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似乎睡過頭了。


    我在準備出門時收到這樣的簡訊,然後離開家。


    不,這件事本身沒什麽特別的含意,不過這麽一來,我早上不就得自己上學了?會合的老地方沒有清宮的身影,是一幅有些落寞的風景。


    我悠閑漫步享受風景,此時一張紙映入我的眼簾。


    「正在進行大規模清掃,請繞路通行,造成困擾敬請見諒。」


    逼不得已,我隻好避開平常的上學路線,走在陌生的道路上。


    這是前幾天決定的事情。因為整座城市的塗鴉實在太多,在行政單位的規劃之下,周邊區域正加快腳步進行清掃作業。


    就像是配合這項工程,綠洲的人們也終於動起來,一起清除自己所在建築物的塗鴉。小柳津說,其實大家私底下早就覺得惡心並且很想趕快清掉,應該隻是缺乏一個契機罷了。


    鏡子也配合這項工程開始清除。雖然嵌入牆壁或釘在牆麵的鏡子很難取下,但是不久之後應該會全部清光吧。


    「聖保羅」的成員對此加以批判,但如今不再出現新的塗鴉,加上高層賄賂與作假帳等問題接連被揭發,導致這股勢力迅速衰退。


    結果正如代表所說,扔著不管就自生自滅了。


    然而,我們肯定已經從那個教師的手中,收複了世界的一角。


    雖然覺得這次湊巧造福了大眾,但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實際上,我們對小手球老師做的事情是私刑,就某方麵的意義而言,應該是相當不負責任的行動吧。


    隻要沒人知道這是造成困擾的行為,我認為被當成造福大眾也無妨。


    就這麽走了一陣子之後,我巧遇一張懷念的臉孔。


    是別著櫻桃發夾,戴著眼鏡的少女。


    「啊……」


    「——喲,好久不見。」


    聽到我的問候,城尾瀧學姐露出尷尬的笑容。「咲丘學弟,好久不見了。難得在這種地方遇見你,你上學都走這條路嗎?」


    「平常走的那條路在打掃——呃,怎麽走才能到學校?我覺得從剛才就一直在兜圈子……」


    其實我沒有來過這附近,所以真的迷路了。身為風景男居然在文教區迷路,簡直是一種恥辱。下次有空的時候我要走遍每個角落。


    「那真是辛苦你了。學校要往這裏走,不介意的話,就由我來帶路吧。」


    「喔喔,感謝幫忙。」


    我和城尾瓏學姐並肩前進。我不禁迴想起來,我們很久以前曾經一起放學迴家。


    雖然距今應該是一個月左右,不過真的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


    「上學有趣嗎?」


    「社團活動很有趣。」


    「決定未來規劃了嗎?雖然我差不多該決定了,但還在煩惱。」


    「我的目標是成為家庭主夫,所以不成問題。」


    總是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


    雖然彼此都展露著笑容,卻有種非常機械化的扭曲感。


    「——沒想到小手球老師,會擔任超自然異象研究社的顧問老師。」


    城尾瀧學姐首度在語氣裏加入像是情緒的情緒。她臉上掛著苦笑。


    「那位老師好像很忙,至今拒絕擔任所有社團的顧問,所以學生會沒有留意到她。真不愧是沉丁花同學,應該是用強硬的方式逼老師答應的,很像是那個人會做的事情。雖然很同情老師,但如果是老師自願就沒辦法了。」


