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隻是單純的傳聞。


    毫無根據,不清楚從哪裏開始出現。


    傳聞的內容相當奇異,聽到的人都會大聲地笑著說現實中怎麽會有那樣的事。


    魔女住在這個城市附近。


    據說魔女是個戴著能遮住眼睛黑色大簷帽子,鉤鼻子的老太婆


    據說魔女住在跨越兩座山,漆黑枯萎的樹林深處的廢城。


    據說魔女在蠟燭詭異的顏色的閃爍照耀下的地下一室中,攪拌著大釜中難以名狀的事物。


    據說魔女到了夜晚就會乘著掃帚飛上天空,在附近的村落散播著詛咒。帶著惡魔眷屬的黑毛。笑的時候聲音是“嘻嘻嘻嘻。”,和人對話的時候眼睛充血。喜歡的事物是用孩子做成的料理,喜歡的飲料是孩子的鮮血。熬夜的壞孩子會在夜晚被魔女吃掉。


    誰都沒有相信。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會相信那種荒唐事的人反而會被人覺得腦袋有問題。


    所以,誰都沒有去確認真偽。


    山對麵的森林是基本沒人踏入的場所,沒有特意去踏入那種地方的好奇的人。倒不如正是因為是那樣的場所,才會成為這種不負責任的傳聞的溫床。


    實際上也有著說出這種有說服力的話人在。


    魔女的傳聞以意外的方式開始具有可信性。


    一具屍體沿著河流過來。


    那是烏鴉。


    但是身體中長著三個頭。身體的右邊一個翅膀都沒有,但是在左邊有著三個一樣的翅膀。


    那是不可能存在的造型。這樣的翅膀是飛不起來的。然後不能在天空飛翔的翅膀是沒有意義的。不但是無意義的事物,而且還有三個,那樣的生物並不存在。不,原本有三個頭這點就相當奇怪了。認為什麽地方是奇怪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徹頭徹尾都相當奇怪。


    如果隻有一隻還好,事情或許會就此結束。


    但是隔了兩天之後,發現第二隻流過來。這次的烏鴉的頭和翅膀的數量正確,但是身體大到像是大型犬一樣。


    在那之後,每周都會有兩三具奇形怪狀的屍體漂過來。


    這裏的人都注意到了,在這條河的上遊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


    跨越這座山的,然後再隔一座山的對麵,穿越漆黑枯萎的森林,在那裏發生了某些和這些奇怪的屍體有關的事。


    人們都注意到了,但是說不出來。


    傳聞中的魔女是空想的產物,但這些屍體是現實的存在,不能混為一談,無法承認這兩者有所關聯。所以誰都沒有找到那一個答案,因為沒有人來互相確認這個答案。


    走在沉澱的霧之中,就會有異形的怪物襲擊過來。


    用劍驅趕的話,怪物就會發出像是自己平常所看到的動物一樣的發出悲鳴,流出赤紅的血液然後死去。


    踩過了殘骸,向前方前進。


    霧擴散到四周,而且相當濃厚。


    “這個確實是噩夢呢。”


    輕輕地揮舞著劍撥開汙穢,魁梧的老人——阿魯特?巴爾蓋利亞喃喃道。


    “那麽不詳的記憶,事到如今,還真不願再次想起啊。


    為何要再現到這種程度…”


    他將目光轉向了那邊。


    猶如霧一樣的細雨,就像煙霧遮擋著視野。穿過細雨能看到那一邊。


    腐朽的古城應該在這個森林的對麵。那就是操縱著可疑的法術、散播著異變的,邪惡的魔女就住在那邊。兩百年前是在修泰布魯外邊,這次是多斯的外邊。雖然城的位置有很大的變化,但是狀況幾乎完全一致。


    兩百年前,他們踩著泥土,一邊打退襲擊過來的異形的怪物,一邊向著那座城池進發。


    殺掉魔女,隻是為了如此。


    即使他們都理解所謂的魔女究竟是誰。


    “那個時候我們的行動錯誤了,那是能確定的事。


    但是……究竟搞錯了什麽。如果當初采取正確的行動,不用如此愚蠢地虛度兩百年就能結束此事嗎。為了要重複一樣的事,又該要怎麽做呢。


    到現在都弄不清這最關鍵的地方……真是困擾啊。”


