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早上七點整醒過來。


    拉開窗簾望向窗外,在寬廣的雲間可以見到湛藍的天空。


    不過說老實話,有點起得太早的感覺。


    刷完牙換上外出服後,馬上就變得無事可做。


    依照昨天談到的,早餐的時候水無月小姐會到我房間來接我過去,而且我也有迷過一次路的前科,實在不好意思隨便出去亂晃,不過也太空閑了。


    當我不得已在室內來迴踱步,縮短著高級地毯的壽命時,終於聽見有人叩叩敲門的聲音。


    「初少爺,請問您已經醒來了嗎?」


    水無月小姐的聲音讓我安心地把門打開。


    在這棟別墅裏,她是僅次於交喙能令我安心的稀少人物。


    「早安。呃,還沒到早餐時間吧?」


    「是的,時間跟昨天一樣。我想拜托您幫個忙,能不能請您去叫理解跟交喙小姐起床呢?。」


    「咦——……!?」


    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讓我目瞪口呆地這麽迴答。


    「我很清楚這應該是我要做的工作,可是那兩位昨天喝得很醉,早上應該會覺得很難受才是。由於她們是為了初少爺才起爭執的,因此讓當事人來照顧應該也會讓她們感到比較高興吧?」


    「雖然我覺得那在整體上是你的誤解,不過因為有點在意還是過去一趟好了。」


    「您知道理解跟交喙小姐的房間吧?那麽兩位的房間鑰匙就交給你了,請你好好照顧她們。」


    說完這些,水無月小姐就匆匆離開了。


    我為了不要忘記而把平麵圖慎重放進口袋後,隔了十五分鍾左右再離開房間。


    *


    首先前往四樓交喙的房間,在房門上敲了兩下。


    由於叫門也沒有迴應,沒辦法隻好用借來的房間鑰匙進入房間內,臉色蒼白的交喙在看到我之後努力想從床上爬起來。


    「給、給我水。」


    「啊——,請等一下。」


    在照顧虛弱的交喙十五分鍾左右後,她才好不容易能夠搖搖晃晃站起來。


    「明明就不會喝酒還逞強……」


    「這種程度、算不了、什麽。」


    嘴上說的跟表現出來的樣子不一致這點先撇開不談。在別的意義上這個孩子也跟理解一樣相當頑固。


    「呃——,我去叫理解起床,交喙你就趁現在換衣服吧。」


    在仔細思考過後,我注意到自己有撞見交喙換衣服的危險,於是慌忙地離開房間。


    像是在逃跑一樣地前往理解的房間,我在確認過敲門跟喊叫都沒有反應後,使用鑰匙進入房內……。


    「嗚哇……!?」


    理解趴著躺在中央靠內側的床上。


    光是那樣的話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該怎麽說呢,那驚人的慘狀實在很難隻用睡相不好來解釋。蓋在身上非常淩亂的毛巾被有一半掉在地上,房間的窗戶整個被打開,輪椅《斯萊普尼爾號改》橫躺在門旁邊。