    「這種事,一般會在相關人員的麵前說嗎……」


    我們從小手球老師的私人物品裏,找出許多的噴漆罐與鏡子,此外也找到她塗鴉時用來偽裝的大衣、帽子和口罩。


    代表沒有將小手球老師身為教師的致命缺陷公開,代價則是小手球老師必須不再進行那種召喚生靈的儀式,並且擔任丘研的顧問老師。


    想到她對周圍造成的困擾,這種條件也太簡單了。代表的城府高深莫測,我至今還看不出其中的意圖。


    小手球老師稍作猶豫之後,就以「我不想辭去老師的工作」這種無關緊要的理由,頗為幹脆地接受了這些條件。


    雖然這麽說,但她從那之後就沒有來過社辦,簡直是丘研掛名顧問老師的誕生。


    我們默默走了一段時間。


    「那個——」


    兩人同時開口。


    「咲丘學弟,請說……」


    「不,城尾瀧學姐先說吧……」


    怎麽辦?我稍微猶豫了一下。然而機會隻有現在。


    我下定決心詢問城尾瀧學姐。


    「那個,我想請教學姐一個問題。」


    由我先說反而令城尾瀧學姐緊張,她的音調變得有點高。


    「咲丘學弟,什麽問題?」


    「……城尾瀧學姐,恨我們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城尾瀧學姐眨了眨眼睛,接著有些落寞地露出笑容。


    「——有沒有呢,連我也不清楚。」


    感覺這是有某種領悟的人會做的反應。


    「經過那件事情之後,我想了很多。和咲丘學弟保持距離,重新審視我自己。你們把楓救離那個無可救藥的地方,至少我在這方麵相當感謝咲丘學弟等人。因為我沒有勇氣為了拯救楓而做到那種程度。」


    「——這樣啊。」


    這是令我有些意外的答案。


    「不過,我不能說你們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


    是的,我們肯定是錯的。大概隨時都是。


    「所以,我不會說咲丘學弟等人是正確的,隻是如此而已。我沒有製裁你們的權利……我們毀掉了楓。要是我擅自決定要為了楓而製裁你們,我覺得楓這次真的就不會原諒我了。」


    城尾瀧學姐歎了口氣。她身上沒有之前那種走投無路的鹹覺,而是非常悠閑的沉穩氣氛。「為什麽我和楓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


    「我認為,並不是錯在你們是雙胞胎。」


    「人類是看外表的生物。我沒有體會楓的痛苦。」


    城尾瀧學姐說出這種像是某人會說的話。「我認為人類是看外表的生物,而且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咲丘學弟不這麽認為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察覺我已經有既定的答案了。


    「或許吧。不過,我不能認同這一點。」


    「……那麽,我們彼此彼此。」


    我們相視而笑。


    這肯定是一幅祥和的風景。


    「話說咲丘學弟,超自然異象研究社最近似乎比較安分了,我有點佩服。這時候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隨著社團重整計劃的實施,學生會正在廣征人手——」


    「原來還沒學乖?你、你也太不屈不撓了吧!」


    似乎是總算恢複為原本的調調了,城尾瀧學姐開始發出危險電波。


    「講什麽學乖不學乖,咲丘學弟原本應該和我們為伍才對,我相信這麽一來,咲丘學弟也能透過改善學校的活動,累積各式各樣的經驗與品德,成為出色的社會人士迴到世間。至少你這樣的人才,不應該待在危害社會的超自然異象研究社。到頭來,咲丘學弟對於學校教育的認知有著根本上的誤解。現在教室的製度也已經多樣化,從黑板製進入會議製——」


    我快步趕往學校。總之先到學校,朝學校前進吧,這麽一來就可以得到解脫。


    然而城尾瀧學姐像是要加以對抗,毫不喘息對我發送電波。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認為像這樣循規蹈矩可以促進自己的成長,發展成對自然與社會的貢獻,這才是——」


    「話題是怎樣進展到這種方向的……?唔喔、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要辦!在上學之前我非得先去某個地方一趟,這下可糟了!」


    我刻意提高音量大喊,城尾瀧學姐隨即揚起眉角。


    「……咲丘學弟,這是怎麽迴事?現在你繞路去任何地方,都會趕不上上課的時間,你難道要當著學生會長的麵蹺課?」


    「我要忙的事情就是這麽重要。那就這樣啦!」


    我拔腿逃走之後,後方傳來一個竭力嘶吼的聲音。


    「咲、咲丘學弟!我不會放棄的,咲丘學弟!」


    好啦,這下子蹺課了。現在我時間多得是,不過要做什麽?


