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離文化祭隻剩迫在眉睫的三天時,琉璃來到了『搞笑研究社』。


    「有動……」


    「嗨!」琉璃一如往常地向呢喃著的孝巳舉起手,並得意地現出手中的筆記本。她依然有點鼻塞,不過看起來已經好轉許多。


    「紺野同學,我完成囉!一代史詩級的超大作。」


    她把筆記本放在長桌上,用手一推滑向對方,孝巳將其接住拿了起來。總之先大致翻一下吧。


    腳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渾圓的字體,各個段落都用紅色和藍色漂亮做出區分,再以綠色詳細寫上裝傻的宗旨,意外地還包含了短劇的形式。


    「我獲得的建議是試試各種可能,在裏麵穿插一點短劇看看。」


    她的發言令孝巳的鼻骨和內心都揪了一下。


    是指三塚昂大吧。塯璃果然毫不在乎地欠了那個家夥——一名身為殺人犯的男人人清。


    「這個是你們兩個一起寫的嗎?」


    「隻有給我建議而已喔。不過話說迴來,真不愧是關西人,得到了許多寶貴的意見呢。雖然多花了些力氣,但在兩人三腳之下終於完成了。」


    與昂大的聯合作品。要表演這個……內心有些抗拒啊。


    「你這樣真的可以嗎?」


    「都到這時候了你還在說什麽啊。」


    「那小子——」


    孝巳幾乎要說出前幾天的來龍去脈,在岌岌可危的時機點停了下來。


    琉璃那個時候不知道跑去哪裏,但她迴家後注意到有人入侵的可能性相當高。即使自己應該已經把所有花瓣撿幹淨,也沒有破壞任何東西,不過那終究是她家,會注意到細微的不同也不足為奇。


    本來應該要老實坦白一切才對,但自己卻有些害怕。


    (她一定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那間毫無生氣的房間……)


    由於這一絲不安,孝巳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吞了迴去。


    「短劇也算是戲劇的一種,如果沒有一定的演技也會尷尬冷場吧。」


    「…………」


    「為了這個,我還忍著感冒,到處不停地去看晚場電影呢。努力終於得到了迴報,我獲得了像摩根費裏曼一樣的演技。」


    「就說叫你好好休息……」


    「現在已經不想再看到爆米花了。」


    「也用不著每一場都買吧。」


    「就是這樣,你也差不多該專心處理這邊的事了吧。今天開始別再練靈力了,至少要能練到像史蒂芬席格一樣的演技……」


    「有動,抱歉。」


    孝巳直挺挺地站著,對滔滔不絕的琉璃用力地低頭。


    「嗯?」


    「呃,我最近隻忙著特訓的確是太自私了。況且你又感冒……我至少也要幫你想一點段子才對。」


    孝巳覺得自己必須就這件事道歉,侵入民宅就暫且不提吧。如果他有表現出幫忙的意願,琉璃也不需要尋求其他人的協助了。


    自己對她來說是第一個搭檔——現在的孝巳比以前更能領會這背後的意義。


    「紺野同學,你才發燒了吧?」


    琉璃看了目瞪口呆的孝巳一會兒,最後翹起腳。她非但沒有感激,還用一副驚訝的語氣。


    「再說,你覺得你和關西人哪邊的意見比較有用?沒有必要特地采取你的建議,把作品的品質拉低吧。」


    「呃,不過……」


    琉璃沒等他說完,冷不防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快步走向孝巳,最後停在他的麵前。


    她以十分孩子氣的臉抬頭直直盯著孝巳,孝巳難為情地瞥開視線。


    「你的工作並不是寫段子,而是吐槽我。也就是待在我的身邊。」


    一說完,琉璃忽然撲到自己身上。


    「喂,你!」


    相當突然的奇異舉動。


    他慌張地將她抱起,呈現公主抱的模樣。雙手環住自己的脖子、把全身重量托給自己的琉璃比想像中還輕了一半以上。


    「——紺野同學,你是我的搭檔吧。」


    少女在這奇妙的狀態下繼續說著。拂在臉頰的氣息令人覺得格外搔癢。


    「暑假的時候,你在屋頂上也對我這麽說了吧。」


    「呃、嗯。」


    「我之前也說過,搭檔是命運共同體。我出包是你的責任,你出包也是我的責任。」


    總覺得那張目前為止從未如此接近的臉,比平常還要有女人味。看著自己的一雙水靈杏眼發出魔性的琉璃色光芒,小巧的嘴唇緊閉,白皙的臉頰染上了健康的緋紅。


    那五官完美地在少女的天真與女性的美麗間取得平衡。孝巳暫時忘卻時間,盯著那對雙陣出了神。直至她吸了吸鼻水,時間才再次開始轉動。


    「你嘴上雖然說著不要不要,但不管是養老院、夏日祭典,還是這次的文化祭,你總是站在我的身邊……隻要這樣就夠了。」


    「…………」


    「你對我來說是必要的。」


    「有動……」


    「當然沒有任何性涵義。」


    「我知道啦。」


    琉璃像孩子般嘻嘻笑,輕盈地從孝巳身上跳了下來。又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快步迴到位子上。


    有點搞不太清楚,不過剛剛那是親昵的表現吧。


    「我當你的搭檔,能夠稍稍紓解你的孤單嗎?」


    琉璃耳朵敏銳地捕捉到這聲突如其來的低語,她微微傾著頭迴了一聲「什麽?」,孝巳的雙手還殘留些微她的體溫。


    「……沒有,沒事。」


    「是嗎?總之,隻要你還是我的搭檔,我就不會背叛你。稍微相信我一下吧。」


    眨起一隻眼如此說的她,和平時一樣意氣風發,心情甚至比平常還好上一些,是孝巳熟悉的有動琉璃。


    ——從那天開始,靈力的鍛煉暫時停止,放學後的時間都在與琉璃的排練中度過。


    盡管對她和昂大之間的關係有點掛心,但孝巳目前決定信任琉璃。隻要還身為她的搭檔,她就不會背叛自己……她都這麽說了,一定就是這樣沒錯。即使勉強自己,他也想要相信兩人之間應已締結如此程度的羈絆。


    轉眼之間,就到了文化祭前一天。


    當晚,孝巳來到之前去過的那間車站前的家庭餐廳,和之前一樣用吸管攪拌著冰咖啡。


    這次的位置不同,今天柘榴坐在自己旁邊。前方沉浸在小塊起司蛋糕與巨大聖代之中的人,則是研究社引以為傲的『耍寶一號』和『耍寶二號』,也就是琉璃與翠。


    「欸,要讓三塚昂大逍遙到什麽時候?還不知道他躲在哪裏嗎?」


    孝巳對眼前兩位重視食物勝於交談的人說道。迴想起來,今天還是第一次像這樣四個人聚在一起。


    在這種組合下所要討論的事,當然不可能是明天的文化祭,而是依然下落不明的三塚昂大。


    「我都已經特別留意可疑的地方了,他果然很會躲呢。」


    翠若無其事地迴答,並用湯匙把琉璃從旁伸向聖代的湯匙彈開,發出當的清脆響亮金屬聲。


    「不過隻要他還躲在這個城鎮裏,就有辦法限製他的行動。這裏可是島原的地盤……無論是補充生邪魔還是襲擊路人,這些行為對他來說都太過冒險了。接著隻要做好準備逮住他就行了。」


    「那個準備,什麽時候才會準備好啊?」


    「明天。」


    翠不假思索地迴覆。「這是怎麽迴事?」孝巳放開咬在嘴裏的吸管,往前一探。因為明天不是——


    「明天,小昂會來文化祭。」


    迴答疑問的是坐在旁邊的河童少


    女。


    「他和我約好了,要不要接受他的提案,等文化祭的時候再給他迴覆。」


    意思是,琉璃還沒有給昂大任何答覆?讓對方陪自己想段子,卻暫不理會他提出的要求嗎?


    琉璃的湯匙再度伸向翠的聖代,在觸碰到圓球狀冰淇淋的前一刻,翠的湯匙在空中畫了個弧,又阻擋了下來。


    琉璃噘噘嘴,繼續說下去。


    「這件事明天就會做個了斷,接下來就隻能請『斬首小町(注20)』加油囉。」


    「斬、『斬首小町』?」


    孝巳驚訝地眨眨眼,像鸚鵡學舌一般複誦。一旁的柘榴難為情地迴答:


    「是我的別名,不過我不太希望大家這樣叫我……」


    沒想到連柘榴也有別名。『斬首小町』這種飄散著危險氣氛的名字,一點都不適合眼前這名彬彬有禮的可愛少女。


    姑且先將柘榴的別名置之一旁。孝巳開口詢問學不乖、持續覬覦聖代的琉璃:


    「有動,這樣行嗎?」


    「什麽事?」


    「你寫段子時不是聽了他給的建議嗎?那不就等於你已經收下報酬了?」


    「嗯,那又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你啊……」


    琉璃沒有對露出訝異神情的孝巳多加理會,又開始伺機偷襲翠的聖代。


    翠已經不用湯匙,而是直接以手刀攻擊琉璃的額頭。如黑色絲綢般的柔順短發連著發夾一起甩動,大幅後仰。


    注20 泛指知名的美女,相當於中文的西施。


    「很痛欸。」


    「想吃的話自己點。」


    栗色長直發迴盯著兩手捂住額頭瞪向自己的琉璃。


    看著兩人上演小孩般的鬥嘴戲碼,柘榴默默笑了一下。


    (為什麽這些人都和平常一樣、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啊?)


