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各自拿著棒子敲擊對方的棒子,誰的棒子先落到地麵就算失敗!規則很簡單,對方隻是小孩子而已!賭金最低1貝爾,最高5貝爾!沒有人想要挑戰嗎?原來這座城鎮的人都是膽小鬼!不服氣的話,就勇敢地站出來吧!」


    友友的口才無話可說,這也是兩人賺取旅費的方法。


    除了口才之外,脫下旅行的裝束、身上隻穿著輕便家居服的友友也十分引人注目。大部分的女性都把自己包得緊緊的,深怕露出肌膚,即使是在酷熱的盛夏時分,也穿著長袖長裙上街。可是友友就不同了,隻要天氣一熱,露出手臂和小腿可說是稀鬆平常,有時甚至連胸口和腰部也跟著清涼了起來。花樣年華的美少女做出這種讓教堂的祭司當場昏倒的打扮,自然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列列手裏握著長度1索爾(30㎝)的木棒,站在眾人的麵前。如果能夠彎腰駝背、雙眼看一著腳邊,效果應該會更好。不過之前友友想出這個點子的時候,隻要求列列不要說話地站在旁邊,這樣子就已經營造出弱不禁風的形象了。


    列列的個頭並不高,肩膀也不算寬,身上更是沒有成塊的肌肉,不過應該也還不到弱不禁風的地步吧。


    下午的廣場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既然恢複了元氣,當然要好好地賺上一筆才行。可是列列的滿腔熱血卻被冷漠的人群澆熄了。城裏的居民彼此打招唿,愉快地談笑風生,就是沒有人理會友友和列列。


    「沒有嗎?真的沒有人敢挑戰嗎?對,就是你!過來證明你的膽識吧!不要走!立刻給我迴來!」


    友友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胸中的怒氣一旦爆發出來,倒楣的人當然是身旁的列列。


    列列環視四周。那個人應該不是城鎮的居民吧?身上穿著旅行的服裝,體格壯碩,看起來對自己的力氣相當有自信。列列露出微笑,別腳的笑容有時會收到激怒對方的效果,不知道男子有什麽反應。啊,男子也報以微笑,而且朝著這裏走了過來。


    「喂,我有興趣。對手是這個小鬼吧?」


    「沒錯。把他打成肉餅也沒關係,就怕你沒那種能耐。」


    「哈哈哈,相當好笑。」


    「賭多少?」


    友友遞出裝賭金的小箱子,男子丟了一枚貝爾小錢幣、兩枚貝爾小錢幣。來往行人紛紛停下腳步。三枚貝爾小錢幣、四枚貝爾小錢幣。圍觀的群眾起了一陣騷動。當男子將第五枚錢幣丟進箱子的時候,友友露出微笑。


    「一共是5貝爾。」


    「嗯。」


    「好,我也放入5貝爾,也就是說勝利者可以獲得10貝爾的獎金!」


    友友將5貝爾放進小箱,刻意提高了音量。


    「獎金10貝爾的世紀大決鬥!錯過這次機會,一定會後悔終生!」


    即使是排斥外地人的克羅德爾市民,也在友友的鼓吹之下成為看熱鬧的觀眾。


    友友將木棒交給男子。男子放下行李仔細地檢視之後,要求跟列列交換木棒。友友沒意見,木棒本來就沒動什麽手腳。


    「好吧。」


    男子從列列手中接過木棒,一連揮舞了好幾次之後,才滿意地點點頭,同時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基本上會輕易地接受挑戰,就代表男子絕對不是慎思熟慮型的人物,表麵上雖然強勢,骨子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列列並未等待友友的開始訊號,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手。


    男子輕率地走上前來,揮動手中的木棒,可是列列的木棒依然垂向地麵。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麽擊中列列的木棒,男子顯然是沒有太多的思考。隻見列列舉起木棒,尖端正對著男子的胸口與頸部的中央部位。男子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舉起手中的木棒朝著列列的木棒使勁揮下。這時列列的身體往左側一閃,輕輕鬆鬆地躲過男子的木棒之後反手一揮,手中的木棒不偏不倚地從上而下命中男子的木棒。男子虎口一震,木棒頓時脫手。


    「——啊!」


    圍觀的群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現場陷入一片寂靜。


    列列轉頭看著友友,卻被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大概是嫌自己太快分出勝負了吧,列列不禁輕聲道歉。友友會原諒自己嗎?應該會吧。這時男子漲紅了臉大聲怒吼。


