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就快被融化了。


    太陽、月亮、星星、天空、微風、草木,一切的一切彷佛都不存在。


    友友就在身旁——列列就在這裏。


    親吻友友的肩膀——親吻列列的胸膛。


    無數次的親吻——別這樣,就快把持不住了。


    隻要兩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就不會感到寂寞——我一直很寂寞。


    我總是孤獨一人,突然被帶到語言不通的陌生國度——沒有人了解我,一個也沒有。


    父親總是不在家,我從來沒見過母親——從小到大,總覺得我跟別人之間存在著一道看不見的牆壁。


    我總是一個人——我總是孤獨的。


    現在不同,我還有友友——我還有列列。


    想不到我還能和他人擁有這樣的羈絆——我不是一個人了。


    可是,為什麽呢?——每當兩人在一起,就會想起離別的時候。


    我感到害怕——不要離開我。


    害怕——緊緊地抱著我。


    莎莉一直嚷著叛徒、叛徒——抱緊一點。


    我沒有背叛任何人的意思——讓我忘了這一切。


    不要這樣——列列,你哭了嗎?


    別再說了——你怎麽了,列列?


    求求你——為什麽哭了?我不是在你的身邊嗎?


    救救我——列列。啊,列列。我在這裏。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為什麽?——列列,是我不好。


    啊,友友。我快要不行了——是我傷害了列列。


    全身上下傷痕累累。這裏少一塊、那裏缺一角,令人不忍卒睹。兩個人都一樣。所以一個人根本站不起來,唯有互相彌補對方的不足,才能勉強起身。一個人辦不到的事情,透過互相扶持、彼此協助,兩個人一起克服。


    彼此的體溫證明了一件事。


    友友——列列——兩人正活在當下。


    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的證據。


    心手相連、互相依偎。再讓我哭一會兒,好嗎?


    淚水流盡之後,或許就能破涕為笑。


    然而眼淚、輕撫以及體溫,卻如同夢境一般消失無蹤。


    房門突然開啟。


    「卡烏爾,我們走吧。」


    於是我被帶走了。


    在某處的夜空之下行走著。


    入夜之後獲得解放,執行獵殺人類的任務。


    仿佛是為了獵殺而生。


    「你犯下了大錯,列列。」不知道是誰突然開口。


    是誰?啊——裘努·卡爾邦。


    「你的父親不會樂見你走上這條路。」


    「這也是命運的安排。」臉色慘白的男子說道。


    暗黑騎士特拉歐洛。不,應該是莫蘭·亞雷卡德,我的父親。


    「身為聖騎士的我殺死了無數的魔王以及魔女,身為暗黑騎士的我屠殺了無數的人類。即使並非出於本意,命運依然引導我來到鮮血淋漓的荊棘路。而我隻是順從噬血的本性,走上這條不歸路罷了。列列,吾兒啊,你也是一樣的。」


    「列列根本就是披著犬皮的魔性之狼,亞雷卡德隊長。」比利·布朗多屣笑了笑。「簡而言之,就是極度地嗜血。我們隻是鎖定目標,告訴他獵物在哪裏,滿足他的嗜血需求而已,想不到他居然恩將仇報,害我落得這步田地。」


    「就說了嘛,他是個叛徒。」腐爛的莎莉啐了一口。「根深蒂固的叛徒,更是性好殺戮的變態。他總是獨自闖入敵陣,殺了又殺、殺了又殺,一殺起來就沒完沒了。現在迴想起來,還真有點恐怖。」


    「這點倒是跟亞雷卡德隊長很像。」布朗多羅微微苦笑。


    「嗜血……」卡爾邦喃喃自語。


    「你被詛咒了。列列,我的兒子。」


    「叛徒。」


    他們的聲音無時無刻在耳邊繚繞。


    腳步沉重,異常地沉重。


    「不對,列列。應該再往前踏出一步,然後——沒錯,就是這樣。」亞雷卡德在一旁做出指示,卡爾邦則是將雙手交抱在胸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了不起,果然是一名出色的殺手。」


    「這不是騎士的戰鬥方式。」布朗多羅洋洋得意地開口。「不過卻是相當有效率的殺人方式。就這層意義而言,殺手的稱號絕對當之無愧。」


    「列列,這種展示方法已經是第三次了。」腐爛的莎莉提出建議。「還是換一種方法吧。需要莎莉陪你一起動腦筋嗎?」


    那就拜托你了。


    莎莉吐出腐爛的舌頭。「別傻了,想都別想。列列,你殺了莎莉,是個叛徒耶。」


    是嗎?沒錯,說的也是。


    「別誤會了,列列。」布朗多羅也開始腐爛。「我們雖然在你的身邊,你卻隻有一個人。」


    「背負罪孽的人隻有你一個。」卡爾邦也開始腐爛了。


    「這是條不歸路,吾兒。」亞雷卡德的肉體開始崩解。


    請你們消失吧,別再來煩我了。


    「那可不行。」亞雷卡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你逃不了的。」


    列列發現了一件事。左眼的視力受損,隻能感應光線,或是看到物體模糊的輪廓。不過說也奇怪,他們的相貌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你看得見吧?」腐爛的莎莉喃喃自語。「列列,我們在這裏。除非你死了,否則我們永遠不會離開。」


    「你的罪孽不容饒恕!」


    一大群人的怒吼。仔細一看,赫然是身穿染血的僧服,肉體早已腐爛的神職人員。莎莉的母親也在其中。早就不在人世的神職人員齊聲唱和。


    「不容饒恕的罪孽!難以遁逃!無論何時、無論何處,罪孽將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


    神職人員隻有米粒股大小,數量卻十分可觀。這些米粒大小的神職人員全都附在身上,難怪腳步如此沉重。


    甚至連剛剛斷氣的首級都開口說話。


    「你希望得到救贖嗎?」


    如果可以發出聲音,應該會說出「請救救我」的迴答吧。隻可惜喉嚨隻能發出野獸般的低鳴。


    這就是懲罰嗎?


    「你的靈魂正發出傾軋的聲響,眼看著就要徹底崩潰了。」飼主脫下卡烏爾的麵具,笑得十分開心。「我聽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聽不見。靈魂在哪裏?


    飼主撲倒列列,整個人壓了上來。


    「痛苦吧,繼續痛苦吧!唯有徹底的痛苦,才能抵達那個境界。我是在某座教堂的孤兒院長大的,負責照顧孩子的祭司常常對我拳打腳踢,讓我受盡了屈辱,甚至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發抖。為了尋求救贖,我立誌成為神職人員,卻因為性別的問題受到輕視與侮辱,甚至被視為精神異常,遭到囚禁,每天夜裏都受到那些愚夫的玷汙。為了等待神的啟示,我咬緊牙關忍了下來,甚至將足以撕裂靈魂的痛苦視為神所賜予的考驗。卡烏爾,看仔細了。」


    飼主脫下僧服,露出赤裸的身軀。平常總是被僧服所遮掩的雪白乳房以及腹部布滿了一道道的傷痕,彷佛一條條毒蛇。


    「他們將自身的愚昧刻劃在我的身上,我清楚記得這些傷痕都是怎麽來的。即使事隔多年,記憶依然鮮明,想忘也忘不了。」


    飼主將食指插入列列的口中。


    「啟示從未降臨,唯獨痛苦不斷地加深,最後終於引導我麵對殘酷的真相。沒錯,那些人根本就是個錯誤的真相。沒有人可以導正徹底的錯誤,那些人應該迴歸偉大的洪流。生命是個循環,我們的便命就是加快循環


    的腳步。」


    列列一腳踢開壓在身上的飼主。掙紮著起身之後,剛好被綠色巨人宛如樹幹般的手臂擊中。飼主見狀,忍不住高聲大笑。


    沒有所謂的啟示。


    也沒有所謂的救贖。


    「那當然!」米粒般大小的神職人員大叫一聲。「下賤的靈魂沒有救贖的價值!不要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還是幹脆死了算了?」莎莉的身上彌漫著濃濃的腐臭。「死了之後,一切就結束了喔,痛苦也就跟著消失了喔。」


    不對,臭味是來自自己的身上。身體已經開始腐爛了。


    「這是單方麵的癡心妄想。」布朗多羅的笑聲格外地爽朗。「你已經不算個活人了,又怎能奢求死亡的解脫?」


    「死亡的人是我們。」亞雷卡德的聲音。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耳邊嘮叨。


    「你無法逃避。」卡爾邦輕拍列列的肩膀。「認清事實吧。」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


    啊——


    身體好沉重。


    然而今晚我還是得繼續獵殺人類。


    就這麽簡單。


    「列列。」


    四唇相印,列列從夢中蘇醒。


    「列列。啊,列列。真的是你,列列。真的是列列。」


    是的,友友。是我沒錯,我就在這裏。


    可是,這裏又是哪裏?