    無論是翠或是柘榴,似乎都不覺得琉璃會與她們作對,不過琉璃現在確實是一如往常地在我方的陣營露臉……


    難道琉璃打算單方麵毀棄和昂大的契約嗎?即使自己對昂大十分惱火,但這麽一來他的內心卻不太暢快。若連自己都用卑劣的手段,似乎就違反了當初想要打倒昂大的初衷。難道是如此認為的自己太過天真了嗎?


    當孝巳的內心還在糾葛不清時,琉璃和翠的低級爭執依然持續著。


    「我又不是你,怎麽可能吃得了那麽多東西。隻要一口就好了。」


    「你每次都這麽說,到目前為止從我這裏搶走了多少甜食呐?更何況你沒有一次隻吃一口就罷休的。」


    「就是因為你都自己一個人大吃特吃,所以胸部才會長得跟乳牛一樣。」


    「你就是吃東西那樣小家子氣,所以胸部才會跟洗衣板一樣毫無長進呢。」


    盡管針鋒相對,但翠還是將巨大聖代往琉璃推去。


    河童少女就像一隻好不容易得到飼料的小狗,迅速地貼在聖代上麵……真搞不懂這兩個人的感情到底好不好。


    「我才不是貧乳,隻是比較收斂、穩重謹慎而已。」


    「我也不是巨乳呢,隻是比較顯眼活躍而已。」


    孝巳看著水平更加低落的唇槍舌戰,輕輕地搖頭歎了口氣。他以「你也說些什麽吧」的眼神望向柘榴,她卻隻對自己說了句曾經說過的話,令人期待落空。


    「順帶一提,我的胸部是f罩杯。」


    這下沒轍了。就在孝巳看開一切並點頭說「……我知道啦」的瞬間——


    「怎、怎麽迴事!?」


    「紺野同學,為什麽你會知道柘榴的胸部大小?」


    充滿困惑的眼神與疑問同時襲來。


    孝巳一邊懊悔自己的失言,一邊努力辯駁:


    「之前陪她東奔西走時,偶然聽到的啦。不是我自己問的喔。」


    「吸……?」


    「揉……?」


    兩人的嘀咕讓孝巳察覺到自己的發言已經扭曲。事情變棘手了啊。


    「喂,你們兩個不要誤會喔?我可沒有做什麽虧心事。」


    「兩位請不用擔心,當時紺野大人自行解決了。」


    「喂!」


    孝巳不禁站起身吐槽從旁做出多餘補充的淚痣美少女。到底是多簡略的補充啊。


    「自行解決?什麽意思?」


    「就是自己處理好一切的意思。」


    翠像錦鯉一樣,說不出話地開闔著嘴。旁邊的琉璃則是擺出一臉哲學家的苦澀表情,直盯著孝巳胯下。


    「柘榴,你……看到那個自己處理的動作了?」


    「是,確確實實地看到整個過程了。」


    「喂!停止!」


    慘了,柘榴開始了。她已經不是自己的夥伴了。這名高雅又一本正經的雙馬尾不知為何,有時會出現完全無視現場氣氛的言行舉止。


    「不是這樣!她指的是《喝破》——」


    「之後還看起來有些疼痛的樣子。」


    「喂!好了啦!」


    「紺野同學尻過頭了!」


    琉璃一反常態地略微動搖了起來,而她周圍像是隨之反應,持續響著細微的迸裂聲。是騷音。


    「別連幽鬼都一起失去理智啊!是肩膀啦肩膀!肩膀開始痛啦!」


    「後來雖然去了醫院,但不管怎麽鼓勵他都站不起來。」


    「咦!」琉璃和翠啞口無言,兩人像冰雕一樣傻住。


    「……所以……站不起來了嗎?」


    琉璃用哀傷的眼神看著孝巳。


    翠的臉紅到了耳根,雙手掩麵「呀!」地叫了一聲。


    「是在銀行裏的帽子弟!那家夥腿軟了走不動啦!我的肩膀因為扛那小子所以才會痛……話說迴來,你們給我用常識想想!哪有會在廢棄銀行裏,還是在生邪魔麵前自己來的變態——」


    就在孝巳滔滔不絕說個不停時,突然迴神。


    ……他注意到周圍客人的視線全部都投在自己身上。


    仿佛看見珍奇異獸的眼神,令孝巳隻能不甘心地緊咬著唇坐迴沙發上。他絕望地看向柘榴,她卻麵朝另一邊,肩膀不停微微顫動著。


    「我是有稍稍感覺到啦,但沒想到你真的是『耍寶三號』……」


    「您在說什麽呢?紺野大人。」


    柘榴若無其事地坐正,優雅地將咖啡杯送到嘴邊。


    2


    之後,一群人在離自家最近的車站解散,孝巳一個人走在迴家的路上。


    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九點。最後都在為自己根本沒做過的猥褻行為辯解,幾乎沒有討論到明天的事。


    (真是的,她們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嗎?)


    車道的車流量已經減低。他一邊走在旁邊的人行道上,一邊擔心著明天。


    即使自覺有些成果,但目前的孝巳應該還是無法符合昂大的期待吧。這樣下去,昂大說不定真的會對孝巳身邊的人出手,畢竟那家夥明天可是會到學校來呐。


    為什麽要特別選在文化祭這天……事到如今,埋怨也無濟於事,她們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就算往後拖延個一兩天,孝巳的能力也不可能突飛猛進。


    (有她們在,可能也輪不到我出場吧。雖說如此,現在也不能抱著樂觀態度做壁上觀,臨時抱佛腳冥想一下也好。)


    終於走到可以俯瞰河川的橋梁上。與白天氣氛迥異的漫長道路,下方延伸出漆黑一片如墨水般的河麵。


    當初高橋站的地方大約在哪呢……就在孝巳這麽想著時,背後奔來的跑步聲


    使他停下腳步。


    「紺野大人,請您等一下。」


    一迴頭,


    出現在眼前的是柘榴。她來到孝巳的麵前,溫柔地微笑著說「請讓我送您迴家」,隨後鄭重地鞠了個躬。


    「你特地追上來嗎?昂大明天都要去學校赴約了,我想他今天應該不會有什麽動作。」


    「為了預防萬一……而且,我也有些話想跟紺野大人聊聊。」


    既然她都這麽說了,孝巳沒有理由拒絕,兩人踏出腳步一起在橋上走著。


    頭上細細的新月被雲朵襯得朦矓。旁邊有幾顆星星一明一滅地閃爍,形成不甚完全的星座。


    前方冷不防吹來一陣強風,柘榴迅速地按住瀏海。


    這麽說來,之前也有過類似的事。她似乎非常不願意露出額頭。


    「您在意嗎?」


    「咦?」


    「我其實不喜歡撩起瀏海……畢竟我是個女生呢。」


    這時,月亮從流動的雲中探出頭來。在此同時,晚風再度吹起柘榴的瀏海,但她已經不再伸手壓住。


    ——在她的額頭上,有個小小的傷痕。


    一道角度銳利的新月狀傷疤,宛如重現了局部的夜空般不可思議。真正的弓形月亮就掛在她身後。雖然那像紋章一樣讓人覺得很酷,但與白皙臉龐不符的印記,難免讓她內心五味雜陳吧。


    「這是又開始和哥哥一起住後不久,兩個人練習時受的傷。」


    「是那家夥弄的嗎?」


    「他不是有意的。看到那時哥哥的表情,我能夠確信。」


    淚痣少女在幫昂大說話的同時,將右手的皮手套舉到眼前。


    「而且,哥哥留給我的並不隻有這個傷痕,這個也是哥哥給我的東西。」


    就孝巳所知,她無論何時都不會脫掉那個手套。仔細一看,各個小地方都保養得無微不至,表麵發出像新品一樣的光澤。


    「結果,說不定我最重視的就是哥哥呢。拯救生邪魔的名目也隻是為了阻止哥哥所說的好聽話吧……」


    「這也沒辦法,你們是兄妹嘛。」


    孝巳自己也知道這種安慰的話一點用也沒有。如他所想,柘榴隻是軟弱地露出自嘲般的微笑。


    「如果能洗刷哥哥犯下的罪重新來過……重新經營兩人之間的關係……我到現在都還抱著這種想法,真是個自私任性的女人呢。」


    聽見這番懺悔,孝巳忽然想起之前在這座橋上看到的高橋晴一郎的側臉。


    柘榴對哥哥的情感、高橋對妹妹的情感。兩人的立場相反,不過激發他們感情的源頭都一樣。久米對情人的情感和吉永對女兒的情感一定也相同。為了所愛的人而不得不行動……這是誰都可能會有、極其自然的衝動。


    明天的文化祭,一定會是柘榴和昂大對峙的局麵,有相當大的機率會演變成一場戰鬥。這樣真的好嗎?讓她做出和哥哥互相殘殺這種事真的妥當嗎?