    「再、再來一次,剛剛不算!我看他是個小鬼,所以才手下留情!5貝爾拿去,再比一次!」


    最後男子連敗三場,失去了15貝爾,這才心甘情願地認輸。15貝爾不是一筆小數目,可以連買兩個月份的上等白麵包了,男子真的是損失慘重。幸好男子還滿有氣度的,並未惱羞成怒無理地耍賴,否則驚動城裏的衛兵,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麻煩的是列列贏得太過輕鬆,這下子更是沒有人敢上場挑戰了,友友也因此連跺了好幾次腳。


    木棒決鬥已經沒戲唱了,改成擲小刀或是臨陣磨槍的輕功表演或許還比較有賺頭。列列的輕功火候未深,但擲小刀可是他的得意項目。不過比試的項目是由友友決定的,最好還是不要管太多。


    列列漫不經心地環視圍觀的群眾。


    「抱歉,借過一下!」


    聲音來自一名年輕男子,隻見他分開人群,奮力地擠向前。列列瞄了友友一眼,發現友友下意識地舔舔嘴唇,臉上浮現一抹奸笑。


    「我要挑戰!」


    雖然是大布爾諾的南方口音,外表看起來卻是北方的血統。銀發、藍眼,身高大約6索爾(1.8m),應該也不是這座城鎮的居民。而且從身上的白色係高級套裝以及腰間的長劍來判斷,應該也不會是普通的市民。呈「」型的劍鍔相當獨特,劍柄的末端還係著一條短短的鎖鏈。男子的動作十分靈巧,肩膀雖然不寬,胸膛卻相當厚實。


    「先前的決鬥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在下十分佩服!請接受在下的挑戰!」


    「你要賭多少?」


    友友遞出小箱,年輕男子從腰間掏出一枚貝爾小銀幣。


    「抱歉,我賭1貝爾。」


    「好,可以。」


    話雖如此,友友的表情卻十分不悅。年輕男子將銀幣丟入箱子之後,從友友的手中接過木棒。這段期間列列一直打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清澈的眼神。


    毫無雜質的清澈,反而惹人嫌惡。


    友友似乎說了什麽,列列並未聽見。


    年輕男子躬起上半身,緩緩地吐了口氣。


    「我叫做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你呢?」


    「列列。」


    「列列……好,開始吧!」


    好快的速度,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男子以最短的路線展開攻勢。列列凝視對手,他打算讓對手先發動攻擊,再決定應該閃避或是迎戰,藉以讓對手露出破綻。可是列列的如意算盤卻落空了,慣用的戰術並不適用於眼前的對手。這個叫做喬納森的年輕男子體格雖然稱不上壯碩,腕力卻是大得驚人,而且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應該受過某種專業訓練。正麵接下喬納森的木棒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即使選擇閃避,也必須麵對喬納森的第二波攻勢。閃過第二波,還有第三波,到最後隻會讓自己處於被動的地位。


    「——唔……」


    喬納森停下腳步,使勁彈開列列的木棒。右肩、左肩、右腿、右腰、左腿,不管列列攻擊何處,喬納森的木棒一定會先等在那裏。這是喬納森驚人的反應速度嗎?不,應該是列列的攻擊模式被看穿了。喬納森並未注視列列的木棒。不,嚴格說來喬納森不隻是注視列列的木棒而已,而是注視列列的全身。這不是一個外行人做得到的,喬納森絕對是一名能征善戰的沙場老將,深諳如何看穿敵人的攻擊模式、如何選擇


    防禦策略的訣竅。


    相當棘手的強敵。


    列列的攻擊逐漸出現破綻,包括了攻擊點、角度、速度。


    喬納森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喝……!」


    強而有力的反擊,列列差點抓不住手中的木棒,全身上下更是門戶洞開,左右腳的距離、手肘和手腕的彎曲角度無不亂了章法。不行,必須重整態勢,否則情況就不妙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這次該我了……!」


    好家夥,居然還有說話的餘力。列列猛力揮棒,對方的收招卻是出奇地迅速,兩根木棒再度於半空中交錯。喬納森的腰部、雙膝、腳踝、肩膀、手腕以及指頭的施力都沒有一絲的多餘與浪費,行動力自然遠勝於列列,而且兩人的肌耐力本來就有不小的差距了。列列的眼睛跟得上對方的速度,身體也能及時做出反應,可是右手卻已經酸痛難耐。無論是後退或是左右迂迴的動作都太大了,正麵對決也沒什麽勝算。其實這早就在列列的預料之中,一根木棒加上擊落對方的木棒,這種規則對列列大為不利,畢竟喬納森並不是可以依靠蠻力取勝的敵人。說不定這種決鬥才是喬納森的長項,列列會陷入苦戰也是可以想像的。