    其他還有空酒瓶以及像是以前曾經帶到我房間去類似偵探道具的可疑物品散落在房間裏,那不自然的景象讓人懷疑她到底是怎麽到床上的。


    我想著要先把敞開的窗戶關起來,可是腦海中的一角閃過了些什麽。


    「——咦?」


    是什麽呢?總覺得這房間有某個地方不對勁。


    不過,要把理解叫起來的目的,讓我忘了那微不足道的不協調感。


    由於在某種意義上讓還沒清醒的交喙進到這個房間很危險,因此我一邊注意著不要踩到東西,一邊朝理解躺著的床鋪前進。


    「理解,已經是早上了——起得來嗎?」


    「嗚——……好冷。」


    臉依然埋在枕頭裏的理解發出呻吟聲。


    「你該不會從昨天晚上讓窗戶開著就睡著了吧!?你在做什麽啊,那樣子不會冷才怪!真是的。」


    「吵死了——……。本姑娘頭痛死了,不要大唿小叫的啦,小零……」


    理解一邊這麽迴嘴一邊把身體轉了一百八十度,結果原本蓋在身上的毛巾被輕輕地滑落,露出了底下的身體。


    「嗚哇啊啊——!?等、等一下!我去叫交喙過來——!」


    我慌慌忙忙衝出房間,朝站在外麵發呆的交喙求救。


    「明白了,讓我來吧。」


    我按著撲通撲通劇烈跳動的左胸,在心中臆測水無月小姐的目的會不會就是這個。


    沒想到她睡覺時隻穿內褲。


    在感到困惑的同時,我從一大早就聞到一股今天也會多災多難的味道。


    *


    「哼哼哼……話說迴來一早就偷摸進兩個女生的房間,你也挺能幹的嘛……哈啾。」


    一個小時後。在跟昨天一樣的會客廳吃完早餐後,我在似乎完全感冒了的理解的拜托下,推著輪椅一直到像是別墅內會議室的地方。


    「那麽到會議室來是要討論什麽嗎?交喙也在剛才被帶到其他房間去了。」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啦。關於度假的部分,《黃道十二宮》的『定期檢查』也包含在內。要是想看本姑娘的健康檢查,一起跟過來也沒關係喔?」


    那是昨天無意間聽到跟『實驗』什麽有關的事情嗎?


    「還是算了,我在外頭隨便消磨時間好了。」


    「這樣啊,啊,對了。不要在這種時候做出太引人注目的行動喔?因為接下來有事情非得要你去做不可。尤其要注意的是女劊子手跟賊老頭這兩個《黃道十二宮》。」


    留下這句話後,理解的身影就消失到會議室中。裏麵可以看到真理與水無月小姐,然後還有自稱是研究員,身穿白衣的紫明先生。


    隻不過他今天表現出對我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樣子,讓人完全無法想像他昨天晚上會對我說那些意義深遠的話就是了。


    當我在一樓東晃西晃,想要趁這個時候先把房間位置記起來時,在某扇虛掩著的門後麵,有座通往地下的樓梯進入我的眼簾。


    「咦……?」


    雖然確認了手上的平麵圖,不過上麵並不存在著地下室。


    嗯,盡管沒有必要特地為我這種人把不是客房的地方標出來,但是總讓人感到很在意。就在我像是被樓梯吸引過去,而正想要踏出步伐的時候,


    「你想要去哪兒呢?少年。」


    從背後傳來輕輕的靴子聲。


    「怎麽了,哥哥。」


    轉迴頭去一看,站在那裏的是久遠先生與交喙,還有葉月小姐。


    交喙的體質《聖痕(stigma)》是可以從接觸到的他人,或他人接觸過的物質感受到像是過敏一樣,一般無法進行判斷的反應,從而特定出該名對象的能力。


    我知道她為了解析這個能力,跟久遠先生進行討論,並留下了資料。所以,他們兩個人會在一起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啊,呃……」


    「嗯,竟然趁屋主不在的時候搜查房間,你也真是個讓人無法掉以輕心的男人呢。……不不不,老朽知道你想說什麽。雖然老朽覺得那個地方沒有必要告訴客人,不過這也是個好機會,就告訴你吧。在那地下室有個『魔物』。那是連身處月見月中樞的那些人,還有老朽等《黃道十二宮》都無法掌控的對象之一。」


    「有人,在那下麵嗎?」


    在我開口之前,交喙把視線移向樓梯下方的陰影這麽問道。


    「嗯,從兩年前那個《病毒》就被關在這裏。雖然是為了避免擴散,不過似乎還有當作活人兵器的利用價值。啊,這件事可不能傳出去。不過,就算說出去應該也不會有人信吧。」


    他說的到底有幾分是實話。這位名叫久遠的少年屋主,以平淡的語氣邊說著邊關上地下室的門。


    「病毒?」


    「嗯,被命名為《招死靈咒歌》,透過精神感染之殺人衝動病毒的泉源——月見月惡夢,擁有這個名字的人就被關在那裏。」


    「殺人衝動……病毒?」


    沒聽過的名詞讓我不禁感到困惑。


    「人可以說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某些影響。不管是朋友或家人,還是戀人或老師。甚至就連環境都會對一個人的人格形成造成影響。那種力量被異常特化的人就是他,簡單地用一句話來說明的話,跟那家夥待在一起一段時間的人會受到不好的影響,因而產生殺人衝動,差不多就是這樣。」


    「……您是在開玩笑吧?」


    我明知道對方非常認真卻還是這麽問。


    不管怎麽說,這都太超乎想像了。不,我在這幾個月內也看過理解、交喙、還有《分身幻象》這些人,不過那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我還以為這樣會激怒對方,但很意外地久遠先生彎起嘴角露出笑容。