    阿魯特低喃幾句,又陷入了沉默。


    但是現在的阿魯特老爹旁邊,並沒有能作出迴應的傑內特?哈露邦。所以這樣的沉默不能以如他心中所希望的方式被打破。


    但是


    “大概,你在前提上就錯了哦,阿魯特將軍。”


    並非他所期望的聲音迴應了他。


    “既沒有正確和錯誤。


    這個世界直到魔女誕生為止的全部的流程,從最初就被決定了。


    無論何時,都必須有人要為此落淚,事實就是如此,在這之間,不存在正確這種天真的說法。


    所以,應該考慮的並不是尋找正確的做法,而是在不違背流程的情況下,將這個痛苦讓渡給下一個魔女。


    到一百年或是兩百年後,再將那個魔女也從任務中解放,然後讓下一個魔女繼續繼承這個任務。那樣不就是最自然,最沒有痛苦的做法嗎。”


    在扭曲的樹木的間隙中,一個男人露出了身姿。


    中等身材的他包在一件稍顯汙穢的鎧甲中。


    “恩,好久不見了,園丁的小鬼。”


    阿魯特老爹並沒有露出笑容,而是以嚴肅的姿態迎接那個男人——亞賓?拉布魯。


    “啊啊,久違了,原將軍老爺爺。”


    亞賓也以嚴肅的樣子迴應他的話。


    再會的寒暄就就此結束。


    兩者都沒有移開投向彼此視線,保持著十步左右的距離,互相對立著。


    “在奇怪的地方相遇了,果然,在前麵那個破爛的城池裏有什麽事嗎?”


    “嘛呢,你也是一樣吧,老爺爺。”


    “嗯,那麽。”


    兩人保持著一樣的距離,慢慢地端正自己的姿勢。


    “能問一下你要做什麽事嗎?”


    “我有滿懷心意的禮物要送給住在那個破爛的城池的新手見習魔女。


    打入大量的夜之軟泥,好像就能讓魔女的覺醒安定下來。至少自己那時候是這樣的——那是在五十年前遇到的緋奧露的妖精所說的。”


    “……原來如此,我就奇怪為什麽你會擁有那麽詳細的知,原來那是本人的從旁指點的。”


    “我並沒有聽到多少。不過唯有一點,我馬上就明白了,這一百五十年的流浪讓她何等的疲憊。不過原本,她也沒想到我會采取這樣的行動。”


    我的『最後的蘊藏者』是死和遺產,執著和依戀的魔法書。在那之中塞入了至今以我的雙手所殺死的十七人的同胞們的夜之軟呢。隻要有了這些,以這樣的禮物作為新手的覺醒藥也是足夠了——”


    在亞賓的手中無聲出現了震動的劍。


    “——如果在路上有阻礙我的人,也會一並排除。”


    “嗯?一人就相當於十七個不死者,該怎麽說?那個啊……總覺得相當犯規啊。”


    “魔法這樣事物,從最初到最後,就是犯規和邪道的集合物吧。我才不想隻有我被人罵狡猾。”


    “雖然有一定道理,但是無論如何也是詭辯的主張吧?”


    “即使如此也無所謂了。比起這些,老爺爺,我想要繼續前進,能不能請你讓開?”


    “不!…那麽,你要不要轉身迴去嗎?”


    “當然不能,那我就憑武力通過了。”


    “不死者十七人的‘力量’嗎,來看要應對的話會有點辛苦。”


    阿魯特老爹興致索然地說道,就將巨大的身軀往一邊挪動,讓開了道路。


    “老爺爺


    ?”


    “原本,我就不擅長正麵對打,被稱為緋鞘之將的時期,主要任務也是在後方提供策略。


    更不用說在這種相當劣勢的情況下,我是相當沒幹勁啊。”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無論是謊言還是玩笑,都是和我們不死者相當無緣的事物……”


    對走近過來的亞賓,阿魯特繼續拉開了半步距離。


    “那麽,請容我就在你的後方稍微多管閑事一下。”


    “——!!”