    一根木棒,就隻有一根木棒。


    列列逐漸屈居下風,這下子輸定了。相較於滿頭大汗的列列,喬納森卻依然好整以暇地直視對手,全身上下沒有半點破綻。不能再退後了,後麵就是團觀的人群。右手又酸又麻,這下子輸定了。


    木棒隻有一根。


    可是手卻不一樣。


    「唔——」


    喬納森露出驚訝的神情,動作也略顯慌亂,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冷靜。列列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刻步步進逼。手臂已經不再酸麻了,因為列列改用左手持棒。這一招應該大出喬納森的意料之外,他的表情明顯地改變了不少,先前的氣定神閑已不複見。列列往前逼近之後,立刻毫不留情地發動攻勢。紅背狼咬傷的左腕依然隱隱作痛,現在卻顧不了那麽多了,除了攻擊之外沒有其他的選項。左肩、右肩、左腿、左腰、右腿。喬納森節節敗退,雙肩逐漸僵直,頸部和膝蓋不自然地使力,身體的重心愈來愈高。喬納森吸了口氣,列列立刻趁虛而入。喬納森以木棒展開反擊,卻顯得力不從心。不,應該是列列幾乎貼在喬納森的麵前,反而讓人高馬大的喬納森左右支絀。


    列列左腕一翻,纏上喬納森的木棒。


    喬納森的木棒頓時飛上半空中。


    列列縱身一躍,右手一把接住喬納森的木棒,著地的時候順手將木棒放在地上。


    「唔……」


    驚唿一聲的喬納森凝視自己的右手,接著又打量著地上的木棒,最後才將視線移至列列的身上。


    隻見喬納森緩緩地點頭,臉上露出欽佩的微笑。


    「我輸了。」


    圍觀群眾頓時爆出熱烈的掌聲,甚至還有人大聲歡唿。麵帶微笑的喬納森走向前來,高高舉起列列的右手。現場的歡唿愈來愈熱烈,友友拿著小箱子走了一圈,眾人紛紛將四分之一的卡德列小銀幣丟進箱子裏。列列感到十分難為情,每當喬納森輕拍肩膀稱讚列列的身手,或是圍觀群眾大聲喝采的時候,列列的雙頰就逐漸泛起紅暈,最後幹脆低頭看著地麵,迴避眾人的目光。


    「列列,沒想到你的左手居然跟右手一樣靈巧!真是不敢相信,你太強了!這可是相當了不起的本事!」


    「……其、其實也沒什麽啦。」


    「你太謙虛了,列列!從今天開始,我也要練習左手舞劍!」


    「是、是哦。」


    「下次再見麵的時候,請務必跟我一決勝負!」


    「我、我是都可以啦。」


    「感激不盡!那就這麽說定了,願天上的主保佑你!後會有期,列列!」


    意氣風發的喬納森一點都不像個戰敗的人。喬納森離開之後,圍觀的群眾也漸漸散去。意外的橫財讓友友笑得合不攏嘴,不過列列倒是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列列最怕像喬納森那種熱情的人。不過話又說迴來了,除了友友之外,列列不曾、也不想親近其他人,他不希望跟其他人扯上關係。


    站在原地發愣的時候,突然有人一邊拍手一邊接近。


    「好一場精彩的決鬥,星鎖騎士居然敗在你的手上。」


    來者是一名男子,從外表看不出他的年紀,鼻梁上麵還掛著兩個圓形的透明物體。身高比列列高出許多,體型卻十分削瘦,無論是頭上的帽子或是身上的長袍,看起來都是價值非凡的高檔貨。身上流露的氣質雖然跟喬納森有些不同,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名男子也不是普通的市民。


    列列抬高了下顎,眯起雙眼打量著眼前的男子。友友很不喜歡這種眼神,每次都罵列列日中無人,要求他改掉這個壞習慣。


    男子摘下掛在鼻梁上的奇妙物體,正麵接下列列的視線。


    從臉上的笑容看來,男子應該有一點年紀了,不過表情卻又像個調皮搗蛋的大孩子。


    「我叫做海地羅,可以叫你列列嗎?」


    自稱海地羅的男子從長袍的袖口掏出一枚硬幣。好大的硬幣,友友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那不是達雷爾銀幣嗎?一枚達雷爾銀幣可是相當於十枚貝爾小銀幣呢。友友連忙舉起箱子跑到男子的麵前,海地羅卻無視友友的存在,直接將達雷爾銀幣塞進列列的手中。


