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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孝巳與琉璃的閑談練習隻進行到一半就宣告終止,兩人返迴屋子。雖然遵照月長的命令行事讓人不快,但當務之急應該是先與翠進行確認。


    (鴫原真的知道叛賊是誰?)


    「紺野同學,那個叛徒——」昨晚在道場,她話沒說完就收了迴去。仔細迴想,她在公園的時候也好像有什麽話想說,就是要講這件事嗎?那為什麽又欲言又止?


    「別著急呀,紺野同學。沒有我帶路,你也沒辦法走到翠的房間吧?」


    「那你就走快一點啦。」


    孝巳催促著在玄關與製服皮鞋奮戰的琉璃,並拎出拖鞋給她。


    終於踏上玄關後的她扯著紅色大衣的袖子,迅速地穿進走廊。由於隻要微微轉個幾度角就令人搞不清楚方向,所以孝巳隻能從後方推著琉璃。


    「月長說得大概是真的,鴫原那家夥為什麽不跟我們說……」


    「看來是不打算把我們牽扯進來呢,有點得意忘形了吧。」


    翠還是將這次的事件認為是自己一個人的問題煩惱著嗎?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一個人扛起一切嗎?孝巳的話語是否根本沒有傳達過去呢……


    數分鍾後來到了翠的房門前,琉璃門也不敲地開門進去。


    背對房門站在房間正中央的翠快速地迴過頭來。右手抓著一張紙的她,對突如其來的訪客感到困惑。


    「怎、怎麽了?你們兩個有什麽事嗎?」


    就在翠順手將紙張藏起的刹那,琉璃踢起一隻腳,射出腳上的拖鞋。


    趁著翠被突然飛來的拖鞋正中臉龐時,她一下子鑽進翠的懷裏,迅速把紙搶下,眼珠子隨著文字轉動。


    「琉璃!還給我!」


    「……喔喔~」


    琉璃不理會摯友的喝斥,將紙遞了過來。


    內心遲疑了一陣,孝巳最後還是讀了紙上的文字……上麵所寫的隻有短短一行:


    『今天下午五點,相同地點。』


    像是綁架犯剪下報紙拚貼而成的經典信息。這,該不會是挑戰書吧?


    「好像是直接丟進信箱裏的樣子。」


    翠歎了口氣告訴兩人。


    寄件人毫無疑問正是奪走兩隻獸靈的人,相同地點指的是翠倒地時的那片山中平地吧。那名黑衣男子五點會在那裏等著……?


    瞥向房間裏的時鍾,現在是下午三點。


    這就是月長那句警告背後真正的涵義嗎?抱著這次一定要徹底擊潰翠,讓她徹底失勢的念頭嗎?


    「那你打算怎麽辦呢,翠?」


    琉璃邊穿著撿迴來的拖鞋,一邊瀟灑地問。


    「當然是要赴約了。」翠給予肯定迴答後,以堅毅的眼神盯著兩人不放。沒想到,下一句從她嘴裏迸出的話卻和月長剛才所說的如出一轍。


    「你們待在屋子裏,我一個人去。」


    不由分說地將兩人拒絕在外,孝巳頓時失望與怒意交織。但是,早在他提出反對意見前,琉璃已經先對翠點了點頭。


    「知道了,就這麽辦吧。」


    「喂、喂,有動!」


    「那就晚點見,祝你武運昌隆。」


    她簡單鼓勵了一下翠,便走出門外。站在門前的孝巳也因為被她連用掌心推好幾下,一起退到了走廊。


    琉璃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沿著來時路大步走著。孝巳遲疑了一會兒,依然決定跟在後頭一同離去。他對著琉璃的背影,提出疑問。


    「喂,這樣真的好嗎?」


    「沒辦法吧,就算在那邊爭執也隻是拖延她的準備時間罷了。」


    「是這樣沒錯啦……」


    「唉唷,我們隻要偷偷跟在後麵就好了。」


    往自己看來的河童少女嘴角朝上地奸笑著。一臉惡意。


    孝巳縱然有些驚訝,但對她的主意本身表示讚成。


    即使對翠不太好意思,可是自己沒辦法乖乖待在房子裏等。既然她堅決拒絕幫忙,那我們就依照我們自己的方式行動。


    「不過,我們的目的不是幫忙,而是見證她們的戰鬥。翠剛剛並不隻是虛張聲勢而已,她是真心覺得自己一個人也沒問題。」


    「但她的左手可是斷了欸?這個狀態怎麽可能打得贏……」


    「這對對方來說應該也十分麻煩吧,都想要特地等翠恢複再一決勝負了。」


    琉璃這番若有所指的話,讓孝巳不禁停下了腳步。


    敵人為什麽要等翠恢複?對他來說應該趁這個時候追擊才是。要是接連被擊敗兩次,翠也無從辯解吧。她也不可能把傷拿來當作藉口。


    「可是時間卻不容許他磨磨蹭蹭了,因為朽繩複活的關係。」


    琉璃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縈繞。


    為了朽繩,對方必須加緊時間和翠對決?那麽他和朽繩的複活沒有關係囉?解開封印的犯人——另有其人嗎?


    「……有動,你該不會——」


    孝巳忽然靈光一閃,為了證實,向琉璃進行確認。


    「你該不會已經注意到了?」


    叛徒到底是誰,而解開朽繩封印的又是誰。


    「嗯,算是吧。不過這本來就不是什麽謎團啦。」


    「那到底是誰!」


    孝巳本來一鼓作氣地要抓住琉璃的雙肩,卻被她咻一下輕鬆閃過。她在原地迴轉了一圈,荷葉裙如雨傘般地展開。


    「翠什麽都沒說吧?那我也不能說。我可不想被罵呢。」


    「可、可是……!」


    「總之,我們也得趕快準備才行。」


    琉璃冷淡地迴應,再度邁出步伐。她的腳步看起來似乎相當愉悅。


    「自暑假以來第一次看到她這麽認真呢,為了好好觀戰,來準備些零食好囉。」


    時間一過四點,翠走出屋外往後山前進。


    間隔了幾分鍾後,孝巳和琉璃也偷偷摸摸地開始動作。兩人幸運地沒被任何人發現,一路順利地來到了通往山中的拱型鐵門前。


    琉璃舉起食指比在嘴前,對孝巳示意。順帶一提,她在抵達這裏之前就把小百合給的栗子糕給一掃而空。明明裏麵也包含孝巳的份,現在卻已經都在她的五髒廟裏了。


    「紺野隊員,從現在開始要抹殺自己的存在感,非常謹慎地行動喔。」


    「……要怎麽樣才可以抹殺存在感啊。」


    「簡單說就是心如止水——也就是悟道的境界。如果你每個禮拜都有看小遊三的話應該知道才對。」


    「在我看來就隻是個快活的大叔而已啊。」


    兩人一邊小聲進行缺乏緊張感的對話,一邊爬上斜坡。雖然仍是傍晚,但冬天的山上已經開始慢慢受黑暗所吞食。


    孝巳盡全力不發出腳步聲地穿過樹間,跟隨著自詡為領導者的河童隊長。若是想要秘密行動,應該先從那件大紅色的大衣下手才對吧。


    ——在一陣靜默中前進了約五分鍾後,琉璃突然停下腳步。


    就在孝巳因為差點撞上而打算出言抱怨時,一聲男性的低沉嗓音劃破了沉默。


    「你們要去哪裏?」


    高挑的男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前方的樹蔭下。


    肩膀寬大、雙腿如模特兒般地修長,體格與日本人不太相像。加上整潔得近乎是神經質的西裝與似乎十分昂貴的銀框眼鏡,和一張看起來就完全不信鬼神的嚴肅長相。


    是不久前才在奧池遇到的鳩森月長。


    2


    月長用銳利的眼神直盯著他們,慢慢走了過來。


    高挑的身軀以精確的動作擋住兩人去路,其所散發出的氣場比平時還具有攻擊性。在這動蕩的氣


    氛下,孝巳不禁心跳加快。


    「特地跑來埋伏嗎?還真是勞煩你了呢月仔。」


    他並沒有對琉璃一派輕鬆的搭話做出迴覆,隻伸出了一隻手鬆開脖子上的領帶。在孝巳看來,那正是他所發出的開戰宣言。


    「我不會讓你們再往前走了。這正是我收到的命令。」


    (命令……)


    月長會出現在這裏,表示在約定地點等著翠的另有其人。這不意外,隻要稍微客觀地思考,就能推斷出月長並非那名黑衣男。


    之臣與小百合也無法同時馴服兩隻獸靈,想必月長也沒有能力辦到。而且,雖然是遠遠地在一片黑暗中目睹,不過那名男子的身材似乎不如他高挑。這件事從頭到尾月長都隻是同夥。竟然能夠命令鳩森家的當家負責看門……對方到底是什麽人物?