    亞賓的右手以閃光的速度揮舞起了劍。但是刀鋒在到達對麵脖子之前,老人的身影在溶入霧中消失。


    “這是……”


    ——請讓我稍微關閉上你附近的森林


    ——『無扉的偽宿』是門和鑰匙孔的魔法書。嘛,雖然和原本的用法有所偏離,不過根據使用的方法,也能達成這樣的效果。


    不知來自何處的老人的聲音,伴隨著微弱的迴響傳來。


    亞賓環視著附近,無論如何觀察四方,都隻能看到淡灰色的渾濁的霧,一個人都看不到。


    右邊也是,左邊也是。


    前邊也是,後邊也是。


    甚至仰視著天空……見不到除了灰色的霧的外的任何事物。


    ——如果麵對十七個對手就退縮的話,是當不了將軍的。


    ——請讓我和在後方舞弄策略的一樣做法,擊毀你。


    “你是認真的嗎,老爺爺。”


    就像痛苦呻吟一樣,亞賓問道。


    “那樣大規模的魔法……這是自殺行為啊。”


    使用魔法也就是改寫這個世界應有的樣子。然後為此而使用夜之軟泥。對於靠夜之軟泥來保持身體的不死者來說,等同於切碎身體擰出血液的行為。


    大規模的魔法,也就是消耗等同規模的夜之軟泥。然後為了關閉別人來使用——也就是為了持續維持這個魔法,需要永遠不停地流出夜之軟泥。


    ——魔法這玩意,從最初到最後就是覺悟和犧牲的集合物吧。我才不想隻有我被人說是在亂來。


    老人的笑聲一點點地迴響起來。


    18.


    流卡?艾魯蒙特有一個姐姐。


    比他大兩歲,就如畫中所描繪的粗暴的姐姐一樣。


    腕力驚人,頭腦過人。在各種意義上流卡都追不上她,實際上流卡也比不上她。她會毫不客氣將年幼的流卡少年踩在腳下,高興地哈哈大笑。就是這樣的姐姐。她的名字是庫洛蒂亞。庫洛蒂亞?艾魯蒙特。


    …….現在已經不在了。


    在艾布裏歐消失在火焰之中時,她也應該也化為灰燼了。


    緋奧露?姬賽魯梅爾


    燃燒落下的古城。


    應該死去的女人。


    曆史刻有謊言。


    她在說謊。


    妖精這個係統。


    活著。


    她要繼續擔任魔女。


    羅列出來的關鍵字揭發了那個謊言。


    (——嘛……被那麽一說,該怎麽說,如果是大姐的話,的確會做出這種事。光是想想就讓人害怕。)


    傑內特對流卡作出說明。


    她還活著。


    使用『單目謊言』將流卡?艾魯蒙特留在這個世界並不是緋奧露而是她。


    然後現在的她用上假名,作為完全不同的人物生活著。


    如果姐姐還活著的話為什麽不在我麵前出現。知道這個事情的叔叔為什麽不告訴我。雖然流卡考慮著這些事,不過那是那個姐姐和叔叔的事。肯定會有各種各樣的緣由。繼續追究下去也沒有意義。


    比起這些還有其他要確認的事。


    “那個家夥還精神嗎?”


    “啊啊,精神到令人討厭。”


    流卡因傑內特的話放心下來。


    那樣就好了,流卡坦率地想。


    列車在搖動。


    世界也在搖晃。


    流卡?艾魯蒙特的胃袋也在搖晃著。


    “……沒事嗎?”


    傑內特有些擔心地問道。


    “現在就想從窗戶跳出去。”


    流卡打心底老實地迴答。


    列車一路向著多斯共和國的領土駛去。


    “但是,那個啊,那封信真的能信任嗎?”


    流卡向傑內特問道。他躺在皮革的長椅子上,心不在焉地仰視著搖晃著天花板,這樣至少能改善一下身體的狀況。


    “嗯?”


    “一直來到這裏,怎麽說,感到太令人不快了。


    打開別人送來的信封,想要得到的情報直截了當寫在那裏吧?不過怎麽說也太過可疑了。


    送這封信來的家夥真的是你的同伴?”


    “那個呢…”


    傑內特一邊打開地圖一邊迴答。


    “要說是不是我的同伴,關於這點要作出保證有點困難。


    我們的確曾經共同戰鬥過,不過客觀來看原本我們就是敵人,隻是暫且休戰而已。


    但是,至少她對你應該不會做壞事。”


    “……我?”