    心中激蕩著許多疑問的孝巳,又望向照在路燈下的深紅手套。


    「……我必須得和紺野大人道歉才行,我為了自己的問題把您也拖下水。」


    「不用啦,我說過不是這樣吧?無論如何我都會被三塚昂大——」


    「不,我一開始就打算把紺野大人卷進這件事裏,會出現在您麵前正是因為如此。」


    柘榴無力地放下右手,低下頭。從垂下的瀏海間能夠看見她充滿深深慚愧的表情,令人猶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聽說……言靈使有將想法化成實體,傳達給對方的能力。」


    一台貨車疾駛而過。迴過神來,兩人已經走到了橋的終點,前方是行道樹並列的長下坡。


    「既然如此,紺野大人應該有辦法不透過戰鬥阻止哥哥才對。我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她才會和孝巳接觸嗎?一直都盼望能與傳說中的紺野孝巳見上一麵——在這句話的背後,有著對言靈使的殷切期待嗎?


    孝巳與昂大在廢棄銀行交鋒那晚,說不定柘榴就是抱著這一絲期待,從旁注視事態的發展。但是,孝巳實際上與素人無異,是完全無法勝任此重任的人。最後孝巳不僅令昂大、也令柘榴失望了。


    「不好意思啊,沒幫上忙。」


    「請別這麽說。把自己和哥哥之間的了斷交給其他人,本來就是個卑鄙又欠缺思量的想法。」


    突然,柘榴的雙手像要拉住孝巳似的抓住他西裝外套的手肘附近。兩人自然地麵對麵,停在人行道的正中央。


    「我為了自己把您卷進來……甚至還讓您的生命暴露在危險之下。」


    她緊揪著孝巳的袖子,最後如歎氣般地努力低語出一句「——對不起」。


    這不需要道歉。既然已經被昂大盯上,對方還有可能危害身邊的人,孝巳就不可能從這起事件抽身了。


    但是,這一切與柘榴無關。她的罪惡感應該是她內心的問題吧。那麽剛剛的謝罪,可能也是對昂大——對藉由依賴孝巳避開與對方正麵對決的哥哥所說的話吧。


    「三塚,你不也聽了我的請求和島原做朋友嗎?這樣就一筆勾消了。」


    「這種小事……」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也在家庭餐廳請我喝咖啡,啊,還有特訓後的茶吧。」


    「…………」


    「然後那個……你、你還告訴我胸部的大小,我覺得這樣已經很夠了喔?」


    「……紺野大人的生命還真是便宜呢。」


    抬起頭的柘榴終於露出了微笑。太好了,好不容易想出這種幾近性騷擾的玩笑話也算是值得了。


    「我的確是沒有打算當靈導師,但我認為鍛煉靈力相當有意義喔。雖然我還不成氣候,不過,說不定我能夠靠著這個,保護我想保護的東西呐。」


    「…………」


    「因此,我覺得能夠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孝巳說著,開朗地笑了笑。


    「謝謝你,三塚。」


    「紺野大人……」


    兩人依然停在路中央,對看了一陣子。她的雙手還抓著孝巳的衣袖。


    「——話說迴來,我額頭上的傷還是第一次讓家人以外的人看到呢。」


    「這、這樣啊,太榮幸了。」


    「我打從心裏覺得讓紺野大人看到的話沒有關係,甚至還希望主動給您看呢。所以,我……也認為能遇見您真是太好了。」


    柘榴濕著眼眶,在黑暗中的白皙臉龐美得令人屏息。


    不同於嬌小的琉璃和高跳的翠的標準身材,卻比那兩個人更能感受到女人味。是源於她總是掛在嘴上的成熟玩笑、豐滿的胸部和左眼角的淚痣嗎?


    不知不覺中車流已經停止,路上也沒有半個人。完全現出身影的新月下,兩人四目相交、始終不發一語。


    「……現在這樣是要接吻的前兆吧?」


    「咦?」


    「還是在橋墩下被撲倒的劇情呢?」


    「……!」


    「第一次就在野外,我覺得有一點……」


    「拜托這方麵的裝傻就放過我吧!」


    路邊雜草中的蟲鳴聲因孝巳的大吼戛然而止。


    值得慶幸的是,柘榴已經完全恢複成平常的模樣了。不幸的則是她似乎發現了捉弄孝巳的樂趣。


    「饒了我吧……你應該也知道了吧?我對這方麵不太行啊。」


    「說的也是呢,如果真的變成那種關係,會被翠大人和琉璃大人怨恨的。」


    柘榴終於將手從孝巳身上放開,聳聳肩,像在惡作劇地笑了笑。那是隻能在與自己身高相仿的女生身上見到的可愛笑容。


    「你還真的是『耍寶三號』呐。」


    「能被您如此稱讚真是我的榮幸。」


    「不,


    我沒有在稱讚你啦。」


    剛見麵時還以為是更正經一點的人呢。就這方麵來說,雖然抱歉,但孝巳也同樣感到有些失望,這樣就真的是扯平了吧。


    「那我們走吧。」


    「嗯。」


    「如果橋下沒有人就好了……」


    「還來啊!」


    3


    心中依舊抱著些許不安,來到了文化祭當天。


    現在的時間以平時來說正是課堂中,但學校裏現在擠滿來往的學生與客人。一整排教室掛著「鬼屋」、「指甲彩繪」、「青鶴町鄉土資料展示室」等等各式各樣的看板,裝飾得色彩斑斕。


    孝巳所在的一年a班經營的是「占卜館」。雖然在準備時就已經表達幫忙的意願,即使是苦力也行,卻被鄭重地以「紺、紺野同學就好好專注在表演吧!」拒絕了。


    於是,孝巳這天也沒什麽工作,一個人閑得發慌地等著下午兩點的表演。內心揮之不去的抑鬱,令他止不住歎息。


    順帶一提,隔壁翠所在的b班是「貓耳女仆&犬耳執事咖啡」,她當然也一起做女仆扮相,但她卻對孝巳說「來的話我就咬舌自盡」,嚴格禁止他光顧。


    (總之先去逛個一圈吧。)


    ……三塚昂大會來今天的文化祭。


    似乎在漫才表演後才會和他接觸,現在還是早上,應該不會有什麽狀況。昂大也對翠和孝巳所在的青鶴高中有所警戒吧,想必不到時間不會現身。


    無論如何……目前為止孝巳的身邊都沒有出現任何受害者真是萬幸。


    (對了,她們沒有跟我說有動把那家夥叫到哪裏會合呢。)


    是社辦嗎?還是其他的空教室?或是校舍後麵……孝巳在一陣思考中,不知不覺步上樓梯,來到通往屋頂的門前。


    即使跑到這來,這扇門應該也上了鎖吧。由於暑假那次被破壞得十分嚴重,現在屋頂已經禁止出入。


    ……可是,出乎孝巳的預料,他一轉動門把,門就輕易地推開了。


    一如以往的荒涼一片,到處都有修補工程的痕跡,被擊飛的圍欄已經恢複原樣,黑色皮沙發也被移走。


    (工人忘記鎖門了嗎?)


    下方傳來熱鬧的嘈雜聲,讓人清楚得知文化祭目前正順利進行中。


    拿出手機一看,差十分鍾就十二點了。再過兩個小時就是體育館特設舞台的公開處刑。即使自己已經下定決心,卻依然憂鬱。


    從旁吹拂的風,揚起不加修飾的瀏海……突然間,他似乎聽到了琉璃的聲音乘著這股風傳來。


    (對了,她們班上是做什麽的啊?)