    「說不定,真的是那樣呢。」


    他一邊這麽說,一邊用食指對侍女葉月小姐做出指示。在葉月小姐前往會議室後,久遠先生轉過身來麵對我們。


    「可是,老朽這些人——至少上層的人,是從結果麵去探討其因果關係的。不管是那家夥引發的事件,或是那家夥擁有的另一個能力。隻要知道過去曾有因大樓崩塌而被困在地下的數十人,出於不明原因當場互相殘殺,淒慘到當場有五個人被大卸八塊這種事,在所謂研究對象的這個層麵,作為將他關起來的理由……已經十分充足了。」


    這麽說完後,他從門邊離開,然後朝會議室門的方向,慢慢走了過去。


    「因為是在嚴格的管理下,所以不會發生那家夥隨便走出來的事。可是,你要小心一點。姑且不管老朽,就算是被那個沒耐性的刺客找借口殺掉,老朽也沒辦法負起責任呢。」


    「不要用那麽拐彎抹角的方式威脅,直接明白說那裏不準進去不就好了?」


    在交喙平淡的反駁下,久遠先生用像是在歎氣般苦笑著的表情迴答。


    「啊,對了對了。說到不準進去,在你們客房周圍的空房間也一樣。在萬一『月見月惡夢』從地下室逃出來的狀況下,為了不直接接觸他而將其殺害,在那些房間都設置有對人陷阱。雖然實際上並非一見到麵就會傳染,不過一切都是為了保險起見。」


    「……!?」


    腦中重新閃現昨晚的光景。


    把特征削除掉的平麵設計,以及像迷宮一樣的客房配置方式。


    雖然對為什麽建造成這麽容易迷路的構造很在意,不過沒想到那個奇妙的房間之所以會存在,竟是為了要讓人迷路。


    「或許你已經從理解那邊聽說了,這次進行的『觀測』隻是像定期檢查一樣。可以不用考慮那家夥跑到外麵來的意外狀況。你們隻需要好好地享受這次的度假就可以了。」


    「…………」


    如果有人聽到這些話還能放鬆下來,我倒還真想見識見識。


    「你要讓人等到什麽時候?請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那些微不足道的存在上好嗎。」


    從會議室的方向,傳來真理尖銳得像針一樣的聲音。


    「你的表情就算是睡著了也不會有人發現,稍微給我安靜一下。」


    迴了一句帶有諷刺味道的話後,久遠先生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把手放在下巴上,


    「不過,在『觀測』期間隻是讓你們幹等也怪不好意思的……。這樣好了,你們要不要也順便來參觀一下?今天的『觀測』就快開始了。葉月。」


    「在。」


    或許那是暗號吧。在久遠先生打響手指後,葉月小姐從會議室走出來。


    「把他們兩位帶到『參觀室』。剩下的家夥由我接手。」


    「遵命。」


    在與前往會議室的久遠先生擦盾而過時點頭致意後,葉月小姐轉過身來麵對我們。


    「那麽,兩位請到這邊來。」


    葉月小姐帶頭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事到如今想要迴去這種話也說不出口,我跟交喙互望了一眼後,決定跟著走下去。


    走下樓梯後來到一個寬廣的房間。房間正麵有一扇設置了讀卡機與密碼輸入麵板,防護措施十分嚴密的門。


    葉月小姐毫不猶豫地走向左邊的門,解除了門鎖,把我們引進房間。


    我跟交喙在導引之下進入房間,發現那其實是一座略為寬敞的電梯。顯示樓層的按鈕隻有兩個而已,似乎是直達電梯。


    隨著細微的驅動音,電梯朝著地下室降下。


    電梯門打開之後,來到一個牆壁是暗色係像是候客室的地方。


    跟一般候客室不一樣的地方是內側牆壁上掛著的巨大螢幕,還有中央有玻璃窗,玻璃下方有著比我們所在處還要巨大的空間。


    「總覺得,有點像室內遊泳池的觀摩席一樣呢。」


    交喙的喃喃自語,讓我靈光一現。的確就是那樣的感覺。跟在高處有窗戶,可以俯瞰他人遊泳的那種構圖完全一樣。


    不一樣的地方是樓下可不是什麽泳池,而是光線昏暗的深綠色房間。在細長的桌子上有著無數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儀器,正前方則放著大型螢幕,在房間最深處是緊閉著的大型鐵卷門。然後,剛才聚集在會議室裏,包含理解在內剩下的人全都在那裏。