    不太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一個不知道樣貌,不知道姓名人。為何會變成我的同伴。


    “我認識的人嗎?”


    “不,至少就我所知,你們呢應該素未謀麵。


    不過那是個挺可愛的女孩子,和你在年齡上有一點距離。”


    傑內特就像開著玩笑地說著。


    “可愛的女孩太多了,我隻是看你和愛麗絲就足夠了。”


    “嗬,沒有欲望哦。”


    欲望什麽的,早就在暴走的邊緣了,隻是一直想辦法壓製住了而已——這種事他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那個女孩的名字是安麗柯塔。”


    流卡將搖晃不定的頭部翻轉過來,然後在記憶中查找那個女孩的名字。沒錯,的確不是熟人的名字。


    “她是那個…….貝璐塞裏奧的女王。”


    “…….”


    雖然不是熟人的名字,但那是認識的名字。以菲魯茲邦的角度來看,是共享這不短的國境線的鄰國的盟主。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哈?”


    “那是擁有著超越常識的聰明的孩子,戰棋的高手。同時也是卓越的軍事策略家。


    在旁人來看她能作出預言般的預測,而且能以相稱的冷靜打出下一手。雖然我也能做到一定程度,但是和安麗柯塔的打法的級別相差懸殊。她在考慮著什麽,然後下一步是怎麽樣。以我這種等級甚至連想象也做不到。


    將別人所要尋求的情報寫在信上寄過來,對於那個女孩而言是相當簡單的事。”


    “哈?”


    “然後,她是你的同伴。”


    “不,都說了我不是很明白啊!”


    “所以如果有擔心的餘裕,就用在調整身體狀況上。


    目的地還相當遠,在這之後還會搖晃好一會兒哦?”


    “……咕呃。”


    胃的惡心又複發起來,流卡趕緊捂住了口。


    “你隻管安心就好。


    你有比起你所想還要多的人在支撐著你。雖然除此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


    “……”


    傑內特有個壞習慣。有時候隻會自己理解,卻不管談話的對象是否理解。


    (嘛……雖然那就好…)


    的確現在自己無法考慮多餘的事情。


    列車在搖動。


    世界也在搖晃。


    流卡?艾魯蒙特的胃袋也在搖晃著。


    “…流卡,事到如今,有個問題我


    不知道該不該問?”


    “嗯,什麽?”


    流卡一邊按住喉嚨一邊說。


    “真的,如你所說一樣的做法,那個……你覺得這就能阻止庫洛蒂亞成為魔女嗎?”


    “啊…….會怎樣呢,老實說我沒什麽自信。


    但是,我有著那是必須去做的事的自信,”


    “什麽意思?”


    “緋奧露對於將你們甩開一邊,變成獨自一人的事感到相當後悔,我和她——雖然那是作為妖精——見麵的時候聽到這事。”


    流卡想起了七年前,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自己從緋奧露聽說的事。


    有點活潑的妹妹的事。


    認真,充滿才能但卻學不會變通的友人的事。


    有個性格有點別扭的男人,並且要和那個人結婚的事…等等。


    “有點活潑?性格有點別扭。”


    不,那個一點,是不是用得太保守了。


    “嗯?”


    “啊,不,什麽都沒有。那是那時候的事。”


    流卡慌張地搖起了頭,重新想起那時候的對話。


    然後,流卡想起了在敘述這些事的緋奧露的側臉。


    她相當懷念,同時也很悲傷。她對自己放開了那些支撐她的一切的事感到很後悔。


    “我相當清楚,你們姐妹將對方看得多麽重要。因為這個原因,在事情變得亂七八糟的現在,反而讓你受到了多餘的痛苦。”


    “我,並沒有……”


    打算反駁的傑內特在說話的途中失聲了。


    不死者無法說謊。也就是,就算自己搞錯的事和清楚的事都無法說出來。


    “……嘛,我並沒有那麽重視姐姐,姐姐那邊也是一樣吧,雖然在這方麵條件有所不同。”


    流卡在皮革的長椅轉過身來,視線對著天花板。


    “我相當清楚你們姐妹有多麽後悔。所以,如果所認識的人重複一樣的事,你覺得究竟會變成怎麽樣。”


    “……是嗎。”


    傑內特慢慢地點頭。


    “要討伐我們的仇敵嗎。”


    “…….會變成這樣嗎?”