    「你體內的血統擁有一千倍,不,一萬倍的價值。」


    列列看了一眼銀幣,直接丟進友友的小箱子。


    海地羅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剛剛隻是開玩笑,請別介意。鷹眼又稱為獵人之眼,這種錫連的後裔才能夠擁有的天賦,不是金錢所能買到的。」


    列列和友友麵麵相覷,聽得是一頭霧水。


    海地羅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似乎早就料到列列和友友的反應。


    「剛剛那場精彩的戰鬥讓我發現你的眼神十分銳利,而且瞳孔也很特殊。平常是黑色的瞳孔,可是隨著光線反射的角度,有時會變成藍色的。再加上白裏帶青的皮膚、黑色的卷發,這都是錫連的特征。雖然戰敗之後魂斷西國的錫連一族以這種形式重迴世界確實十分少見,不過——」


    「你想做什麽!」


    友友倒退三步,原來是海地羅想要觸摸友友的秀發。列列差點一棒朝著海地羅的頭頂打下去,幸好還有一點自製能力。友友的閃避動作非常快,海地羅並未碰到她的頭發。


    「不過有時也會以罕見的發色或是瞳孔的顏色來展現,她就是最好的例子。當然,這也不是什麽罕見的特殊案例,至少就我所知的部分,克羅德爾大概有十幾個類似的個案,隻要你們耐著性子慢慢尋找,應該不難見到才對。」


    「真是夠了。」


    友友皺起眉頭。


    「胡言亂語不知所雲也就罷了,竟然還說人家沒什麽稀奇,還想隨便亂摸人家,你這個人也未免太沒禮貌了吧?你誰啊你?」


    「所以說,我的名字叫海地羅啊。」


    「我知道你叫那個怪名字啦!我想問的不是這個,而是你這家夥到底是什麽身分。一定要我說得這麽明白你才懂嗎?真不知道那頂品味令人不敢恭維的帽子下麵到底裝了什麽。」


    「當然是裝了大腦,這點不需要懷疑。而且我的頭發也是真的,不信請看。」


    海地羅脫下帽子,之後又重新戴上。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我雖然帥氣又多金,深得貴婦名媛的喜愛,偏偏我既不是宮廷的侍者,也不是富賈一方的豪商,真要我表明身分與職業,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自我介紹才好。啊,對了。」


    列列環視四周。圍觀的群眾幾乎都已經散去,不遠處卻出現了幾個交頭接耳的市民,而且還不時地打量著這裏。或許他們認識海地羅也說不定。


    「這座城鎮的居民都稱我為賢者海地羅。」


    「賢者?」


    友友的臉上露出輕蔑的神情。


    海地羅笑著點點頭,右手撫胸欠身行禮,儼然以王公貴族自居。


    「是的,還請多多指教。我們的緣份未盡,往後一定還有見麵的機會。不介意的話,是否能請教芳名?」


    「不想告訴你,可以嗎?」


    友友跟列列做了個手勢,抱著小箱子大步離去。


    列列立刻跟了上去,完全無視於海地羅的存在。


    友友的壞心情並未持續太久。


    克羅德爾有一座大型廣場和三座小廣場。大廣場位於城鎮的中央,一路往北走就可以到達彭巴德城。克羅德爾的慶典以及處刑應該都是在大廣場舉行的,才能容納眾多圍觀的群眾。從大廣場一路往南前進,行經市集以及三間旅館林立的南廣場之後,就會看到克羅德爾的正門。


    列列和友友昨晚就是住在第三間旅館「克羅德爾之光」,今天早上友友再帶著列列從大廣場一路往東走,來到小型的東廣場招攬客人。東廣場也有個市集,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不失為一個賺錢的好地方;可是列列卻說什麽也不明白友友為什麽舍棄條件相同距離又近的南廣場,大老遠跑到東廣場來作生意。


    「你也真傻,萬一被旅館老板知道我們賺了不少,他不趁機提高住宿費才怪呢。」


    友友優雅地以木湯匙和竹簽將烤雞分成小塊,再慢慢地送進口中。列列認識的人當中,唯獨友友的吃相與眾不同,大家都是直接用手撕下烤肉,沒有人的吃相跟友友一樣麻煩。


    麻煩歸麻煩,友友進食的模樣卻是格外地優雅。位於大廣場外圍的這間飯館之中,除了友友外,其他食客的吃相簡直跟野獸沒兩樣。吃得起飯館的人多半都擁有某種程度的經濟能力,出身不會太過寒酸;可是這些富有的中產階級用餐的模樣,卻令人不得不聯想起受過訓練的獵犬。當然,撕下一塊白麵包沾滿濃湯送入口中的列列也好不到哪去,烤雞早就被他利用萬能的雙手啃得一幹二淨。