    就在他正轉身想繞去看看時,這次清楚地聽到了她的聲音。


    「喂~紺野同學~」


    孝巳不知所措地望向四周,卻不見琉璃的身影。況且屋頂上本來就沒有什麽可以躲藏的地方,但是聲音確實……


    他東張西望的視線停留在西方的天空中,那裏有個莫名的黑影往這裏飛來。


    當辨別出影子的真麵目時,孝巳如鬼壓床一般僵在原地。


    ——在那裏的確實是琉璃沒錯。被吊在半透明巨大老鷹下的東西毫無疑問是有動溜璃。


    嬌小的少女被禽踴看不見的腳抓住雙肩,大喊著「哇~嗚」滑翔在空中。她轉眼就降低高度抵達孝巳身邊,算準時間點一躍著地,順勢掀起的短裙中露出了黑色的緊身短褲。


    「嗨!」琉璃目送禽踴離去後,若無其事地跟孝巳打招唿。


    慢了好幾拍才從驚愕中迴複的孝巳,打從心底吐槽這名以空前絕後方式登場的河童少女。


    「你、你幹什麽啊!」


    「沒想到現在還能抓著我一起飛呢,真不愧是禽踴君。」


    「拜托你別這麽破天荒好不好!應該說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琉璃對著太陽穴冒起青筋的孝巳挺出小小的胸膛。


    「我去拜托翠的,她提出的條件是一定要穿上緊身短褲。」


    這也理所當然。光是在空中飛行就已經夠誇張了,要是她還門戶洞開自己可是連吐槽都來不及。


    「這是我才辦得到的特技喔。翠的話就超重了,真是可惜呢。」


    琉璃這番發言被本人聽到一定氣得抓狂,令孝巳忽然想起翠從天花板掉下來,屁股著地時的聲響。那的確……聽起來很重。


    「我從別館的窗戶看到你往屋頂走來,心想這下糟了,就去借了禽踴君。」


    「糟了?什麽意思?」


    「我想說這裏禁止進入所以不會有人來,就先偷偷把鎖打開了。我約好在這裏碰麵。」


    碰麵?在這種地方?跟誰?答案不用問也唿之欲出。


    琉璃沒有理會驚慌失措的孝巳,抬起手腕看了下內側的表麵。


    「時間還很早,雖然我們已經約好不要對普通的客人和學生下手,但你畢竟不算是普通人,如果撞見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就在琉璃說完的同時,入口鐵門慢慢地被推開。


    孝巳與琉璃同時將眼神轉往該處。


    發出沉悶聲響自動關上的門前,站著一名身穿帥氣夾克與刷破牛仔褲、乍看之下相當老實的好青年。


    「嗨,琉璃,感冒好了嗎?」


    溫柔微笑著舉起手的男人,是已經走火入魔的生邪魔家——三塚昂大。


    「怎麽了,太早了吧小昂。應該是跟你約在表演後沒錯吧。」


    琉璃在因昂大突然現身而毛骨悚然的孝巳身邊抓了抓頭,露出一臉希望落空般、極其苦澀的表情。


    「一想到能見到你,就按捺不住性子呢。」


    他一臉笑容,毫不害羞的大膽說著,並踏出腳步。


    像在悠閑散步似的穿越屋頂,停在圍欄前。他邊眺望眼下文化祭的熱鬧場麵,邊將被風吹拂的頭發往上撥。


    「琉璃,我按照你的期望過來了,差不多也該讓我聽聽你的迴答了吧。」


    「我說過吧,表演完之後再給你迴覆。」


    「表演完答案也不會變吧?難得演員都到齊了,我覺得現在正是時候呢。」


    昂大迴頭看著孝巳,雙眸力量之強宛如要貫穿孝巳的眉間,他光是迴瞪就已經費盡力氣了。


    「我想在紺野孝巳同學麵前,清楚聽聽你的想法。」


    「……也好,那我就迴答你。」


    琉璃沒有半分猶豫,斬釘截鐵地斷言。


    「不好意思,我沒有辦法跟小昂合作喔。」


    對昂大來說,這應該是個令人失望的迴覆,但他卻一臉詫異,疑惑地念著:「合作?」


    「我已經沒有和小昂簽約的必要了。」


    「簽約?」


    昂大摸不透這番發言的涵義。


    以漫才的建議為交換條件,成為昂大的夥伴——這個提議遭到否決……琉璃的話中明顯表達出這個結論。


    但是,為什麽他會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孝巳不久後就察覺到了原因。


    「你想挖角我這個天才怨靈師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晚了一步。見到你的時候我已經跟這邊簽下合約了。」


    「你是指紺野孝巳嗎?」


    昂大微微眯起了一隻眼睛。


    而這次則是琉璃一副不可思議地歪著頭。


    「紺野同學?這個其貌不揚的鳥窩頭能給出什麽建議?」


    「建議……?」


    「更何況演員也還沒到齊吧。不是還有一個人嗎?這個故事的重要登場人物。」


    仿佛以琉璃的話為暗號,鐵製的門再度開啟。


    仔細地闔上門後,穿著純白製服的成熟少女響著腳步聲走來。蓋在額頭的瀏海隨


    著風吹拂,一瞬間露出了新月狀的傷痕。


    在孝巳與琉璃麵前停下腳步的三塚柘榴,沉靜的眼中充滿鬥誌,正麵直盯著自己的哥哥。


    在遠方地麵上傳來的喧鬧聲中,柘榴和昂大像是重現廢棄銀行的那一幕,麵對麵一語不發。


    承接三塚家下任當家之位的妹妹,與當家寶座被奪走的哥哥;藉由犯罪反抗一切的哥哥,和前來阻止他的妹妹。這兩人畫下句點的舞台是學校的屋頂……不可思議地竟與翠和琉璃激戰時的地點相同。


    現場的氣氛十分緊張、一觸即發。此時琉璃伸出食指,盛氣淩人地叫囂:「小昂,乖乖束手就擒吧」,就像穿著鞋子一腳踩進別人家裏一樣冒昧。


    昂大無視正眼看著自己的妹妹,以悲哀的眼神望向河童少女。


    「琉璃,這意思是我被甩了嗎?而且是打從一開始就打算拒絕我?」


    「我把迴答保留到今天,就是為了把你引到我們的據點。因為今天是文化祭,外人進來學校也不突兀呢。」


    「這樣不是有點不老實嗎?」


    「嘿嘿。」


    琉璃伸出舌頭,一點都沒有在反省的樣子。


    「但為了履行合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必須尊重雇主的意見呢。」


    「什麽挖角和合約,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昂大的聲音帶著些許憤怒。


    這兩個人的對話果然完全搭不上。不一致的原因十分明顯,昂大八成不知道商量腳本這件事。


    可是琉璃說過她參考建議完成了腳本,真不愧是關西人。既然那不是昂大——剩下的關西人就隻有一個。


    「不肖三塚柘榴,本次與有動琉璃大人締結搞笑顧問的專屬契約。」


    如同孝巳的臆測,柘榴嚴謹地如實稟報。果然如此。


    「什麽時候……」正當孝巳疑惑地嘀咕時,身邊傳來了迴覆。


    「那天,在社辦和紺野同學分開後,路上遇見了柘榴。我啊……在她麵前佩服得五體投地。」


    琉璃虛無地望著遠方,感慨地說。


    「小昂,我可以肯定,柘榴的搞笑天分毫無疑問地比你還要卓越,雖然有點色情取向,不過她的實力無庸置疑……會被選為下任當家也是理所當然。」


    這兩件事根本沒關係吧。即使自己想插嘴吐槽,最後還是隻歎了口氣。


    (島原一臉從容的態度就是因為這樣啊。)


    這恐怕是翠一手安排的吧。


    她比任何人都還了解琉璃,該怎麽整治她最好,翠了若指掌。「那孩子就隨她去吧。」……正如這句話所言,她打從一開始就預料到琉璃不會與自己為敵吧。


    「就是這樣,我和柘榴合夥了。換句話說,就是小昂的敵人了喔。」


    琉璃用鼻子哼了口氣,噴了一點鼻水出來。


    昂大靜靜地聽著這番聲明,最後歎著氣搖搖頭。


    「琉璃,我說的想請你跟我在一起,並不是這個意思。」


    「不然是什麽意思?湊聯誼的人數嗎?」


    「……哎呀呀,我也真是可笑呢。」


    昂大用力地咬著下唇,唇色都快由紅轉白了。他露出傷心的神情。


    孝巳能明白他的心情,昂大原本就不是因為看上『兇姬』的能力才提出邀請的。他會與琉璃接觸的原因,無關利害關係,是更簡單明了的理由。


    昂大他——喜歡琉璃。他渴求的不是靈能者,而是一名少女。


    「沒想到你不隻奪走當家的寶座,竟然連琉璃都要搶……」


    昂大的雙眼冰冷地瞅著柘榴,接著輕輕握拳,連續打了三個響指。


    下一秒,他的身邊出現了三個人影。


    穿著大衣的中年男子、嬌小的女性和身著灰色外套的年輕男子——是生邪魔吉永透、久米美知惠和高橋晴一郎。他們一如以往,搖搖晃晃地像跟班一樣並排隨侍在昂大旁邊。


    「柘榴,你到底要愚弄我到什麽地步?」


    「……即使我們住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我還是哥哥您的妹妹,也因為如此才想阻止您。我不想讓三塚昂大這個名字再被人貶低了。」


    吐露出深藏心中的想法,柘榴孤注一擲在最後的勸說上。


    「未來當哥哥深刻自省後,我會將當家之位讓給哥哥,從靈導師引退……這是我對父親提出接下當家之位的條件。」


    「哼,事到如今還想說什麽。」


    昂大用力雙手合十,新的生邪魔像要包圍所有人似的現身。


    是在廢棄銀行也見過的超過三十人、不分男女老幼的團體,但人數明顯少了許多。約略數了一下,大概隻有十個人左右。


    (為什麽不一次把全部的人都叫出來……?)