    總之我朝著綠洲的小巷前進。


    走了一段時間之後,我順利抵達外表寂寥的建築物「無自覺」。


    打開門,剛開店的店內響起一個充滿朝氣的聲音。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似乎是服務生的少女跑到我麵前。


    「喲,差不多習慣這份工作了嗎,香澄?」


    聽到我的聲音,擔任服務生的少女——香澄開心地露出開朗的表情。


    「什麽嘛,原來是咲丘。有什麽事嗎?」


    她穿的不是平常那件別滿安全別針的黑色襯衫,而是荷葉邊的圍裙連身服,所以給人的印象差很多。不過看到香澄穿這種衣服,就會覺得她果然也是女孩而感觸良多。


    從她充滿活力的樣子,無法想像她不久之前還是個完全不想工作的家夥。


    「隻是來看看。這套衣服很適合你。」


    「哼哼,因為穿的人是香澄小姐。很可愛吧,是老板自己做的喔!」


    「——真的嗎?」


    我啞口無言。小柳津居然有這種可愛的嗜好,我甚至不願意想像。那個大叔,該不會其實想變身穿上這種衣服吧?


    「對了對了,老板超過分的,把掃地拖地的工作全部扔給我,自己卻在抽煙、玩手機。不過打掃挺好玩的,所以我不介意就是了。」


    「吉他怎麽樣,有在練習嗎?」


    「當然,店裏有時候會幫我安排空間表演,然後這裏的常客都會聽我唱歌。還有還有,我最近也有歌迷了。」


    「……看來過得挺快活的,太好了。」


    香澄露出嬌羞的笑容。


    「今天我傍晚就可以下班,我晚點可以去咲丘的學校嗎?我想去一次高中看看。」


    「喔喔,那就來吧。隻要說是神樂咲高中,每個人都知道在哪裏。走進校門之後,你就到後麵的木造校舍三樓最裏麵的房間。」


    「……希望我記得。」


    香澄嘻嘻笑了幾聲之後,其他客人來到店裏了。她隻說句「老板在吧台」就跑去招唿客人,真是個充滿活力的家夥。


    坐在吧台一看,小柳津果然在抽煙。


    「原來是咲丘,不要讓我一大早就看到帥哥,我心情會爛到極點。」


    「……不然你要我怎麽做?」


    「當然是帶美少女——啊~~不過最近大腿成分補充得很足夠,所以免了,你去死吧。」


    「小柳津,你其實不太想做生意吧?」


    我點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之後也拿出手機,登入「攝影俱樂部」審視上午的風景,接著小柳津擺著臭臉開始泡咖啡。


    經曆那個事件之後,香澄似乎總算有心工作了,並開始尋找新的打工。但她好像已經被附近商家列為黑名單,在老是吃閉門羹而無所適從時,小柳津主動和她連絡。


    小柳津居然表示要雇用香澄,而且附夥食與住處。


    總之香澄順水推舟,二話不說就點頭答應,即使我要她稍微考慮也不聽,隻留下「受你照顧了!」這句話就衝出我的住處。


    小柳津到底在打什麽主意?總之我暗中觀察整件事情的進展,不過以目前來說,香澄每天都開心工作著。


    「我說小柳津,生靈真的不存在嗎?」


    「怎麽忽然問這個?」


    我把手肘撐在桌麵如此詢問,小柳津納悶地嘟起嘴唇。


    「雖然代表當時的說明令我不禁認同,但還是很不科學吧……香澄看到的東西,真的是『自己的幻影』這種曖昧的玩意嗎?」


    小柳津哼笑迴答我的詢問。


    「包含我在內,這都是超自然異象。如果我這麽說,你會相信嗎?」


    「——或許不會相信。無論是筱塚先生或是小柳津,總有一天肯定能以科學來解釋。」


    「那麽,就是這麽迴事了吧?」


    小柳津閉口不語,就像是表示話題已經結束。


    科學萬能。我也相信著這種說法。


    但如果不相信超自然異象,任何事物真的都能以科學證明嗎?


    我不經意看向香澄。


    她的雙眼,映著什麽樣的光景?