    友友絕不會撕下白麵包沾上濃湯一起吃,她一定是先將白麵包撕成一口大小放入口中,喝濃湯的時候也一定會使用湯匙。


    「而且我們的預算有限,更是不能增加花費。今天雖然賺了不少,卻也有花完的一天,當然得省點花才行。」


    「不過今天的運氣還真不錯。」


    「這倒是。」


    「賺了不少呢,真開心。」


    光是列列所賺來的部分就有15貝爾和1達雷爾,這還不包括團觀的群眾之後的打賞,的確一是相當豐碩的收獲。尤其是跟喬納森的那場比賽,列列更是卯足了全力,最後隻以些微的差距獲得險勝。


    友友聞言,頓時皺起了眉頭。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


    「是嗎?那就好。」


    說完之後,友友再度靈活地舞動竹簽和湯匙。


    讓我分紅應該不為過吧?


    列列歎了口氣,將不滿的情緒鎖進內心深處。到底要賺多少錢,才能得到友友的獎賞?5達雷爾?m達雷爾?不過列列自己也很清楚,不管賺了多少枚銀幣、就算是金幣也是一樣的,友友絕對不會有所犒賞,更不會因此而改變她頤指氣使的態度。列列說不出原因,不過他就是這麽認為。


    離開飯館的時候,已經是日頭偏西的時刻。


    既不是午餐、也不是晚餐,介於兩者之間、不知該如何定位的一餐。對於旅行者而言,不定時的三餐本來就是家常便飯。


    自從離家出走之後,兩人就從既定的習慣、規則中徹底地獲得解放。


    不必在養父母的指示之下從早到晚忙著工作,每逢星期目的時候,也不必前往教會宣誓,或是聆聽祭司又臭又長的精神講話。


    塞恩信徒每個星期必須以熱水淨身三次,這叫做「禊」。過程相當繁瑣複雜,列列視為頭號苦差事。不過友友倒是對「禊」不怎麽排斥,甚至還認為過程太過簡略,盡可能地以自己的方法每天洗淨身體以及頭發。不過在祭司的眼中,每天淨身也是必須向天主懺悔的行為,當然友友是不可能懺悔的,列列也不認為友友有向天主懺悔的必要。


    過去列列對祭司深信不疑,隻要是祭司曾經說過的話,無論對錯都照單全收。不過友友就不同了,她總是會自行判斷。從友友口中說出的話一定是代表她的想法,而不是模仿天主或是天主七門徒的教誨。列列沒見過天主,也沒見過天主七門徒,畢竟他們都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了;不過友友就活生生地站在麵前,與其相信遙不可及的天主和七門徒,列列還寧願相信近在咫尺的友友。


    迴到旅館之後,旅館老板親自出來迎接兩人,臉上還帶著近乎諂媚的微笑。


    「你們迴來啦?好玩嗎?克羅德爾是個十分有趣的城鎮,擁有雄偉的城堡以及親切的居民。有沒有去艾洛瓦聖堂看一看?那裏可是千萬不能錯過的景點,不去會後悔的喔。對了,吃過晚飯了嗎?什麽,已經吃過啦?那就可惜了,今天進了一批上等的羊肉呢。啊,要迴房休息啦?好吧,那就不打擾了。」


    老板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和藹可親的好好先生。不過他對外地人依然十分冷漠,總是會找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將外地人掃地出門。不過說也奇怪,老板卻還是願意讓列列和友友住在「克羅德爾之光」的一間單人房。


    這間單人房真不是普通的狹窄。


    房間位於三樓的一隅,除了床鋪和椅子之外什麽也沒有。


    友友打開窗戶的擋雨板,眺望窗外的景色。


    反正也沒什麽事情好做,列列幹脆坐在床上麵對牆壁。


    「列列。」


    「嗯?」


    明明是友友主動開口的,可是她卻連看也不看列列一眼。


    「你的爸爸是……」


    「不就是你的父親嗎?」


    「別提那個人了。」


    「那個人……」


    「我指的不是那個人,而是你的生父。」


    「嗯。」


    「他是怎樣的人?」


    「最後見到他的時候,我才四歲而已。」


    「你來到我家的時候,我也不過才三歲,不過還是記得很清楚。」


    「那是因為你的記憶力很好。」


    「真的什麽都記不得了嗎?」


    「倒也不是啦,還有一點模糊的印象。」


    「長相呢?」


    「抱歉,記不得了。印象中我的爸爸很少在家,偶爾才會迴來一趟。」


    「當初是卡邦先生帶你來我家的。卡邦先生是個有錢人,我的父母當初收留你當養子的時候,從他手中得到了不少酬勞呢。不過卡邦先生應該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吧?」