    大概,剛才我們沒有進去的另一扇門,通往的就是底下那個寬廣的空間吧。


    簡直就像是隔著透明玻璃從整個實驗設施的上空俯瞰著一樣,那幅光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不知道是把玻璃做成外麵看不到內部的魔術鏡,還是根本就不在意,被從上方俯瞰著的理解等人,完全沒有在意我們來自上方的視線。


    「那麽,請放輕鬆。有什麽要求請跟我說。」


    說完這些之後,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附近的葉月小姐閉上嘴巴。


    「…………」


    交喙一如往常麵無表情地望著樓下的光景。


    然後,過沒幾分鍾,配置在這間『觀模室』牆壁上的顯示器表麵,隨著啪嘰的電子音出現了影像。


    「嗚……!」


    我與交喙因為映出的影像而屏住了唿吸。坐在除了床鋪以外隻放置了少數家具之煞風景房間中央的,是個不要說年齡,就連性別都無法區分出來的肉塊。


    從把身體整個籠罩住的黑布中稍微露出又白又細手腳的模樣,感覺非常自然,讓人不禁會認為那本來就是這樣的生物。


    然而,光隻是那樣的話,還不足以讓人感到有什麽特別異常的地方。


    異常的是他的臉。


    戴著完全把臉部蓋住的奇異麵具,娟秀細長的黑發從縫隙中一直垂到地板上。頭部完全沒有露出來,麵具的雙眼部位也加工成像是濾鏡一樣的東西,從外側完全無法看到他的表情。


    『狀態看起來沒有問題的樣子。從現在開始進行『觀測』。水無月,對惡夢發出指示要她把儀器裝到自己身上。』


    『是。』


    久遠先生與水無月小姐的交談,透過揚聲器微微傳進耳中。


    觀測……。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聽到這個詞,不過具體來說是要做什麽呢?


    「…………」


    在我與交喙像是陷入恍惚狀態似地看著那奇妙的實驗時,站在背後門旁的葉月小姐開口說道。


    「請問需要說明嗎?」


    「……麻煩你了。」


    把樓下儀器的起動音,以


    及突然從四處響起的指示聲當作背景音樂,葉月小姐以像是播報員般事務性的口吻開始這麽說。


    「惡夢的『能力』我想你們已經知道了,被稱之為《招死靈咒歌》。然後那種能力,據推測是一種類似精神性病毒的東西。其感染路徑與能力全貌至今尚未解開。有一種說法是惡夢送出了某種訊號。」


    「訊號……?」


    「簡單來說,就是類似讓與其相對的人產生恐怖感的表現。可能是包含視線在內的表情,或者是隱藏在講話聲或語言中的聲音,也有可能是手勢等肢體語言。雖然嚴格來說還沒有被解讀出來,不過有作為事實被觀測下來。因此,才會像那樣暗中進行管理。而且,惡夢還擁有另一種能力——」


    在我因為說明突然中斷而感到不解的瞬間,


    「你是說,還有一種嗎?」


    「…………」


    盡管交喙代替我向葉月小姐這麽問,但簡直就像是沒有聽見剛才那句話一樣,葉月小姐並沒有迴答。


    『身體狀況如何?有什麽異狀?』


    樓下的『觀測室』……在那個從我眼中怎麽看都像是『實驗室』的地方,水無月小姐不厭其煩地提出各式各樣的質問,穿著白衣的紫明先生在像是病曆表的板子上偶爾寫下些什麽。似乎還沒有到理解登場的時候。


    「為什麽對他說話的人,是水無月小姐呢?」


    打破充滿在『觀摩室』裏的沉默,交喙說出心中的疑問。


    這麽說來,的確是有點奇怪。


    水無月小姐應該是月見月家的傭人,而不是科學家或心理醫生才對。不,要是不顧禮節直說的話,在我的印象中,所謂的傭人在月見月裏應該屬於層級很低的職位……她應該不具有與待在這個房間裏相稱的地位。


    但是,從剛才開始的交談,或者說是嚐試溝通而發出訊息的人,隻有她。簡直就像水無月小姐是這個實驗的核心一樣。


    「……月見月惡夢在過去預定要成為《黃道十二宮》的一員。」


    一分鍾左右,在隔了冗長的沉默後,葉月小姐突如其來地開口說道。


    「剛才說明中提過另一種能力。月見月惡夢擁有隻靠照片或畫像,就能預測對象所引起之現象或會引起之現象、以及其因果關係的能力,並成功預測出周圍幾個人的死亡日期。因此,也曾經有要放她出來的預定。」