    “按照你說的,我們沒有作出像樣的抵抗就屈服了,最後姐姐成為了魔女,對這種讓我們變得孤獨,猶如災禍的事,你要發起戰鬥。”


    “啊——嘛,雖然並不是那麽誇張的事。”


    “你依然那麽低估自己呢,流卡。”


    “說不定是因為你太高估我了。”


    被如此迴擊,傑內特聳了一下肩膀


    “…那樣的話,問題是能不能將你送到重要的地方。本來路上的阻礙中,定然會有不死者。


    我也想過阿魯特老爹驅趕我的可能性,不過難以想象他會為此行使武力。會成為我的敵人隻有亞賓一個嗎——”


    傑內特慢慢地說。


    “但是…要打倒那個男人的話,老實說我很難辦到。”


    “那個家夥有那麽強嗎?”


    “前幾天我和他曾經打過,完敗。不但有單純強弱的原因,而且在相性上還有補正。對於我來說,他是比起那個萊奧納爾還要難對付的對手。”


    “…哈….”


    流卡懷疑自己所聽到的。


    他還記得萊奧納爾?格蘭特那壓倒性的強大,原本那就不是能夠忘記的體驗。


    “還要在他之上?”


    “首先修整一下你所想的事。


    在那個夜晚之所以會陷入苦戰,是因為我受了重傷,然後變弱了。現在恢複力量的我的話,以萊奧納爾為對手,力量上不會那麽簡單輸掉。


    說一下極端的情況。


    那個男人擁有的最大戰力是有效率地製作大量的傀儡,同時操控他們。在任何戰場上,數量都是強力的武器。所以萊奧納爾無論在哪種戰場,都能炫耀這種壓倒性的強大。


    但是對於一部分不死者,那個優點並不適用。我就是其中一人。無論擁有多少傀儡,我都能全部一起消滅。”


    “…….?”


    “我說過『琥珀的畫廊』是擁有將迴憶展現開來的力量的魔法書吧。那並不是單純看到過去的意思。能夠將過去發生的事在現在再現出來。


    ——那個男人將一百個傀儡帶入戰場的話,我就再現諸如一百個傀儡被吹飛的場景覆蓋在戰場上。


    正因為知道這種事,那個男人才沒有和我正麵戰鬥。利用你將我逼到半死半生的狀態,如果沒做到這一步,他本人甚至都不會出現。”


    “…哈…”


    因為她如此冷淡,簡單地斷言。所以流卡完全不知道是該佩服還是該驚訝了。到頭來隻能無力地搭腔。


    “那麽,贏不了亞賓是什麽迴事?”


    “先不說能不能取勝,因為我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底細。”


    傑內特稍微露出沉思的臉。


    “我所看到的那個男人的能力,有著相當不自然的龐大的夜之軟泥,和相當犯規的自我恢複能力。純粹的力量上相當強勁,甚至因魔法所受到的傷簡單就能修複好。


    以火力來壓製帶入到短期作戰也打不倒,但如果在長期戰想尋找機會的話,大概又會以被那壓倒性的數量的夜之軟泥碾壓而告終。從正麵和他戰鬥沒有勝算。”


    “…….如果是其他人,會不一樣嗎,阿魯特老爹的話會怎麽樣。”


    “會怎麽樣呢,我不知道全力的阿魯特老爹有多強。他曾經以難以想象的手段贏過我,而且理所當然地瞬殺我也試過…”


    理所當然,那是什麽。


    “暫且不說安麗柯塔會怎樣,但以我的腦袋是無法形容他。”


    “依舊那麽厲害啊,那個老爺爺。”


    “這就是我。這就是他”


    傑內特說完之後笑了起來。


    不知為何,感覺對她來說是久違的笑臉。當然並不是如此,隻是給他這樣的感覺。


    列車在搖動。


    世界也在搖晃。


    流卡?艾魯蒙特的胃袋也在搖晃著。


    在這個可恨的震動之中,流卡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19.