    「嗯,應該不是。」


    「不想跟生父見麵嗎?」


    「不想。」


    「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記不得了。就算真的遇見他,也一定認不出來。」


    「說不定長得跟你很像喔。」


    「算了吧·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你厭惡自己的父親嗎?」


    「倒是不討厭啦。」


    列列伸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腕。每當右手一使力,被紅背狼咬傷的傷口就會隱隱作痛。


    「並不特別厭惡,也不特別喜歡,隻是有點害怕。」


    「他對你很嚴厲


    嗎?」


    「應該吧。」


    「是哦。」


    友友不再說話,沉默的氣氛並未對列列造成太大的壓力。列列和友友總是膩在一起,再多的話題也有聊完的時候。兩人一旦意見不合,連續好幾天都不跟對方說話也是常有的事。不過說也奇怪,如今友友的沉默卻讓列列感到莫名的平靜。


    「錢……」


    「怎麽?」


    友友依然不肯抬頭,不過至少她還會迴應。


    「呃……住在這裏應該需要不少錢吧?」


    「色誘旅館老板,不用錢。」


    「什麽?」


    大腦一片空白。


    友友抬起頭來哼了一聲。


    「傻瓜列列,我怎麽可能做出這麽大的犧牲呢?」


    「……說的也是。」


    「不必懷疑,就是這樣。」


    那到底是怎樣?


    列列心中雖然疑惑,卻沒有發問的打算。既然友友並未正麵迴答,這就表示她不願意說出真相。


    友友翹起臀部靠在窗邊,靜靜地欣賞窗外的景色。


    列列站了起來,怯生生的來到友友的左側。


    友友朝著列列瞥了一眼,依然不發一語。


    夕陽西下,市集即將結束,不過來往的人潮並沒有減少的跡象。列列的右手隻差一點就要搭上友友的肩膀了。


    離家出走的兩人並沒有明確的目標,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們隻知道北方有個大型的煉鋼廠,即使是被放逐的罪犯也能在那裏找到工作,所以才一路朝著北方前進。


    目前兩人的生活目的就隻是想辦法填飽肚子,然後再找個地方過夜。隻要友友一聲令下,舉凡木棒決鬥也好,飛刀表演也罷,列列什麽都願意做,而且毫無怨言。抵達煉鋼廠之後,應該也會埋首於工作吧。


    他的右手終於搭上了友友的左肩。


    結果被友友白了一眼。


    列列離開了窗邊,坐在床鋪上。


    隻不過是碰一下而已,又不是故意的,犯不著這麽生氣吧。


    極度不平衡的列列不禁歎了口氣。


    友友似乎沒聽見,依然眺望著窗外。到底有什麽好看的?列列實在不明白友友的心思,友友的大腦結構比列列複雜多了。為什麽友友稱唿她的父親為那個人?而且對母親的稱唿好像也是一樣。離開自幼生長的故鄉、離開父母的身邊,難道友友一點也不寂寞嗎?列列不會寂寞,畢竟友友的家不是列列的家,波結鎮也不是列列的家鄉。友友的雙親隻是列列的養父母,跟親生父母畢竟差了一點。或許也是因為列列的心中已經有了成見,友友的父母才無法將他視如己出吧。他們深愛著友友,將友友視為掌上明珠,可是友友卻一點也不領情,總是忤逆自己的父母,甚至跟教堂的祭司針鋒相對。列列實在不明白友友為什麽會如此頑劣。


    友友的模樣不太對勁,即使是天生遲鈍的列列也有所感覺,因為他一直都在凝視著友友的背影。


    列列試著出聲。


    這時友友突然轉過身來,凝視著列列的雙眼。


    在友友的凝視之下,列列頓時無法動彈。


    「列列。」


    列列還來不及迴答,友友就逕自離開窗邊,伸手推開列列之後,從床鋪下方將自己的背袋拉了出來。接著隻見她伸手在背袋中掏摸,拿出一隻皮質的小袋子,正是友友拿來裝錢幣的東西。友友從袋中拿出幾枚銀幣和小銀幣,同時抱起列列放在房間角落的短刀和長劍。列列當場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友友在做些什麽。