    葉月小姐迴答了交喙剛才提出的問題。


    「可是,惡夢也有缺陷。因為對人恐懼症惡化,受到有如精神病般之症狀的困擾,而隻有過去身為惡夢專屬侍從的水無月才能跟她進行正常的對話。因此,要與惡夢溝通,水無月的協助是不可或缺的。」


    「那麽,由於惡夢被監禁,水無月小姐負責的對象,才轉移成理解。是這樣的嗎?」


    「正如您的推測。」


    交喙再次詢問,葉月小姐依然麵無表情地點頭答道。


    「…………」


    對身為局外者的我們,說出這些內部情報不會有問題嗎?我邊聽邊這麽想著。還是說對方認定就算我們把這些事情泄漏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呢?


    又或者,隻是心血來潮而已?


    『在上次對話的內容中,似乎有新的預知感覺,請問要問問看嗎?』


    『嗯,那麽理解,就麻煩你別聽漏了。你的《至高王座(hlieskjálf)》是在可使用狀態吧?』


    在我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時,進行實驗的水無月小姐所提出的質問似乎也漸入佳境。


    到目前為止都是水無月小姐單方麵發出指示,沒有讓惡夢說話的理由,大概是為了盡可能不讓他傳達出會成為那個什麽殺人衝動病毒之訊息的情報吧。


    然而,要聽取來自惡夢的傳言,還是得要聽到聲音才行。


    『那麽,惡夢,麻煩你了』


    在水無月小姐的催促下,那個身分不明被稱唿為惡夢的黑色人影把手伸向麵具的嘴邊。


    像是好久已經沒有那麽做而忘記該怎麽做一樣,重複了好幾次取下的動作,才終於把擋住嘴的部分拆下來。


    『哈啊啊啊……』


    嘶——。他好像是在確認一樣地大聲唿吸著。受到那動作的影響,在『觀察室』還有我們所在的『觀摩室』裏,都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緊張感。


    『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嗚啊~……』


    隻有口部,明明隻是露出沒有什麽特別的口部,卻讓人有種莫名的恐懼感。


    隨著像是風吹過曲折的洞穴所發出的聲音一樣的嗚咽聲,幾滴唾液從唇角滴滴答答流了下來。


    原本以為是處於某種很糟糕的狀態,不過對那些司空見慣的人來說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情,所有人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顯示器內的另一側。


    沒過多久像是在咳嗽的動作停了下來,在慢慢地深唿吸之後,那家夥望向這邊。


    『一點也沒變……,你們這些家夥還在做這種無聊的事啊。』


    那是很恐怖的聲音。


    那奇妙的嗓音聽起來像是稚嫩的少女,又像是老婆婆。雖然是無機質的聲音,卻又讓人感受到明確的意誌。


    他說出的話語,充滿嘲弄的意味。


    『即使把我關起來,也沒有意義……。打倒那家夥的手段什麽的,根本就不存在,為什麽要反抗?』


    那家夥用很平淡的口吻,像是不斷在喃喃重複著什麽似地說著意義不明的話。


    『惡夢,請你迴答。依照你的預測,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雖然是猜測,不過那個叫惡夢什麽的人,應該是說了意料之外的話吧。在水無月小姐緊張地插嘴這麽說後,經過短暫的沉默,