    「列列一下子就不見了,好久都不迴來,因此無論是早上、白天、晚上,醒來的時候也好,睡著的時候也罷,我都會夢到列列。夢中的列列會說話,隻是有點粗暴,所以我知道那隻是一場夢。不過列列不在身邊的時候,我真的很寂寞,所以我許了個願望,希望夢境永遠不會結束。」


    夢。到頭來還是一場夢。


    「我喜歡你,列列。隻要有了列列,我什麽都不在乎。不要離開我,列列。」


    我也一樣。


    「啊,列列。我是在做夢嗎?心裏麵真的有點害怕。」


    若不是夢境,不知道該有多好。


    「這種觸感、這種體溫。嘴唇的滋味,還有心靈相通的感覺。真希望我不是在做夢。」


    的確,不過有點不太對勁。莎莉、布朗多羅、亞雷卡德、卡爾邦以及那些米粒大小的神職人員全都不見了。不可能啊,到底跑哪去了?


    這真的不是夢境嗎?


    「當然不是,卡烏爾。」


    飼主的聲音。


    露西亞。


    灼熱的肌膚。為什麽?


    我被露西亞抱在懷中。


    「這是真實的世界。」


    露西亞身上的無數傷痕開始蠢動。毒蛇,果然是毒蛇。好幾隻……不,好幾十隻、甚至是好幾百隻的毒蛇爬滿全身,鑽進身體的每一個孔穴、每一條縫隙。列列隻感到無比地痛苦。不,他已經很痛苦了,如今的痛苦更甚於此。


    「——列列!列列!你還好吧?列列!」


    身體受到劇烈的搖晃。列列閉上左眼、張開右眼之後,友友的臉龐頓時映入眼簾。


    「你一直在呻吟,到底是怎麽了?要不要喝點水?」


    列列無法點頭,也無法搖頭。閉上右眼、張開左眼之後,腐爛的莎莉、布朗多羅、亞雷卡德以及卡爾邦正圍繞四周,冷冷地俯視著列列。米粒大小的神職人員也出現了。謝天謝地,這不是夢境。


    友友貼了上來。


    「真是嚇死我了。我叫了你好幾次,你就是一直昏迷不醒。萬一失去了你,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這實在是無法想像。說真的,我連自己為什麽還活著都不知道。」


    好安靜。莎莉和其他人全都閉上了嘴巴。好一個安靜的早晨。


    「……我們的未來將何去何從?」


    列列緊緊地擁抱友友。


    沒有人可以迴答這個問題。


    寂靜的早晨終於結束,秘密基地人去樓空。


    魔女軍團開始移動。


    ※


    傍晚下起的大雨絲毫沒有止息的跡象。對於露宿野外的星鎖而言,這無疑是天外飛來的災難。


    地點是位於大布爾諾聯合王國德蒙公爵領地與大王領地之間的卡拉爾河西岸。渡過卡拉爾河之後,就可以抵達大王領地,然而星鎖已經在原地停留了三天的時間,原因不明。大衛·林奇隊長保持緘默,絕口不提往後的行程,因此大家都猜測接下來將會展開一場大型的作戰。事實上在前任隊長依然活著的時候離隊而去的影犬領袖伊安·布萊克華德帶著神秘女子於帕梅克重新歸隊之後,隊上就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影犬的活動大為熱絡,除了收集情報之外,想必也肩負起聯係其他魔女討伐隊的任務。星鎖本隊也跟艾南德,涅布展開密切的接觸,除了騎士之外,甚至連從士也配備了最新式的火打槍,全隊正展開密集的武器訓練。綜合所有的跡象,一場大戰勢必在所難免。現任隊長比前任隊長更注重情報的管製,或許這也是出於敦促隊員主動備戰的領導方針。


    雨中無法點燃營火,不過隊上早就下達了嚴禁燈火的管製命令。隻有在入夜之後才會立起營帳,白天的時候則是分散四處,各自訓練或是原地休息。駐紮地雖然位於河岸,卻是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用意顯然是為了避人耳目。


    「會不會冷?」


    聽見對方的詢問之後,塞爾吉·法連德爾立刻搖搖頭。


    「不會。今天的氣溫比較高,還挺舒服的。」


    「那就好。」


    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正在站哨。原本在站哨期間是禁止私語的,不過這場雨勢相當猛烈,帳篷又四散各處,喬納森和塞爾吉的附近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影。即使刻意提高音量,恐怕也會淹沒在滂沱的雨聲之中吧。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卻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想問就問吧,幹嘛這麽嚴肅。」


    「關於那個傳聞,你有什麽看法?」


    「你是指那件事嗎?」


    塞爾吉脫下頭盔,甩了甩頭發。喬納森見狀,也比照辦理。站在樹下的兩人雖然可以仰賴茂盛的枝葉充當雨傘,然而雨勢實在過於強烈,多少還是淋濕了兩人的身子。


    「我也不知道,畢竟不是親眼所見。聽說留下遺言的女影犬生前跟那個家夥十分親近,不過這應該也是傳言,沒有人熟悉影犬的內情。」


    「也對。抱歉,我問了個蠢問題。忘了它吧。」


    「其實我也很矛盾。」塞爾吉仰望天空。「想不到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再度聽到那個家夥的名字……實在是太可惡了。不過另一方麵,我也知道傅言還是有幾分真實性。無法全盤否定。總之我心裏麵一片混亂,完全理不出頭緒。」


    「我也是。」


    「我涉入太多,也知道太多,結果反而替他帶來不幸。當布朗多羅隊長當麵向我要人的時候,說來慚愧,當時的我真的有一種玩具被搶走的懊惱,以及在無意間鑄下大錯的懊悔。事實證明我的預感是正確的。那個家夥死了,應該是個死人的他卻迴過頭來殺了布朗多羅隊長。當然,兇手到底是不是他,目前還是個無法確定的未知數,然而讓他成為影犬的始作俑者,確實是布朗多羅隊長沒錯。喬納森,你說是吧?」


    「嗯。」


    「如果我說錯了什麽,盡管教訓我無妨。得知隊長的死訊之後,浮現腦海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自作自受。」


    「塞爾吉……」


    「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沒那迴事——」


    「為什麽我不是第一個!」


    喬納森將塞爾吉摟在懷中。不是情不自禁,而是喬納森認為他必須這麽做。塞爾


    吉試圖抵抗,喬納森的力氣卻比她大了許多。


    「不必將責任一肩扛下,塞爾吉。列列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把我當成什麽,至少我一直將他視為朋友。明知朋友需要幫助,我卻並未伸出援手,不能替朋友做些什麽。塞爾吉,這不是你的錯,我也有責任。」


    「可是……喬納森……」


    「布朗多羅隊長當然也要負起部分的責任,不過別忘了,我們正在對抗魔女,為了人類、也為了勝利而戰。既然是戰爭,就難免會出現犧牲者,如果不希望犧牲任何人,唯一的辦法就是停止戰爭。然而就算我們收兵,魔女依舊會進攻人類的城鎮,殺害無辜的居民,搶奪我們的土地。我不能坐視不管。身為一個聖騎士,就必須以作戰為天職。」


    「……意思是這也是出於無奈?」


    「沒錯,我們都犯下了深重的罪孽。不是隻有你而已,我、布朗多羅隊長、其他的騎士和從士、甚至是打從心底支持戰爭的一股民眾都背負著同樣的罪孽。即便如此,我依然無法舍棄長劍,因為我要保護故鄉的父母和弟妹、領地的人民、還有你。塞爾吉,你是我最重要的兒時玩伴。除了仗劍而戰之外,現在的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所以往後我將繼續作戰,繼續與魔女搏鬥。」


    「我……」


    「如果你感到痛苦,我願意與你一起承擔。放心吧,這點小事不算什麽。我的身體夠強壯,複原能力迅速,平常也很少感冒。有時雖然會陷入低潮,基本上還是很耐操的,這也是我唯一的優點。」


    「傻瓜,不隻這些——」


    刹那之間,喬納森無法理解塞爾吉對他做了些什麽。


    隻見塞爾吉墊起腳跟,以自己的雙唇輕輕地含住喬納森的下唇。簡而言之,就是——


    塞爾吉輕噫一聲,一張臉埋入喬納森的胸前。「……我才是真正的傻瓜,看看我做了些什麽。好歹我也是個騎士……」


    「塞爾吉……」


    喬納森茫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過摟著塞爾吉的雙臂卻又緊了幾分。若非如此,塞爾吉恐怕會雙膝一軟,連站也站不住。


    「……我真是……沒用。抱歉,喬納森。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這句話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你,從小到大一直都沒有改變。當然,我們之間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我是法連德爾家的繼承人,即使無法嫁娶,也可以透過收養義子的方式讓家族的血脈延續下去……這是唯一的選項,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當然,這是我自己的問題。你是個優秀的騎士,前途不可限量,往後自然不愁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對象……不對,我到底在說些什麽……」


    自從小時候開始,塞爾吉·法連德爾就傾心於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原來如此,完全沒發現。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畢竟連我自己都大感意外。過去的我一心一意隻想成為真正的騎士,成為足以匹配阿拉貝拉·李德爾的男子漢。塞爾吉怎麽會喜歡上像我這種男人?身為一個女人,卻被迫舍棄女人身分的塞爾吉,怎麽會喜歡上我這個心有所屬的男人?