    孝巳心中所想的疑問,由昂大本人爽快地為他解答。


    「我會答應以今天為限,也是因為對我來說正好呢。畢竟有這麽多人聚集在這裏,你們幾個,有辦法保護學校裏所有的人嗎?」


    也就是說,剩下的生邪魔已經潛伏在學校內了吧。


    以昂大的角度來看,這是必要的預防措施,若有人質在手,我方也不便采取行動。正因為今天學校內外滿是人潮,他才會答應這個邀約吧。


    選在文化祭這天果然是失算嗎……但琉璃在內心焦躁不安的孝巳麵前,自始至終都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生邪魔確實是相當有自律性,可以做到在校內四處製造騷亂……不過小昂,你思考一下為什麽翠不在這裏吧。」


    昂大勻稱的眉毛稍稍皺了一下。


    「青鶴高中位於翠的結界中,翠占盡所有地利。我的摯友才沒有天真到把優勢拱手讓人呢。」


    「……你說摯友?」


    氣色紅潤的青年目瞪口呆地重複,像是看見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一樣瞪著琉璃。


    「你說那個島原家的女人,是你的摯友?」


    「有什麽問題嗎?」


    「你不是被父親·有動壯馬的怨靈和自己附在身上的幽鬼纏身,與島原翠爭吵不休嗎!這就等於與島原家和靈導界為敵吧!」


    琉璃愣愣地聽著激動的發言,接著嗤之以鼻地甩了甩柔順的短發。


    「不好意思,我和翠的關係沒有那麽膚淺,更不是建築在什麽島原和有動這種無聊的靈導世家之上。這次的事件也是,如果翠來低頭拜托我,我也會不計迴報無條件幫忙。翠對我來說就是這種存在。」


    孝巳不禁脫口:「是這樣嗎?」


    「當然。雖然那對活躍的巨乳不可能會來低頭拜托我就是了。」


    琉璃板著臉說完後,「噗啾」一聲打了個噴嚏。


    「琉璃大人,翠大人是不想讓您卷進靈導界的麻煩事裏,但由於哥哥和您有所接觸,出於無奈才指示我出麵。她說如果已經沾上邊,至少要讓琉璃大人您得到一些好處……」


    琉璃對柘榴放心不下所做的解釋置若罔聞,繼續對昂大說明。由於她絲毫沒有打算壓住隨風飄舞的裙子,讓人一點都不想看的緊身短褲依然硬生生地映入眼簾。


    「小昂,我和翠的關係確實曾經有裂痕,但裂痕隻要修補就能恢複原狀了,對你來說也是一樣喔。你為什麽……非把整棟房子拆掉不可呢?」


    「…………」


    「我說得一副很偉大的樣子,但能和好其實還是托了紺野同學的福呢。」


    聳肩苦笑的琉璃出其不意地轉向孝巳。


    「紺野同學,我忘記跟你說要再給你兩個坐墊,這樣你一下子就搜集到五個囉。」


    「喔……」


    這麽說來,以前曾經從琉璃那拿到三個坐墊啊。收集到十


    個的話……會發生什麽事?


    「就是你——」


    昂大咬牙切齒所發出的低鳴,令孝巳全身竄起一股惡寒,寒毛直豎。


    往他的方向一看,昂大滿臉憤怒地瞪著自己。


    「就是你把琉璃……」


    心愛的少女被奪走的懊悔與憎恨。以往春風滿麵的臉孔已不在,現在隻有爆發的敵意與怨念像湍湍濁水般衝向孝巳。


    「就是你把琉璃變成庸俗的凡人嗎!」


    周遭的男女老幼隨著那宛若野獸的叫喊一起動了起來,踏著零散不一致的步伐排山倒海而來。


    (可惡,還沒來得及集中夠多的靈力!)


    小巧的少女跳到狼狽的孝巳前,單手製止正準備衝上來的柘榴,威風凜凜地等著蜂擁而至的生邪魔。


    打先鋒的生邪魔逼近琉璃。那是個年老的男性生邪魔,如枯木般滿是皺紋的手,粗魯地掐著琉璃細細的脖子。


    「有、有動!」


    「——過來吧,六黑兒!」


    琉璃將纖手伸往頭部,拔下河童形狀的發夾。


    下個瞬間,閃著光澤的黑發發出令人不快的聲音,無視重力地飄浮在空中。同時間,她全身湧出烏黑的瘴氣,略顯朦朧地滯留在背後。


    「稍微後退一點,紺野同學。」


    琉璃被生邪魔揪著脖子,揮揮手掌督促孝巳趕緊退開。她發出的低音儼然是男人的聲音。


    孝巳老實地遵從指示,大大往後退了約十步左右。既然她都叫出那個了,應該不需要擔心,反倒是該留意屋頂的二次破壞吧。


    ……老人生邪魔被籠罩在琉璃身上的瘴氣包圍,如黏液般地溶解。他的身體就像被腐蝕而壞死,宛若蠟一般地融化。


    那轉眼間失去原形的模樣,令後方的生邪魔停下腳步,與其說是察覺到危險,更像是被不可見的壓力阻礙前進的去路。


    「幽鬼所形成的【負統合之儀】——」


    略帶幹啞的聲音在戰戰兢兢呆站著的孝巳身邊響起。


    當他察覺時,柘榴已經站在自己旁邊了。她的額頭冒出汗珠,毫無血色的慘白臉孔畏懼地凝視著琉璃。


    若記得沒錯,【負統合之儀】是將複數怨靈暫時合為一體的行為,琉璃擅自幫它取了個《怨團化製作》的名字。這麽說來,以前翠親眼看到的時候也是異常地吃驚。


    「三塚,那個果然是很厲害的招式嗎?」


    「那不是普通的力量就能施行的術。鬼原本就是隻要被一隻附身就等同邁入死亡,極其兇悍的存在。不但製禦六隻鬼,甚至還施行【負統合】……老實說,我在親眼見到前,一點都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在柘榴談著自己的想法時,瘴氣的濃度與質量也不斷增加,形成人形。屋頂也隨之全麵震動。


    孝巳在體內所精練的些許靈力被那不祥的黑煙碰觸,瞬間消失無蹤。多少經曆了一點修行後的現在他才能夠理解,而且清楚知悉為什麽島原之臣如此害怕琉璃。


    「不可能……」


    「這就是有動家正傳『兇姬』的本事……」


    當瘴氣停止向上攀升時,異形般的怪物出現在眼前。


    比人類大上數倍的黑化巨大骸骨。頭上長著兩隻角,有四隻手臂,大腿下方空空如也,這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髏——就是琉璃的王牌·六黑。


    「首先就讓我來負責暖場吧。我的契約內容就是替你們的決鬥鋪路呢。」


    以琉璃的一聲響指為信,六黑越過她往前方邁進。


    空洞的眼窩毫無生氣地往下看著生邪魔們。好幾層交錯重疊、像是怨念般的呻吟不斷地從暴露在外的腐朽齒間傳出。


    「六黑兒,進行排除。」


    骷髏的雙眼對琉璃簡短的命令發出黑紅色的光。


    緊接著,四隻手臂紛紛動了起來,開始猛烈驅逐並立的生邪魔。掃蕩、擊倒、捏碎,巨大骸骨宛如阿修羅似的單方麵殘暴殺戮。


    孝巳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場麵,對柘榴提出疑問。


    「被打倒的生邪魔會怎麽樣?生靈應該不可能會成佛吧?」


    「由於無法維持實體,會化成靈氣浮遊在空中。隻要他們還被哥哥控製就不能迴到自己的肉體,不過隻要一兩天就能重新變迴人形。」


    「……果然不打倒昂大就無法解脫啊。」


    看著自己的棋子接二連三地被屠殺,當事人昂大半點反應也沒有。隻有高橋三人跟在身邊的他,喜悅的雙眸像被迷住般直瞅著琉璃不放。


    「太厲害了……你果然是最棒的怨靈師。」


    「加上美少女三個字。」


    「琉璃……你需要的不是島原翠也不是紺野孝巳,隻有我才適合待在你的身邊!」


    「真可惜呢小昂,不管是夥伴、搞笑顧問還是搭檔,我身邊的空位目前都暫且補上了。我出乎意料地十分幸運呢。」


    參雜亡者呻吟的低沉嗓音幹脆地迴絕昂大的求愛。


    沒錯。在昂大拋棄靈導師、玩弄眾多魂魄、以頭取先生的身分殺人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站在琉璃身邊的資格了。孝巳也不願認同他。


    「噗啾!噗啾!」


    琉璃接連打著噴嚏,然後一副痛苦的樣子咳了好幾聲。


    (感冒還沒治好嗎……!)