    亞賓在奔跑著。


    以無比大量的夜之軟泥所支撐的他的身體,將筋力,爆發力,甚至連支撐這兩種力量的肌肉,都強化到了遠超人類常識的地步,他已經強大到無法用科學來解釋和計算的程度了。這是,由魔法這種不講理的事物所支撐,從而作為結果展現的現象而已。


    他以猶如風一般的速度奔跑著。


    景色以同樣的速度被拋在身後。


    ……完全沒有變化。被霧所包圍的森林的景色,就像是壞掉的放映機一樣,無數次,無數次地始終重複著一樣的光景。


    “原來如此,關上了森林呢……”


    亞賓喃喃道。


    “無論跑到哪裏,也隻會圍繞著‘箱子’沒完沒了地跑著。


    景色的重複的周期,大概是以一段區域來劃分的。也就是‘箱子’的大概大小。如果從其中一個角落跑過去,也隻會飛到另一側的的角落。所以無論怎樣跑也跑不到外麵…….”


    亞賓膩煩地歎了一下氣。


    “真是的,說別人犯規是誰啊。你自己不是能使用更加奇妙的技藝嗎。”


    ——來了。


    和老人的宣言幾乎同時,白色的霧稍微搖動了一下。


    伴隨著猶如撕裂鼓膜一樣的轟響,無數的鐵樁傾注而來。一個個都擁有圓木的大小,一個接一個地砸碎樹木,剜穿石頭,在地上打上孔。


    即使隻有一根,鐵樁也是足夠殺死人的兇惡的兵器,盡管如此,數不盡的鐵樁


    伴隨著單純的殺意,殺向亞賓。


    亞賓跑了起來。


    有一根差一點就沒躲開的鐵樁稍微擦過了一下臉頰,然後皮膚就裂開、肌肉粉碎,血如泉湧。


    “…….切。”


    在咂舌的一瞬間,傷口就修複了。


    以夜之軟泥產生偽造的血肉,然後縫合傷口,並不是治療而是修複。並不是用在生物而是以修複道具的手法,將亞賓?拉布魯原本的肉體恢複原狀。


    “看來不是開玩笑啊,這個老爺爺…將獵物關在箱子裏讓其不能逃跑,然後一起射擊,那是多麽過激的性格啊…”


    ——一瞬間就治好的魔法的傷的怪物真會這樣說。以猛獸為對手的獵人不可能會手下留情吧?…動起來。


    石塊……或者說是石山那種擁有巨大的質量的事物,在亞賓頭上出現。


    “什麽!?”


    這個時候亞賓實在無法轉身,反射性地用力跳躍,但是也趕不上。在感受到那足以壓毀一切的風壓時,石塊就壓下來了。


    大地震動著。


    樹木搖晃著。


    衝擊撕碎了枯萎的樹葉,樹葉嘩啦嘩啦地向天空飛舞,然後不知何處的小鳥嘈雜地叫起來。飛塵,或者砂土本身在附近猶如瀑布傾注下來。


    煙塵散去之後,在荒野般的霧之森林中,出現了一座石山。


    ——這種程度是無法讓你死去的。


    ——那麽,就算無法死去,讓你無法行動就好了。請暫且在這裏和我慢慢消磨時間…嗯?


    那座石山動起來。


    然後慢慢地確實地傾斜起來。


    本來應該成為肉墊的亞賓,用他的雙手支撐起石塊,然後推了迴去。


    “畢竟,有點吃力啊…….”


    就像發牢騷一樣地嘟囔著。


    “因為地麵很柔軟,不利於使力。如果出現失誤的話,的確會像壓扁的青蛙那樣被永遠壓在下麵。


    真是的,真能想到那麽無情的策略啊,你這個老爺爺。”


    ——能單純以力量來推翻這個無情的策略,這樣的年輕人可沒資格這麽說啊——那就繼續來吧。


    伴隨著轟響,鐵樁雨傾注下來。


    支撐著巨大的石塊的亞賓無法避開,深灰色的鐵樁毫不留情擊碎亞賓的身體。


    頭蓋骨,心髒,肺部,腰椎骨。


    每次鐵樁打進來的時候,被擊中的部位就輕易破碎開來,化為飛散的血和肉沫。


    ——沒辦法了。如果不能用力量壓製住你,就隻能破壞到無法破壞了。


    傾注下來,傾注下來,傾注下來。


    已經到達了炮擊的程度的破壞,紛紛殺向那個地方。


    亞賓的身體已經失去了形狀,變成了破破爛爛的肉塊,然後馬上被破壞到連肉塊的形狀都無法保持。然後…


    …在保持著形狀的亞賓的嘴唇上,揚起了微笑。


    “——親人睡去,朋友睡去,敵人睡去,孩子睡去”


