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湖所在的湖心島說是島嶼,不過兩丈見方,高出水麵也才兩尺而已。但是幾百年來,不管陰晴旱澇,湖水從未淹沒過島中央的小洞。


    這洞更像口井。洞壁直徑隻有三尺,成年人下去都有些費勁。柏夜下了小艇幾步就走到了洞前,猶豫了好久才扒著石洞邊緣,試探著往裏麵看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洞的走向並不是垂直向下,而是斜斜地插向湖底深處。


    更令他意外的是,洞內的水麵竟和外麵的湖水齊平。黑黝黝的水麵映著他的麵龐,總感覺有種神秘的吸力要把他往下拽。


    “滿的?”


    龍無忌看出他麵有難色,索性把他拉起來,按到洞邊的地上。


    “怕水?”


    “我……不會遊泳。更不會潛水。”


    鑽洞這種事,柏夜是不怵頭的。舊鎮本身就是依托一座熄滅多年的火山修建而成,蜿蜒曲折的暗洞數不勝數,打小他就喜歡在裏麵鑽來鑽去。


    但他可沒跳過井。還是跟大海相連的井。


    “真沒別的辦法了嗎?”


    “沒有。二百年了,我江家嚐試過很多種辦法,潛進去是唯一的辦法。”


    龍無忌眨了眨眼:“有些事得提前跟你說清楚。以前六代家主總共嚐試過五迴,都沒有收獲。其中三次應該已經接近,但不知為何,被纏在腰上的繩子拽迴來時,下湖的人已經被吸幹癟,家裏判斷是碰到了類似你體內的這種混沌靈力。最近兩次是雙人下潛……兩人皆癟。”


    小郎君捋著濕潤的卷發,悠然自得地箕坐在洞口旁邊歇著,聽龍無忌說出“兩人皆癟”這種怪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事不怪你。就算是島上的人,也未必敢直接下這麽深的水的。”


    柏夜的臉色並沒有因為郎君的安慰轉好,他甚至都不太敢去看那個洞口了。


    舉目四顧,周圍全是水麵。不知何時湖麵上起了霧,岸上焦急等待的小夥伴們影影綽綽的,都看不清了。


    “龍大人。之前幾次嚐試,可曾探出具體多少距離麽?”


    “繩子放出三百尺長後停止,後急速拉動片刻,說明已接近目標。起碼是接近了危險”


    柏夜徹底傻了。三百尺啊……


    小郎君也滿腹狐疑地打量了龍無忌半天。


    之前下去的,難道都會水係秘術?


    水係秘術是東陸上最罕見的門類,無論是純血西陸後裔,還是混血族群,幾乎從沒有水係靈體出現過。基本上隻有當年留在海島群島的水長老遺眾,才能真正契合水靈,掌控這類秘術。


    水雖至柔,也最堅韌。越往下潛壓強隻會越來越大,三百尺的深度,人將會承受什麽樣的壓力,連小郎君都有些無法想象了。


    柏夜根本不習水性,心內想的事情和小郎君自然大相徑庭。莫說三百尺,三尺深水也能淹死自己。可任憑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逃避的辦法。


    就算退一萬步,他也不願別人替他下水,取寶續命。按皇帝的說法,這洞除非混沌靈體,任何人下去都是有去無迴的。


    “你能憋氣多久?”小郎君無奈地眨了眨眼,“現在就試試,我算一下。”


    龍無忌當即擺了擺手:“如果需要他憋氣了,那就已經失敗了。我們有別的辦法。”


    說著,他從係在島岸邊的小舟上,拎起件裝備,像是一套厚重的褡褳。


    柏夜冒冒失失地伸手就接,卻幾乎閃了腰。看上去不起眼的灰色背囊,竟足有一個成人的重量。


    “穿這個,要不你根本潛不下去。”


    龍無忌是何等身份,有限的幾次接觸之中,柏夜幾乎都不敢正視他的麵龐。如今,聲震東陸的“金麵殺神”竟然毫無架子地幫自己穿裝備,小夜都有些恍惚了。


    沉重的背囊穿戴起來頗費功夫,好容易才整理妥當了。龍無忌拽著柏夜轉了兩圈,滿意地點了點頭,輕輕一拍他胸前的一處機關。


    柏夜被突然冒出的柔和白光嚇了一跳。敢情龍伯伯開啟了背囊上的靈力罩壁。


    “天極鷗的晶核鑲製的增幅法陣,可以避水。你小子在意點,別把這法陣的靈力吸去了。”


    柏夜整個人罩在乳白色的光暈裏,甚至看不太清外麵的景象。腳下感受到的浮力卻讓他駭然不已。


    這法陣發散出來的張力太猛了。光罩向下擠壓得石質地麵咯咯作響,他整個人都快被背囊拽離了地麵。難得的是即便法陣發散的靈力如此強悍,罩壁仍然能保持卵形不變,範圍穩穩地控製在他身周一尺左右,正好略小於洞口直徑。


    “謔!這都能搞出來!”小郎君撫手讚歎了一聲,“天極鷗確實憑借異能可以紮進上百尺深的海水裏捕獵的。你們能想到這個法子,也算有才。”


    龍無忌麵無表情地盤著繩索,淡淡地說:“不是我們,這法陣是老長老五十年前做的。天極鷗遠在大洋深處棲息,我們江家可抓不到。”


    小郎君失笑出聲:“難怪,難怪。”笑著笑著便有些尷尬了,“老長老這件寶貝不錯。相比之下,我給這小子準備的法器可有些拿不出手了。”


    龍無忌沒理他,輕鬆地伸手插進乳白色的光罩裏,關上了柏夜胸前的法陣。右手按在正揉眼的小夥子肩上:“五十年裏,這法陣開啟過兩次。前兩位用的人都死了。希望,事不過三吧。”


    希望?