    「列列。」


    「嗯?」


    「我膩了。」


    友友將武器和銀幣一起遞給列列,不禁歎了口氣。


    列列不明究理地伸手接過。


    「……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說我膩了,聽不懂嗎?」


    「膩了?膩了什麽?」


    「就是你。我對你膩了,夠清楚了吧?」


    友友臉色一沉,仿佛吃了什麽難吃的食物。


    「我不要你跟在身邊,不想見到你,更不想聽見你的聲音。懂了嗎?算了,不懂也罷,反正我就是看你不順眼,煩了、膩了。現在就給我出去,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還等什麽?快點離開這間房間!」


    列列茫茫然地將刀鞘別在皮帶上,將劍鞘插入腰際,接著才把銀幣收進口袋,心中卻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非得這麽做不可。


    樓下傳來一陣吵雜聲,似乎有人站在樓梯口說話。友友朝著歪斜的窗戶看了一眼,又迴過頭來瞪著列列。


    「還不快點出去!」


    「……好啦。」


    列列還是不明白友友為什麽急著把自己趕出去,不過他還是選擇了服從友友的指示。


    正準備走向門口的時候,他的左肩突然被人從後麵扣住。一陣劇痛頓時從紅背狼留下的傷口裝上腦門,列列被迫轉過身來。


    「不要從門口,從窗戶出去吧。」


    「……什麽?」


    「我想看笨蛋列列從窗戶跳出去的樣子,而且還想看得不得了。以後就不會再見麵了,就為了我做最後一次吧。來,快點跳出去吧。」


    在友友的催促之下,列列雙手扶著窗框,右腳踩上了窗台。轉頭打量著友友,列列實在不明白友友到底在急個什麽勁,她真的這麽討厭自己嗎?雖然人還好好的站在原地,列列卻已經有一種跌入萬丈深淵的感覺。


    至少先說聲再見吧。


    可是列列卻說不出口。


    友友從背後使勁一推,列列從三樓的窗戶一躍而下。


    一樓窗戶的木製遮陽棚承受不住列列從天而降的氣勢,當場被列列的雙腳踩破一個大洞。不過列列墜落的速度也因此減緩了不少,再加上下麵剛好是軟泥,總算是讓列列平安無事地著地。


    他跑了幾步之後迴頭一看,三樓窗戶的擋雨板已經被關了起來。


    周圍傳出一陣騷動。有人從窗戶跳了下來,而且還踩破了遮陽棚,不引起騷動也才奇怪。


    列列不是沒跟別人打過架,也不是從未遭到排擠,不過事出必有因,無論是打架或是排擠,總應該有個導火線。就算不全都是列列的責任,列列也一定脫不了關係。


    可是這次就不一樣了,列列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友友的情緒反應讓列列感到有些害怕,因為這並不是氣消了之後就沒事的問題,列列連友友為什麽生氣的原因都不知道。


    心急如麻的列列不知所措地站在街上。


    「——喂,那個黑頭發的小子!」


    充滿敵意的唿喚、慌張淩亂的腳步聲,甚至連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響都傳入耳中。列列試著搜尋聲音的來源。旅館,「克羅德爾之光」的出入口,聲音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身穿鎖子甲的衛兵拿著短槍。衛兵?他們為什麽朝著列列衝了上來?不知道,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列列心中充滿了疑惑。


    「站住,不要跑!那個小子有問題,快把他抓起來!」


    在這種情況之下,就算是傻瓜也不會乖乖地停下腳步吧。而且衛兵不隻一個,兩人、三人,從「克羅德爾之光」接二連三地出現。所有的衛兵都殺紅了眼,一副不抓到列列誓不甘休的模樣。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列列連忙背向衛兵拔腿就跑。穿著鎖子甲的衛兵行動遲緩,就算十個人一起蜂擁而至,也會被列列輕而易舉地甩掉。克羅德爾是個大城鎮,巷道複雜,到處都是藏身的好地點,逃脫衛兵的追捕其實並不困難。可是,為什麽?友友呢?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發足狂奔的同時,列列的腦中爬滿了問號。


