?我想從她的臉色推測,同時拚命在腦內尋找可用的借口。剛才那是出自大意以及不可抗力的因素,總之我缺乏行為能力,或者該說是事件的被害人才對。


    但操緒還是什麽也不說。她那雙悲傷的眸子,隻是盯著露崎離開的那扇門而已。


    「……操緒?」


    我終於不安地喚起她的名字。


    操緒這才緩緩將視線轉向我。隨後……


    『——對不起,智春。』


    她悄悄說完以後,便自行消失了。


    被單獨留在教室的我,有一種完全摸不著頭緒的感覺。


    為什麽,操緒要對我道歉呢?


    o


    第二天早上,在教室等我上學的人換成了佐伯玲子。


    「——夏目,你跟我來一下。」


    她蠻橫地如此命令我,根本不等待我迴答就把我拉出了教室。


    佐伯所前往的方向是體育館後方,也就是上次露崎帶我去過、那幾乎沒人的中庭。


    「什麽事嘛,佐伯,不能在教室裏說嗎?」


    「閉嘴。」


    她以恐怖的表情瞪著我,我隻好閉上嘴。平常沒事就氣唿唿的佐伯,今天的態度變得更粗暴了。


    被叫來這種沒有人會看到的死角,最好不要期待是什麽愛的告白這種甜蜜的事。被太保太妹集團抓來修理的可能性還比較高一點。


    結果當我們抵達中庭後,現場除了我們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我本來以為,你說那些話是想表示沒把我看在眼裏。」


    佐伯抓住網球場邊的鐵絲網,背對著我首先開口。


    「我們在電影院碰到那次,你不是說了奇怪的話嗎?——你說你跟露崎波乃在一起。」


    「什麽,原來是要討論那個……」


    這就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了。奇怪的話——我怎麽知道佐伯覺得哪裏奇怪。我跟露崎會去看電影確實很難解釋前因後果,但要我完整說明一遍我也覺得很厭煩。


    尤其是關於露崎的變態妄想小說,那部分我根本就不想提。


    「說老實話吧,你為什麽要撒那種謊?」


    「不,我並沒有撒謊啊。」


    佐伯對我投以具有強烈攻擊性的視線,我則感到十分困惑。為什麽佐伯要為了這種事大發脾氣呢?


    話說迴來,以前有個被佐伯拒絕的男生在私底下講過她的壞話,說她根本就是女同性戀。


    「呃……佐伯,該不會是你對露崎……


    ?」


    「別轉移焦點!」


    早就知道她會生氣。


    「波乃根本不可能和你一起去看電影。為什麽你能說出那麽殘酷的話?」


    「哪裏殘酷了?我跟她一起出門原因是有點複雜啦,但看那部電影可是露崎主動約我的!」


    我也有點動氣地迴嘴道。


    一瞬間,佐伯露出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的表情。她臉上浮現既是驚愕,也是困惑,同時還泫然欲泣的表情。


    「當時,你真的跟波乃在一起嗎?」


    「是啊。我騙你有什麽好處?」


    我望著臉色變得極為蒼白的佐伯,不知道為什麽她會這樣。如果我不去扶她一下,我還真擔心那家夥會昏倒。愈看我的心裏就愈不安了。


    「那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佐伯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說了句。


    「波乃不可能跟你出門。那女孩之前生病了。自從今年春天就一下子惡化,然後就一直待在醫院沒出來過。」


    「生病——咦?怎麽會,她根本沒對我提起啊……」


    我終於驚訝起來。


    露崎生病了?而且還過了至少半年的住院生活——我根本不曉得這件事。


    然而,也不能說我絲毫沒有察覺。自從升上二年級以後,我就不記得在學校裏看過她,原因應該就是出自她住院吧。不知道她是何時出院的?一想到這裏,我又突然發覺出佐伯的用意。