    「我雇用員工令你這麽意外?」


    小柳津板著臉向我說著。


    「確實令我意外。為什麽會迴心轉意?」


    「在進行例行交易的時候,我向集團提到香澄的名字,不知道是柏木老爺子的女兒還是孫子,似乎是香澄的粉絲。」


    「歌迷?」


    「歌迷。居然有怪胎會喜歡聽那種玩意。」


    小柳津得意洋洋哼出一口氣。


    「把她留在身邊似乎就有利可圖,而且她自己也有心工作了,順水推舟的是我才對。」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很樂見這種結果,但那個家夥能幹嗎?」


    「不,有夠慘的。我要她把地麵打掃幹淨,她居然拿餐巾當抹布放在地上用手擦。其他部分也一樣,該怎麽說呢,她沒有餐飲業的常識,一般來說第一天就會被開除了。」


    小柳津如此數落,並且看向香澄。


    看到香澄笑臉迎人的樣子,小柳津歎了口氣。


    「隻不過,要是美少女得去貧民窟,我的心情會爛到極點。別誤會啊,這是因為那個家夥是美少女,既然是美少女就沒辦法了……你笑什麽笑?」


    「哈哈哈、哎,我就當作是這麽迴事吧——不過,為什麽到現在才征人?應該還有其他肯工作的家夥吧,你這裏不是經常客滿?我很高興你願意收留香澄,但你其實可以更早征人。」


    「想在咖啡屋工作有三個條件。第一,認真勤勞。第二,有力氣又有膽識。第三——」


    順著小柳津的視線看去,香澄正在那邊看著這裏。


    「客人點單……那個,應該是每日咖啡三杯!」


    「笨得不會多嘴泄漏情報,也不會多嘴打聽情報。」


    原來如此。


    對於香澄而言,這裏肯定是最好的職場。


    遲了好久,我終於抵達學校。下午的課應該已經開始了。


    雖然也可以直接去社辦睡覺,但我先前往社會科準備室一趟。我的記憶是正確的,這天下午沒課的小手球老師,果然正在幸福地午睡。


    這張呆臉居然成為信仰團體的教祖,喚醒人們內心對生靈的恐懼。如果我們丘研以外的人知道這件事會怎麽想?


    睡覺的小手球老師打了一個噴嚏。


    她微微張開眼睛重新坐正。


    「……早安,我沒睡。」


    「完全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小球早,我是咲丘。」


    聽到我的名字,小手球老師打個嗬欠揉揉眼睛。


    「原來是咲丘同學啊,真是的,別嚇我啦……」


    小手球老師搖搖晃晃起身。「我幫你泡杯紅茶……」


    「呃,謝謝。」


    這次沒有征詢我的意見。不過好久沒喝紅茶了,所以我恭敬不如從命。


    小手球老師把茶包放進杯子,倒入開水之後將杯子遞


    給我,就這麽靜靜坐下。


    「為什麽沒來社團?」


    聽到我開門見山這麽問,小手球老師露出苦笑迴答。


    「——我可以講一段往事嗎?不是什麽有趣的話題就是了。」


    「我從一開始就不期待會是有趣的話題。」


    小手球老師深深歎了口氣。


    「我在之前的高中,遭受過霸淩。」


    「——念高中的時候?」


    「不是,是當上老師之後。」


    小手球老師說完之後,滿不在乎脫下身披的白袍。


    夏季將近,現在是逐漸悶熱的季節。從短袖露出的手臂——


    看到我明顯皺起眉頭,小手球老師連忙說著「抱歉抱歉」並重新披上白袍。


    「不過,我終究是老師。老師一定不能打孩子,老師一定不能抵抗孩子,老師一定要取悅孩子,老師一定要認同孩子的優點,老師一定不能指摘孩子的缺點,老師一定要對孩子溫柔,老師一定不能教導多餘的事情,老師一定要讓孩子進入好大學,老師一定要讓孩子露出笑容,老師一定不能成為孩子的累贅,老師一定要迴答孩子所有的問題,老師一定不能背叛孩子家長的期待,老師一定不能在孩子爭吵時插手,老師一定不能玷一汙學校的名聲,老師一定不能讓學生退學,老師一定不能讓學生停課,老師一定要保護孩子。」


    這個人,因為喜歡孩子而成為老師。


    要是老師沒這麽做,肯定沒辦法繼續當老師。


    然而,這個人為什麽非得受苦才行?