    「塞爾吉,我——」


    「什麽都別說。」塞爾吉抬起頭來,似乎笑了笑。「再過不久,星鎖即將投入一場大型的戰役。等到戰役結束之後,我打算辭去聖騎士的工作,迴到故鄉費亞塞德。」


    「你說什麽?」


    「你也應該很清楚吧。到頭來我還是個女人,隊上也有一些仰慕我的從士。在他們的協助之下,我才得以勉強維持騎士的尊嚴。不過我不能再麻煩他們了,而且家父和亞浮勒德的健康狀況也令人擔心。我必須盡快繼承爵位,致力於領地的經營才行。幸好法連德爾家的領地並不大,驅趕少數惡狼的工作應該還難不倒我。」


    「可是……」


    「你就好好地累積功勳,一步步往上爬吧。或許這種說法有點自私,但希望你可以連我的份一起努力,讓全世界都知道克洛姆史帝德家族有個了不起的繼承人。我對你有信心,你一定辦得到。」


    「這當然是我努力的目標,不過……」


    「到時候別忘了迎娶門當戶對的新娘。」塞爾吉猛鎚喬納森的胸口。「這才是最重要的。」


    喬納森隻能咬緊牙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放心吧,喬納森。」塞爾吉強顏歡笑。「我們的領地就在隔壁,這輩子我都是你的兒時玩伴,永遠也不會改變。我是個陰險狡詐又工於心計的人,多少也能幫你出點主意。若需要幫忙,盡管開口就是了,到時候我一定盡力而為。」


    喬納森點點頭之後,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邊竟然找不到第二個跟懷中的塞爾吉一樣惹人憐愛的女人。若問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是否深愛著名叫塞爾吉·法連德爾的女人,一時之間恐怕難以做出迴覆。然而若改成是否希望塞爾吉獲得真正的幸福,答案絕對是肯定的,而且是毫不猶豫、不假思索地肯定。然而喬納森無法為塞爾吉做些什麽,甚至連在身邊保護她都不行。


    喬納森隻能茫然地擁抱塞爾吉,雙臂不敢加重力道,也不敢收力。


    滂沱的雨勢在不知不覺中逐漸緩和。


    ※


    大布爾諾聯合王國的大王領地座落於卡拉爾河和渡路路河的肥沃平原,是西方諸國著名的穀倉地帶。不過卡拉爾河和波路路河交會處的地形十分複雜,其中不乏宛如野獸爪痕的縱穀。在挖洞專家鐵人當古的開鑿之下,這一帶很快地就成為魔女的據點。長期使用的城堡固然需要較長的建築工時,若隻是遼風避雨的臨時陣地,當古族大概隻需幾天的時間就能夠修築完畢。


    大布爾諾的首都、也就是大王之都夏路洛北方4摩典(約32km)的地區有個當塔努山穀,又稱之為「大黑熊的爪痕」。周圍沒有高山,底部也沒有河川,大家都不知道這座山穀是怎麽形成的。山穀的底部雲霧繚繞,向來被人類視為禁地。


    紀元1402年水鏡月(9月)即將邁入尾聲的時候。


    魔女優魔吉帶著魔王基奇它卡,在當塔努山穀的隧道型陣地之中來迴穿梭。這座陣地是魔女軍團的大本營,除了魔女朵拉可和魔女露西亞坐鎮其中之外,其他赫赫有名的魔女以及魔王也分別各據一方,陣地所部署的戰力更是前所未見地強大。包括朵拉可和露西亞的直屬部隊、布德族「鬥鬼」英古路德的鋼鐵戰隊、於羅沃克山脈複國的鋼鐵王國所派遣的當古義勇軍、黑毛古西的地窖軍團、森林之狼庫歐德的領袖佛利德,以及獨眼佛迪亞的領袖路加歐共同率領的狼族聯軍等等,總共集結了多達四千餘名的兵力。陣地之內人滿為患,幾乎找不到立足之地,食物和飲用水的分配更是艱難的任務。各種族之間的大小衝突不斷,扮演仲裁者角色的優魔吉不得不四處奔走調停糾紛,同時也鼓舞部隊的士氣。物資的調度、各據點之間的聯係,以及針對聰獸或是夜翼安達魯斯所收集的情報進行分析檢討等等的工作,是由其他經驗豐富的年長魔女負責執行,因此優魔吉也必須以自己的方式,替魔女軍團盡一份心力。這是優魔吉自己的決定,並非出於任何人的命令。


    「如果能夠占領夏路洛,將勢力延伸到慈悲之海沿岸,就可以跟流刑島以及南方的友軍彼此唿應。優魔吉不想繼續在各大森林之間流浪了!幹脆直接在大布爾諾的境內攻城掠地,為建立屬於大家的王國踏出最重要的第一步!」


    當年占領達布爾的魔女安蝶也有同樣的構想,最後卻無法實現。


    占有領地,建立國家。


    這純粹是人類的思惟,未必能夠被魔女的朋友所接受。事實上在路路凱發動侵略之前,所有的種族當中,也隻有人類和當古建立了實際的國家。絕大多數的國家都是人類所建立的,野獸和亞人不過


    是國家的一員,直到現在還是有許多野默和亞人無法接受國家的概念。不識國家的人,又怎麽能建立新的國家?


    然而為了彰顯眾人的存在,同時也為了與人類站在對等的立場進行交涉,采行國家的體製還是有其必要性。於是魔女們達成了共識,分頭進行各項的準備工作。無數的魔女和魔術師在戰場上壯烈犧牲,並不單單隻是為了博得英勇的美名,而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以換取其他同伴的認同。數百名、甚至是數千名魔女和魔術師的犧牲促成了堅定的友誼以及絕對的信賴,讓魔女軍團成為最團結的戰鬥勁旅。即使是拒絕與其他種族溝通的成員,也開始傾聽魔女的意見。大家都為了共同的目標努力邁進,就算是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魔女軍團打算一舉攻陷王都夏路洛,構築森林都市之後,一口氣將大布爾諾聯合王國的大王領地納入版圖,同時宣布建國。接著立刻攻占東麵國境的布爾諾公爵領地,以及西北方的德蒙公爵領地,與慈悲之海南方的居民進行貿易。南方的居民與東方的住民互通聲息,東方的住民又與位於西方世界東部的德奧多基亞帝國、隆大利亞、赫梅尼亞等東方三國維持友好關係。一旦魔女的國家與東方三國攜手合作,西方的塞恩國家群將會同時受到來自東方與南方的壓迫。自古以來,魔女就與東方三國保持聯係,如今魔女軍團已經與德奧多墓亞帝國第三十一代女皇伊莎梅達成共識,等到戰勝西方諸國之後,由東方三國與魔女之國平分廣大的西方領土。就目前的現況而言,協議的內容確實是有如天方夜譚般地不切實際,然而東方三國與西方塞恩諸國之間的恩怨已經延續了好幾百年,雙方曾經展開無數次的大戰,奪取西方領土也向來是東方三國的悲願。即使女皇伊莎梅不願履行承諾,隻要魔女之國正式建國,對西方世界造成威脅之後,東方三國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說實話,魔女優魔吉不喜歡戰爭。最理想的狀況是在沒有殺戮、沒有搶奪的前提之下,每個人——包括人類在內——都能過著富足安康的生活。然而既得利益者獨占種種好處,卻總是抱持著利己的心態恣意妄為,這就是魔女和魔女的朋友被迫麵對的現實。


    戰勝敵人,是唯一的出路。


    沒有人願意委身於不毛之地、默默地迎接饑渴而死的命運。除了不惜一切地犧牲、戰勝敵人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犧牲。這也是犧牲。


    優魔吉在隧道深處的小房間前麵停下腳步。大約2薩德(約1.8m)見方的小房間門前設置了木製的柵欄,不過就算沒有這些柵欄阻擋,屋裏的兩人應該也沒有逃跑的打算。


    優魔吉不隻一次前來關心兩人的情況,然而他們卻無視於優魔吉的存在,總是緊緊地互相擁抱。骨瘦如柴的年輕女子有時會在傷痕累累的年輕男子耳邊呢喃、傻笑,或者是哭泣。即使豎起耳朵,也聽不出她到底說了些什麽。並非聲音過於微弱,而是毫無意義的囈語實在是難以辨識。年輕男子從不答腔,據說是失去了聲音。男子時而摟著女子、親吻女子、或者是端詳女子,不過絕大多數的時候都隻是凝視著虛空的一點。多年的魔女修行告訴優魔吉,年輕男子似乎看得到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有時魔女會召喚那種東西,藉由遺恨的契約加以使喚,不過除非使用起源自東方、在魔女安蝶的手中發揚光大的魔術,否則任何人都無法看見他們——人稱亡者、惡靈,抑或是亡靈的存在。當然,這是在正常的情況之下。


    如果年輕男子看得見他們,自然會被他們附身。


    畢竟列列·伊吉爾做出了即使遭到附身也不足為奇的行為。不,嚴格說來應該是被迫做出那些行為才對。


    當時若不是優魔吉出手救了她,事情也不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麵。


    優魔吉蹲了下來,雙手緊握柵欄。


    「友友·布蕾……」


    年輕女子當然是聽不見。


    阿拉雅。魔女歐可娜賜名的那一天,彷佛已經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事實上的確經過了一段日子,出現在她身上的變化也是格外地令人觸目驚心。