    「等一下,你剛才說她之前生病了……所以說?她不是後來順利出院了嗎?」


    「……」


    佐伯默默搖著頭。個性一向好勝的她,這時竟然流下了大顆的淚珠。能看到她這種反應,令我覺得難以置信。


    「波乃的母親……打電話來……說她,昨天就陷入病危狀態了,就在剛才……已經。」


    去世了——佐伯的最後三個字,在我聽來,就好像是不知名的外國語一樣。


    露崎死了。


    我的腦袋尚未徹底理解,全身就被一種完全脫力的絕望感所侵襲。


    不可能的。怎麽會有這種事。畢竟我昨天放學後,才與露崎見過麵啊。當時露崎確實接觸了我的唇——


    女生本來就有許多小秘密嘛。


    為了迴憶露崎調皮時的微笑表情,我閉上眼睛。


    當初我們邂逅時,露崎為什麽會在保健室?她為什麽可以不必上課,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佐伯繼續為我說明下去。露崎的身體本來就因為心髒有病而衰弱。她最後接受的手術成功率非常低……佐伯的話我隻聽進去一半而已。


    「露崎住的……醫院是?」


    我以機械般的僵硬聲音問道。


    「等等……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佐伯以製服袖口拭去淚水。


    我將目光從哭成淚人兒的佐伯臉上移開,急忙尋找不知不覺中消失不見的操緒身影。


    「……操緒那家夥,早就發現了。」


    對不起——這是她昨天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我當下也跟著重複了一遍。當時操緒就已經曉得,我所見到的露崎最後一麵並沒有實體存在。跟她一樣是幽靈的操緒當然可以很快發現這點。


    我拉著一時難以停止啜泣的佐伯,頭也不迴地拔腿狂奔。剛好衝到校門口附近時,我發現混在其他學生當中、正要走進學校的樋口。


    「咦……智春?你要上哪去啊……」


    「樋口!」


    我打斷他的問題並大叫一聲。他似乎從我們的臉色感覺出事態不尋常,於是便立刻正色。本質上來說,樋口確實是個腦袋很好的家夥。


    我緊握住他的手,簡潔有力地要求道:


    「——你也跟我們一起來!」


    o


    幫忙出計程車資的人是佐伯。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哭泣的她,以毅然決然的口吻告訴司機目的地,接著又對大惑不解的樋口說明事情經過。


    我恍惚地聽著佐伯解釋,總覺得那好像是剛編出來的虛構故事一樣。某種強烈的超現實感籠罩著我,令我的思緒根本無法運作。


    露崎的住院地點是一間大型綜合醫院。佐伯之前似乎來探病過好幾次了。她在櫃台輕易就問出了所在之處,然後毫不遲疑地帶我們步向遺體安置室所在的醫院大樓。


    「我……要去見波乃最後一麵。」


    佐伯走出電梯後停下腳步並這麽說了一句。接著她便轉頭以寂寞的表情麵對我們。


    「夏目你們還是在波乃的病房等好了……請你們不要去看現在的她。」


    「咦……為什麽……」


    「夠了,樋口。」


    我阻止企圖抗議的樋口,冷靜地迴頭等電梯。露崎一定也不希望被我看見她沒化妝、梳頭的模樣吧。


    「那就拜托你了。」


    我簡短地對佐伯這麽說,她則露出了不太好意思的微笑。


    「謝謝你們。波乃的病房在六樓。」


    「知道了。」


    故作堅強的佐伯其實手指在發抖。我故意裝作沒注意到,按下按鈕關閉電梯門。


    在上升中的電梯裏,我與樋口都保持緘默。我感到自己的情緒很難平靜。一種仿佛在胸膛中挖出黑洞的失落感正不停在我體內擴散。


    我們好不容易抵達露崎的病房。裏頭坐著一位應該是她家屬、表情十分疲憊的中年男子。對方注意到我們身上的製服,立刻請我們進病房等。


    露崎生前住的是單人病房,所以可以把很多私人物品帶進來。她把環境布置得完全不像醫院——不過這也代表她住在這裏的時間非常久。


    牆邊的衣架上依然掛著她的製服,此外還有我在電影院看過的可愛便服。不過,衣服的主人如今已經不在了。


    「喂……智春。」


    過了一會兒,倚靠病房牆壁的樋口對我開口:


    「露崎是不是有點男性恐懼症啊……我記得她以前很少跟同班的男生交談,不過跟智春你又好像可以正常聊天,你有注意到嗎?」


    「呃……沒有……」


    「就是說嘛。不過露崎本人有沒有自覺就不知道了。」


    說完樋口臉上露出了溫柔的苦笑。他的這番話讓我感到有些意外。我之前一直以為露崎跟操緒一樣,都是那種不怕生的性格。


    「話說迴來,那家夥以前好像在班上擔任校外教學的股長吧?我們還幫過她統計問卷調查的結果,對吧?」


    「是啊……嗯。」


    這件事我就記得很清楚。不過與其說我們是在幫她,還不如用幫倒忙來形容比較貼切點。因為我跟樋口一直在搗亂,本來半小時就可以完成的作業,最後卻一直拖到半夜才完成。因為這件事我們還被導師臭罵一頓,不過我跟樋口倒是挺樂的。現在迴想起來,盡管這種事沒什麽好稱道的,但依然是中學生活的一件小插曲。


    不過,對之後沒多久就住院的露崎而言,那可能不是什麽一晃眼就過的小插曲。隻可惜,現在我也無法親口跟她確認這點了。


    「那,我先打個電話給學校那邊好了。雖然這種缺席理由應該可以被原諒,但沒請假總是不太好。」


    似乎是為了讓陷入沉默的我一個人靜靜,樋口刻意以平穩的口氣說道。真不好意思——我對他露出了微弱的笑容。


    與離開病房的樋口恰好擦身而過,一名上了年紀的女性走了進來。我雖然不認識那位婦人,但很快就看出她正是露崎的母親。


    母女倆的五官雖然不怎麽接近,但氣質卻是相似的。露崎之母顯得極為憔悴,然而她一看到我的臉,立刻露出了帶有促狹意味的微笑。


    「……你就是夏目同


    學吧?」


    露崎的母親眯起眼、溫柔地注視著我。從她的口氣,我不難想像她女兒曾多次提及我的事。


    接著,她便簡單為我說明她女兒的狀況。


    露崎想必是覺悟到死期將至,所以不斷強調要再去學校一趟。到了最近,她還好幾度偷偷溜出醫院。


    「對了對了。波乃交給我一樣東西,說等你來了一定要拿給你。」


    露崎的母親打開病房置物櫃,從中拿出一隻格子花紋的紙袋。


    「……這要給我?」


    「是啊。我也沒打開來看過,所以同樣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麽……你願意接受這樣東西嗎?」


    我怯生生地伸手接過那紙袋,然後便默默朝露崎的母親鞠了個躬。


    露崎的母親表示希望我在這裏多等一會兒後,便自己離開病房了。我坐在空蕩蕩的病房椅子上,將剛才收到的紙袋打開。


    察覺到她終於迴來後,我立即抬起頭。


    『……智春。』


    操緒總算再次現身了。她在逆光中飄浮著,一瞬間我還把她誤認為露崎。


    是啊,自己應該更早一點察覺才對。


    領悟到自己死期將至的少女、因事故而行蹤不明的少女——難怪露崎散發出的氣氛會與操緒如此相似。


    露崎為我準備的紙袋中,放了好幾冊筆記本。那跟我在保健室無意撿到的一樣,裏頭部是她在住院時自己創作的小說。


    我印象深刻的緞帶纏住了筆記本的封麵,上頭還以淩亂且無力的字跡注明小說的標題。


    那就跟露崎最後對我說的幾個字一樣。


    ——我喜歡你。


    我悵然若失地慢慢弓起背。這時操緒也靠了過來,我可以感覺到她正從背後做出抱住我的姿勢。


    『放心吧……有操緒在這裏。』


    幽靈少女在我耳邊輕聲訴說。


    聽了這句話,我閉上雙眼。


    這是我第一次為露崎落淚。


    o


    那件事過了兩年後,我與樋口都變成了高中生。除了操緒以外,我又見識到其他幽靈以及難以形容的諸多怪物。被卷入那些家夥之間紛爭的我,好幾次都差點送了小命。同時,我想起露崎的時間也愈來愈少了。