    「結果,我來到了神樂咲高中。把所有人都看成我,是後來的事情。」


    在那個時候,或許這個人的心中,已經有某種東西走上絕路了。


    「這所高中的孩子們好溫柔,總是掛著笑容對我說話,用『小球』這個綽號稱唿我——可是,這樣我就分辨不出來了。所有人在我眼中都是認真而閃閃發亮,完全分辨不出誰是誰,所以我記不得所有對我溫柔的人。大家都非常認真,努力生活,因為有太多這樣的學生,所以每個人的長相、名字、成績、專長、嗜好,以及最珍惜的事物,在我眼中已經完全一樣了。很奇怪吧?我明明就是想和這樣的孩子們一起享受校園生活的耶——這麽一來,我已經搞不懂自己為什麽待在學校了。」


    一鼓作氣說完這段話之後,小手球老師垂頭喪氣。


    「我不適合當老師嗎……」


    我在猶疑。


    如果問我是否能理解她的境遇,我認為我絕對無法理解。


    小手球老師的孤獨與絕望,我似乎可以理解,不過即使如此,我的理性也告訴我絕對不能加以理解。


    但是,我和這個人不一樣。而且,這個人和我不一樣。


    所以我將自己的事情全部置之一旁。


    隻能對眼前這個人的主張感到憎恨,感到憤怒。


    「個性這種東西,像你這種現代人,哪可能認知得到?」


    就像是懷疑是否聽錯,小手球老師以呆愣的表情凝視著我。


    「到頭來,我無法理解為什麽要保護這種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玩意。我大致明白小球所說的。雖然那種齒輪玷汙了風景,但我認為這是和我擁有相同想法的人所做的事情。我一直認為這個人想告訴世人,這個世界是以齒輪組成的,所以才會發出這種憤怒的訊息。然而並不是這樣。你的說法,還是以世界存在著個性為前提——並不是這樣吧?個性這種玩意早就毀滅了,你作這什麽白日夢?」


    映在她那雙眼睛裏的人,是小手球老師嗎?


    肯定是小手球老師吧。


    「油畫作品是最棒的,是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雕刻作品也不錯,那是瞬間的佳話聚合體。演奏會也很好,香澄的街頭表演是最棒的,有一種完全不同於聆聽cd的熱情、理念和感動。我並不知道她唱得算不算好,但我聽到她歌聲時受到的衝擊,因為是在那個時候、那個場麵、以那種心意在那種風景歌唱,所以是最棒的——但是為什麽會那麽好?因為未曾看過,因為未曾聽過,因為未曾感受過,因為未曾傳達過,因為這是當時的唯一,是當時的迴憶,是當時僅此一次的寶物。」


    當初,我們肯定會對嶄新的事物抱持期待與感動。


    「——不過隻要搜尋,總是可以查到前例。隻要有一個構圖、一種設計、一段文字或一處雕刻相同,就是抄襲。以前沒有任何人在意這種事,會為了當時的瞬間而感動。可是現代人呢?卻總是在尋找前例。投注熱情的家夥很少,所以我們可以有所感動。對,進行判斷的人總是我們自己。但要是這麽輕易就搜尋得到,根本就不可能打造個性吧?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嗎?知道現在有多少種藝術嗎?知道曆史至今誕生過多少人與藝術嗎?已經是極限了,該死心了。人類已經很努力了,讓名為腦袋的軟體發展至今,讓名為身體的硬體發展至今,而且任何人都可以自稱藝術家,所以已經完了。在這個數位時代,個性這種玩意不可能留存下來吧?」


    「這、這是在說什麽,咲丘同學——」


    小手球老師臉色蒼白並且發抖。


    「聽好,井底之蛙不知道大海的存在,所以是唯一。這個世界隻有我們,所以我們擁有個性。不過有一天,大海主動上門了。這是一種革命,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具有革命性。海裏有許許多多的生物,有罕見的東西、龐大的東西、琳琅滿目的東西,漫長的曆史不斷累積,這些東西一直留存下來,並且可以當成風景在一瞬間掌握,很厲害吧?看著海當然很有趣,令我們認定自己也是大海的成員……不過,我們是青蛙,沒辦法進入那幅風景,沒辦法活在那幅風景之中。」