    她恐怕是勉強自己的身體操控六黑吧,畢竟那具骸骨可是六隻鬼的合體。


    「喂!有動!你沒事吧!」


    「唔,好像在打冷顫……」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六黑的動作似乎比先前看到時還要遲鈍。四隻手臂不太抓得到剩下最後一隻的生邪魔,徒然在空中揮舞著。


    「你的身體還是不太好吧?」


    「身體感覺好沉重,是不是跟了什麽髒東西啊……」


    「早就跟一堆了吧!」


    最後姨隻生邪魔因孝巳的呐喊瞬間停了下來。


    同樣暫停下來的六黑先行動作,揮下手掌將敵人徹底壓碎,好不容易整修完成的水泥地又增加了新的裂痕……看起來是發動了預期之外的《喝破》吧。


    「看到了嗎小昂,這就是我們的搭檔之愛。」


    原本略顯衰弱的琉璃馬上雙手扠腰,得意地擺起架子。


    大概是計劃好的吧。孝巳不禁佩服起她的精明。


    4


    即使到了午休時間,文化祭執行委員依然沒有進食的時間。


    音響設備的不周、迷路孩童的對應、增加體育館的觀眾椅等等,預料之外的事接二連三地襲來。


    應該再征求多一點執行委員才對,辻早苗說著這種事到如今也無濟於事、隻算得上是抱怨的話,小跑步來到別館校舍一樓。


    (這條纜線就可以了吧?)


    拿起對方希望迅速取得的器具,連忙往體育館跑去。


    由於平日的運動不足,一下子雙腿就已經軟弱無力,疲勞與空腹也讓她沒有再次往返的力氣了。如果到時候對方說「不是這個啦」,她就打算用這條纜線勒住他的脖子。


    就在她聽著自己肚子的叫聲在走廊上前進時,留意到了前方的一個人影。


    (咦?)


    那是穿著立領製服的國中生。


    這裏是外來客禁止進入的區域,他該不會是想找廁所結果迷路了吧……早苗心想,並順道和少年搭話。


    「那個……怎麽了嗎?」


    早苗在距離少年幾公尺前叫住他,他默默地轉過頭來。


    雙眼感覺不到生氣,簡直像失了魂一樣。都到這種程度了,得快點幫他才行。


    「廁所就在前麵而已喔。其實隻有內部人員可以進出,但是緊急情況的話就另當別


    論囉。」


    少年聽了早苗的話後踏出步伐。早苗已經告知他地點,可是他不知為何不往廁所,而是搖搖晃晃地向自己接近,無力垂下的雙手緩緩地伸來。


    「?」


    早苗摸不透情況呆站著,少年的手逼近她的脖子。眼看近在咫尺時,他突然僵住,停了下來。


    仔細一看,對方全身微微顫抖著。他好幾次試著前進,卻像被透明的牆壁擋下般在原地踏步。到底是在演什麽默劇呐?


    「那、那個……快點去廁所比較……」


    當她滿腹疑惑再次開口的瞬間——背後忽然一陣強風的聲音迫近,揚起早苗的辮子。


    「咦!?」


    她吃驚地迴頭一看,卻空無一物,隻有在眼前延伸的寂靜長廊。


    「呀,是錯覺嗎?」


    剛剛的確感覺有什麽東西來勢洶洶地往自己飛過來啊。


    早苗愣了一陣後,想起了少年的存在而迴過頭。


    「呃、咦?」


    ——幾秒前還在的國中生已經如煙一般消失無蹤。


    在校舍窗外確認一切的翠,趕在早苗發現前拔腿離去。


    (這樣就十九隻……還是二十隻了?)


    她踩在鋪滿碎石的地麵,在腦中用手指頭數著。


    根據她感應到的氣息,分散在校內的生邪魔應該還有五隻左右。臨時緊急張開的結界能夠封印生邪魔的行動約莫半天……必須趕在昂大察覺並做出對應之前想辦法全數殲滅才行。


    (希望琉璃沒有勉強自己才好……)


    翠暗中與琉璃、柘榴保持聯絡,現在她們應該在屋頂上和昂大正麵交鋒吧。雖然有點打亂原本的計劃,但大部分都在料想的範圍內。


    她在校舍旁跑著,這次腦中浮現的則是帶著淚痣的美少女。


    (沒想到那個柘榴竟然這麽有裝傻的天分。)


    ……受邀來到家裏的柘榴一如以往,態度十分講究,不過有一點和從前大不相同。原本對自己總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她,不知為何開始熱心地和自己交流,而且會話的內容與靈導毫無關係,盡是些私生活的話題。


    插圖


    對向來除了琉璃以外沒有其他同齡朋友的翠來說,柘榴的轉變求之不得。在跟柘榴的相處中,翠想到以前琉璃曾經脫口而出的話語。


    「小昂和柘榴的搞笑才能應該很棒才對,畢竟他們是關西人嘛。」


    當時心想這偏見也太嚴重了,但柘榴的確很會說話,也善於傾聽。


    琉璃自很久以前就察覺到三塚兄妹的天賦了……那天,翠側耳聽見琉璃打算請昂大給她建議時,立刻利用這點先發製人。


    結果正如預料,柘榴果真擁有豐富的搞笑才能。這從吐槽大王孝巳那麽起勁地吐槽她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紺野同學是不是隻對會裝傻的女生有興趣呢?)


    若真是如此,那還真是令人困擾的癖好呢。這麽說來,柘榴曾說「紺野大人在廢棄銀行說過他喜歡的大小是g罩杯」。目前看來,自己符合孝巳喜好的就隻有這點而已。


    「裝傻」這個行為,對認真又頑固的自己而言難度非常高。不過孝巳的喜好如何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話說迴來,這也太難行動了吧……」


    翠稍稍放慢速度,一邊碎念一邊整理頭上的貓耳發圈。


    衣服的尺寸似乎小了點,胸部附近感覺有點緊繃。不停掀起的裙子絆著腳,沒有比這更難行走的狀態了。


    「早知道就投給學校泳裝咖啡了。」


    無奈之下,翠一把拎起裙擺和圍裙,將步幅縮短。下一個生邪魔在體育館後方,沒時間磨磨蹭蹭了。


    「牙穿,你去收拾在社辦那棟校舍角落的生邪魔。」


    隨著口哨傳達指令後,身穿女仆裝的靈導師揚著一頭秀發,奔馳在碎石路上。


    將除了高橋等三人外的生邪魔全部一掃而空後,身形怪異的骨骸·六黑如輕煙般消失無蹤。


    「唿……已經到極限了。」


    琉璃搖搖晃晃地抬頭望向天空說著。一陣輕咳後,她無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後腦勺順勢撞到地麵。


    「有動!」


    孝巳慌忙跑到她身邊,抱起倒地的琉璃。


    「痛痛痛……」


    「沒事吧?跌得不輕呐。」


    「還可以,幸好胸前的墜子保護了我。」


    「到底怎麽保護啊!而且你也沒掛什麽墜子!」


    真是個頑強的家夥,但還是希望她理解一下現況啊。


    轉頭一看,剩下的三隻生邪魔一同停下動作,似乎是《喝破》又發揮作用了。他再次體會到用吐槽來發動真的輕鬆許多。


    「真是惱人的能力呢。」


    昂大雙手抱胸,忿忿地自言自語。他臉上依然不顯焦急。


    「當然,紺野同學的《喝破》可是連六黑兒和翠的守護靈都會動搖呢。」


    琉璃坐在地上驕傲地迴擊,接著緩緩將眼神轉到後方。在她視線前方的是響著製式皮鞋的腳步聲走過來的柘榴。


    「柘榴,接棒。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遵命。」


    柘榴點頭,雙眼染上了深紅色。她打了個響指,身邊出現一名高壯的初老男性——是她的爸爸·三塚永堅。


    「生邪魔,降臨。」


    念出與以往相同的台詞後,柘榴伸起一隻手,用指尖在空中小小地畫下印記。接著永堅的腳下冷不防地發出淡淡的光芒。


    從地麵放射出的螺旋紅光包覆永堅全身,逆時針旋轉的漩渦轉眼間如蠶繭般將他吞噬,不一會兒就消失無蹤。


    「啊……」


    當光聚集在一點後,永堅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柘榴手上一揮而下的刀。


    一把沒有刀鞘、陳舊未經打磨的日本刀。仔細一看,整把刀隱約發出紅色的光芒。刀身連在白天的戶外都閃亮得耀眼,孝巳想起曾經在科幻電影中看過的劍。


    「那、那是……?」


    「【甲靈之儀】。靈導師當中,有人能將附在自己身上的靈體暫時轉化為武器,在靈導時使用【甲靈】,三塚家也不例外。」


    琉璃在孝巳的臂彎中向他說明。所以那也和【負統合之儀】一樣是將靈體轉變的術式嗎?