    然後吟唱起那個句話。


    猙獰的夜之軟泥在破碎的肉塊,飛散的肉片的裏麵,逐漸活動起來。


    “在萬物沉睡的荒野一角,守墓人孤單苟活”


    亞賓的身體開始高速修複。流出的血逆流,粉碎的骨頭恢複原狀,被弄碎的肉片再生起來。


    但是,被無數的鐵樁所貫穿的身體是無法完全修複的。例如心髒所在的位置依舊被貫穿,還是無法重新創造心髒。即使取迴來人的身體的形狀,如果欠缺好幾個作為人類行動所必要的部分,繼續被鐵樁所貫穿過的狀況依然沒有變化。


    “……在剛才的奔走中,我已經大致把握到這個‘關起來’的森林的狀況。”


    雖然身體依然破爛,但是亞賓露出了比之前還要堅定的笑容。


    “如果因單純的力量的差距而無法戰勝,那就去欺騙對手。那是古今通用的戰術的要點…以前,老爺爺你說過這種話吧。


    不過你還曾經說過。


    騙局始終是騙局,如果被人找到秘密就會結束。所以在戰鬥的時候,就會絞盡腦汁,考慮如何隱藏秘密….”


    亞賓握住左拳,然後張開。


    在鐵樁與鐵樁之間的空隙中,亞賓將其中一隻手完全再生。


    “如果隻是以關住我為目的的話,作成踏出一步就會迴到原本的地方那麽狹小的世界就好。盡管如此這個‘箱子’有點太大了。明明隻是使用大規模的魔法就會讓本人感到負擔了。那樣的話肯定是有理由。那個理由是什麽。


    …答案很簡單。‘箱子’的牆壁是我能用力破壞的事物。所以為了我不讓我那麽簡單發現,所以才讓‘箱子’盡可能擴大。那就是你所設置的騙局的真相?”


    張開的手掌放在虛空上。


    “推倒吧。”


    響起了猶如玻璃製品破碎的尖銳的聲音。


    在那個瞬間,如字麵一樣,世界崩毀起來。


    在被破壞而消失的偽物的世界的外側,能看到真實的世界。


    “能在手夠得到的地方找到牆壁,真是得救了。


    無論是怎樣的狀況,隻要是在自己的身體內,或者觸手可及的範圍內,我就有辦法將夜之軟泥傳過去,之後就是單純的力量的比拚。我沒有輸的道理。


    多謝了,阿魯特將軍,多虧你昔日教導,我才能順利逃脫。”


    說完之後,亞賓輕聲喃喃道“歸還到塵土。”貫穿亞賓的身體的鐵樁全部在一瞬間化為砂土崩毀下來,然後融入空氣消失。


    身體沒有阻礙物之後,開始伴隨著細小的風聲,這次終於完全修複。


    “然後,陷阱被打破之後,你已經沒有能阻擋我的力量了,是吧?”


    “…咕。”


    在亞賓的視線前方,阿魯特?巴爾蓋利亞露出蒼白的臉跪在地上。


    雖說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但說不定也應該因那麽多不順才能結束而驚訝。隻是消耗要行使此等大規模的魔法所需要的夜之軟泥,其他不死者的話就很輕易失去全部的力量。


    亞賓重新在手上產生一把劍。


    劍鋒直接地向阿魯特老爹刺出。


    “我也會帶上你的夜之軟泥的,老爺爺。包含我的分量也就是十九人份的夜之軟泥,集中了如此的數量,無論邪惡的魔女沉睡到哪種地步,也能一發讓她覺醒吧。


    你也有一直叫醒睡迷糊的傑內特的實績。”


    “…抓住——“


    “且慢。”


    在阿魯特的話完成之前,亞賓的拳頭就打在他的臉上。強烈的衝擊打斷了他的話,也令他無法完成想要使用的魔法。


    “我不會讓你跑的。


    無論有多麽大的力量差距,以你為對手也絕對不能疏忽大意。即使吞食了大量的同伴的力量,就算你被囚禁在人偶的身體裏。阿魯特將軍,我也對你心懷畏懼。


    所以,你在這裏完全地消失吧。”