    總有一天,她也會成為魔女、成為大家的同伴。她是個聰明伶俐、倔強好勝的人。優魔吉天真地以為她一定可以成為值得信賴的朋友,隻是需要一點時間。現在迴想起來,這種想法實在相當愚蠢,畢竟優魔吉改變了她的命運、改變了她的一生。可是那天在海頓市郊重逢的時候,若優魔吉選擇見死不救,結果又會如何呢?在那種情況之下,她顯然是必死無疑。一旦她死了,列列·伊吉爾也不會成為獵殺人類的卡鳥爾,魔女露西亞也無法脅迫他襲擊塞恩的教堂、暗殺魔女討伐隊的隊長,讓人類陷入恐懼與混亂之中,趁機重整魔女軍團的戰力,更別說是偷偷潛入夏路洛的周邊區域了。


    犧牲,這就是犧牲。


    總有一天,優魔吉將會遭到報應。當然,這也是犧牲。


    每當目睹兩人淒慘的現狀,優魔吉的內心就感到莫名的恐懼與歉疚。然而現在不是停下腳步的時候。魔女軍團還有必須完成的使命,大家都將希望寄托在即將展開的作戰計劃。


    「優魔吉。」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迴頭一看,基奇它卡火紅色的雙眼正凝視著優魔吉。


    「你不適合仗劍而戰。」


    「或許吧,不過……」優魔吉微微一笑,雙手貼在胸前。「優魔吉的這裏有一把劍,所以優魔吉也可以戰鬥。」


    基奇它卡微微一笑。「我就是你的劍。」


    優魔吉點點頭,從地上起身。她很想飛奔至基奇它卡的懷中放聲大哭,卻還是忍住了。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勇敢地前進吧。


    ※


    「——真的要走了嗎?」


    身子被拖住,無法動彈。友友哭了出來。


    「不要走,拜托。不要丟下我。」


    我也不想去啊。不想丟下友友,更不願離開友友。


    「你應該不會寂寞吧?」徹底腐爛的莎莉笑了。「因為我們無時無刻都陪伴在你的身邊。」


    「列列,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萬一你一去不迴,我該怎麽辦才好?」


    「這次恐怕真的迴不來了。」比利·布朗多羅的眼窩門陷,成為兩個黑色的洞穴。「不過這樣也好,其實你根本沒打算活著迴來,對吧?」


    「讓所有的恩怨劃下句點,一了百了。」莫蘭·亞雷卡德仿佛是一團黑霧。「當初我也是如此,活著隻會替自己帶來無盡的痛苦。」


    「你所背負的罪孽實在是過於沉重。」裘努·卡爾邦不但已經開始腐爛,部分肉體甚至呈現乾屍狀態。「夠了,列列。別再勉強自己了。」


    「我們願意寬恕你!」米粒大小的神職人員也湊上一腳。「數不清的罪孽!你是罪惡的代名詞!唯有一死,才能替自己贖罪!」


    莎莉哈哈大笑。笑得這麽開心,都不怕腐爛的下巴掉下來嗎?「你想得美!別以為自己可以獲得寬恕!列列,你死後也會跟莎莉一樣,成為在人世間旁徨遊蕩的亡者!」


    「到這來,列列,到我的身邊。撫摸我、擁抱我吧。否則我一定會……」


    「我做了一個夢!」友友大叫。「我夢見列列不見了!即使就在我的眼前,我還是擔心列列會突然不見、突然消失無蹤!若真的要丟下我一個人,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吧!」


    列列伸出右手,輕扼友友的頸子。淚水頓時從友友的雙眼奪眶而出。「對,就是這樣。列列,這麽做就對了。其實你比我更清楚,這才是最正確的做法。難道不是嗎?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少了我這個累贅,你就可以恢複自由了。」


    友友邊哭邊笑。「如果隻有你一個人,絕對可以輕易地逃離此地。就算魔女或是魔王追了上來


    ,也可以輕易地甩掉他們。可是多了我之後,事情就不一樣了。我派不上任何用場,隻會成為你的負擔。看看我的身體吧。我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就算想吃點東西,也是食不下咽。我已經跑不動了,連走路都很困難,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是真的,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不過沒關係,這樣也好。我是個膽小鬼,沒什麽勇氣,早知道就應該趁你不在的時候自我了斷。沒錯,我應該這麽做,卻讒什麽也辦不到。勉強找出一個理由,大概就是怕你迴來的時候大吃一驚吧,說不定還會因此而大為自責,認為都是自己的錯。到時候你一定會徹底崩潰。我不希望你變成那樣,所以必須把話說清楚。列列,聽我說。列列,我是個卑鄙的膽小鬼,沒有勇氣自我了斷,請你終結我的生命吧。沒關係,真的。能夠跟你生活在一起,我已經感到很幸福了。是真的,這是我的真心話。我已經活夠了,沒有任何遺憾。列列,謝謝你的陪伴,謝謝你對我的照顧與愛護,我真的很幸福。像我這種人,真的應該享有這種幸福嗎?如今我唯一的遺憾,就是連累你被困在這裏。我比任何人都喜歡你,列列。我喜歡你,甚至是深愛著你,列列。所以我希望你能夠重獲自由。你擁有對抗命運的力量,列列。為了讓我獲得解脫,也為了讓你重獲自由,請你終結我的生命吧。往後就為了我勇敢地活下去。來吧,列列。動手吧,快點動手吧。死在你的手上,也是一種幸福。」


    「現在呢?你打算怎麽做?」莎莉附在耳邊低語,腐臭味撲鼻而來。


    「答案很明顯了。」布朗多羅露出輕蔑的笑容。「這小子害怕了,退縮了。其實他應該動手的。為了那個女孩子著想,應該動手的。」


    「友友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卡爾邦歎了口氣。「早點讓她解脫,也是一種慈悲。」


    「死亡是平等的,吾兒。」亞雷卡德說道。


    你隻是一團黑霧罷了,不要教訓我。


    「當初殺死莎莉的時候,你倒是很爽快嘛。」


    「到底還在猶豫什麽?」


    「就算現在放過友友,她遲早也會餓死的。」


    「到時候也隻是重複同樣的過錯。」


    「過錯!」「過錯!」「過錯……!」「罪孽!」「罪孽!」「罪孽……!」


    吵死了,給我安靜一點。你們到底鬧夠了沒有?開什麽玩笑。殺死友友?不可能,我辦不到。我希望友友活著,希望她活下來。我不能沒有友友。列列搗起耳朵,關閉了心房。黑暗。啊,黑暗。森林的黑暗。隻要讓黑暗的氣息籠罩全身,就可以將一切拋到腦後了。


    「卡烏爾,怎麽啦?」


    飼主就在附近。你真的是魔女露西亞嗎?列列搖搖頭。也罷,這不重要。我在什麽地方?森林?夜晚的森林。好暗,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沒有月光的夜晚。星光無法抵達地麵,森林籠罩在黑暗之中。


    列列突然發現一件事。他的臉上戴著卡烏爾的麵具。之前隻有右眼的部分開了個洞,如今連左眼的部分也有個小洞。難怪戴上麵具之後,還是看得到莎莉和其他人的身影。


    左眼的小洞是什麽時候打開的呢?列列凝視著在魔王巴巴羅的戒護之下走在最前麵的露西亞。巴巴羅迴過頭來,發出威嚇的低鳴,露西亞卻毫無反應,依然麵向前方。她應該知道列列的左眼看得見亡者吧。那不是每個人都看得到的東西,露西亞應該十分清楚才對。


    列列閉上左眼,聞了聞黑暗的氣味。那是什麽?有一股討厭的味道。不是腐臭味,也跟我、莎莉、布胡多羅、卡爾邦先生、父親以及神職人員身上的味道不一樣。氣味。真的是氣味嗎?或許氣息的字眼比較精準。無孔不入的濃稠氣息,令人感到渾身不舒服。這家夥的怨念還真不是普通的強烈。這家夥?是誰?是誰躲在黑暗之中?隱身於暗處的人。黑暗。居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我下意識地握著魔王克星的劍柄,同時停下了腳步。如果可以出聲,熟悉的名字一定會脫口而出。沒錯,就是海地羅。


    他就在附近。隱身於黑暗之中嗎?錯不了的,我可以感覺他的存在。


    那家夥看著我,臉上露出微笑,我甚至聽得見他的聲音。列列,不錯喔。你可以成為優秀的魔女殺手,以及優秀的人類屠夫。這段時間殺了不少人吧?我替你製作的武器挺好用的吧?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他笑了。


    「卡鳥爾,到底是怎麽迴事?」


    魔女露西亞,她真的不知道嗎?真的毫無感覺嗎?