    賢者


    海地羅的一天乍看之下雖然悠閑,其實還是很忙碌的。


    今天上午前往彭巴德城,擔任市長梅薩姆·孟丹男爵之子的家庭教師,主講曆史、算術以及文學。


    海地羅是個博學多聞的賢者,舉凡西方史、塞恩教史、算術、代數、幾何學、建築術以及多種語言的文學都有所涉獵,艾洛瓦聖堂的修繕以及彭巴德城改建的時候,甚至連自負頑固的工匠職人都對海地羅另眼相看,虛心地接納他的建議。除此之外,海地羅一年大概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外地旅行,造訪各地的豪宅,也因此認識了不少富商以及藝術家,成為赫赫有名的美術品收藏家。當年彭巴德城改建周年紀念的時候,海地羅贈送孟丹男爵的赫爾望·修德夫七門徒畫像,據說就價值好幾百枚金幣。


    孟丹男爵十分信任海地羅。喜歡被克羅德爾市民稱唿為市長的男爵自幼就是眾人眼中的庸才,他對自己的學識與涵養沒什麽自信,平時喜歡仗勢欺人,身邊也盡是阿諛奉承之輩。不過男爵倒是對學者十分尊敬,尤其是辯才無礙的謙衝之士更容易獲得他的青睞,海地羅就是其中一例。這個克羅德爾城實質的統治者,甚至連訓誡嫡子的方式也很特別。


    「再不好好念書,以後就會變成笨蛋!你想變成笨蛋嗎?笨蛋!你根本無法體會當一個笨蛋的辛酸,才會動不動就偷懶!」


    授課完畢之後,當然就留在城中與男爵一家人共進午餐。


    午後是海地羅前往距離彭巴德城堡約1卡列爾(約2㎞)的小山丘寫生的時間。


    海地羅除了是市民眼中的賢者之外,本身也是一名資本家,可是他卻喜歡單獨行動。家財萬貫的有錢人獨自在外行走無疑是自殺的行為,通常都會帶一、兩個隨從在身邊戒護。可是海地羅卻徹底顛覆眾人的常識,因此也常常被稱之為特立獨行的怪人。


    「哎呀。」


    海地羅坐在草地上,拿起木炭在紙上作畫。


    一條黑影襲上了畫紙。


    令人為之屏息的甜香也同時撲鼻而來。


    「畫得真好。」


    「哪裏,您過獎了。」


    「頭下腳上的全裸少女正要被父親持劍刺死,好一幅震撼力十足的畫作。」


    「抱歉,這是風景畫,而且是眼前的景色。」


    「嗬嗬,您的繪畫手法真是獨特,令人甘拜下風。」


    「這就怪了,我隻是在寫生而已。」


    海地羅摘下眼鏡收進上衣口袋,將畫架上的畫紙與木炭放在地上,然後拿出手帕擦擦手


    指。


    斜後方站著一名女子。打著黑色的陽傘、穿著黑色的套裝,臉上還蒙著一層薄薄的黑紗,看起來就像是貴族家的未亡人。像她那麽高貴的女人,應該是不會直接坐在草地上吧?事實上


    她除了高貴之外,還散發出一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氣質,世界上大概找不到比她更高貴的人


    了。


    「朵拉可,古魯布布沒有一起跟來嗎?」


    「你這是明知故問。」


    薄紗之後的嘴角浮現一抹淺笑。


    「古魯布布不可能離開我的身邊。隻要你心懷不軌,我的古魯布布立刻會了斷你的生命,毫不遲疑、毫不猶豫。你這是明知故問嘛。」


    「隨口問問罷了。」


    海地羅滿不在乎的聳聳肩膀。


    「城裏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巡檢祭司發現了一名疑似魔女的少女,率領眾人將她抓了起來。」


    「哎呀。」


    「大概過陣子就會審判魔女吧。」


    「逼迫無辜的少女披上狼皮再活活燒死,實在是太殘忍了。」


    「你怎麽知道她是無辜的?」


    「如果她真的是狼,我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呢?你這是明知故問嘛。」


    「你不覺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關於這一點嘛,海地羅,我倒是想聽聽你的真心話。你既不從屬於我們,也不加入他們,到底有什麽企圖?」


    「朵拉可,我是你的朋友。」


    海地羅單膝跪地,左手抱著膝蓋,右手拔起地上的雜草往前一丟。


    「星鎖騎士進駐克羅德爾,他們的行動十分隱密,不容易掌握。而且現在正處於半休狀態,更是不能正麵交鋒,最保險的辦法就是靜待他們的離去。不過你應該不太可能長時間待在同一個地方吧?隻要采用我的計策,保證可以在最小的損失之下達成最大的收益。」


    「好。」


    相當果斷的決定。


    朵拉可就是朵拉可。


    隻見朵拉可麵露微笑,向海地羅點點頭。


    「說吧,海地羅。我倒想聽聽你到底有什麽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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