    「不要,別再說了……不是我,這不是我,我不知道這是在說什麽!」


    沒錯,對現實後悔吧。


    「我說的是網路,小球。現代人得到網路了。」


    遊說這種令人作嘔的理想,我憎恨著自己的嘴皮子。


    「網路的風景讓全世界和自己相連,然而網路把那種風景全部保存下來了,並且可以重複播放無數次,包括那種感動,那種熱情!明明喜歡那一瞬間的喜悅,卻隻憑區區的電子檔案,就說和我感覺到相同的喜悅,胡說八道!那種玩意哪裏好了?你是被扁平液晶畫麵的哪個色彩感動到了?曾經對yz表色係的多少數字感動?取樣率呈現了多少電子資料?位元率越高越好,對吧?隻要解析度、壓縮率,fps的數字漂亮就滿意嗎?這就是你所愛的唯一風景嗎!」


    「別再說了……別說了……別說……我沒有這麽想,我不願意這麽想!我不要想這種事情,別再說了!」


    小手球老師掩耳呐喊。


    「你的瞬間就隻有這樣嗎?那種風景,隻要按下滑鼠右鍵,想複製多少就有多少吧!這樣你就滿意了吧?所以才會把風景當成不值錢的東西,以金錢衡量藝術的價值吧?怎麽可以得意洋洋享受複製品的複製品的複製品就滿足!不是這樣吧!我們的風景不是那種玩意吧?無法以言語表達,無法以文章描述,無法以繪畫完全描繪,無法以音樂完全傳達!我們的感動、熱情還有靈魂的光輝,不是這種東西就能表達出來的吧!講什麽個性,別逗我笑了,我們已經失去認知個性的重要感官,失去靈魂的顫抖了。承認吧,也隻能承認了,該死心了吧!名為個性的風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毀滅了!」


    一陣靜寂降臨社會科準備室。


    室內就隻有我的喘息聲,以及小手球老師抓著桌子發抖的聲音。


    小手球老師戰戰兢兢開口說道:


    「……你,是誰?」


    她的雙眼,明明隻映得出自己的身影。


    小手球


    老師明顯把我視為異物。


    「你,不是我。你這種人不會是我。你是誰?會思考這種恐怖事情的你到底是誰?」


    「小球,我是『風景男』。」


    我的宣告,就隻有這幾個字。


    結果光靠言語,甚至無法傳達我內心想法的一半。察覺到這個事實的我莫名煩躁起來。


    「所以,我不相信你這個超自然異象的存在。再也無法以雙眼認知風景美妙之處的家夥,沒資格談論世界……我們會從你這種人手中收複世界。」


    我瞪了麵前的老師一眼,然後離開社會科準備室。


    「是嗎?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是另一個人。」


    我的身後,傳來這個充滿怨恨的聲音。


    「絕對無法和我相互理解的另一個人。是這樣沒錯吧,咲丘同學?原來如此,咲丘同學。謝謝你,咲丘同學。隻有你絕對是我的敵人,咲丘同學。我會努力,努力打倒咲丘同學。所以咲丘同學必須一直是另一個人。隻要咲丘同學在,我就能繼續努力。我說得沒錯吧,咲丘同學——」