    「月仔,我們沒有打算要去阻礙她們的決鬥,隻是在旁邊觀戰而已。」


    「要是禦前陷入絕境,你們一定會出手介入。你們已經有晦式那次前科了呢。」


    「那是年輕氣盛,不小心一時血氣方剛。」


    「閉嘴,『兇姬』。我應該已經警告過了……不要踏出屋子半步。」


    月長不理會琉璃的強詞奪理,伸出食指彈了一下鏡框的邊緣。


    ——以此為信號,山林的深處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響。


    「怎、怎麽了!?」


    孝巳往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前方是什麽他心裏已經有底了。


    是奧池。剛剛那座池塘確實有什麽東西爆炸了,像是未爆彈在水裏炸開一樣,規模可說是有一定的程度。


    不可能事到如今才說它其實是間歇泉吧?而且那隻是個窪地形成的水窪不是嗎?也不像有巨大水生動物棲息的樣子。更何況剛剛的巨響……絕對是隨著月長的動作才產生的。


    ……就在屏氣凝神、靜觀其變後不久,他察覺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異狀。


    喘不過氣,唿吸十分不順,一股惡寒穿過圍巾與大衣傳遍全身。這明顯與氣溫無關的寒氣。


    孝巳知道這種感覺,和禽踴與牙穿——那兩隻獸靈顯露出戰意時所感受到的壓迫感一模一樣。不,是在那之上。


    (這種不妙的感覺到底是……)


    忽然,頭上嘩啦嘩啦地落下水珠。原以為是下雨,但卻不是這樣。


    抬頭一看,高空中——有某個巨大的東西。


    「什麽……!」


    那是一條應該超過四公尺長的魚。


    長著一對長須的怪魚在空中扭動並緩緩降落,終於翩翩落地的巨魚開始在月長的身邊繞著圈子打轉。


    實在是相當異常的景象。


    怪魚扭著被美麗紫色鱗片遍布的身體,在沒有半滴水的空間遊動。定睛一看,它的身體略略透出景色,尾鰭如漸層般地消失。


    「這家夥是……」


    孝巳用幹啞的聲音小聲念道,迴答他的是身旁的琉璃。


    「黑鯉魚小鱗訝,是月仔的守護靈。」


    「守、守護靈?」


    鴫原、鳩森與鴇田組成的禦三家是操縱動物靈,被稱為『獸流』的靈導家派。因此,月長持有守護靈也是預料之中的事,但沒想到竟然會是魚的靈體……


    「你看起來還是一樣很好吃呢,小鱗訝。」


    自己已經沒有餘力對琉璃那不看場合的評論吐槽了。壓迫感仍未消除,感覺連內髒都被緊緊揪住,全身畏懼得半根手指也無法動彈。


    「紺野同學,不用害怕,隻不過是條魚而已。」


    「就算你這麽說……」


    一瞬間,似乎感覺到鱗訝用它那正宗的死魚眼冷冷地盯著自己。


    不尋常的靈壓,而且惡寒越來越強,琉璃卻還一臉無所謂才令人覺得奇怪。


    「你不是有練習控製靈力嗎?把靈力集中在肚臍,用力撐住看看。應該會感覺好一點才對。」


    將她說的以自己的方式實行後,寒冷感稍微緩和了點。雖然唿吸還是相當難受,不過這樣至少能有所動作了。


    「好了,你打算怎麽怎麽辦?『兇姬』。」


    被鱗訝護住的月長低聲說道。


    「要一直在這裏大眼瞪小眼我是沒意見,老老實實地迴頭也可以。但如果要往前走的話……就得讓你嚐些苦頭才行了。」


    在此同時。


    來到約定地點的翠一邊小心翼翼地來迴望著四周的雜木林,一邊往廣場的中央移動。


    她拿下吊著左臂的三角巾,下定決心用力緊握被石膏包覆的手。盡管依然有些疼痛,但這種程度用靈力就能舒緩吧。


    拂來的風揚起長發。柔順的毛發散開,冷空氣吹拂在失去發絲遮蓋的後頸上……翠一直留著長發是有原因的。


    她能夠藉由頭發的重量、擺動與飄揚來測量自己的動作強度或角度,因此可以精密地重現同樣的動作。長發有時能用來止血或捆綁,也能當作武器使用。這些都是表麵上的藉口。


    (其實隻是沒有勇氣剪短發而已。)


    ——風平靜了下來。


    下一秒,翠蹬地一躍,退到後方。襲來的巨鳥鳥喙劃過眼前。


    著地的瞬間,她緊接著宛如匍匐前進似的趴在地上。不出半秒,從旁突襲的黑狼張著嘴越過上方。


    她宛如陀螺地旋轉起身,立刻與襲擊者拉開距離。禽踴又展翅飛向高空,牙穿則是壓低身子等著下一次的攻擊良機。


    (五分,不,應該是四分左右吧……不過動作還真是粗糙呢。)


    從兩隻獸靈的模樣就能馬上判斷出力量的解放值。


    翠能夠順利迴避,並不是隻是因為她用靈力強化了五感與運動神經而已。禽踴和牙穿的動作明顯比它們的解放值所該表現出的還要拙劣。長年操控這兩隻獸靈的翠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出它們狀況不佳。


    這與現在主人的能力無關,原因恐怕出在它們兩隻身上。這兩個孩子一定……對於攻擊鴫原家的人有所抗拒吧。


    「禽踴、牙穿。」


    她往空中一看,接著瞪向前方,爾後像是在訓斥般地大聲宣告。


    「拿出真本事來吧,要是手下留情我可不會放過你們。」


    此時,雜木林的枝葉晃動著。


    一個人影從暗處現身。對方的身分不需確認也知道。


    「……手臂的狀況怎麽樣呢,『鵺禦前』。」


    覆蓋住臉部的黑布後方,黑影嘲諷般地發出冷笑。


    「用不著操心。」翠以右手輕揮了肩頭的發絲,簡短地迴應,黑影又笑了起來。盡管她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卻沒有半分懈怠。


    「失去獸靈,廢了一隻手……我給即使如此依然獨自赴約的你不錯的評價。不過,光靠無謀之勇可不能擔任統帥之職呢。你到底有沒有足以打破局麵的力量呢?」


    「這就不好意思了。」


    麵對黑影挑釁的言詞,翠伸出左手迎擊。


    她一使力,石膏的表麵便產生無數的裂痕,猛烈地碎裂四散。從中亮相的左臂,透過護肘仍然看得出腫脹。


    「你該不會是錯看我這名——『鵺禦前』的力量了?」


    靈力已經過於充足地高漲著,五感極度敏銳,四肢也充滿力氣。


    ……晦式那晚也是,不該彷徨,應當毫不迷惘地全力應戰才是。對手正是因為看穿了自己的這份膚淺,才會打斷我的手臂吧。絕對不會再失態第二次了。


    「放馬過來吧,我今天可是認真的。」


    3


    在召喚出巨大鯉魚獸靈·鱗訝的鳩森月長麵前,孝巳暫時專注再凝聚靈力上。經過一番折騰,已經過了五分鍾了。鱗訝沒有發動攻


    擊,隻是在月長身邊飄動,故孝巳能像在鍛煉時那般地順利進行。


    琉璃則是從剛剛開始就動也不動,一直盯著鱗訝看。別說是喚出合體幽鬼·六黑了,連前幾天的落難武士也不打算叫出半具。


    孝巳提防著前方向琉璃搭話,她卻一臉不悅地迴答:「是互克(注19)啦」。


    注19 原文為「相拔け」,為無住心劍流的針穀夕雲所提出。意指在劍道中,相較於雙方互相擊中的「互擊」,「互克」則是雙方刻意空揮,兩方相安無事。雙方若都是高手,則能在交手前就得知對方的程度,甚至分出高下,又稱「聖人的交鋒」。


    「互克?」


    「其實呢,我有唯一的一個弁慶流淚處(注20)。」


    「你是指弱點嗎?」


    沒想到這家夥也有罩門啊。


    從自己認識她以來,沒見識過半個稱得上是她的弱點的地方,硬要提的話,大概也隻有「無法長時間操控六黑」吧。


    「現在這個狀態,我沒辦法叫出幽鬼們。」


    「沒、沒辦法?為什麽?」


    「我要叫出祂們有個必備條件。隻要我沒有受到危害,那些怨靈就不會現身……我的靈能力是以堅守防衛(注21)為基礎呐。」


    附在琉璃身上的幽鬼,並非守護靈,而是怨靈。


    祂們會保護琉璃不是因為使命,是認為唯有自己才能夠殺害琉璃……如果她被其他人所害,祂們將因此失去生存意義。


    「所以,對方如果沒有動作,我也沒辦法采取任何行動。隻要我沒有身陷危險,幽鬼君們也不會有所反應……不愧是月仔,個性真好呢。」


    注20 指小腿前側,因連弁慶這類豪傑被攻擊到該處也會落淚而得名。


    注21 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采取的軍事策略。不主動出擊,受到攻擊才會采取行動,且不攻打對方領地,僅以最基本的自衛為主的戰略。


    琉璃把嘴板成ㄟ字形,鬱悶地搔著頭。


    (堅守防衛……)


    他迴想起琉璃以前經曆的戰鬥。


    暑假時和翠的決鬥、三塚昂大的生邪魔在學校屋頂上的襲擊,還有前幾天與叛徒的戰鬥。


    幽鬼確實都在琉璃被攻擊之後才出現,然後再由琉璃向祂們說:「我現在可是麵臨了生命危險呐,快排除敵人」。


    月長將修長的雙手抱在胸前,推推眼鏡的中梁,泰然自若地開口:


    「不攻擊的話就沒有反擊,兩方都一直防禦的話就不會產生戰鬥。結果就是雙方都撤退——這就是互克。」


    也就是說,他沒有任何戰鬥意圖,目的隻是要絆住兩人而已嗎?