    露西亞碰觸魔王巴巴羅的臂膀。「巴巴羅?」


    巴巴羅環視四周,旋即搖搖頭,表示四周並無異狀。


    「那就好。若有什麽新發現,務必立刻讓我知道。我們的行動不容許任何的挫敗,否則這次的作戰計劃將會付諸東流。明白了嗎?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好了,繼續前進吧。」


    露西亞再度邁開腳步,巴巴羅也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接下來是列列,以及露西亞從直屬部隊當中特別挑選出來的三十名精兵。半數是彷佛少了鼻子的大野狼黑毛古西,另一半則是直立行走的巨大青蛙的魚鱗卡卡。無論是古西或是卡卡的身形都特別矮小,擅於從事潛入破壞的工作。露西亞小隊的古西戰士是由「青羊齒族」的族長拉莫負責率領的,卡卡的領袖則是名叫「青綠目」的勇猛戰士。波爾莫的藍拉排在隊伍的最後方,負責警戒四周。


    除了巴巴羅之外,沒有人穿著盔甲。巴巴羅身上的綠色盔甲也並未發出金屬傾軋的聲音。露西亞小隊無聲無息地在夜晚的森林中前進,目標是大王之都夏路洛。嚴格說來,應該是夏路洛近郊多達三十處以上的貴族小封地的其中之一。德爾巴納斯侯爵分領安敦。德爾巴納斯是王室庫洛傑家族的分家,現任侯爵也是艾爾曼·庫洛傑大王的左右手。德爾巴納斯侯爵在大王領地之內擁有十七個分領,絕大多數都位居軍事以及交通的要衝,安敦是唯一的例外。


    乍看之下,安敦似乎隻是夏路洛近郊的一座小農村,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座小農村之中,隱藏了進攻夏路洛的重要關鍵。


    夏路洛城內有一條緊急逃生用的地下通道,出口就設置於安敦。露西亞小隊打算藉由這條地下通道潛入夏路洛,從內部打開城門,放下吊橋。當初是露西亞主動請纓,以必死的決心接下這個有去無迴的任磅。


    「卡烏爾,你所播下的恐怖種子,即將在這裏開花結果。你的惡名以及宛如黑色惡靈的打扮發揮了空前絕後的效果。現在的你隻要站在隊伍的前方,就可以輕易地喚起人類內心的恐懼。」


    說完之後,露西亞輕笑數聲。


    今天的頭腦特別清晰。


    這就怪了。


    或許這是最後一戰吧。不對,不可能。就算真的攻陷了夏路洛,戰爭也不會因此而結束。如果幸運地存活了下來,列列勢必將拿起長劍,繼續漫無邊際地殺戮。這也是不得已的,友友還在魔女的手中。友友應該還好吧?離別之際,列列竟然打算掐死友友。當然,列列下不了手,可是卻真的起了動手的念頭。套用友友的說法,列列真的很想結束這一切。友友死了,一切就結束了。失去了殺戮的理由之後,列列將不再聽從露西亞的命令,拿起長劍繼續殺人。到時候魔女將如何處置失去利用價值的獵犬呢?絕對不可能是單純的驅逐,一定會遭到嚴厲的處分。友友死了,列列也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友友認為隻要自己不在了,列列就可以獲得自由,然而列列卻一點也不想要自由。友友認為列列擁有開創命運的力量,這也是天大的誤會。事實上列列根本沒有那種力量。


    頭腦已經好久沒這麽清楚了。


    列列什麽也沒有,空空如也。沒有希望,也沒有夢想,隻有承襲自父親的殺


    戮本能。


    婦果列列聰明一點,或許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或者是意誌再堅定一點,說不定就可以利用那種可怕的力量改變自己的宿命。


    隻可惜列列並不聰明,意誌也不夠堅定。他無法拯救友友,也不知道該如何拯救友友,到頭來隻能乖乖地聽從露西亞的指示,相信這是唯一的選擇,繼續剝奪無數的生命。如此一來,友友就得救了嗎?沒有,完全沒有。非但救不了友友,反而將友友逼上了絕路。沒錯,列列的愚蠢讓友友絕望了。


    列列張開左眼,環視四周。腐爛的莎莉拖著沉重的腳步踽踽而行,布朗多羅的慘狀也不遑多讓。卡爾邦已經呈現乾屍狀態,亞雷卡德化作黑色的煙霧。米粒大小的神職人員遍布全身,大家都跟著列列。


    即使受到詛咒,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這是列列的報應。


    「列列,你真可憐。」莎莉喃喃自語。


    沒那迴事,列列心想。可憐的人是莎莉才對。我殺了莎莉的母親。雖然是無心的錯誤,莎莉的母親確實是死在我的手上。莎莉一定很難過吧,所以布朗多羅才會安慰她。結果我不但殺死了布朗多羅,甚至連莎莉也不放過。


    「莎莉之所以難過,不單單隻是因為母親的死訊。列列,莎莉以為你已經死了。自從得知你的死訊之後,莎莉一直很難過,因此隊長才會讓莎莉休假,迴到家鄉探望母親。可是莎莉的心情還是很沉重,因為莎莉真的很喜歡你。」


    「後悔也來不及了,列列。」布朗多羅冷笑數聲。


    沒錯,的確如此。


    「你已經無法迴頭了。」卡爾邦的聲音有些幹澀。「就算迴頭,也無路可走。」


    隻能繼續前進。


    「你犯下的錯誤還不夠多嗎?吾兒。」


    父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嗎?」「有如赤子般無邪而殘酷的魔鬼!」「你殺死了我們!」「從我們的身上奪走了一切!」「不可原諒!」「絕對不能輕易饒恕你!」


    「莎莉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列列。」


    對不起。


    我下意識地別過視線。不是我的錯,我沒做錯什麽。我的腦袋不靈光,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也隻能這麽做。好吧,我承認是我的錯,不過我還是很想逃避,替自己尋找規避責任的藉口。根本沒有所謂的卡烏爾,根本不存在。腦袋又開始不清楚了嗎?不對,是我自願放空腦袋的。我多麽希望在不清不楚的狀態下結束一切。其實我還記得那些被我殺死的人,還記得我是怎麽殺死他們的。那些殘忍的手法,是我想出來的。全都是我做的,全都是我的錯,與其他人無關。


    我犯下了難以寬恕的罪孽。


    卻不能就此打住。


    至少現在不行。


    列列停下腳步,左手倒持短刀。


    睜大的左眼直視迅速逼近的刀尖,眨也不眨。刀尖受到些許的阻力,旋即發出「噗」的一聲,輕鬆貫穿了左眼的眼球。列列拔出短刀,眨了眨眼之後,這才感到疼痛——難以承受的劇痛。


    「卡烏爾……」


    停下腳步迴過頭來的露西亞目睹這一幕之後,幾乎說不出話來。


    列列收起短刀,正準備跟上隊伍。


    露西亞立刻湊上前來,指尖輕觸卡烏爾的麵具。


    「這實在是太感人了,你所承受的痛苦彷佛化成了血淚潸潸而下……卡烏爾,我不知道你居然這麽……」


    列列撥開露西亞的手,下顎微微一縮。你還在做什麽?不是要快點趕路嗎?


    黑暗之中的露西亞淺笑數聲,再度邁開腳步。


    左眼的劇痛未見緩和,反而愈來愈強烈。列列還是聽得見莎莉和其他人的聲音,不過聲音卻是格外地遙遠,模模糊糊地不甚清晰。


    我之前的所作所為以及接下來的行動絕對是錯誤的。就算我是個無藥可救的傻瓜,也知道殺戮所代表的意義。透過不斷的殺戮,我終於明白互相殺戮絕對是個愚蠢的決定。


    即使如此,我依然無法迴頭。


    即使全身上下沾滿了鮮血,我還是得完成任務,迴到友友的身邊。


    露西亞小隊沿著耕地與耕地之間的防風林悄悄行進。今年度的小麥已經收剖完畢,耕地隻剩下外露的土壤以及些許雜草。今晚是陰天,看不見月亮。夜色雖然陰暗,遍布四周的觀測高塔所點燃的火把卻照亮了四周。離開森林之後,露西亞小隊隻能趴在地上匍匐前進,額外花費了不少時間。


    好不容易才抵達任務的目的地——德爾巴納斯侯爵分領安敦的中央區。木造建築物櫛比鱗次,正中央有座小山丘,丘頂有一棟石造的豪宅。安敦由七隻兇惡的獵犬負責把守,這些獵犬全都被青羊齒族以特殊香料迷昏之後加以屠殺。這是青羊齒族的獨門本事,其他種族可是學不來的。露西亞率領部下爬上山丘闖入豪宅,殺死了地方官、家人以及奴仆之後,潛入豪宅旁邊的倉庫,掀起倉庫一隅的地板。地板下方有個類似深井的縱穴,四周以水泥加以補強,這就是地下通道的出口。


    地下通道籠罩在黑暗之中,拒絕了來自地麵的任何光源。露西亞點燃火把讓巴巴羅拿著。在露西亞以及火把的帶領之下,全隊依序進入地下通道。好幾次過上了岔路,露西亞總是毫不猶豫地擇一而行。難道通道有好幾個出口?抑或是正確的道路隻有一條,其他的叉路全都是死路,或者是在途中設下了陷阱?列列不知道,不過他有個疑問。露西亞——不,應該是魔女軍團怎麽知道地下通道的存在?如果可以說話,列列說不定會跟露西亞問個清楚。每當左眼傳來一陣疼痛,列列的心中也浮現出不祥的預感。隻可惜列列無法說話,也不知道心中的預感到底代表了什麽。


    迴神之後,這才發現右手正握著魔王克星的劍柄。


    地下通道的盡頭是一麵近乎垂直的石牆,牆上釘著巨大的金屬把手。而且不隻一個,到處都是。事實上出口也是同樣的設計,那些把手應該是用來充當爬上爬下的施力點。


    露西亞命令卡卡族的黃綠目擔任先鋒。黃綠目的身後跟著五名部下。一段時間之後,重物移動的聲音傳入耳中,黃綠目也以類似彈舌的聲音充當信號。於是巴巴羅、露西亞和列列依序跟上前去,接著是留在原地的卡卡族、拉莫率領的青羊齒族古西,以及負責殿後的藍拉。