    小手球老師宛如說著囈語,不斷唿喚著他人的名字。


    打開社辦一看,鈔票在飛舞。


    這是一幅豪邁的風景。


    「喔~~咲丘,終於來了嗎?你好慢。」


    「一點都沒錯,你跑去哪裏鬼混了?啊、你看你看,我有好多小孩~~!」


    江西陀與香澄手上拿著廂型車棋子玩,車上插了好幾根粉紅色的棒子。仔細一看,社辦中央已經擺著一張巨大人生遊戲的地圖了。


    正在調節左手繃帶固定扣位置的代表,朝著進門的我看了一眼,隨即將視線投向香澄。


    「咲丘學弟,香澄妹妹為什麽會在這裏?我們社團什麽時候變成對外公開了?」


    「別在意,反正並不是不認識吧?」


    「那麽,既然不是不認識,就來試聽咲丘學弟上次朗讀的官能小說錄音吧。」


    「非常抱歉!下次我會確實得到代表的許可,確實辦理既定程序之後以嚴謹的心態讓香澄過來,所以今天請原諒我吧!」


    「很好。你太寵香澄妹妹了。」


    萩學姐戴著耳機,指尖輕快敲打著手邊的筆記型電腦。出島學長把阿槌放在頭上,並且拿球和它玩,似乎是要教它一些才藝。


    「又是人生遊戲?今天不是說會買新的遊戲過來嗎?」


    「不,我湊巧看到一個便宜又適合老玩家的舊型人生遊戲,所以想藉機用這個讓香澄妹妹俯首稱臣。」


    代表在香澄的旁邊冒出殺氣。「我一定要讓她輸個精光才肯罷休。」


    「姐姐,桌上型的人生遊戲,沒有攻擊用的卡片啦……」


    「為什麽要這麽敵視香澄……不,她是個任性又令人火大的家夥,我也能理解這一點。」


    「就是說啊,小櫻從剛才就好冷漠……嗚嗚嗚嗚……」


    香澄跪在我的腳邊牽起我的手,看來是想假扮成悲劇女主角。


    「啊~~好了好了,總之迴去坐好,不然我進不去,好嗎?」


    我用力摸了摸香澄的頭,她像是感到酥癢般笑著迴座了。


    不知為何,代表和江西陀以冰冷的目光看著這一幕。


    「既然有新成員前來,就要先決定人生的勝利者。這是丘研的鐵則。」


    「原來如此,既然是原則就沒辦法了。」


    「而且新人要輸個精光,這是血則。就讓你見識等級的差異吧。」


    「喔喔,令人摩拳擦掌耶,我個人也認真一次吧。」


    真是麻煩的原則。


    我和萩學姐相視露出苦笑。


    「話說咲丘,那個穿白袍的家夥是誰?」


    不愧是出島學長,似乎連自己就讀的高中老師都不認識。


    ——慢著,咦?


    「呀喝~~有好好進行社團活動嗎~~?」


    所有人僵在原地。


    「咦、那個、這——咦?為、為、為、為什麽?」


    首先迴過神來的我,不由得雙腳一軟向後退。


    「小球,你幾時在我後麵的?」


    「從剛才就一直都在啊,真是的。咲丘同學這樣很沒用喔,咲丘同學真是個沒用的孩子。」


    小手球老師一改片刻之前絕望顫抖的表情,而是對我投以笑容。她的雙眼發出燦爛的光輝。


    而且,情緒有些亢奮。


    「我也可以參加人生遊戲嗎?」


    「無所謂,還有空位。」


    代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指著疊在旁邊的鐵管椅子。「出島,發錢給小球和咲丘學弟。好啦,那就開始吧。」


    出島學長把遊戲用的貨幣交給江西陀,再傳給我和小手球老師。我們兩人也就位了。


    「——小球。」


    「什麽事,咲丘同學?」


    「不要這樣盯著我看,我會不好意思。」


    「這種程度就會靜不下心?啊哈哈~~咲丘同學真是個沒用的孩子。」


    不妙,她的眼神從剛才就是認真的。這個人該不會已經學習到,敵視我可以讓自己的人格穩定——不,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無論如何,我太貿然行事了……我做了什麽致命的錯誤選擇嗎……?


    代表似乎也察覺到不對勁了。不過當我投以求救的眼神,代表迴我一個冰冷的視線。她以眼神告訴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但與我無關」。