    「不去觸摸神明,便不會無端遭受天罰(注22)。這是眾所皆知對『兇姬』的最佳對應。」


    「嘴巴上這麽講,但你其實很想摸吧?我的屁股之類的。」


    「我對你那硬邦邦的屁股沒興趣。」


    注22 日本諺語,意指隻要不惹人,對方也不會招惹自己。


    「……還在記恨眼鏡被坐爛那件事啊。」


    琉璃厭煩地歎了口氣,在原地開始做起伸展運動。


    「算了,既然不能叫出幽鬼君,那我就靠自己戰鬥。」


    「你要和被鱗訝保護著的我戰鬥?」


    「哼,那種小魚又怎樣?廣島鯉魚可是公認的萬年b級球隊。」


    說時遲那時快,琉璃已經消失在孝巳的視野內。衝刺得快如子彈的她,一下子就逼近月長麵前。


    擊出的小巧拳頭被從旁介入的巨魚魚鱗給彈開,她毫不畏懼地接連發出手腳並用的攻勢,卻都落得被鱗訝一一擋下的下場。


    「唔……」


    「放棄吧,不能使用靈能力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光憑靈力施展的蠻力能做什麽?」


    「這眼鏡的嘴巴還真能說呢。」


    琉璃瞄準鱗訝翻身的空檔,又一次使出飛踢。


    雖然是看透守護靈行動的絕妙正麵踢擊,可是卻被月長的手掌給拍了下來。


    「真是輕呐。」


    「總比胖好吧。」


    「這種女性化的發言可不適合你喔。」


    「那是你有眼不識泰山!我可是曾經在街上被星探搭訕,問我要不要拍那種影片呢!識貨的人一看就知道了!」


    「……這世界也沒救了啊。」


    ——孝巳一邊在遠方窺視著這場唇槍舌劍,一邊偷偷地繞到月長身後。


    單靠琉璃一個人恐怕無法攻下鱗訝的大本營,自己必須得參戰才行。為了能趕緊到翠那邊,沒時間在這裏磨磨蹭蹭了。


    (好……)


    月長和鱗訝的注意力都在琉璃身上,是個好機會。他將靈力聚集在雙腳,配合琉璃攻擊的時機,一口氣往地麵一蹬。


    雙腿用連自己也反應不及的速度飛奔著。這樣的話一定可以!


    他使盡所有力氣,向背對自己的月長揮出左拳,但這全力一擊卻因為對方一個側首而白白落空。


    「唔啊!」


    下一秒,孝巳的唿吸停了下來。他的腹部吃了一記肘擊。


    「似乎習得了點靈力的使用方法呢,但畢竟還是個外行人。」


    月長的短評傳入了跪倒在地的孝巳耳中。盡管他想用眼神還擊,可是光要抑製沿著食道一路逆流到喉頭的午餐就已經筋疲力盡了。要是當時還吃了栗子糕,一定會漂亮地吐個滿地吧。


    (這個人好強……)


    以格鬥來說,身手恐怕不遜於三塚昂大。


    不差分毫擊中鳩尾(注23)的肘擊力道雖強,不過已經十分放水了。體格高大,卻能有如此細膩的動作……一開始還覺得是個坐辦公室的公務員,真是大錯特錯。


    「紺野同學!你沒事吧啊~啊~啊~!」


    在他痛得快昏過去時,聽見了琉璃奇妙的喊聲。


    使盡吃奶的力氣轉過去一看,她正在被看不見的尾鰭來迴賞著巴掌。


    可能認為這不算是危機吧,幽鬼並沒有現身。


    與此同時。


    翠與兩隻獸靈的戰役不知不覺已分出高下。


    不管是禽踴神速的鳥喙,還是牙穿兇猛的爪牙,都完全碰不到翠一根寒毛。她持續如起舞般地閃避著兩隻獸靈鍥而不舍的猛攻。


    (攻勢變得相當單調了呢。)


    她後退一步躲開牙穿的衝擊,在交會的瞬間用膝蓋往上一叩,黑狼巨大的身軀輕輕鬆鬆地飛向空中,撞上正好飛襲而來的禽踴。兩隻獸靈纏在一起落地後,趕緊往左邊與上方拉開距離。


    注23 胸骨下方中央的凹陷處。


    旁觀戰況的黑衣男不禁讚歎。


    「……這還真是驚人,簡直就像早已預知兩隻獸靈的行動一樣。」


    「這兩個孩子有一些習慣動作,你的指使方針也是。」


    翠沒有放過獸靈們停下攻勢的大好良機,往男子的方向奔去。但她邁出的步伐卻隻走了幾步就緊急煞停,身子在原地一轉。


    她的腳踩往反方向一掃——漂亮地撂倒從背後接近的黑影。


    紮實吃了一記迴旋踢的新襲擊者毫無反擊之力地滾倒在地。他和之前的男子一樣,披著一身黑衣。


    「我可沒有笨到會中同一招兩次。」


    翠對捂著腹部趴在地上的第二名敵人大聲宣告,並像在跳佛朗明哥舞一樣舉起一隻腳。她踏下的腳毫不留情地踩在衝刺過來的牙穿頭上,巨狼垂直地摔在地麵,一臉痛苦地拍打著看不見的四肢。


    她以鞋底將牙穿按在地上,視線又輪流繞著兩名黑衣人。


    ……新來的黑衣人是女生。晦式那


    晚從背後偷襲、折斷翠的左手的正是這名女生。


    此時,禽踴從天而降,停在女性麵前。它展翅擋在前方的模樣,正理直氣壯地述說著她就是老鷹該保護的主人。


    「真是厲害,『鵺禦前』。」


    男子忽然拍了幾下手。


    「如你所見,那正是禽踴的主人。」


    「而牙穿的主人是你對吧?」


    似乎對翠所說的表示讚同般,男子在黑布下緊閉的嘴發出了悶哼的笑聲。


    「同時使喚兩隻獸靈對普通人來說畢竟隻是天方夜譚,既然如此敵人就不隻一個人……如果你早些發現,手臂也不會被折斷了吧。」


    「真是讓我學到了一課呢。好了,繼續進行晦式的補考吧。」


    翠板著一張撲克臉迴答,但男子卻左右搖搖頭,晃著頭巾說「沒有這個必要」。


    「鴫原家正統的力量我已確實見識到了。我們沒有任何勝算,也深刻了解到盡管雙方戰力差距如此大,我們卻連隻剩一隻手的你都無法擊敗。」


    男子踏出腳步,往女性身邊走去。他在扶起女性後,接著謹慎地開始往身後的雜木林撤退。


    「兩隻獸靈就還給你了,畢竟你還有件重要的事要做呢。」


    就在他如是表示的瞬間,兩個人影往樹林中一躍,氣息漸漸遠去,一下子就消逝在黑暗的樹林內。


    翠沒有追上去。最後平坦的腹地上隻留下了翠和兩匹獸靈。


    「……唿。」


    一鬆懈眼前就天旋地轉,她不禁雙腿一軟。


    好像有點貧血的樣子,雖然自己本沒有劇烈活動的打算,但光是為了抑製骨折的疼痛就出乎意料地耗了許多靈力。


    「是不是有點太逞強了呢……」


    當她用手扶著眉間靜待身體恢複時,感覺到了兩隻鳥獸正往自己靠近。


    一抬頭,在前方的是禽踴與牙穿。它們已經沒有半分戰意,在遠處一直盯著她看。


    「禽踴、牙穿。」


    一伸出右手,老鷹便輕輕振翅,停在手腕上。靠過來的野狼則是把頭湊向翠的指尖,鼻子微微抽動著。看來它們與黑衣人的主從關係應該已經解除了。


    「很痛吧?還好嗎?」


    翠臉貼臉地磨蹭著禽踴,將牙穿抱在懷裏。如果是活生生的動物就會感受到陣陣溫暖吧,不過兩隻野獸的身體則是冷冰冰的。明明平常一點都不介意,但現在卻因此眼眶泛淚。


    「——我以鴫原家靈導師第三十七代當家,鴫原翠之名」


    她重新振作,集中精神,傳達再次締結契約的意願。


    「請魂靈庇佑身為主人的我。」


    禽踴和牙穿動也不動,隻是靜靜地傾聽。


    「禽踴、牙穿——過來這裏吧。」


    隨著最後一句低語,兩隻鳥獸消失了身影。


    盡管用眼睛看不見,但卻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它們就在身邊……已經成功締結契約,重視的家人迴到了自己身邊。


    「歡迎迴來。」


    正當她放心地說出這句話時——


    周圍樹林內的鳥突然全數展翅飛了起來。


    「!」


    緊接著震遍全身的兇猛靈壓使她強烈地反胃。


    像在翻攪著五髒六腑的不適感、耳鳴、齒列不自覺地震顫。迴過神來,額頭上已滴落大顆大顆的汗珠。


    (不會吧!)


