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羽箭的箭身,並非普通的竹木,而是產自南疆的食人樹。


    食人樹雖為草木,卻天生嗜血,因此,如今的三臂閻羅隻有兩條路可以選。


    一是拔出靈羽,任由心髒的箭傷泵出一身的熱血。


    或者,任由靈羽一點一點的把心髒內的熱血吸幹。


    一旁的貪狼撿起了自己的斷掌,默默的注視著三臂閻羅。看著這曾經讓江湖為之顫抖的存在,如今要麵對的選擇,卻是立刻就死,或者是受盡折磨的死。


    勝負已分,殺意散盡。閻羅捂住胸口,艱難的走到貪狼的身邊,坐了下來。


    兩個老人都發出了疲憊,沉重的唿吸,眼神一起投向了無邊的黑暗中。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三臂閻羅又望了一眼蜷縮一旁的破軍的屍體。


    “我殺孽深重,終該這樣死去,隻是沒想到臨死卻又多害了一條人命。”


    貪狼沙啞的聲音充滿不屑,“是不是每個人死的時候都喜歡懺悔。今晚如果不是被靈羽穿心,你會為這個丫頭惜命麽?”


    “應該不會。”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既然得手,為何不追問那件東西的下落?”


    “追問會有答案麽?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七殺不會讓我們動手的。”


    “七殺?真想在死前見見。你舍一掌,她陪一命,想必都是七殺的安排吧。”


    貪狼眼中寒光一閃,不再搭話。


    是啊,那個七殺,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自己甘願為他斷掌,破軍甘願為他送命,連三臂閻羅的心髒都按照他的計劃分毫不差的被靈羽洞穿。或許這個七殺真如傳言所言,是個妖魔一般的存在?


    三臂閻羅看貪狼入定,專注療傷,不再搭話。隻得自顧喘了一會兒,捂著自己的胸口艱難的起身。此刻幽藍的箭杆已經因為吸飽了鮮血變得暗紅,連原本潔白的尾羽也泛起了紅光。


    老劉頭的腳步開始像一個真正的老者,蹣跚起來。他用盡殘留的體力,朝著自己的小屋走去。那裏還有他最後的牽掛。


    整個世界都開始在眼前旋轉,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好在屋內的油燈已經被人點亮,青燈之下,一直藏在床下的棋盤已經重新碼好。看著搖搖晃晃進屋的老劉頭,耿三為他拉了把凳子。


    “把這盤棋下完麽?”


    老劉頭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油燈下,白天被他攪亂的殘局又被原樣重新擺好,一旁依然是耿三那張白淨稚嫩的臉龐。


    老劉頭盯著耿三困惑的看了半天,仿佛想明白了什麽,苦笑一聲,“甚好,甚好。”


    “你不該犧牲那個女娃的。”隨著老劉頭的小卒向前一拱,他蹦出了這句話。


    此刻他已經沒有試探的心思,越來越艱難的唿吸讓他開始珍惜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句話語。


    “我給了她一個手刃仇人的機會。”耿三稚嫩的嗓音卻說出了一句充滿滄桑的結論,老劉頭剛剛過河的小卒瞬間被他的棋子吃掉。


    “殺手應該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迴報,如果是你出手……”老劉頭的話突然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他用衣角使勁的擦去嘴角淌出的血跡,手指顫巍巍的又把另一個小卒送到耿三的麵前。


    耿三並不介意再次吃掉老劉頭的走卒。二人隨即你來我往的對弈起來。


    棋盤上,老劉頭的棋子越來越少,他卻依舊堅定的一步一步走著。終於,他忍不住再次打破沉默,“我這輩子沒有求過人。”


    “嗯。”


    “但我求你不要把它交給逍遙盟,此事,關係重大。”


    “這個,我先答應了他們。”


    ……


    噗,一口老血從老劉頭的嘴巴裏猛地噴濺出來,整個棋盤瞬間都被鮮血染紅。


    耿三的眼皮終於抬了抬,看到了老劉頭青白的臉龐。他知道,麵前這個老人身體裏的血終於快要流盡了。


    為了不讓自己越來越沉的腦袋垂下來,老劉頭把胳膊肘支在桌沿兒上,手掌拖著自己的下巴。他想再睜眼看看這個一直陪著自己下了幾個月棋的清秀麵龐,隻是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漸漸的蓋住了他的整個世界。


    小山村的青燈下,江湖少了一個修出第三條殺人臂的傳奇。


    唿嘯的夜風搖曳著漫天星鬥,一個傳說埋葬了另一個傳說。


    ……


    茅屋外,貪狼斷腕處的血湧終於止住,他撐起身子,走進了老劉頭的茅屋。


    那裏,耿三依舊在望著棋盤上的殘局發呆,這是一局永遠無法結束的棋局。雖然老劉頭的棋子幾乎被耿三吃光,但恰恰也是因為吃了太多的棋子,耿三反而無法對老劉頭的“將”發出最後一擊。


    “少尊主……”


    耿三依舊入神,並未聽到。


    貪狼沉寂了一會兒,終於又鼓足了勇氣,提高嗓門,“少尊主!”


    耿三這才迴過神兒來。他把棋子一顆一顆的碼放整齊,端起桌上的棋盤,遞給貪狼,“你把這個帶迴給盟主吧。”


    貪狼用左手接過棋盤,欲言又止。


    “為何還不走?”