    『說出來也沒有關係嗎?關於自己的不幸,不是都不想知道嗎?』


    不知為何,他像是覺得很高興一樣,麵具下的嘴角向上揚起。


    『在你們之中,有背叛者……你們都會被那家夥,殺死。』


    『…………』


    『……很快的,再過不久。』


    隨著斬釘截鐵般的語氣,麵具朝著攝影機偏向一旁。


    出現了數秒鍾的空白。


    『經過二十五分鍾,結束時間到了。聲音以及影像線路將全部切斷。』


    在水無月小姐突如其來說出這句話後,影像與揚聲器發出的聲音被切斷了。


    「到外麵去吧。從這裏是沒辦法看到的。」


    遵照葉月小姐的指示,我們迴到剛才搭乘的電梯。


    *


    結果,就像是沒有聽到那不祥的訊息一樣,所有人就地解散了。


    久遠先生與真理、還有紫明先生在把『觀察』的結果整理成文件,理解則是在水無月小姐的陪同下稍作休息。


    大概是昨晚幾乎全裸睡著的關係,看樣子似乎感冒了。


    不知道是在逞強還是精神上比較強韌,即使是那樣的身體狀況還是一副好像什麽事都沒有似地大口大口扒著晚飯,不過在那之後她就迴到房間把自己關了起來。


    關於那個預言,我跟交喙沒有任何的頭緒,隻好迴到自己的房間。


    「那麽……」


    晚上九點,在會客廳吃完晚餐,把交喙送迴房間之後,一個人沒事可做的我發著呆望向窗外。


    在被迫參加昨天晚上那場騷動的時候明明覺得很煩,像這樣一個人閑著時,卻又不由得多少有點感到寂寞。


    嗯,理解就算了,今天晚上就寢前,想去跟交喙還有水無月小姐稍微打個招唿——


    「嗯……?」


    當我陷入沉思時,在我的房間迴蕩著叩叩的敲門聲。


    由於門上沒有窺視孔,在我稍微思


    考會是誰之後,


    「年輕人,可以叨擾一下嗎?」


    隨著稚嫩的聲音,門又再次被敲了敲。


    當我打開門後,出現在麵前的是帶著老成氣息的少年,月見月久遠。


    「呃——,請問有什麽事嗎?」


    「昨晚,因為理解與你的學妹大鬧了一場,我想你今天應該會有空。機會難得,是否能稍微陪陪老朽呢?」


    「如果您覺得我可以的話,我是無所謂。」


    實際上很閑的我,馬上就答應了下來。


    「嗯,那麽就準備替換用衣物吧。」


    「……?」


    「雖然也可以把浴袍借給你,不過讓像你這麽沒有防備的男人用那樣的打扮在這間屋子裏晃來晃去,總讓人覺得有點擔心。」


    說到這裏,我才終於注意到久遠先生是要找我去做什麽。


    「也就是說,該不會是——」


    「一樓有大澡堂。你不覺得男人之間要談話,那裏是個好地方嗎?」


    說完這些,這個有著不可思議氣氛的少年,第一次露出與外表相符像是小孩子的笑容。


    *


    我就這樣在久遠先生的帶領下前往別墅一樓的大澡堂,然後脫下衣物泡在浴池裏。


    天花板挑高、亮度隻有平常一半的空間就像是變暗之前的電影院一樣,搭配上經過雕刻與裝飾的壁麵,讓人感受到一股豪華的氣氛。


    「唿——……。泡澡還是要在寬廣的地方才對吧,年輕人。你不這麽認為嗎?」


    「哈啊……」


    金發少年泡在我旁邊的浴池裏,很感慨地喃喃這麽說。


    我無法判斷出久遠先生突然找我來澡堂的意圖,隻好隨便迴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嗯?你那是什麽表情?哈哈,因為待在那個性格扭曲的家夥身邊太久,猜疑心變得比較重了啊。」


    久遠先生在微微露出含蓄的笑容後,拍拍我的肩膀。


    「老朽隻是想跟你交流交流而已。因為從事這樣的工作,建立人脈——交到親昵的朋友是最為重要的。不管跟什麽樣的對象都要融洽相處,如果是擁有特別才能的人就更不用說了。那個像是你妹妹一樣叫做交喙的女孩子,似乎隻會對你放下心防呢。老朽問她要不要成為《黃道十二宮》的候補,卻被拒絕了啊。」


    「…………」


    的確隻論素質的話交喙是有充分的資格。


    不過,實際上真的要站在月見月這邊的話,說實話我的心情滿複雜的。


    「先不管那件事,你跟那家夥進展到那一步了?」


    「欸——……?」


    「不要裝傻,就是理解的事情。那個性格扭曲的家夥竟然會這麽重視一個男性,實在是讓人無法想像。為了當作參考,老朽很想知道你到底是用什麽方法,把那個誰的帳都不買的家夥搞到手的。」


    久遠先生一邊這麽說,一邊輕輕把手指伸到我的麵前,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我重新思考了一下那個問題的含意——


    「我才想知道呢。的確,我因為精神上出現錯亂的關係,在她有參加的『偵探殺人遊戲』『撿到了一場勝利,明明就隻是這樣的關係——」


    是的,我說出了真心話。


    說老實話,我完全搞不懂。在最初的事件中聽到的理解的告白,她說自己正在尋找可以信賴的人。


    而我是不是能夠滿足條件的對象,在當時的對話中並沒有得到明確的迴答,我還不知道答案是什麽。


    「嗯。然而,會對你有所執著的話,一定有什麽理由。就算是偶然,能夠在互相欺瞞的遊戲中勝過她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呢。不過……」