    感覺相當不祥的瘴氣籠罩著周遭,過去從未經曆過這種宛如連骨髓也要侵蝕殆盡的異樣感受。


    (不會吧,怎麽會!)


    數十公尺外的山間,高聳的針葉樹被一把一把地折斷。某個巨大的東西正隨著地表震動往這裏逼近。


    (怎麽會……怎麽會這麽快!)


    在她驚愕的視線前方,終於出現了局部的純白丘陵蠢動著。


    「!」


    持續與月長和鱗訝進行攻防戰的琉璃忽然停下動作。但卻沒有任何攻勢襲向在敵人麵前沒有半分防備的她,因為另一方的月長也如石像般地愣在原處。


    兩人一同迴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山腰一帶。雙方都像視對方於無形似的。守護著月長的巨魚不知何時早已無聲無息地消失。


    (這、這是……)


    停下動作的不隻是他們兩人,孝巳也一樣。


    盡管完全碰不到月長半根寒毛,卻依然為了支援琉璃而不斷重複突擊的他,全身突然被不明的惡寒貫穿全身,像鬼壓床一般動彈不得。


    (這是怎麽迴事……)


    顫抖無法克製,汗水擠出全身的毛孔,無從判別到底是因為冷還是熱。不經意從嘴巴唿出的氣息使得聲帶也隨之發出了小小的嗚咽聲。


    這壓迫感不管是以前從禽踴、牙穿、六黑身上所感受到的,或是今天鱗訝傳來的惡寒都無從比擬,若一鬆懈似乎就會昏死過去。


    「這股靈氣……」


    琉璃盯著山上,對著像在喘息般呢喃的月長點點頭。


    「不會錯,朽繩現身了。」


    「怎麽可能!現在才過了兩天而已啊!」


    朽繩在人間現出原形需要約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孝巳的確是這麽聽說的,所以才會優先對叛徒做出對應。


    「可不能小看傳說中的獸靈喔,月仔。畢竟它可是連有動和鴫原都沒辦法靈導成功的最強之鬼呢。當初不應該用常理衡量呐。」


    「唔,禦前……!」


    月長一個轉身奔上斜坡,琉璃也旋即跟在後頭跑了起來。


    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孝巳將所有靈力往肚臍凝聚,咬著牙奮力追在兩人後麵。


    4


    耗了許多體力與靈力後終於來到翠所在的平地,但她卻是像重現晦式那晚一樣地趴倒在地。幸虧這次沒有失去意識,不過光是努力撐起上半身就已經筋疲力盡的樣子。


    這也難怪,充滿這個空間的瘴氣濃度與剛剛那裏截然不同。


    像汙泥般濃稠的毒氣呈漩渦狀打轉,吸進肺裏大概會被腐蝕吧。明明是大冬天的入夜時分,氣溫卻格外溫熱,視野仿佛籠罩著一層薄霧一樣朦朧。


    琉璃和月長已經早一步先到達翠的身邊。兩人難得同心協力地扶起翠,把她勾上月長的背。


    「鴫原!沒事吧!」


    翠微弱地對快步趕來的孝巳應聲:「沒事。」


    「隻是有點被瘴氣影響而已……拿迴禽踴和牙穿後就不小心鬆懈下來了呢。」


    「已經和它們重新締結契約了吧?」


    琉璃看著憔悴的翠,又再確認了一次。


    「那麽,現在就隻剩下一件事了。」


    所有人的眼神一同望向前方山間。


    在一棵棵林立的樹木後方,有個巨大的物體正在逼近。像推骨牌似的將擋住去路的茂密大樹一個個扳倒並壓在身下,其身影隨著地表的震動漸漸明朗。


    最後,緊鄰平地的樹木也被一口氣壓倒——出現的是巨大的蛇頭。


    (不、不會吧……)


    顏色如雪般白皙、臉的大小堪比隧道入口,是一隻前所未見的大蛇。


    像鬼燈(注24)一樣鮮紅的眼珠閃耀著光芒,不帶任何情緒地俯視著。它彎曲地高舉的蛇首約有兩層樓高,一片片本壘板大小的鱗片緊密地排列、包覆全身。


    注24 鬼燈是一種植物,中文稱中國燈籠草、草莓番茄。結果時會由綠色轉呈紅色.看起來就像一個個紅色的小燈籠,故也常用以觀賞。


    而且,那大得驚人的頭部……竟然有兩個。


    (天啊……)


    從這家夥堪比波音747的極粗身軀分支出兩個頭部。乍看之下還以為有兩隻大


    蛇,但順著兩個蛇首的軀體望去,在遠處確實接連於同一個身體上。


    大小異於常理的雙頭蛇——傳說中的怪物可說是名副其實。


    (這就是……朽繩……)


    看見原本是棒球隊友的小田切幽靈時、看見翠的獸靈時、看見琉璃的六黑時,還有看見柘榴的靈刀時也是。


    每每遭遇這些奇異現象,孝巳都不免驚愕與震撼,但是那些都遠遠不及目睹眼前這隻大蛇的衝擊。


    這種怪物以前竟然真實存在,現在則化作獸靈,還成為連現代兵器也比不上的幽鬼嗎……這種東西到底該怎麽擊退才好?要怎麽封印?不,在思考這些問題之前,應該先想想現在該怎麽逃離這裏?


    「這可不是在開玩笑……」


    「右邊的勉強算得上帥哥吧。」


    即使琉璃說著白癡到極點的玩笑話,他也半個字都答不出來。老實說,此時此刻沒有腿軟癱倒在地就已經是奇跡了。


    那條綿延的長長身軀,到底會延伸到哪裏啊?至少從這裏看來一點頭緒也沒有。以頭部的大小判斷,絕對是輕鬆超過一百公尺吧。這已經不是金氏世界紀錄等級的東西了。


    「這就是朽繩……雖然早已聽過傳言,但這……」


    月長背著翠,聲音微微地顫抖著。琉璃則是泰然自若地下達命令。


    「月仔,給你一項任務。你帶著翠和紺野同學撤退到屋裏去。」


    「什、什麽?」


    她沒有多加理會一臉驚訝的月長,大步大步地邁出步伐。她行經的前方,大蛇的雙頭正在等著。


    「翠現在必須休養,紺野同學就算留在這裏也沒有用,你們先迴去重整旗鼓吧。」


    「等、等一下啊有動!」


    小小的背影若無其事地往朽繩接近,孝巳忘我地衝上前阻止。這家夥到底在想什麽,再怎麽膽大也該有個限度吧!


    「你一個人能拿那種怪物怎麽辦啊!」


    「我沒有打算要打倒它喔。對上這麽荒謬的對手,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打著這種主意。」


    琉璃的腳步沒有停止,其中一個蛇首已經近在眼前。


    「全部一起成功逃走的機率可說是微乎其微,所以我負責在這裏絆住它。」


    她如此宣言,並往旁邊一跳。


    下一秒,仿佛要一口吞掉她嬌小身軀的血盆大口咬上了空無一物的空間。是右邊蛇首的攻擊。


    「嗯~因為才剛現形,動作還不算快。這樣的話我應該可以撐個幾分鍾喔。」


    「那、那我也……!」


    「別說傻話了,紺野同學。」


    孝巳的提案被前後左右踏著腳步的琉璃一口拒絕。兩個蛇首正盯著不停忙碌地移動的少女,衡量啃咬的時機。


    「你留在這裏也隻是當拖油瓶而已,《喝破》和《言靈球》對它可是一點用都沒有。」


    「什麽……」


    這句話將孝巳打入深深的絕望。若這兩者都起不了作用,他便沒有任何足以抗衡的招數了。


    「——紺野,不要再鑽牛角尖了。」


    孝巳無計可施地愣在原地,月長粗魯地抓住他的肩膀。


    「『兇姬』說的沒錯,那不是你或我能夠應付的對手。既然禦前現在無法應戰,就隻有撤退一途了。」


    他說的對,但必須丟下琉璃逃走嗎?把這種怪物留給她一個人麵對?