    「哼,真是無趣呢柘榴。」


    昂大完全不把手持靈刀的柘榴放在眼裏,像在嘲弄她般地冷笑。


    「你光會用【甲靈】,依然不及我的十分之一……就讓你瞧瞧吧。」


    他也以梳起瀏海的指尖流暢地畫下印記。


    不出所料,高橋、久米和吉永被逆時針散出的光芒包覆,不見身影。隨著強烈的光漩消失,昂大手中出現了一把比柘榴還大上約一倍的長刀。


    ……不,相異的不僅是尺寸。閃著紅光的刀刃帶著黑色的瘴氣、歪斜彎曲的刀身不藉外力地扭動,簡直就像活生生地擁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是把奇異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刀。


    「兩個儀式合而為一啊,真令人大開眼界。」


    【負統合之儀】與【甲靈之儀】的結合。也就是說,昂大將高橋等人統一並化成刀吧。


    連沒什麽靈能力知識的孝巳都能想像這是多麽高度的技巧……太小看三塚昂大了。如果他在廢棄銀行或是琉璃家時使出這招,孝巳毫無疑問地會成為頭取先生手下的犧牲者吧。


    血色的紅眼中帶著愉悅,昂大邪惡地撇起嘴角。


    「擁有相同負麵情感的靈體能在同樣的想法下合而為一……這就是我選擇高橋他們三個人的理由。有如此孽緣的靈體可不是靠運氣就能找到呢,既然如此,自己促成就好了。」


    所以才花費一番功夫誘騙高橋他們嗎?就為了得到這個武器。


    「雖說是自己做,但沒有本事的話隻會白費這上好的寶物呢。不過,我不一樣。」


    昂大將手從長刀的刀把上放開,刀並沒有掉落,而是飄浮在他的前方。


    刹那間,長刀忽然縱向轉了一圈,刀刃劃破空氣。


    孝巳與琉璃的身子被那由斬擊而生、宛若暴風雪的猛烈靈壓所迫,往後滑了數公分。四處飄散的靈氣塵發出相當大聲的連鎖騷音,尚未平息的衝擊波在地麵劃下無數的裂痕。


    (這、這把刀是怎麽迴事!)


    高橋等人所融合而成的兇器依舊像有意識一樣地浮在空中,從刀身湧出無窮無盡的瘴氣,形成黑霧侵蝕著屋頂。


    會自己行動的活妖刀——在廢棄銀行砍下靈導師首級的就是它嗎?三塚昂大自始至終都不打算弄髒自己的手。


    「很厲害嘛小昂,沒想到你竟然能做出這種東西。」


    「我可是要配上『兇姬』的男人,當然也要有與其相符的實力吧?」


    昂大愉快地迴應少女的讚賞,睜著染得通紅的眼睛得意地大喊。


    「這就是三塚昂大!凡夫俗子遙不可及的天賦之才!琉璃,和我一起來吧!你應該跟著我才對!隻有同樣有天賦的人才能理解同類的想法啊!」


    長刀唿應他的叫喊狂舞著。斬裂地麵、劈開鐵網,刀刃仿佛在尋求獵物一樣大肆破壞。


    「真是,為什麽對我那麽執著呢?隻當粉絲俱樂部的會員不滿意嗎?」


    「我深深地愛著你強悍的心靈……你那堅強的精神!不是你就不行!」


    「簡直像是愛的告白呢。也罷,你贏的話就隨你高興吧。如果你能用那什麽才能的打倒柘榴,我就讓你摸個屁股也無所謂。」


    琉璃就算麵對昂大的真情呐喊也不改一貫作風。


    這家夥說不定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像這樣閃躲昂大的心意,琉璃恐怕沒有把昂大當成一名男性看待吧。仔細想想,她每次提到三塚昂大總是說靈能力者或是關西人這方麵。


    「紺野大人,琉璃大人就拜托您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柘榴低聲對孝巳說。


    她目不轉睛盯著昂大,大口地深唿吸。再怎麽說她都親眼見到了昂大那壓倒性的力量,柘榴看起來似乎有點逞強。


    (交給她沒問題嗎……)


    單純一點來看,敵方的刀有她三倍的力量。麵對因果交纏的高橋三人集合體,柘榴的武器隻有父親的靈魂而已。


    這場勝負明顯對她不利。在琉璃已經無法施力的現在,隻有等待翠一途了嗎?


    「三塚,沒問題嗎?島原馬上就來了,現在就先拖延一點時間吧。」


    「沒有必要。」


    自己的建言被冷若冰霜的一聲否決。不知不覺間,她剛剛逞強的模樣已不複見。但孝巳還有另一個不想讓她麵對這個局麵的理由。先不提實力差距,三塚昂大可是柘榴的——


    「那家夥是你的哥哥吧!」


    「但是,三塚柘榴——是一名靈導師。」


    5


    曆經一番掙紮,孝巳最後決定不再幹涉。


    柘榴八成心意已決。雖然有考慮過利用《喝破》援助,但到頭來也不知道那對轉化成刀的靈體是否通用。假使行得通好了,隨便使出的《喝破》也有可能反過來扯柘榴的後腿。


    這幾天來花那麽多時間特訓,到這個時候卻隻能在旁邊涼快;明明做出宣言阻止昂大,卻將整件事丟給他的妹妹柘榴。


    ……孝巳盯著踏出步伐的柘榴,緊咬下唇感歎自己的無力。


    「紺野同學,再退一點。會妨礙到柘榴。」


    他抱著羞愧之情遵從琉璃的提議。她伸出雙手示意抱她起來,孝巳隻好無可奈何地抱起她,拉開距離。


    先前在社辦裏抱她時就想過,這家夥太輕了吧,有沒有好好吃飯啊……等全部告一段落後請她吃頓飯吧。


    放下琉璃後看了下前方的情況,三塚兄妹間隔數公尺對峙著。從這裏隻看得見柘榴的背,不知道她臉上帶著什麽表情。


    「決定下任當家那天——爸爸對我說。」


    在飄浮的長刀後方,昂大憤恨地瞪著柘榴的刀、他的爸爸。


    「你雖然有才能,可是內心相當脆弱。即使這很殘酷,但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立場——可是他弄錯了先後順序。」


    他炯炯有神的眼裏滿是怨念,激動地對柘榴大喊。


    「如果說現在的我是邪魔歪道,讓我變成這樣的也是爸爸!我無論如何都必須成為三塚當家!我需要靈導家這個立身之處!我也具備了為此必需的才能!但卻……你懂我的失望和受到的屈辱嗎!」


    柘榴接收到他極度激動的情緒,哀傷地迴答。


    「那是父親大人所能給出的最後一點父愛。可能和哥哥的認知有差異,但那都是顧慮您的感受才說的。」


    「你說什麽……?」


    「父親大人對我說,『當家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決定是柘榴了』。」


    「怎、怎麽迴事?」


    妹妹所闡述的迴憶讓哥哥突然為之動搖。


    日正當中的太陽被雲朵遮蔽,戰場上稍稍暗了下來。


    「——原因相當簡單,因為『當家這個位子是給最強的人繼承的』。」


    那瞬間,柘榴往地麵一蹬。


    一切變化來得太快,當孝巳明白事情發展時,昂大已經被誇張地拋到空中。昂大高姚的身軀撞在後麵的圍欄上。對敵方攻擊有所反應的長刀勉強趕上支援,但似乎無法完全擋下衝擊。


    為了躲避追擊,昂大連忙往旁邊一閃,馬上重新擺出備戰姿勢。他被柘榴的速度嚇了一跳,不過眼前的光景更是讓他驚訝。


    「什……」


    柘榴單手抓著身形嬌小的女性。


    她粗魯地揪住對方的頭發,將紅色的刀刃抵在她的喉頭。那名女性·久米美知惠隻是以虛無的眼神望著空中。然後——


    「生邪魔,首級一。」


    柘榴隨著一聲細語把久米的頭砍了下來。沒有一絲猶豫、毫不手下留情地截斷她的頸部——就像頭取先生一樣。


    下一秒,久米似乎一臉淒厲地做出死前無聲的呐喊。她的身體轉眼間消散,剩下的頭顱咕咚一聲掉在地上。首級如球般滾動數圈,最後和身體一樣化為輕煙消失。


    「你、你把我的生邪魔……!」


    昂大不敢置信地倒吸了口氣,再度對柘榴刀戈相向。


    「你這家夥!」


    長刀隨著他的怒吼一個迴轉,扭曲的刀刃往上一斬。


    柘榴在最後一刻看破那滿布瘴氣飛來的刀鋒,同時用腳尖踢向昂大的腹部。昂大承受不住,雙膝跪地。伏在地上呻吟的他馬上察覺到發生在自己武器上的異變,猛然抬起頭。


    「我的刀——」


    昂大的長刀縮小,現在的大小與柘榴的刀相去不遠,從刀上湧出的瘴氣劇減,刀身停止扭動。


    其因一目了然。柘榴的手又揪住一隻新的生邪魔。


    身著皺巴巴長大衣的中年男子,吉永透。


    「生邪魔,首級二。」


    美麗的靈導師將生邪魔以與久米相同的模式處刑。被斬首的吉永像是感覺得到疼痛似的,全身劇烈痙攣,顫動了數下後如蒸氣般不見蹤影。


    (這是……)


    孝巳的身體因恐懼而僵直,冷汗順著脖子流下。


    這是靈導嗎?如此殘酷、宛如殺人般的斬首……真的是在救濟靈魂嗎?