    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久遠先生在浴池裏做出往兩邊劃開的動作,把臉從我旁邊移到我的麵前。


    「老朽覺得你的本質並不隻是那樣。理解就不用說了,那位身為《分身幻象》妹妹的少女也是,在你的身上似乎有某種能夠吸引人的才能呢。」


    「您太看得起我了。」


    在久遠先生認真的眼神下,我苦笑著這麽迴答。


    「我隻是偶然的剛好待在靠近事件核心的地方,所以才認識了她們。像這樣來到月見月的別墅,我覺得也隻是偶然。」


    「是嗎?可是用剛才那樣的方式來思考也可以得到令人滿意的結論呢。理解之所以會在那場『偵探殺人遊戲』中落敗最大的理由,是為了將來有一天要跟你相見,才故意輸掉的。如果是這樣就解釋得過去了。」


    「那種事情——」


    我覺得那種說法才是不合理的。那個不服輸又性格扭曲的理解,怎麽可能把勝利拱手讓人。


    「嗯,沒有辦法弄清楚嗎……」


    在不知道對誰這麽喃喃說完後,像是想到什麽鬼點子一樣,久遠忽然浮現笑容。


    「話說迴來,你似乎也沒有接受那性格扭曲家夥的誘惑,該不會是性無能?」


    「不是!」


    「這樣啊,也就是說你對女人還是有興趣羅。」


    在我的全力否定之下,久遠先生像是覺得很有趣地放聲大笑。他遊著移動到浴槽一角,一邊指向牆壁。


    「那麽,就讓你見識一下老朽身為情報販子的實力吧。在那麵牆壁的一部分,隱藏著窺視孔。剛才老朽對葉月跟水無月,下達想辦法讓剩下的人去女澡堂的指示。也就是說呢,盡管這裏聚集的都是些性格怪異的家夥,不過你不覺得光就視覺上來說對眼睛是不錯的保養嗎?」


    「什麽情報販子這根本隻是偷窺吧!?為什麽要製作這麽無聊的機關啊!?」


    「哼哼哼——,你這個人還滿值得逗弄的嘛。難怪那個性格扭曲的家夥會喜歡你。老朽並沒有偷窺的興趣,所以也沒有看到那小妹妹的裸體,你大可放心。」


    「啊——我要出去了!」


    在很多種意義上我的臉整個紅了起來。當我想要離開浴池的時候,


    「啊,等一下,再稍微慢一點會比較好。」


    當久遠先生跟在我後麵,讓上半身離開浴池時。


    「欸——……?」


    在原本被熱水蓋住的左胸上,微微顯現著像是蚯蚓爬在上麵一樣的奇妙印記。


    「嗯?啊,你對這個很在意嗎?」


    「那個圖案……我記得,在理解身上也——」


    雖然形狀有點不一樣,不過跟位於理解腹部那像是刺青一樣的痕跡非常像。


    在我想要把疑問說出口的時候,


    「這是《黃道十二宮·代碼》。」


    久遠先生像是預測到了一樣,說出這句話。


    「在月見月的人要使用特殊器材,或是進入受限製場所的情況下,必須要進行生物辨識。這個代碼,就是所謂的眷族之證。這是代表擁有者與傭人不同,是數個層級以上之存在的證明。舉例來說,你還記得剛才你們在『觀察』時所待的『觀摩室』嗎?那邊隻要有密碼與卡片,就算是你們也能進去,不過下麵的『實驗室』隻靠你們是絕對進不去的。如果沒有擁有這個代碼的《黃道十二宮》成員站在門前的話。」