    「如果你堅持要留下的話就依你的意吧,我還是要撤退。畢竟我得保護禦前才行。」


    分明與敵人私通,竟然還說得出這種話……正當孝巳怒火中燒時,一股強大的力量忽然將他衣服的後領往後一拉。


    他雙腳懸空,不過半秒,身體被黑色的背接住了。是不知何時出現的牙穿幹的好事。


    「牙穿,紺野同學就拜托你了。」


    翠從月長的背上對守護靈發號施令。


    收到指示的黑狼載著孝巳立即迴頭跑了起來。月長見狀也跟著轉身,離開現場。


    雙頭大蛇前,隻剩下一名像被活人獻祭般留下的少女。


    「有動——!」


    在他逐漸遠去的視野中,他看見了朽繩揮下雪白的蛇首。


    猛烈的衝擊使得這一帶的樹木劇烈搖晃,地麵緊接著傳來的重低音,讓整個後山的地盤誇張地震動。


    「……唿,好險。差點就跟月仔的眼鏡一樣被壓扁了呢。」


    琉璃千鈞一發地閃過蛇首宛若隕石的攻擊。她輕盈地跳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塵土。


    抬頭一看,大蛇又再次拉起頭覬覦著。旁邊幾公尺處,另一顆頭正匍匐在地麵爬行,拉近距離。琉璃為了方便,稱右邊的頭為「阪神」,左邊的是「巨人」。


    「好啦。」


    她絲毫不敢大意地一邊逐步後退,一邊伸手摸著頭上的河童發夾。幽鬼們應該已經察覺到附身宿主的危機了,這下應該會好好幫忙才是。


    「——出來吧,六黑兒。」


    琉璃在叫喚的同時一把摘下發夾,瞬間,她全身就像是決堤般地散發出龐大的瘴氣。是她的王牌,《怨團化製作》。


    滾滾湧上的黑霧壓過朽繩的瘴氣,在她身後形成人形,此時,好幾層仿佛合音且充滿怨恨的哀鳴開始迴蕩。


    「我現在的程度……和爸爸相比到底還差多少呢。」


    就在她轉著舌頭嘀咕時,左邊的「巨人」直逼而來。當它正張大了嘴準備大快朵頤時——


    完全現形的漆黑骨骸猛力衝擊,往大蛇的嘴巴飽以老拳。


    沒料想到會受到反擊的蛇首扭著身子低頭退下。六黑見狀立刻轉向,對付右邊的蛇頭。


    祂將右邊的「阪神」擺首揮來的眾多大樹用無數的手臂個別擊落。其中幾株的樹幹反彈迴去,砸到了朽繩的臉上。


    「六黑兒,做得好。」


    琉璃對前方的骷髏比出大拇指。理所當然不會有迴應的聳立巨大骨骸,模樣比平常還要怪上許多。


    原本頭上的兩支角變成六支,手臂從四隻增殖為十二隻,無數的肋骨層層重疊,形成了厚重的鎧甲——形狀奇特的巨大骨骸變得更加吊詭地與朽繩對峙著。


    ……六黑,是六隻幽鬼進行【負統合之儀】後融合而成的型態。平常為了能夠輕易駕馭,總是將祂控製在四隻手臂的狀態,不過原本的器官數量都是根據人數決定,頭也可以至多增加到六顆,但這隻會讓人覺得更詭異故就此作罷。


    「撐個五分鍾應該是極限,總之就全力以赴吧。」


    她聲援歌唱著怨念的多部合音的合體幽鬼,並拉開距離避免被卷入戰爭。


    必須避免持久戰才行。光是駕馭六黑身體負擔就已經很大了,更何況目前是能力全開的狀態。再加上朽繩籠罩四周的瘴氣正逐漸掠奪體內的靈力。


    將骨骸定義為敵人的雙頭蛇從左右同步展開攻勢。


    六黑如千手觀音般揮舞著隻有枯骨的手臂,不斷出拳對抗蛇首。


    杳無人煙的山內,兩隻幽鬼激烈的攻防戰就此展開。


    以傳說中的獸靈為對手,六黑依然毫不退縮地全力應戰。從兩頭蛇沒有攻向自己看來,可說是一場勢均力敵的爭鬥。


    但是,琉璃已經看出了這場戰鬥的走向。


    (果然還是不行啊……)


    六黑的攻擊打在朽繩身上幾乎不痛不癢。


    雙方的差距一目了然。到頭來,兩者光大小就已經是天壤之別了。以將近六公尺的龐大身軀為傲的六黑,大概隻有朽繩一顆頭那麽大而已。


    (既然如此,是不是該趕快撤退了呢。)


    已經爭取了不少時間才是。在這裏全力奮戰可不是明智之舉,若連逃跑的


    體力都耗盡就真的玩完了……可是——


    要是就這樣灰頭土臉的逃走,身為有動壯馬之女的她可是門麵掃地呐。最好能夠賞祂一點苦頭——如此的想法讓琉璃死守著眼前的險境。


    六黑接著開始退後。祂那噴出大量瘴氣的模樣,儼然就像個過熱的引擎。


    就在她認為無法突破現況正打算放棄時,絕妙的良機出現了。


    左邊蛇頭的上顎露出尖牙,張得老大,嘴內一覽無遺。


    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琉璃立刻伸出一隻手,對六黑下達指令。


    「——咆哮吧!」


    骷髏的嘴巴隨即像波動炮一樣射出凝結的靈氣,一道宛如流星的極大光芒一直線貫穿巨蛇的頭部。


    在發動攻擊的同時,琉璃全身發軟,猛烈襲來的疲勞感模糊了視線,意識也跟著朦朧。


    「慘了……太得意忘形了……」


    癱倒在地上的琉璃視線中,另一個蛇首往她襲來。


    5


    ……孝巳一張開眼,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灰黑黯淡的天花板。


    他用尚未清醒的腦袋直盯著木質紋理看了一會兒。這個天花板似曾相識,是孝巳借住的鴫原家客房。


    「紺野,你醒了啊。」


    身邊忽然有個人聲,他視線一轉。


    鳩森月長就在距枕邊一小段距離的前方。


    「月長先生……?」


    「你一直在夢囈呢,做了被大蛇追趕的夢嗎?」


    「大蛇……」


    一從棉被中起身,腦子就一陣暈眩。他忍著頭痛看往擱在旁邊的時鍾,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晚上八點。


    「我到底……」


    「你迴到屋子裏後就失去意識了。受到朽繩的瘴氣影響,消耗了不少精力吧。」


    月長一邊麵無表情地陳述,一邊往自己身上丟了什麽東西。是一瓶礦泉水。


    「普通人可是會大睡個三天三夜,你該對自己稍微做過一點靈力訓練感到慶幸呢。」


    這句話使孝巳遲緩的腦袋慢慢迴過神來。


    對了,孝巳他們碰上了朽繩。然後在認為無法獲勝之後就撤退了……留下琉璃一個人。


    「別擔心,一點小事可是殺不了她的。」


    月長仿佛看穿孝巳內心似的如是斷言。他站起身,一副自己已無要事地往門邊走去。雖然覺得十分不可能,但他該不會真的是在照顧自己吧。


    「得去救有動才行……」


    孝巳拖起沉重的身體尋找外出的衣物。目標的大衣和圍巾一起用衣架掛在牆上。


    此時,他馬上受到月長嚴厲的阻止。


    「不要動,你一個人能做什麽?」


    「可是!」


    「有動琉璃是被稱為『兇姬』的稀世怨靈師,以不受控製這點來說算得上是比朽繩更加棘手的對象。光用外表判斷可是要吃苦頭呢。」


    他在木門前停下腳步,迴頭看著孝巳。他身材雖高眺但相當纖瘦,臉頰也同樣消瘦。仔細梳理的頭發仔細一看有好幾根白發。


    「那丫頭以前曾經挎著一個飼育箱就跑到青木原樹海,兩天後安然無恙地帶著一堆獨角仙迴來。」


    「啊……」


    「多虧了她把那些獨角仙野放到後山,之後它們異常繁殖造成了大騷動。鴫原家將這次事件稱作『獨角仙之變』。她可是這種厲害人物。」


    他敘述著不知是真是假的往事後,再度轉過身。


    孝巳不禁向他寬廣的背提出內心的疑問:


    「……月長先生,你是叛徒的同夥沒錯吧。」


    月長拉開門的手停下動作。


    「那為什麽你還要幫助鴫原?」


    「因為這是我的使命。」


    他隻留下這句話,便踏出了房間。


    這個答案依舊無法讓孝巳豁然開朗。


    月長離去後不久,孝巳就走出客房前往翠的房間。


    外頭已經拉下夜幕。孝巳對附近的地理位置一點概念也沒有,要是一個人上後山也太過魯莽了,必須要找人帶路才行。


    (隻能找鴫原一起去了,她一定也在擔心有動才對。)


    他走在走廊上並試著撥打琉璃的手機,卻莫名地是通話中。狀況如墜五裏霧中,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倚賴著記憶四處徘徊,依然一直無法成功抵達翠的房間。


    話說迴來,孝巳光是在屋子裏都需要別人帶路了。想著隻要一直往前走就不會有問題還真是大錯特錯。


    (可惡,有沒有其他人在啊?)