    “少尊主,你不和我一起迴去?”


    “我要把破軍葬了。”


    “可是少尊主……”


    耿三突然瞪了貪狼一眼,貪狼竟然不敢與他直視,隻好把棋盤揣好,轉身準備退出屋子。


    “狼叔……”貪狼的一條腿已經邁出門檻時,背後的這一聲稱唿讓他身子一震,僵在那裏。從這孩子第一次殺人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喊過自己“狼叔”。如今這一聲狼叔,讓貪狼的雙肩開始微微發抖。


    他不敢扭頭,他不想讓這個稱唿自己狼叔的少年看到自己眼中的淚水。


    “狼叔,再過一個月,就是我十六歲的生日了。剩下這三十天,我想自己一個人過,那就此別過吧。”


    “嗯。”貪狼沙啞的迴應了一下,毅然決然的奪門而出。


    一個月,三十天,三百六十個時辰,這是七殺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期限。


    ……


    逍遙盟內,議事堂。


    一身錦緞的中年漢子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正是逍遙盟主霸都。數個妖豔的女子衣衫不整的圍在太師椅的周圍,不時從一旁的果盤裏摘出水果塞到漢子的嘴裏。


    門外下人稟告,“尊主,貪狼迴來了。”


    “是麽!”霸都從太師椅上一躍而起,興奮之餘把周圍的幾個女子帶倒在地上。由於被倒地女子擋住了去路,他不耐煩的狠狠踢了幾腳,“滾開!滾開!”


    女子們嚇得四散而去,脖子上吊著斷腕的貪狼走了進來。


    “盟主。”


    “東西拿到了麽?”


    “拿到了。”


    霸都一把搶過貪狼遞過來的棋盤,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一時看不出所以然來。悻悻的問,“其他人呢?”


    “這是三臂閻羅的人頭。”貪狼迴頭喊手下呈上了一個用麻布層層包裹的方盒。


    猶豫了一下,貪狼接著說,“破軍已經戰死。”


    “這三臂閻羅還真有兩下子。那七殺呢?”


    “盟主,再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是少尊主的十六歲生日了。”


    “哦。那也讓他迴來。我本打算把盟主之位留給他,既然他無福享受,還特地給他準備了一口上等的金絲楠棺材。”


    不等貪狼答話,霸都盯上下人手中的方盒,“把這家夥的腦袋掛到廣場上示眾,召集兄弟們祭拜一下司空見,就說是咱們逍遙盟給老盟主把仇報了,下去吧。”


    顯然霸都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個棋盤上,交待完後,捧著棋盤直奔內室而去。


    很快,大廳之內隻剩下貪狼孤獨的身影,“唉”,一聲長歎,最後一個落寞的身影也退了出去。


    ……


    三道村裏,老劉頭的茅屋被一把大火燒了個幹幹淨淨,再加上他住的山坡離村子比較遠,等村民們發現火光衝天,趕來救火的時候,連老劉頭的屍骨都沒有搶出來。


    平日裏老劉頭都是獨來獨往,沒個親友。幾個熱心鄰居一合計,索性把他茅屋的殘骸翻土給埋了,攏起的土包前豎了一塊木頭板子,還請耿三給寫上幾個字,“木匠老劉之墓”。


    大家這才發現,這個在村子裏活了二十多年的古怪老頭,竟然連全名都沒人知道。


    打山貨的耿二終於迴來了。看來這次收獲頗豐。他興衝衝的迴到家裏。


    “三兒,三兒!你看我這次打著什麽了?”


    耿三正在收拾屋子,聽到喊聲迎了出來。隻見耿二從腰上解下來一隻周身赤紅的狐狸,皮毛油光鋥亮。


    耿二一把把狐狸纏在了耿三的脖子上,“兄弟,你身子單薄,等會兒我把這個皮子剝好了,讓李嬸給你打個圍脖,這樣你就能挨過咱們三道這邊的冬天了。”


    “謝謝大哥。”耿三雖然手在撫摸這滑順的皮毛,卻有點心不在焉。


    耿二是個憨直的脾氣,“咋了,三兒,你不高興?是不是被誰欺負了?告訴我,哥給你出氣去。”


    “不是,大哥,你待我很好,大家也待我很好……”


    七殺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背叛殺戮。也被告誡感情隻會成為一個殺手的弱點。有弱點的殺手一定會成為獵物。可如今他已經時日無多,忽然覺得,有這樣一個哥哥的疼愛也未嚐不可。


    隻是,如果他繼續待在三道村,或許隨時會給這個村子招致滅頂之災。


    “大哥,我叫項北。”


    “啊?兄弟!你想起身世來了。”耿二高興的抱起耿三轉了個圈。“項北,這名字可真不賴。”突然,耿二又擔心起來,“那你是要準備走了?”


    “嗯”,項北點了點頭,“大哥,在你麵前我永遠都是耿三。但我也的確要走了。”


    “那好。”耿直的漢子並不拖泥帶水,“這個皮子三天就能做好,走的時候你要帶上。到時,我送你出大山。”


    項北默默應下,或許三天也不算太久。而且,這三天對於無處可去的項北來說應該也不太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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