    離開地下通道之後,眾人置身於石造的建築物之中。建築物的構造比地下通道更加複雜,露西亞似乎對地形不甚熟悉,一連走了好幾次冤枉路,遲遲無法離開建築物.露西亞十分焦急,甚至有些沉不住氣。表麵上雖然不動聲色,獵犬與飼主之間長久以來所培養的默契還是讓列列清楚地感受到露西亞內心的焦慮。


    這裏已經是夏路洛城的境內。好不容易走出建築物之後,露西亞小隊盡可能地不發出任何聲響,朝著城門的方向迅速前進。眼看城門愈來愈近,打頭陣的黃綠目、卡卡族戰士以及青羊齒族的古西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列列不知道巴巴羅和負責殿後的藍拉情況如何,卻也清楚地感受到露西亞內心的興奮。列列就不一樣了,或許是因為疼痛的關係吧。列列已經習慣了左眼的疼痛,隻要專注於其他事情上麵,甚至可以暫時忘了左眼的疼痛。試著撫平疼痛的同時,列列不禁心想——好安靜,不自然的安靜,彷佛被迫去勢的野獸。列列經曆過類似的夜晚,通常都不會有什麽好事。情況不太對勁,難道露西亞沒發現嗎?她不是魔女嗎?夜晚是魔女的國度。或許就是因為如此,魔女才不會畏懼任何夜晚吧。


    還是我想太多了?


    或許吧。


    露西亞小隊已經逼近城門。夏路洛城的四周圍繞著高聳的城牆以及寬廣的壕溝,隻有一個城門,入夜之後就會關閉。露西亞小隊的


    任務就是打開城門放下吊橋,讓潛伏於夏路洛附近的魔女軍團一湧而入。到時候朝著夏路洛進軍的其他部隊自然也會共襄盛舉。列列不如道這次的作戰計劃動員了多少魔女以及魔女的朋友,但可以確定的是軍容十分浩大,幾乎可說是主力決戰。也就是因為如此,才不容許任何的失敗。魔女的目的不是跟人類拚個同歸於盡。如果露西亞小隊無法開啟夏路洛的城門,魔女軍團自然會選擇撤退。


    隻要稍有閃失,露西亞小隊恐怕會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就算成功地開啟城門,存活的機率也是微乎其微。


    緊閉的城門邊上燈火通明。城門一帶的城牆格外地厚實,附近設置了望樓以及衛兵的哨所,戒備十分森嚴。城門的附近有四人,哨所的入口有兩人,城門的上半部以及兩側的望樓也看得到衛兵的身影。哨所本身就像是小型城堡,可以容納四、五十名衛兵。開啟城門以及放下吊橋的裝置位於哨所之中,露西亞小隊的目標自然是攻占哨所。


    於是露西亞默默地朝著列列的背上推了一把。


    列列無法違抗露西亞的指示,隻好從建築物的陰影之中現身,慢慢地走向通往城門的大道。


    衛兵尚未發現列列的身影,雙方的距離大約是—納德(約100m)。


    緩步前進的同時,列列下意識地握著魔王克星和鈍劍的劍柄,卻又很快地離手。


    做了一次深唿吸之後,門前的一名衛兵這才轉過頭來。


    距離城門還有4凱恩(約80m)。發現列列的衛兵立刻朝著其他衛兵出聲。哨所前麵的兩名衛兵還在狀況外,城門前的四名衛兵不約而同地麵向列列。腦中傳來熟悉的聲音。「需要換手嗎?」


    列列不假思索地迴答。你就是我,卡烏爾。「那就拜托你了,卡烏爾。」


    我就是卡烏爾。


    列列邁開腳步。腳跟落在地麵的衝擊令左眼隱隱作痛,同時也讓列列無法欺騙自己。一名衛兵大叫:「——是卡烏爾……!」


    沒錯,我就是卡烏爾。衛兵愈來愈近,雙方的距離迅速縮短。一名衛兵掄起長槍,列列卻搶先一步衝進他的懷中,右手拔出魔王克星,刺入衛兵的顏麵。左手同時拔起鈍劍,粉碎另一名衛兵的腦袋。緊接著列列往旁邊一跳,以鈍劍擋住第三名衛兵的長槍,魔王克星再度刺入對方的顏麵。收迴鈍劍往前一送,擊碎了第四名衛兵的膝蓋之後,順勢粉碎對方的鼻梁骨。視線還來不及轉移到哨所的方向,列列的身體已經自動往哨所前進。卡烏爾、卡烏爾出現了,哨所門前的兩名衛兵大聲叫嚷。


    分別以鈍劍和魔王克星解決入口處的兩名衛兵之後,哨所的大門突然開啟,一名衛兵衝了出來。不等對方拔劍,列列就以魔王克星終結了對方的生命。進入哨所之前,列列忍不住心想:為什麽心情如此平靜?為什麽殺起人來絲毫不感到愧疚?殺人不是好事,列列自己也十分清楚。看來我真的是個怪物。踏進哨所之後,列列刺殺了兩人,以鈍劍擊斃了三人。哨所一樓的牆壁是衛兵的武器櫃,前麵還擺了幾張椅子。雖然不到狹窄的地步,卻也稱不上寬敞。衛兵似乎不習慣室內的戰鬥,與其說是應戰,更像是毫無章法可言的混戰。而且他們的眼中都流露出明顯的懼色。卡烏爾是恐懼的象征,偏儡自己是受到攻擊的一方,不可以臨陣脫逃,才隻好勉強拿起武器與卡烏爾交戰。事實上交戰隻是徒具形式,哨所的衛兵早就失去了鬥誌。印象中哨所的二樓和三樓都是宿舍,大部分的衛兵才剛剛從夢中驚醒,更是毫無抵抗能力。這已經不是戰鬥,也不是狩獵,而是單方麵的屠殺了。


    列列聽著衛兵的慘叫,目睹一張張驚慌失措的麵孔,靜靜地殺了一人又一人。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時,巴巴羅和露西亞進入哨所,其他隊員也緊跟在後。走上階梯的途中,列列順手殺死了兩名衛兵,接著在二樓的走廊又殺死了另外兩人。走廊的左側是一整排沒有門板的房間,每一間房間都被床鋪所占據。每當從夢中驚醒的士兵自房間飛奔而出,就會成為魔王克星或是鈍劍的犧牲者。這是製式化的屠殺,所有的流程都是固定的,列列隻需要重複同樣的動作。重複幾次之後,列列的手法愈來愈熟練,速度愈來愈快,大腦也逐漸放空。不,這不是真的,事實並非如此。


    更巧妙、更迅速、更簡潔。這並非出於自主意識,而是潛意識的欲望。列列開始追求最完美的效率,以最少的勞力換取最大的成果。於是列列的身體失去了控製,自己動了起來。


    「卡烏爾!」「他就是卡烏爾!」「卡烏爾出現了!」「救命呀!」「給我迴來,笨蛋!」「可是,卡烏爾……」「嗚哇!」「卡烏爾!」「卡烏爾!」


    主動迴戰的士兵、麵露怯意的士兵、轉身而逃的士兵。列列知道該怎麽對付他們,也具備各式各樣的殺人技巧。


    經過不斷的殺戮之後,列列的身上沾滿了鮮血。


    這就是我,這就是我最真實的一麵。


    列列來到三樓。露西亞小隊緊跟在後,列列隻好迅速突破敵陣,專挑擋路的士兵下手。爬上樓梯之後,赫然發現四樓的走廊特別短,盡頭處有一道上了鎖的門。列列往旁邊一閃,巴巴羅從列列的身旁掠過,開始撞擊門板。撞了一次、兩次、三次,直到第四次的時候,門板才被應聲撞破。巴巴羅、露西亞、藍拉以及黃綠目五人進入門後的房間。裝置應該就在房間裏麵,隻要開啟城門、放下吊橋,魔女軍團的先鋒部隊就會湧入夏路洛城。


    列列轉過身來,沿著通往三樓的階梯旁邊的狹窄階梯爬上五樓。好幾名士兵從五樓走了下來,結果全都死於列列之手。通往五樓的階梯特別長,走廊往左右兩側延伸。走廊的每一個地方都有對外的窗戶,以便衛兵監視城門附近的情況。沿著走廊前進的列列以魔王克星刺殺兩名士兵,以鈍劍擊殺三人之後,巨大的悶響傳入耳中,地麵和牆壁也為之震動。城門開啟了。列列越過地上的屍體,從走廊的窗戶俯視夏路洛城,內心感到一陣狐疑。太安靜了,不自然的安靜。城門就要開啟了,外頭不應該這麽安靜。慢菩。城門一帶的區域原本是一片漆黑,如今附近的建築物和街道上卻亮起了盞盞燈火。列列看見移動的人影,也聽見說話的聲音,城裏的居民終於有所察覺了。