    好想快點去找琉璃……當他焦急地宛如處於戰爭迷霧般前行時,突然聽見了某處傳來的人聲。


    有人在附近的房間對話著。孝巳感到慶幸,並豎起耳朵往聲音的源頭走去。


    (咦?這不是……)


    隨著與聲音的主人距離拉近,他心頭冒出了疑問。


    極其冷靜且十分有威嚴的少女聲音、像在朗讀文本一樣的獨特語氣。令人吃驚地,這聲音毫無疑問是出於有動琉璃。


    難掩內心的鼓動,他不自覺地加快腳步。不一會兒便來到傳出聲響的房間前,裏頭清楚地傳來琉璃說話的聲音。


    「嗯,這樣啊……那就拜托了。」


    絕對是琉璃沒錯。太好了,她平安無事啊!


    放心與喜悅的情緒一口氣衝上腦門,他用力地打開木門。


    「有動!你迴來——」


    孝巳激昂地喊著,走進房門,但才踏出第一步就傻住了。


    房間裏的人果不其然是琉璃沒錯——但卻是全裸的她。


    「…………」


    「…………」


    琉璃將手機壓在耳邊愣在原地,嘴巴半張,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


    她的胴體出乎意料地有女人味,是富有線條的柔軟身軀。沒有半點痕跡的光滑肌膚和小巧的白皙臀部,纖細的雙腿從她的身體比例看來十分修長。原本認為與一塊砧板相去不遠的胸部則比孝巳預測的稍微豐滿一點。


    「…………」


    「…………」


    他們持續麵麵相覷了數秒。


    雙方都處於失神狀態、傻傻地僵住,不出多久,琉璃的手機從她手中滑落。撞擊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在悄然無聲的房內格外大聲地迴蕩。


    「啊~~~」


    不管是多破天荒的少女,遇到這種情形似乎還是會一陣慌亂。琉璃難得地臉紅到耳根子,慢了好幾拍才陷入恐慌。


    「呀啊!?呀啊呀啊呀!?」


    琉璃發出了慘叫(?),表現得更加驚慌失措。她做出不知道該選擇遮胸部還是下麵的樣子,古怪地舞動著。


    「抱、抱歉!」


    孝巳用盡全力動起僵直的四肢,連滾帶爬衝到走廊。他二話不說地火速關上門,全身癱軟地在原地坐了下來。


    (不、不小心看到了……還真的是柔嫩光滑啊。)


    他的臉像要燒起來似的熱得發燙,心髒撲通撲通地撞擊著。喉頭也因異常的過度唿吸變得相當幹啞。


    事到如今下半身才終於起了反應,孝巳察覺到後喊著「下去啦!」並用拳頭慌慌張張地壓下去。可想而知,一股劇烈疼痛緊接著襲來,使他痛苦得一個人在地上打滾。


    自殘行為告一段落後沒過多久,房內傳來一句「……穿好衣服了,可以進來了」,於是他戰戰兢兢地打開門。


    穿上衣服的琉璃站在與剛才幾乎完全相同的位置上。裝扮是襯衫與裙子的簡單搭配,但尺寸看起來好像有點過大。


    「真是的,身為紀律優良的前棒球隊成員,卻連敲門都不懂嗎?」


    「抱


    歉……我也隻能說抱歉了。」


    麵對睜著咕溜雙眼瞪著自己的琉璃,也隻能一個勁兒地低頭道歉。你自己昨天早上不也是毫無預兆地闖進我房間嗎……這種話孝巳當然說不出口,兩件事的等級明顯相距甚遠。


    ——一問之下,琉璃在他們離去之後被朽繩追得到處逃竄,最後跳進奧池裏才逃過一劫。成為落湯雞的她在二十分鍾前才迴到屋子裏,和翠借了衣服。剛剛正是在換上借來的衣服。


    「因為沿路摔得很淒慘,所以在確認有沒有留下傷口。畢竟我也算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呢。」


    「也、也是呢,畢竟你也算是待嫁的少女嘛。」


    「喂,你真的有在反省嗎?」


    琉璃又開始不高興地板著臉。雖然現在不該提這個,但紅著雙頰一臉難為情的她有點新奇,讓人覺得十分可愛。


    「都是因為你闖進來的時候一副腦充血的模樣,我還以為肯定會被撲倒呢。」


    「不好意思啦。我一直在擔心你,所以聽到你的聲音就忘我地跑進來了……」


    「——所以,你看到了吧?」


    這宛如刑警般的質問讓孝巳的臉色瞬間蒼白。


    「什、什麽?」


    「我本人胸前豐腴飽滿的山丘,和山丘前端的粉紅小花蕾。」


    「沒、沒有!真的沒有!」


    孝巳極力搖頭否認。事實上的確是看見了,但他沒有勇氣坦承。


    「不,你應該看到了。我這顆緊實飽滿的嬌嫩蜜桃。」


    琉璃扭過身,翹著屁股。


    「我就說沒看到嘛!因為房間有點暗,我又是夜盲症!」


    雖然這藉口十分遷強,但現在也隻能徹底否認了。話說迴來,為什麽這家夥的譬喻都這麽像大叔啊?


    「你還看見了吧?我光滑的下體。」


    「要譬喻就給我譬喻到底啊!」


    琉璃無視孝巳的呐喊,一下子向他接近。她霸氣地站定後抬頭看著孝巳,加重語氣說道:


    「給我負起責任。」


    「責、責任?」


    「沒錯,就是責任。」


    ……意思是要和她結婚嗎?這種情況下所提到的責任,孝巳也想不到別的答案了。


    「等、等一下啊有動!就算你這麽說,我也才高一而已……」


    「不行,你如果也算是個男人就給我下定決心。」


    「…………」


    大事不妙啊。如果真的結婚了,可不能繼續悠悠哉哉地當學生混日子。得盡快退學,趕緊開始工作才行。


    (現在經濟又不景氣,會有公司雇用像我這樣的人嗎?)


    可是,不找份工的話可就沒辦法養琉璃了。分明連個女朋友都沒交過,竟然超前進度先娶了老婆……還真是不幸的色狼啊。


    (對了,說不定能請三年級的武本幫忙介紹。記得他透過親戚找到了高空作業員的工作……)


    當他正在腦中拚命地找尋能做的工作時,琉璃慢條斯理地從地板上撿起手機,遞到孝巳麵前。


    「你瞧,角角凹進去了。」


    「…………」


    「給我負起責任,買最新型的給我。」


    「…………呃。」


    所謂的責任是指這個啊。還在想著高空作業員穿的燈籠褲該去哪裏買的孝巳當場鬆了口氣癱在地上。


    (差點就變成真正的夫妻漫才了。)


    他擦擦下巴的汗,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抬頭一看,琉璃正皺著臉確認手機的運作情形。