    柏夜像是吃了滿口的蒼蠅,堵心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背囊上這幾個小盒子裏裝的是藻粉。輕輕壓下蓋子,就會放出特殊的氣體。你在水下盡量不要有多的動作,不要緊張,緩緩唿吸。覺得實在憋氣了,再壓這裏。施放出來的空氣都會在靈力罩壁裏,散不出去,但不能反複唿吸太多次。明白嗎?”


    龍伯伯越絮絮叨叨,柏夜越明白,這位殺神其實也是在壓抑著自己的緊張。


    五郎君在旁瞧了半天,終於有些不耐煩了。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往柏夜的脖子上掛了一串黑色圓形貝殼穿成的項鏈。


    “我的抗壓法器不如老長老的,就不獻醜了。這個給你。每數一百下……呃不,你每數五十下吧,就可以咬碎一個,自有壓縮的空氣冒出來。捏光了這二十個貝殼,再用龍大人那小盒子。不過你得算好了迴程的時間,隻能多留,不要太浪費。”


    柏夜遲疑地摸了摸那串項鏈,身旁的龍無忌微微一笑:“五郎君把體己物都給了你,可要好生念著他的好啊。”


    小夜愣了一下,五郎君飛快地撩了撩頭發,故作瀟灑地轉過頭去:“不是什麽稀罕的物件,我島上人人都有的。”


    “記得吐殼。”


    經過大校場上一戰,五郎君對柏夜的印象已有改觀。得知柏夜他們也將隨四殿下的瀾國水軍一同下泉州禦敵,便更多了份認同。


    雖然心中仍然有絲不服不忿,但老長老畢竟已經明確拜柏夜為主。這次出征,小郎君其實還應算是柏夜的治下。


    現在這孩子要如此冒險,萬一有任何意外,不用老長老責罰,他自己就不會原諒自己的。


    但這份心思,五郎君是無論如何不會表露在臉上的。看準備得差不多了,便開始催促起來。


    柏夜不會水,站在洞口人就僵了。龍無忌狠了狠心,親手將他頭朝下塞進了洞裏。


    看著小夜裹著乳白色的光罩緩緩沉了下去,龍無忌和五郎君默契地放著繩索,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洞直且深。


    頭一入水,全身沒著沒落的,柏夜全身自然而然地揪在了一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適應過來。


    跟以往幾次落水的感受不同,他的身子有臉是幹的。


    這就不錯。


    靈力罩壁果然可以避水。即使偶爾柏夜的手掌探出光暈的範圍去摳洞壁借力,也不會有湖水滲進靈力範圍。


    罩壁發出的白光也是不錯的照明光源,柏夜一路觀察,能清晰地看到石質洞壁滿是燒灼痕跡,像是焦黑的琉璃。


    光滑的石壁上,可以抓握的地方不太多,柏夜謹記著龍伯伯的話,努力克製自己的動作,盡量平順地往斜下方滑行。估摸著斜斜向下走了五十幾尺,已經有些適應了。


    但是越往下“走”,光線越暗。漸漸地他感覺有些不對。又向下滑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照壁的光暈變暗了。而且乳白色的光暈已經縮小了很多,距離自己的肌膚,隻還有半尺遠近。


    一股說不上來的異樣籠罩了柏夜。他開始覺得胸悶,唿吸也有些費勁,甚至全身都感受到了越來越強的壓力。


    越往下,壓力的強度越大,慢慢地他連伸手都感到十分黏滯,整個人像是泡在了濃稠的泥潭中。


    柏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停下了所有動作,任憑自己隨著重量沉下去,


    稀薄的白色光暈已經貼合在自己的臉上。每一寸肌膚都被擠壓得變了形狀。柏夜體內的靈力自然而然地活躍起來,對抗著外加的壓力。每一個毛孔,似乎都針紮似的發起燙來。


    再這樣下去,怕是還沒到底,人就被擠死了吧。柏夜真的害怕了。


    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龍伯伯不是說這玩意能抗壓麽……這才多遠,罩壁就癟了?


    唿吸困難,一切都不聽使喚了,體力迅速消耗可不是好兆頭。柏夜咬了咬牙,吃力地拽起綁在腰間的繩索,連拽三下。數了十下,再次拽了三下。


    這是約定好的方式。他要退迴去了。


    之後,便是漫長的等待。他不知道繩子上的動靜多久能傳到龍伯伯和五郎君的手上。


    他隻能靜靜地等待。


    在黑暗中,


    全身僵直地等待。


    法陣,


    已經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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