    久遠先生用意義深遠的表情朝我露出微笑。


    「所以即使不用那麽緊張,你們也不可能不小心到達『不該進入的場所』。這樣可以安心了吧?要是出現在那種地方,那就是——」


    「那就是?」


    「即使立刻『處理』掉也沒關係,擁有明確敵意的侵入者啊。」


    他以從容不迫的態度,斬釘截鐵地這麽說。


    然後像是在評估我一樣,稍微把臉靠過來之後,


    「最後要給你個忠告,在這棟別墅內的行動


    ,必須小心那個女人喔。」


    「那個女人……?」


    「就是第一天讓你吃足苦頭的真理。現在雖然顯得比較規矩,不過被那家夥盯上而被殺死的人,光是在這間別墅裏就數不清了呢。」


    「…………」


    真是拐彎抹角,不,應該是很容易理解的威脅吧。


    月見月真理。的確在這棟別墅裏,毫無疑問的隻有她是跟理解同等以上的危險人物就是了。


    「那就這樣了,年輕人。希望你能有個愉快的假期。」


    隻說了這些,久遠先生就馬上從浴池裏站了起來,留下我一個人離開了。


    接下來有好一段時間,我一直抬頭望著澡堂寬廣的天花板,以及有著高雅裝飾的天花板。


    *


    不知道是因為泡太久,還是最後聽了奇怪的事情而處於發呆狀態的我在迴到自己房間時,理解在那裏等著我。


    「嗨,你好慢啊,小零。本姑娘都等得不耐煩了。」


    「…………」


    門鎖不知道是怎麽被打開的,關於她隨便進入我的房間,還躺在我床上休息的事情,我已經完全不想吐槽了。


    而且,我也有種她差不多快來的感覺。


    「……然後呢?」


    「有什麽事?」


    當我坐在理解躺著的床上這麽問時,她迴了我一個意義深遠的笑容。


    「你的臉還很紅喔?明明感冒了,特地到我房間裏來不會是來玩的吧?應該是有什麽麻煩的事情。」


    聽見我的話,理解發出短短的「嗚——」的聲音。


    「啊——啊……真是的,最近的你太過精明感覺好無趣呢。再讓本姑娘稍微醞釀一下嘛。」


    雖然她很不高興地鼓著臉頰這麽說,不過對我來說這已經像是例行公事了。


    「那個『實驗』……他是叫月見月惡夢?」


    「嗯,你跟那個陰沉女也有參加吧?也真虧那個賊老頭想得出來。在防止你們在外麵亂晃的同時,還趁這個機會威脅了你們吧。那樣的話事情就簡單了。」


    「……現在在這裏說,也沒關係的事情嗎?」


    忽然,我很在意理解是不是在打什麽鬼主意,於是把聲音壓低。


    那個失明的刺客,月見月真理。在澡堂稍微做出刺探的久遠先生與他的侍從葉月小姐。跟《黃道十二宮》那些人有著不同氣質,告訴我奇妙事情的那位名叫紫明的白衣研究員。我對這些人會有什麽行動一直抱持著警戒。


    「哼哼哼,你的膽子還是一樣這麽小呢,小零。關於竊聽器之類的東西你可以放心。因為是直接安裝在牆壁裏,要拆掉是不可能的,不過已經確認過隻有一部分的房間有裝。為了防止其他人過來,也有讓水無月在樓梯看守著。不過,的確是沒什麽時間呢,就依你說的,趕快進入正題吧?」


    「……那麽,這次的對象是誰,打算解決什麽事件呢?」


    「……不是那樣的,小零。」


    「咦……?」


    「這次的事件,沒有什麽要解決的預定啦。」


    看著她那略帶陰沉的笑容,我的思考停止了。


    「要引起事件的人是你。把那個殺戮女跟賊老頭,還有這棟別墅剩下的所有人都騙倒,想辦法撐下去不要露出馬腳被殺。失敗的話就會跟本姑娘手牽手進棺材。這一次——是要你來當犯人。」


    「你說什麽……?」


    明明有聽懂她說了什麽卻又這麽反問,大概是因為我希望自己有哪裏聽錯了吧。可是,


    「要讓月見月惡夢從地下室逃出來。這是為了要完成身為本姑娘朋友的那家夥,在四年前親自送來的那份委托。」


    理解用一點也不內疚的表情,這麽肯定地說道。


    「……你在開玩笑吧?因為光是從說明來看,那個人的確是。」


    白天連『實驗』過程都展現在我們麵前,應該要被隔離的危險存在。會感染他人之殺人衝動病毒的擁有者。


    要把那家夥放出牢籠的行為,就是讓待在這棟別墅裏的所有人,都暴露在死亡的危險下。


    「沒事的,本姑娘精心準備了毫無漏洞的作戰。呐,行動在六小時後開始。要打起精神來喔,小零。」


    然後,理解開始把那個什麽,作戰b的說給我聽。


    「…………」


    幾分鍾後,我對讓自己被帶到這種地方這件事,開始感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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