    因此直到那天以前,我甚至遺忘了她送給我的筆記本。


    那是我隔了好長一段時間後的上學日。


    由於卷入了某個事件中,我受到強烈的感冒侵襲,整整在家休養了一個禮拜。


    要說好久沒來上學嘛,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新鮮感,至少在穿過校門時,我隻覺得一切的光景都平凡依舊。


    直到抵達校舍正麵的樓梯口時,我才察覺出不對勁。


    「就是那個嘛?在書店裏……」


    「啊……我也聽說了。那個故事……」


    從遠處向我投來的好奇視線,以及女孩子們的竊竊私語聲。


    怎麽了——我望向操緒。誰知道——操緒也不解地歪著頭。可能是我神經過敏吧,於是我輕輕深唿吸一口氣。太久沒來學校,所以才會對周遭變得過度敏感。


    「啊……智春。」


    在走廊上,原本走在前麵的一名女同學發現是我後,隨即停下腳步。她就是跟我同班的大原杏。


    她天生就充滿了田徑隊員應有的活潑氣質。然而今天,她臉上浮現的笑容卻有點尷尬。


    「早啊。智春的感冒痊愈了嗎?」


    「嗯,差不多了。啊,對了……謝謝你借我考試範圍的筆記。」


    「嗯……」


    杏曖昧地點點頭,同時不自覺偷窺四周的情況。接著不知為何,她又以生硬的表情牽起我的手。


    「那個,我……不論智春私底下有哪些嗜好,我永遠都是智春的朋友。」


    「嗄?」


    『請你不要輸給輿論的壓力!』


    「啊……喂,杏!」


    杏說完想說的話就一溜煙逃跑了。我隻能疑惑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什麽跟什麽?我的嗜好?


    然而態度詭異的不隻是杏一人,全校對待我的眼神都變了。其中有許多男同學露骨地避免與我視線交會。還有許多一看到我就發出「呀啊」興奮叫聲的女同學。後者的反應我以前好像經曆過啊。


    等我打開教室門的瞬間,教室立刻掀起一陣劇烈的鼓噪。我尤其注意到佐伯玲子的視線。她鼓起臉頰,似乎有點困窘地望著我。這是怎麽迴事——正當我想找人打聽的時候。


    「喂,智春,你給我過來一下。」


    先到校的樋口抓住我的手臂劈頭就說。一看到他的動作,又有好幾位女同學發出了「好萌呀——」的讚歎。這種強烈的既視感就像暈眩的感覺,強烈地朝我襲來。


    『這是怎麽迴事,樋口?』


    「反正你先跟我來就對了。這裏不方便解釋。」


    仿佛為了逃避同班同學們緊追不舍的視線,樋口將我硬拉到外頭。等來到空無一人的頂樓,那家夥才終於吐了一口氣。


    「問題就是這個。智春,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說完他拿出一本書。


    那是一本精裝的高級書。內容則似乎是文學類的愛情小說,平常樋口是絕對不會拿起來閱讀的。


    我偏著頭看了一眼封麵上的標題,等察覺出作者是誰後,我訝異地說不出話來。


    作者——露崎波乃。書腰上的文案則寫了『早夭少女遺留世間的究極純愛小說』等不負責任的宣傳詞。


    問題是,書本的內容完全就是當年露崎留給我的筆記本。我與樋口的名字甚至連改都沒改。


    「露崎好像在去世前投稿到出版社。經過遺族許可並付梓上市後,一下子就掀起了熱烈的討論。除了獨占本周的銷售排行冠軍外,還已經決定要改編為電影了。」


    「啥……」


    我的強烈頭暈又發作了,隻好緊靠著屋頂邊緣的鐵絲網。


    露崎的變態妄想小說竟然是銷售排行第一名,而且還要改編電影?那也意味著,我與樋口之間遭人誤解的關係,很快就要傳遍日本全國各地——


    唔哇,真了不起耶——操緒不負責任地讚歎道。


    我搖搖晃晃地抬起沉重不堪的腦袋。


    「露崎——!」


    隔了兩年,我再度叫出她的名字。


    頭頂上那無邊無際的藍天另一側,總覺得可以看見露崎露出微笑的調皮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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