    波爾莫的藍拉出現了。「卡烏爾,一切都正常吧?……忘了你不能說話,當我沒問好了。」


    藍拉探出窗外,這時哨所突然發生劇烈的搖晃。藍拉朝著列列瞥了一眼。「城門打開了,吊橋似乎還需要一點時間。」


    藍拉跟其他的波爾莫不同,屬於瘦高型的身材。個性陰陽怪氣,難以捉摸。


    「衛兵來了。」藍拉說道。


    列列也將視線移往窗外。左眼依然疼痛難耐。正如藍拉所言,城門前的通道出現了幾名士兵的身影。三人。不,四人。士兵試圖前進,卻又停下腳步。領頭的士兵迴過頭來大叫了幾聲,似乎打算集結其他的士兵。


    「膽小鬼。」藍拉低聲竊笑,同時又朝著列列瞥了一眼。「哨所的衛兵一直嚷著卡烏爾、卡烏爾,想必城裏的其他人也聽見了。你的惡名確實起了作用,露西亞大人的判斷果然是正確的。」


    列列收起魔王克星和鈍劍,雙手捧著臉上的麵具。現在還不到摘下麵具的時候,我必須繼續扮演卡烏爾的角色。


    哨所又傳來劇烈的震動,列列的左眼頓時感到一陣疼痛。


    「成功了!吊橋放下來了!」藍拉高興得又叫又跳。這才是波爾莫的正常反應,不過別扭的藍拉應該不這麽認為吧。隻見他朝著列列瞥了一眼,旋即轉過頭去。隔著一層麵具,搗著左眼的列列發出痛苦的低鳴。現在的我簡直跟野獸沒什麽兩樣,列列心想。


    「……卡烏爾,你還好吧?」藍拉問道。


    列列並未迴答,因為他發不出聲音。不對。就算發不出聲音,至少還可以搖頭或是點頭,然而列列並未這麽做。


    列列與藍拉身處的望樓正下方剛好就是城門。體型瘦小的斑狼吉德涅率先攻進夏路洛城,腳程奇快的蘭德爾軍團隨之在後。按照原定計劃,魔女軍團的先鋒部隊應該從城門前的通道分進合擊,大肆破壞城內的建築物。


    這時——通道兩旁突然出現密密麻麻的黑影。


    黑影從左右夾擊斑狼和蘭德爾,魔女軍團的先鋒部隊頓時潰不成軍。


    數量差太多了。吉德涅和蘭德爾的聯軍頂多數十人,對方卻多了一位數,足足有數百人之多。


    人類。衛兵隊嗎?不。如果是一般的衛兵,不可能全都穿著暗色係的外套。


    「難道是……伏兵?」藍拉的聲音微微顫抖。


    神秘的士兵們踏過吉德涅和蘭德爾的屍骸,在城門前的通道擺開陣型,手中的長槍一律指向前方。夜色昏暗,看不太清楚,不過列列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這支部隊。左眼又是一陣疼痛。想起來了。


    過去曾經多次與這支部隊一起行動。


    他們是魔女討伐隊。


    「朱槍……」喃喃自語的藍拉顯然也曾經在戰場上目睹對方的身影。


    魔女討伐隊「朱槍」。無論是騎士或是從士都配備朱紅色的長槍與短槍,以及一麵鋪著毛皮的厚重盾牌。「朱槍」的成員隻有短劍,沒有騎士慣用的長劍,是一支以獨特的槍術聞名於世的精銳部隊。


    「巧合嗎……?可是——啊!」藍拉大叫一聲,雙眼直盯著正下方。事實上列列早就有所察覺了。另一支部隊正朝著哨所的入口移動,人數十分可觀。看來之前應該是藏身於附近的建築物之中。這支部隊也穿著暗色係的外套,看不見身上的盔甲,隻知道手中的武器是盾牌以及戰鎚——不是長劍。列列的左眼隱隱作痛。那也是魔女討伐隊「輪舞」,擅長以宛如陀螺一般四處舞動的戰鎚攻擊敵人。如今輪舞的先鋒部隊就要抵達哨所了。


    「必須立刻通知露西亞大人!」藍拉拔腿就跑,列列也緊跟在後。走下樓梯來到四樓,樓下已經是一片嘩然。藍拉朝著裝置所在的房間前進,列列則是拔出魔王克星和鈍劍,準備前往三樓。這時露西亞的聲音突然自身後傳來。「——慢著,卡烏爾!」


    列列迴頭一看,手持火燭的露西亞帶著藍拉和巴巴羅走出房間,依然是麵無表情。當然,或許隻是麵色凝重罷了。「大致的情形找已經知道了,必須立刻通知本隊——」


    露西亞話才說到一半,立刻噤口不語。聲音,就在附近。輪舞的隊員已經來到三樓,準備登上四樓。


    「黃綠目!立刻升起吊橋、關閉城門!動作快!」露西亞朝著房間大聲下令之後,迴過頭來凝視著列列。「帶著藍拉突破敵陣,迴到本隊!告訴朵拉可,這是個陷阱!」


    「露西亞大人呢何」藍拉的聲音近乎哀鳴。


    「巴巴羅會保護我!快去!」


    列列奔向三樓,藍拉也緊跟在後。才剛走下樓梯,列列就感到有些不妙。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或許還可以突破敵陣迴到本隊,帶著藍拉可就沒什麽把握了。這時藍拉的催促自身後傳來,列列隻好睜大右眼,朝著呈兩路縱隊登上樓梯的輪舞聖騎士展開突擊。領頭的聖騎士舞動戰鎚,試圖攻擊列列。太慢了,根本打不中。列列輕輕一躍,閃過了戰鎚,雙腳落在聖騎士的肩膀,接著又踩在其他聖騎士的身上迅速前進。輪舞的聖騎士萬萬也想不到兩路縱隊的隊形竟然替列列提供了絕佳的跑道。列列很快就抵達三樓,身後卻傳來「藍拉……!」的驚唿。除了露西亞的聲音之外,還包括了刺耳的碎裂聲,以及男性的哀鳴。大概是巴巴羅開始修理聖騎士了吧。這時列列從擠滿三樓的聖騎士之間發現了類似白光的細長通道。難以通過的地點,就以魔王克星或是鈍劍排除障礙物——也就是聖騎士即可。於是列列決定付諸實行。聖騎士呈現密集隊形,動輒掣肘,無疑是給了列列絕佳的下手機會。列列很快地抵達二樓。來到一樓之後,除了左眼之外,甚至連好一段時間未曾眨眼的右眼也疼痛了起來。列列不得不暫時停下腳步,這才發現自己被聖騎士包圍了。聖騎士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聲音格外地低沉。這時列列才發現這裏的聖騎士幾乎都不說話,通道上的朱槍也一樣,大概是刻意保持安靜吧。強忍著雙眼的疼痛,列列閃過好幾把戰鎚的攻擊,以鈍劍撂倒兩名聖騎士之後,又以魔王克星刺殺另一名敵人。就這樣嗎?列列心想。我的眼睛這樣就不行了嗎?區區疼痛根本不算什麽。


    列列發出如同野獸般的低吼,穿梭於聖騎士之間,很快地就逃離了哨所。朱槍還是停留在原地,似乎隻打算擋下通過城門入侵夏路洛的先鋒部隊,並沒有追擊的意思。城門大大敞開,吊橋依然放下,不知道露西亞小隊的情況如何。好幾個輪舞的聖騎士欺上前來,列列立刻與他們拉開距離。途中遭過了少數的斑狼、蘭德爾和古西。先鋒部隊早巳被魔女討伐隊的強勢軍力驅散,被迫各自作戰。本隊應該還要一段時間才會抵達,於是列列通過了城門,渡過了吊橋。


    好幾個波爾莫散布在吊橋的前方,揮舞著手中的火把,向本隊傳達訊息。大王之都夏路洛位於高地之上,即使相隔一段距離,火把的火光依然清晰可見。列列奔向其中一名波爾莫,奪走他手中的火把。將火把丟在地上,踩熄火焰之後,波爾莫立刻破口大罵。如果可以的話,列列真的很想替自己辯解,偏偏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默默地承受波爾莫的怒罵。


    列列將試圖撲上前來的波爾莫隨手一推,怒氣衝衝的波爾莫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列列搖搖頭。安靜,不要說話。


    好像聽見了什麽。錯覺嗎?不。不是錯覺。


    夏路洛的城門是開口朝東,於是列列將視線移向北方。


    距離——難以估算,不過確實聽見了什麽。聲音很遙遠,必須屏氣凝神才聽得見。錯不了,噠、噠、噠的聲音,斷斷績續的。聲音十分熟悉,過去曾經在哪聽過。


    難道是火打槍?


    即使這隻是毫無根據的推斷,列列的身體還是自己動了起來。隻見列列收起魔王克星和鈍劍,一股腦地朝著北方奔去。


    左眼隱隱作痛。


    好像聽見了莎莉的聲音。不管了,假裝沒聽到吧。


    列列奔馳在高低起伏、經過多次踐踏之後自動形成的道路上。


    風勢逐漸強勁,天上的烏雲也跟著快速移動。


    月亮從雲層的縫隙中探出頭來,很快地又隱沒於雲層之後。


    列列不停地奔跑。


    聲音愈來愈近。


    到底跑了多少距離?1卡列爾(約2km)?還是2卡列爾(約4km)?