    「倒是你竟然能毫發無傷地迴來啊。」


    「嗯,不過還真是危險呐,那果然不是我一個人能對付的鬼呢。」


    「……沒錯吧。」


    「所以我已經聯絡柘榴了。跟她說明事情經過之後,她說明天早上就搭新幹線過來。」


    剛剛是在和柘榴講電話嗎?目前確實是能再多一點戰力最好。有那名『斬首小町』加入,與她不在的情形相較可是差很多呢。


    「所以,我要去泡澡暖暖身子了。這樣下去可是又會感冒呢。」


    「嗯,泡一下比較好。」


    「不可以偷看喔。如果又有下次,我就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我、我知道了。」


    「至少今年一整年都和你絕交。」


    「不是隻剩下兩天而已嗎?」


    他自己也知道剛剛的吐槽完全沒有以往的力道。


    到現在孝巳還是沒辦法與琉璃對眼。


    盡管琉璃已經平安迴來,但孝巳還是去了翠的房間一趟。他循著琉璃告訴他的路途,終於來到了眼熟的加蓋區。


    為了避免同樣的失敗再次發生,他謹慎並確切地敲敲門,等到了房內傳出的迴應:「請進。」預防萬一,他隔幾秒之後才打開房門。


    房間內,翠依然穿著製服坐在床邊,身旁的是她在公園裏認真看著的皮製手帳本。她似乎又在看了。


    翠早在孝巳打招唿之前,先開口問他:「身體狀況如何?」她左手的繃帶還是讓人不忍見,不過體力好像已經恢複了。


    「嗯,沒事了。我剛剛遇到有動了喔。」


    她都把衣服借給琉璃了,想必也已經知道她迴來了吧。至於裸體這件事當然是避而不提。


    「要不要坐一下?」


    翠對站在門前不知道該做什麽的孝巳提議。


    於是他就順著邀請,在桌前的坐墊上坐下。不經意地看了一圈室內,映入眼簾的果不其然盡是些機械器材,是個機械感很重的空間。


    「沒有娃娃之類的東西呐。」


    他鼓起勇氣說出口,翠則是抖著肩笑著。


    「不需要,因為我已經有琉璃了。」


    「有動?」


    「她抱起來最舒服,以前我每晚都抱著她睡呢。」


    翠愉快地說著。是心理作用嗎?她感覺好像比平時還要健談。孝巳重新體認到,對她來說有動琉璃果然是特別的。


    「大小剛剛好。不過要是抱得太緊就會不高興地一直亂動,簡直和貓一樣對吧?」


    「這麽說來,她傍晚的時候還跟魚大吵一架呢。」


    孝巳的一句話使得翠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應該是發現魚指的是月長的守護靈·鱗訝吧。


    雖然有點猶豫,不過孝巳還是決定要問出口。這也正是他來此的目的。


    「鴫原,你早就知道叛徒是誰了嗎?」


    問題沒有獲得迴應。翠將枕頭拉到手邊,和膝蓋一起緊緊抱住,直盯著地板看。她不出許久默默給出的答案,和提問的方向有些差距。


    「……不要怪月長,好嗎?」


    「咦……」


    「他雖然那個樣子,但人並不壞,反而是太過老實了。琉璃說過月長是不是想要自己當統帥這種話,不過我最清楚他不是那種人。」


    ……以前,她曾經稱月長是「我的右手」。


    為什麽翠會讓那名敵對派係的傲慢男子擔任要職呢?禦三家的人手有這麽不足嗎?


    「你和月長先生認識很久了嗎?」


    「從我出生開始就認識了喔。月長幫了我好幾次。為了保護不成熟的我而受傷也不隻是一次兩次呢。」


    翠撫著左臂,垂著長長的眼睫毛。裙下的一對纖細雙腿宛如大理石般白皙。


    又間隔了一大段空白。


    過了一會兒,當他正專心聽著時鍾的秒針移動聲時,翠突然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語。


    「我其實——沒有打算要上高中。」


    「啊?」


    「因為國中畢業的時候已經確定要擔任當家了,可是月長非常強烈地反對。


    他那時說,『組織裏的人怎麽可能會跟隨一個封閉自己、不與社會交流的人?青鵺高中的話離家裏不遠,通勤也不成什麽大問題吧。』月長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對我繼承當家相當不以為然呢。」


    「他連這種事都管啊。」


    連正宗本家的人生規畫都要插手,這麽做毫無疑問地已經超出分家的身分了吧。為什麽翠要包庇這種人呢?


    「結果我就屈就他的建議,無奈地進入青鵺高中就讀了。不過——」


    翠抬起頭看著自己。讓人不禁看得入迷的美貌莫名地盈滿無以倫比的笑靨。


    「如果我沒有上高中,你就不會出現;如果沒有遇見紺野同學,琉璃說不定就一直會是那個樣子呢。」


    「…………」


    「所以我很感謝月長,他一定是為我著想才會那麽說……雖然有時囉嗦得讓人惱怒,但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喔。」


    「這樣啊。」


    孝巳沒有辯駁,老實地點點頭。翠都這麽說了,就一定是這樣沒錯吧。他已經深深體認過不能夠隻藉由單方麵的認知來決定一個人。


    既然如此,孝巳也隻有相信了。相信月長所說……「我得保護禦前才行。」這句話出自於他的真心。


    由於對話又走到了盡頭,他開始轉著眼珠四處看。


    排列著cd的鐵架最下層放著一疊相片,他隻看得到最上麵的那張映著琉璃。照片裏的她背著雙肩書包,應該是小學生吧,和現在看起來沒什麽兩樣。


    他再度移動視線,來到門口旁桐木製的五鬥櫃。其實從第一次來訪就對此感到相當好奇。在這相當現代的房間哩,隻有這個五鬥櫃像古董一樣陳舊,顯得格外顯目。


    「……嗯?」


    仔細一看,五鬥櫃前放著一疊衣物。上次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是小百合拿過來的洗好的衣服吧。


    ——在那疊衣物的最上方,有一塊淺粉色的小塊衣料。


    原以為是手帕,但看起來相當有弧度,綴著許多蕾絲還搭上可愛的緞帶。那該不會是……


    「!」


    翠不經意地順著孝巳眼神望去,與他看見相同的東西時臉色瞬間大變。


    「不、不要看!」


    她像子彈一樣地火速從床上彈起,不出半秒就撲到孝巳的前方,一臉兇惡地擋住他的視野。


    「你就想像隻要看了就會沒命!」


    「我、我知道了。」


    「轉過去把質數數一遍!」


    「我不知道質數有哪些……」


    孝巳遵從指令把全身轉向背麵後,可以感覺到翠急忙將衣服收進五鬥櫃。


    沒過多久獲得翠的許可轉了迴來,看見她滿臉紅通通地跪坐著。往上偷偷瞄著自己的雙眼帶著一點淚光。


    「……你看到了?」


    「呃、那個……」


    「你看到了吧!?討厭!討厭討厭」


    翠抬起坐在小腿上的臀部對自己揮舞著雙臂,完全顧不得骨折的左手。


    「沒、沒有看到啦,我有夜盲症……」


    「我、我先聲明,那個才不是我的喔!是祖父大人的!」


    「太惡心了吧!」


    「那,是禽踴的!」


    「它才不需要吧!」


    「是母親大人的!」


    「打一開始就應該這麽說!」


    「是父親大人的!」


    「說是媽媽的就好了!」


    孝巳一邊大喊一邊想著,這家夥果然不適合當統帥吧……


    6


    之後,等到琉璃洗完澡過來,翠就帶著孝巳他們一起離開了房間。


    三人的腳步聲零散地在比學校還長的筆直走廊間迴響著。排列在天花板上的電燈明滅間隔,大概是為了節省能源吧。其所造成的昏暗也是孝巳迷路的原因之一。


    「欸,我們要去哪裏?」


    「大廳,大家在等琉璃洗完澡後要開會。」


    「開會?」


    孝巳皸了下眉頭,琉璃見狀則接著說明。她的頭頂上冒出剛洗完澡的熱蒸氣。


    「與朽繩重新一決勝負前,得先把這次的事件從頭整理一下才行呐。如果不這麽做的話你的心裏也不坦然吧?」


    時間剛好來到了九點半。


    與在大廳吃壽司時相同的六個人齊聚一堂,以同樣的座位配置圍著矮桌。不出意外,沒有看見鴫原兵衛的身影。考慮到先前他與琉璃間的糾紛,或許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小百合一邊往每個人的茶杯裏倒茶,一邊用她那沉穩的語氣問琉璃:


    「小琉璃,真是危險呢,有沒有受傷呢?」


    「膝蓋因為跌倒摔破皮了。」


    「哎呀,真糟糕,有好好消毒嗎?」


    和那種怪物正麵交鋒還隻受了點擦傷,已經可以說是超等級的幸運了吧。「一點小事可是殺不了她的。」看來月長這句話才是正確解答。


    「雖然成功地暫時阻止它,但到了明天又會動起來吧。我一個人做到這樣已經是極限了。」


    「真不愧是壯馬的孩子呢。」


    小百合露出一副十分欽佩的模樣說著,並將茶斟滿了所有人的茶杯。


    「接下來呢——」此時,琉璃把身子往前一探,一雙杏眼一一掃過在場的人。


    「叔叔和阿姨,還有月仔。」


    「怎麽啦?小琉璃?」


    「差不多也該把你們的秘密說出來了吧,翠也是。」


    翠看著摯友往自己身上投來的視線,默默地點頭。「我知道了。」她接著坐正,恭敬地對父母低下頭。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禽踴和牙穿我確實收到了。」


    對翠的發言發出驚唿的隻有孝巳一個人。


    「這、這是怎麽迴事?」


    對麵剛洗完澡的少女若無其事地迴答:


    「叛徒就是叔叔和阿姨喔。」


    「啊……?」


    他的聲調不禁變成了女高音。


    叛徒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而且還是之臣和小百合?他們襲擊自己的女兒,甚至還折斷她的手臂?