    代表轉動轉盤開始遊戲。這麽說來,因為代表總是擅自帶頭開始玩,所以我們不曾在遊戲開始之前決定順序。


    「丘研也變得熱鬧起來了。總之小球是一丘之貉,所以應該沒問題。」


    江西陀看向上空輕聲說道:「——所謂的一丘之貉,難道是黃色成語?」


    「雖然並不是無法體會你的想法,但這句成語應該不是出自下流的心態。」


    「好久沒玩這種東西了~~嘿!」


    香澄用力轉動轉盤,然後讓棋子前進。「在山上遇難……得借錢脫困?」


    這家夥似乎與金錢非常無緣。放在牛仔帽裏的鈔票,像是變魔術一樣逐漸消失。


    「唔唔唔,機器小妹,幫我拿借據。」


    「那個,機器小妹這種稱唿方式有點……」


    萩學姐的綽號似乎定案了,真可憐。


    「唔嘎~~!啊、來聽搖滾樂吧,搖滾樂。這裏剛好有收錄音機耶,我有cd!」


    「喔喔,說得也是。偶爾聽聽這一類的曲子吧。」


    聽到香澄的提議,我起身走向收錄音機,但代表擋住我的去路。


    「社辦禁止播放搖滾樂。」


    「——我第一次聽說這種事。」


    「因為我現在才說。」


    代表雙手抱胸麵露怒意。「話說咲丘學弟,不覺得想聽聽鋼琴協奏曲嗎?那個很不錯喔,旋律的波浪會令內心躍動。」


    「呃、這樣啊……」


    代表打開收錄音機,硬是要放入古典樂cd。


    「哈哈哈,小櫻好土喔,鋼琴完全比不上電子鍵盤吧?力道完全不夠,沒辦法像這樣讓內心受到震撼。」


    香澄開懷大笑的聲音,令社辦的溫度瞬間降低。


    「很好,香澄妹妹,出來分個高下吧,我派出島對付你。」


    「講這什麽麻煩事啊,沉丁花,輪到你了,快來轉轉盤吧。」


    出島學長如此說著,並且和阿槌玩在一起。學長不知何時賺了好多錢,是野槌蛇的力量嗎?


    「這個沒用的家夥……!喂,這孩子是咲丘學弟的寵物吧?我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要叫我代表。必須要


    嚴格管教才行吧?」


    「代表,用不著這麽刻薄吧?我知道您很不高興,但這樣不像代表的作風。」


    如果是代表,這樣的玩笑話應該會一笑置之才對。


    「這是音樂性的差異。」


    「真正喜歡古典樂的人,不是會尊重別人的音樂嗎……?」


    「不過,如果對方否定我的音樂就另當別論。」


    太不講理了。


    在這之後也一樣,每次香澄不經大腦發言,代表或江西陀就會出言反駁,這樣的對立狀況不斷持續著。


    然而就我的觀察,這應該不是討厭彼此而相互仇視的舉動。


    香澄開懷大笑招惹代表,代表則是迴以不悅的態度。


    或許,這是代表遇見一個好對手的開心狀況。


    這肯定是一幅美麗的風景。


    小手球老師坐著不動,茫然看著這樣的光景。


    「不過話說迴來,為什麽大家快樂成這樣?這裏是超自然異象研究社吧?」


    「還用說嗎?因為人生很快樂。」


    代表開懷大笑,將轉盤遞給小手球老師。「轉這個轉盤的是你,無論停在哪一格,都要接受上頭所寫的狀況。要怎麽解釋端看你自己。」


    小手球老師咽一口氣讓棋子前進,結果停在強製停止的格子。


    「啊、是就業的格子……來,請選擇。」


    管理卡片的萩學姐,把一疊職業卡遞給小手球老師。


    「不過話說迴來,這個人生遊戲的卡片種類設計得好露骨,像是後門卡或證照卡之類的。」


    「遊戲主題好像是『泡沫時期的破滅』。即使就業也不能鬆懈喔,隨便一個事件都可能丟掉工作。」


    真是無謂的重現率。而且比起一般的人生遊戲,職業種類多得非比尋常。


    不過,這個遊戲以這種方式,允許玩家在某種程度之下自由選擇職業,這應該是最好的救贖吧?此外好像還能強迫結婚的樣子。


    「這個,要還哪一種好?」


    「除了賭徒和歌手之外都差不多,選你喜歡的就行。」


    香澄對這個名詞有所反應。


    「啊、我要當歌手,所以幫我保留喔!」


    「嗯,既然這樣,雖然賺錢效率很差,但我就當歌手吧。」


    「唔嘰~~!小櫻欺負我!」


    小手球老師煩惱了好一陣子。


    在煩惱、煩惱、不斷煩惱之後……


    「哎,結果除了這個,我想不到其他喜歡的工作了。」


    她選了教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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