    列列終於停下腳步,試著調勻唿吸。


    月光再度灑落大地。


    隻剩下不到2納德(約200m )的距離。


    收割之後的田地成為血腥的戰場。


    規模龐大的軍隊。


    背對列列的軍隊排成整齊的隊形,火打槍的轟然巨響自正前方傳來。星鎖。不隻如此,夏路洛城內還有朱槍和輪舞。列列眼前的軍隊絕對不隻一、兩幹人而已。魔女討伐隊的規模大約在一千到一千五百人上下,代表眼前的軍隊除了星鎖之外,還包括了其他的魔女討伐隊。列列估計大概在兩、三隊之譜,或許還要更多。說不定所有的魔女討伐隊全都集結於此。


    這大概就是露西亞口中的陷阱吧。


    魔女軍團掉入敵人設下的陷阱。


    海地羅的臉孔自列列的腦海浮現。那個男人跟魔女討伐隊交情匪淺,跟魔女軍團也保持良好的關係。而且前往安敦的


    途中,列列曾經在黑暗中感受到他的氣息。錯不了的,一定是他幹的好事。


    尖銳的喇叭聲劃破天際,聲勢十分嚇人。那是魔女討伐隊「金喇叭」的出擊訊號。在喇叭聲的鼓舞之下,魔女討伐隊顯得士氣高昂。列列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想像魔女軍團遭到壓製、潰不成軍的畫麵。不過話又說迴來,局勢的演變未免也太戲劇化了。


    列列迴過頭來。夏路洛——沒有,看不見了。火把的訊號——漆黑,一片漆黑。或許是城門再度關閉,或許是吊橋重新升起,也或許是察覺情況有異。總走波爾莫不再向本隊傳達訊號,察覺作戰失敗的本隊才會做出撤退的決定吧。


    列列開始追趕魔女討伐隊。軍隊的進擊雖然神速,隻要加快腳步,倒也不至於追不上。可是追上之後又能怎樣?


    猶豫不決的期間,列列已經來到距離魔女討伐隊僅剩1卡列爾(約2km)的後方。田地一片淩亂,到處都是戰死者的遺骸,其中有人類、也有馬匹,不過絕大多數都是布德、當古、古西、蘭德爾以及狼群的屍體。當然,也有不少魔女壯烈犧牲。看來魔女討伐隊似乎是在此地埋伏,趁著魔女軍團毫無防備的時候展開偷襲。不過就算如此,戰況也不至於呈現一麵倒的局勢。魔女討伐隊確實是精銳盡出,然而魔女軍團也不是省油的燈,陣中的魔王更是人類的一大威脅。然而事實擺在眼前,魔女軍團確實是主動撤軍。而且從魔女討伐隊的行動來判斷,魔女軍團應該是在混亂中落荒而逃。


    集體行動的魔女討伐隊開始分散成好幾個小隊。


    這代表魔女軍團呈現四處逃竄的局麵。


    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響,而且還愈來愈近。迴頭一看,一大群火焰直逼而來。騎兵隊的聲音,難道是夏路洛城內的魔女討伐隊?若真是如此,代表露西亞小隊已經全軍覆沒了。


    露西亞死了。


    替獵犬套上項圈、帶著獵犬四處奔走、命令獵犬屠殺人類的魔女已經不在人世了。


    卻不代表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會跟著消失。


    列列的身體依然沉重,並未因此而獲得解脫。


    馬。


    對了。如果能夠弄到一匹馬——


    列列盡可能地壓低身形,朝著左側移動。騎兵小隊來了,人數在一、兩百人上下。少數幾個人高舉火把,其他人的手中握著長槍,看來應該是朱槍的騎兵隊。


    列列趴在地上。由於身上還披著一件暗色係的外套,隻要保持不動的姿勢,自然不會被發現。騎士隊很快地從列列身旁通過,一個接一個。隊伍的尾端有個稍微落後的騎士,列列立刻從地上起身,迅速地跳上馬背。才剛推落騎士,列列就開始後悔了。應該殺了那個騎士才對。結果不出所料,被推下馬背的騎士果然大聲叫嚷,前方的騎士立刻迴過頭來。糟糕,被發現了。前方的騎士並未掉轉馬頭,而是跟身旁的騎士低聲交談。「難道是敵人……?」聽起來似乎如此。情況不妙,早知道就應該痛下殺手。為什麽放了他一馬?左眼隱隱作痛,可惡。我已經不是卡鳥爾了。這就是真正的原因嗎?嗯,無法否定。


    「——……!」


    列列發出無意義的聲音,試圖向跨下的戰馬下達命令。他已經好一陣子沒騎馬了,這匹馬又十分陌生,不知道會不會乖乖聽話。事實證明列列多慮了,戰馬果然遵照列列的意思掉轉馬頭加快了速度。前方的幾名騎士察覺列列的存在,卻並未掉轉馬頭,反而一股腦兒地往左方移動,大概是打算封住列列的去路吧。於是列列輕拍戰馬的臀部,同時在內心喃喃自語。快跑吧,跑快一點。


    戰馬微微垂首,旋即邁開四足飛奔而出。


    很好,就是這樣。


    騎著戰馬的列列自騎士的身邊一掠而過,有驚無險地閃過對方的攻擊。


    於是列列就這樣趕過前方的騎士隊。


    「那是……!」「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卡烏爾吧?」「就是卡烏爾沒錯!」「卡烏爾騎在馬上!」「那是我們的戰馬!」「別讓他跑了!」「快追!」


    騎士隊起了一陣騷動。幾名騎士追了上來,卻怎麽也追不到列列。重量顯然是最主要的原因。魔女討伐隊的騎士個個都是重裝備,列列身上卻沒有任何金屬製的防具。而且列列胯下的戰馬顯然受到驚嚇,在恐懼的催化之下,更是毫無保留地全力衝刺。即使隔著一層馬鞍,列列依然清楚地感受到戰馬內心的恐懼。它到底在害怕什麽?緊跟在後的追兵嗎?好歹也是魔女討伐隊的戰馬,應該不會這麽不濟吧?


    還是說,它怕的是我?


    難道是身上的血腥味以及腐臭讓這匹戰馬感到恐懼?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又不能說話,沒辦法安撫你的情緒,也無法好好向你道歉。不過——對不起,讓你受到驚嚇了。這不是你的錯,不過——請你跑快一點好嗎?愈快愈好。


    絕對不能落入騎士隊的手中。


    我一定要離開這裏。


    盡快迴到那個人的身邊。


    夏路洛北方4摩典(約32km)、雲霧繚繞的當塔努山穀的陣地,友友就在那裏。


    我不再是卡烏爾了,卻不代表卡烏爾犯下的罪孽也因此一筆勾消。或許我應該以死謝罪,可是友友不同,她沒做錯什麽,心靈並未染上戰爭的氣息。她從未拿起長劍在戰場上傷害敵人,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傷心抱痛。


    一定要帶著友友逃往安全的場所。


    拜托你了,跑快一點吧。列列的雙腿使勁夾緊馬腹。或許是感受到列列內心的焦急,也或許隻是受到更大的驚嚇,就在戰馬準備加速的時候,筋疲力竭的前腿突然往前一折,頓時將列列拋到了半空中。


    列列滾了幾圈,旋即從地上彈了起來,這時一名剛好趕到的騎士立刻從馬背上擧起長槍,往下就是一剌。列列往地上一滾,有驚無險地閃過明晃晃的槍尖。列列所騎乘的戰馬發狂似地橫衝直撞,數名騎士瞬間將列列包圍起來。睜開右眼,時間的流速頓時慢了下來。列列穿梭於槍尖與馬蹄之間,左手拔出鈍劍,爬上了另一匹戰馬。以鈍劍擊落騎士之後,列列的右手抓起韁繩。既然安撫收不到效果,那就用威脅的吧。不想死的話,就給我跑快一點。在列列的威脅之下,戰馬果然沒命地往前衝。


    不過左右兩邊都有騎士。列列的禦馬術不如騎士精湛,馬背上的行動也受到限製。再加上對方的長槍占盡了攻擊距離的優勢,列列頂多隻能采取被動的防禦,無法主動搶攻。列列很想改變行進路線,然而在左右兩側都被騎士包夾的情況下,還是隻能直線前進。


    ※


    「——還不到時候,別出來!忍著點……好!就是現在!突擊!」


    塞爾吉·法連德爾一聲令下,從士們紛紛擧起長槍蜂擁而出。前方有座小小的森林。敵人逃進森林之後反守為攻,來了一記迴馬槍。而且擔任攻擊箭頭的正是魔女朵拉可、魔王古魯布布以及朵拉可的直屬部隊,戰力自然是非同小可。星鎖的部隊禁不起魔女軍團的強力壓製,頓時落得潰不成軍的下場。塞爾吉在混亂中跌下馬背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幸好被跟在後麵的從士所救,才僥幸撿迴一命。就在塞爾吉聚集幸存的從士,準備伺機而動的時候,那個男人帶著那個女人衝進了朵拉可的部隊。


    伊安·布萊克華德。過去是影犬的領袖,現在的身分卻大為不同。大衛·林奇任命他為星鎖獨立分隊的分隊長,隊員隻有兩人,那就是分隊長伊安與擁有古銅色肌膚以及金色瞳孔的女人。暴露煽情的穿著令人聯想起魔女,然而那個女人卻是更勝於魔女的存在。


    蒂亞娜。


    她不是人類,人類絕對沒有那種本事。


    蒂亞娜獨自對抗朵拉可的部隊。赤手空拳,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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