    「之前也跟你提過吧?生邪魔家的靈導比較特殊。」


    琉璃在說不出話來的孝巳旁邊悠哉地說。


    「死靈是因生者而留在世上,被賦予其生存理由的靈體。他們說起來都算是被害者。」


    這孝巳自然知道。死者的靈體沒有意識,讓他們有想法的是生者的獨斷與偏見。


    「但是生靈不同,並不是單方麵的受害者。他們基本上都是因為自己的意念成為靈體,是自作自受。要靈導這種生邪魔必須嚴厲、粗暴,不由分說地處置他們。同情或憐憫有時甚至會造成反效果。」


    插圖


    人隻要活著,就能對自己進行靈導。


    心中懷抱的負麵情感,所謂的不淨念……負責淨化這些意念的不是別人,理應由本人自己解決。生人與死者不同,還有許多重新來過的機會,不需要同情,對他們憐憫等同肯定其不淨念。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以前昂大曾經說過,「我是真心地認為他們三個人很可憐喔,他們理應得到同情」。這麽說,三塚昂大這個男人……可能真的沒有身為生邪魔家的資質。


    「即使如此……」


    孝巳的聲音不由得飆高,他渾身震顫看著柘榴。


    他已經了解到昂大不適合當生邪魔家,盡管如此,他依然擁有出類拔萃的天賦。柘榴卻能將昂大壓製到這種地步,即表示她身上蘊藏著超越兄長的才能。


    「柘榴的靈感力不像小昂那麽厲害喔。」


    「什、什麽?」


    「我不是在幫他說話,小昂的靈感力即使在業界也是接近頂尖呢。如果對手不是我和翠,情況應該不會像那樣一麵倒才對。」


    「那為什麽……」


    滿腹疑惑地一問之下,琉璃吸著鼻子說「是屬性的問題喔」。


    「對小昂這種天才來說,柘榴是最不對盤的對手。小昂他呀,一直沉浸在高超的技巧中,但是像柘榴這種人對天才來說可是天敵呢。」


    「天才的……天敵。」


    孝巳的腦海閃過以前球隊隊員的臉龐。


    分明不算是相當有天賦,卻經常威脅到被捧為天才投手的孝巳。那張已不在世上的勁敵的臉孔。


    「能對天才有所威脅的往往是努力的人。」


    琉璃清澈的聲音,像是肯定孝巳的迴憶似的穿進耳裏。


    紺野孝巳和小田切和人、三塚昂大與三塚柘榴。


    將其比做自己就能清楚理解,如果孝巳因自己的才能沾沾自喜,怠於練習,一定會輸給小田切。要是自己輕視他、對他不屑一顧,雙方的立場毫無疑問地會大為扭轉。那副模樣……就在眼前。


    「而且,【負統合】與【甲靈】的聯合技的確是很厲害沒錯,但用那種方式是不行的。」


    琉璃將手擺在眉前,探頭看著那把不再飄浮、緊握在昂大手中的刀,邊苦笑著繼續解說。


    「難得的武器竟然用遙控控製,真是愚蠢至極。刀這種東西絕對是直接拿在手上比較好用。就算他控製得再怎麽得心應手,都讓人難以理解呐。」


    ……那是因為,昂大不想要弄髒自己的手。


    他從始至今都是一貫作風。不管是陷害高橋等人,還是以頭取先生的身分殺人的時候,昂大都堅決避開可能觸犯現實法律的行為。他也聲明成為咒殺師後,一切殺人的動作都會交給生邪魔進行。


    絕不成為罪犯的堅持與身為天才的自負,這些到了現在全都適得其反。


    就在孝巳呆愣在原地時,柘榴已經將昂大逼到絕境。


    「哥哥,【甲靈】所需要的並不是靈感,而是不斷精練的靈力。」


    「唔……」


    「我的確不像哥哥一樣有過人的靈感力,不過,鍛煉有時也能勝過才能。現在的哥哥總有一天會屈居於紺野大人吧。」


    「別、別開玩笑了!」


    憑著一口氣及毅力站起來的昂大,憤怒地將高舉過頭的刀一揮而下,但由於柘榴往後退了半步,他的斬擊落空,將水泥地劈成碎片。


    「你、你怎麽可能贏得過我!」


    當他拔刀往上高舉時,柘榴用腳尖踢了一下刀背,意料之外的反作用力促使昂大鬆手。


    柘榴迅速地搶先撿起落在地上的刀。刀在她的手中慢慢地改變形體,恢複成青年的模樣。


    最後一隻生邪魔,高橋晴一郎。為了妹妹舍棄自己的人生,無奈之下成為殺人犯的哥哥。


    「生邪魔,首級三。」


    高橋的頭顱落地,被斬首的身軀與先前兩人一樣消失無蹤。


    柘榴默默地將刀逼向失去武器的昂大的喉頭。


    「剩下的生邪魔怎麽了?」


    「啊、呃……」


    「沒有反應嗎?那應該已經被翠大人收拾掉了吧。」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強……」


    「三年前重新和哥哥同住的時候——就已經有如此差距了。」


    昂大端正的臉龐蒙上了一層絕望。他顫動著嘴唇,如喘息般急促地唿吸。


    「所以和我對練的時候都在放水嗎……」


    「現在想來,那實在是對哥哥的侮辱。但是,那時愚昧的我……為了讓哥哥得到當家之位,隻想得到這種方法。」


    昂大無力地倒下,垂著頭,好不容易擠出聲音柔弱地笑了出來。


    他已經灰心喪誌了,勝負已定。


    「在我心裏曾有過這種感覺,但我堅決認定這是不可能的事。心想即使如此,爸爸一定會選擇我。」


    「…………」


    「隻要沒有你……我好幾次都這麽想。隻要你消失不見,幹脆殺了你吧……我常常有這種想法喔。」


    「…………」


    「可是這種事,我怎麽可能做得到。你畢竟——是我的妹妹啊。」


    「哥哥……」


    柘榴的聲音首度露出迷惘的神情,放下抵在對方眼前的刀鋒。


    一陣沉默過後,昂大以哀求的眼神抬頭看著妹妹。


    「柘榴,殺了我吧。」


    「什……」


    「我已經不能迴三塚家了,已經不能再當你的哥哥。要是我以這副德行繼續活下去……隻會重蹈覆轍而已。」


    「才、才沒那迴事!我還沒有放棄,讓我們重新努力吧!把罪贖清,再從頭來過。我……我是知道的,哥哥您為什麽如此執著在當家這個身分上……」


    悲慟地闇述的同時,柘榴的腳往前踏出一步。


    孝巳不安地看著這一切。此時,琉璃突然靠近耳邊偷偷對他說。


    「——紺野同學,終於輪到你出場了。」


    「咦?」


    「我已經累得動不了,隻剩下你了。」


    「這是什麽意……」


    孝巳還沒來得及問完,昂大就一口氣動了起來。


    修長的腳掃開柘榴的腳,接著猛撲過去。昂大用膝蓋往失去平衡的柘榴腹部一頂,一方麵則迅速地奪下刀——三塚永堅。


    「唔!」


    摔倒在地的柘榴立刻起身,但又因逼近的斬擊往後一倒。雖然千鈞一發地避開兇器,可是純白的製服連著襯衫都被劃出一大道切口。


    「你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呐,柘榴。完全不是個當家的料。」


    「哥……哥……」


    昂大仿佛在宣揚形勢逆轉似的,以刀尖指向蹲伏在地的妹妹,揚起嘴角。


    「就算你現在解開【甲靈之儀】也無濟於事,你和我的靈感力可說是天差地遠。你用盡所有術式也不可能贏過我的【甲靈】。」


    大刀一挑,柘榴的瀏海往上掀起。數根被割斷的發絲隨著新月傷痕的曝光飄散在空中。


    「好了,放馬過來吧。你的能力比我優越吧?就用那優越的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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