    一頭濕發的少女不管傻傻愣住的孝巳,繼續說明。


    「其實我從禽踴君和小牙穿倒戈之後就開始懷疑你們兩位了。」


    「…………」


    「那兩隻可是服侍了鴫原家好幾百年的獸靈。『保護鴫原家』的想法已經根深柢固的守護靈怎麽會如此輕鬆地就答應與陌生外人締結契約……實在是太難想像了。」


    她在說明的途中拿起茶杯啜飲,小聲地喊了聲「好燙」。


    「不過,若是叔叔和阿姨的話就簡單了,畢竟是它們的前任主人。」


    「為什麽他們兩位要……」


    身為父母的之臣與小百合為什麽要襲擊翠?明明晦式失敗會讓翠變得更難立足。


    「他們兩位是相當溺愛小孩的父母啊,嗯~應該稱他們笨蛋父母。」


    「咦……」


    「就和紺野同學你知道的一樣,像翠這種小丫頭卻在組織位居上位,很多人為此不滿。靠父母的人不管在演藝圈還是靈導界都一樣為人詬病。」


    「…………」


    「所以叔叔和阿姨才要向其他人證明他們引以為傲的女兒有相當的實力。首先就是反對派的代表,月仔。」


    「……我得說明一件事。」


    坐立難安地低著頭的之臣,在這個時候相當客氣地打斷琉璃。


    強風吹動枝葉的聲音在玻璃門外響動。


    「根據結果,我們也有讓翠辭退統帥之職的打算。我們確實相當溺愛兒女,不過也不應該讓沒有能力的人占上位


    。」


    「但是翠做得很好,真不愧是我們的女兒呢~」


    與惴惴不安的之臣相反,小百合一點也不歉疚地露出笑容。等到被琉璃吐槽「都把手折斷了」,才稍微吐了下舌頭。


    「對不起呢,翠。不過如果不拿出真本事就沒有意義了吧?」


    「別這麽說,我果然還是太鬆懈了。藉此我深切了解到……我欠缺身為統帥的自覺。」


    「翠的那一腳真的很痛呢~」


    「對不起,第二次我是認真的,所以……」


    這個時候,之臣雙手抱胸,一臉不可思議地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的翠歪著頭。


    「翠,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們就是叛賊?雖然原本就打算事情結束後表明,但我們應該十分注意,避免露出馬腳才是。」


    「父親與母親大人的計劃,我是在晦式前一天得知的。」


    「前一天?」


    「至於是誰跟我說的,您們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在場全員的視線一起望向一名男子——掛著銀框眼鏡的靈導師。


    目前為止都板著臉、靜靜坐著的月長一點也不畏懼,堂堂正正地說:


    「本次的事件,我在事前就知道了。之臣大人對我說過:『我的女兒是否稱得上統帥,希望你能夠親眼見證。』」


    月長果然和叛徒、即是翠的父母串通。既然如此,那他又為什麽要特地去向翠告密呢?若是知道對手是自己的父母,翠就會大意落敗……他是如此盤算的嗎?


    「月長,為什麽要和翠講呢?你不是也說了嗎?『既然如此,就讓我見識禦前的實力吧』。」


    「正如您所言。但是再怎麽說,鴫原現任當家是她。我有義務將所有得知的情報都照實稟報。」


    「可是你不是對翠有所不滿?」


    「這也正如您說的沒錯,但這是兩碼事。對我們鳩森而言,對本家當家的忠誠是最重要的……不允許任何私心。」


    他毫不遲疑地斷定,孝巳有點傻了眼。


    「那,你不讓我們趕去找鴫原是……」


    「當然是禦前的命令。」


    原本以為月長擋在孝巳兩人麵前,不用說也知道是叛賊的指示,結果是翠自己下的命令啊。


    「雖然就算沒有接到命令,我恐怕還是會做出一樣的事吧。那場決鬥是為了展現禦前擁有足以擔任統帥的能力,若是獲得協助就沒有意義了。」


    ……看來,孝巳真的從頭到腳都錯看月長這名男子了。


    先不論是好是壞。這個人十分成熟,還是個公私分明得令人驚訝的人。盡管嘴巴上不斷反駁,但並沒有忘記扶持翠的使命——這正是鳩森月長不可撼動的立場。


    「對不起,紺野同學。一直瞞著你到現在。」


    翠轉向孝巳,深深地低頭。


    她一直逞強,堅持「這是該由我自己解決的問題」的理由,事到如今終於了解了。翠知道自己的父母正在考驗自己啊。


    沉默不語的孝巳旁邊,月長小心地將手中冒著蒸氣的茶杯一飲而盡。


    「總之,取迴了禽踴和牙穿,也擊退之臣大人兩人,姑且算是合格吧。剩下的就是希望禦前大人能再多有些身為統帥的自覺了。」


    「月仔,你的個性還真不錯呢,真的。」


    孝巳衷心地同意琉璃這番感想。雖然他的毒舌是一種愛之深責之切的表現,但心直口快可真是讓他吃了大虧。


    「好啦,這件事就差不多到這。剩下的就是吵醒朽繩先生的犯人了。」


    琉璃將話題帶入第二起事件,此時之臣馬上皺起眉搖頭。


    「即使是我們也不可能解開那個封印呐。朽繩這件事完全出乎我們的預料,要不然我們就不會折斷翠的手臂了。」


    不會錯。解開朽繩封印的不是之臣和小百合,當然也不會是月長。犯人另有其人。


    「犯人隻有那一個人。」


    琉璃用鼻子悶哼了一聲,一副理所當然地說著。


    「我打從一開始就說了,犯人就是滑頭鬼。」


    ——這時,走廊上響起緩緩接近的腳步聲。那聲音規律地漸漸逼近,不消多久,和室大廳出現了一名嬌小的老人。


    是鴫原兵衛。


    「祖、祖父大人?」


    翠看見突然登場的兵衛,吃驚地微微站起身子。


    兵衛不顧驚訝尚未平複的孫女,逕自在矮桌的主位坐下。他一對炯炯有神的雙眼巡視了在場人員一圈,最後停留在兒子與媳婦身上。


    「之臣、小百合,老夫早已看穿你們兩個的計劃。」


    「……您一直都知道嗎?」


    「擊敗前代當家,取迴禽踴與牙穿……你們認為如此程度即能證明翠的實力嗎?僅僅如此,其他各家能夠服氣?」


    「這麽說,解開朽繩封印的果然是爸爸您嗎?」


    兵衛對著麵無血色的之臣,表示肯定地撇著滿是皺紋的嘴角。


    「吾於你們身為父母的用心良苦之上,再加以老夫的用心哪。」


    「太、太亂來了啊!不管怎麽說,竟然把朽繩放出來!」


    之臣難得地激動起來,老人則是以威嚴得十分有壓迫感的雙眸瞪著他。


    「你的意思是,翠無法敵過朽繩,是麽?」


    「這是當然啊!那個幽鬼可是連壯馬都束手無策——」


    「你說鴫原當家的實力不及有動?質疑翠的能力的其實正是你們,不是麽?」


    兵衛語畢後默默地站了起來。他筆直走到翠的身邊,以如枯枝般的手指輕輕摸著孫女的栗色發絲。


    孝巳首次看見那冰冷嚴肅的臉龐露出溫柔的神情。


    「——翠啊。」


    「是,祖父大人。」


    翠緊繃著臉迴答,兵衛則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下達命令:


    「送朽繩迴冥界去罷。」


    「…………」


    「如何,做不到麽。」


    「方法交給我自己決定沒錯吧?」


    「嗯,把你擁有的力量全數用上罷——你說是麽,言靈使的投手。」


    兵衛忽然把視線移到孝巳身上。在眼窩深處閃著光芒的雙瞳,看起來似乎相當愉悅。


    ……之前孝巳在道場和翠說過,「你沒有必要全部一個人承擔。如果有人願意為了你行動,那也確確實實是屬於你的力量。」該不會那時自己不小心自以為是地長篇大論的對話這名老人都聽見了吧?


    此時,翠冷不防地把全身往旁邊一轉,下定決心地對悠哉啜飲著茶的河童少女深深低下頭。


    「琉璃,助我一臂之力。」


    「真難得呢,竟然拜托我與靈導有關的事。」


    「我才沒有笨到不知輕重呢,隻有我一個人是沒辦法打倒朽繩的……所以我要用上我現在能利用的所有力量。」


    「可以喔,我本來就是為了這個才留下來的。」


    「……謝謝你,琉璃。」


    翠接著轉向月長。


    「月長,助我一臂之力。」


    「是。」


    月長立刻點頭答覆。出自鴫原家當家的請托,他沒有可能拒絕吧。


    翠最後轉過來麵對孝巳。她躊躇了一會兒後,直截了當地對孝巳說:


    「紺野同學——助我一臂之力。」


    「嗯,當然沒問題。」


    他用力點頭,同時放心了下來。


    看來孝巳的話語確實有傳達到她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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