    亞賓的表情已經沒在笑,取而代之的是,猶如害怕一樣的表情。


    “……那就由我替他說吧,今天的你相當饒舌呢。”


    兩人猶如反彈地抬起了頭。


    沒有預想到的聲音,從沒有預想到的地方傳來。


    猶如在灰色渾濁的霧之中,一位少女逐漸展現出身姿。


    猶如月光的延續一樣伸展開來的白銀的頭發。


    猶如將磨好的寶石收納其中的翠色的眼瞳。


    傑內特?哈露邦佇立於此。


    “如果想要殺人,便不該再動手之前說一堆廢話。至少,我不認為那種愚蠢的行為,是在那邊那個性格扭曲的老人所教導的。


    也就是說那個嗎。因為是和


    敬愛的原將軍的感動的再會,所以感動至極,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多說幾句嗎。你也有相當可愛的地方哦,亞賓。”


    少女猶如開玩笑地聳一下肩膀。


    “傑內特….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你們弄得那麽大陣仗,除了你們就沒其他人吧。就連隔著一座山我也能感到夜之軟泥的震動。”


    “並不是那個意思。我要問的是為什麽要來到這個地方。”


    “啊啊…那個啊。”


    以細小的下巴指向著跪在地上的阿魯特老爹。


    “目的和那個徒有身軀龐大卻心胸窄小的老人差不多。如果現在就推動下一代魔女覺醒的話,我也會感到為難的。就來稍微爭取一下時間。”


    “爭取時間又有什麽意義。”


    “意義什麽都沒所謂。我隻是要完成被交托的任務。”


    “是誰交托的任務。”


    “那麽,是誰呢。至少毫無疑問是我所信賴的戰友。”


    說完之後笑起來。


    就像通過這種對話而感到快樂般,惡作劇的微笑。


    “不管怎樣,被他拜托了,我就無法拒絕。所以我會全力在這個地方阻止你。”


    “…”


    亞賓眯起了眼睛。


    拉迴亮在老人麵前的劍,然後劍鋒重新向著傑內特。


    “請讓我過去,傑內特。就算是你,我也會一並斬殺,然後繼續向前進發。”


    “…所以說,原本就打算就要斬殺的話,也是沒必要說出來的。


    真是的,我還覺得你變成了別人了,但是結果你就如以前一樣。亞賓,你總是忠實地實現自己的誓言,即使你有多麽憎恨無法成為騎士的自己,你所懷抱的這個矛盾總是折磨著自己的心。一個人是無法忍受這種矛盾的,所以才比誰都希望身邊有人在…….”


    傑內特輕輕地笑出來。


    “這種地方,和那個將我當做童年好友的你完全沒有變化。”


    “….你也是一樣哦。傑內特。輕易地踏入我的心,然後真的看起來相當快樂地笑到滾在地上。和那個時候的你好像完全沒有變化。”


    “現在的我才沒有笑到滾在地上。”


    “是嗎。比起那個時候稍微成長一點。”


    亞賓直接地向前踏進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開始縮小著。


    “——果然,你是一名騎士。亞賓。過分正直地麵對著自己的誓言筆直地向前邁進。這個姿態,對於我來說就是‘騎士’的身姿。”


    傑內特也慢慢地向前邁進。


    “所以….我要以我自身的理由來關閉上你著個騎士之道。”


    “你自身的理由……?”


    “我的任務是當個‘笨蛋姑娘。’過去是,現在也是。”


    傑內特說完之後靜靜地苦笑了。


    “就如那邊那個惡趣味的老人愉快地稱唿一樣。我在以前就曾犯了一個無法彌補的巨大錯誤,然後現在又要重複那個錯誤,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愚者。


    所以我要抱著這個愚蠢之極的人的矜持來阻擋你的道路。”


    “我不明白你所說的意思。”


    “兩百年前的我們——包含緋奧露在內的全員,都犯了同一個錯誤。”


    傑內特不以為然地說道。


    “犯過的錯誤不能挽迴。會受到過失的懲罰。所以我們如此愚蠢地度過兩百年。


    ……但是,我所認識的某個男人說出奇妙的話。


    犯過的錯誤不能挽迴。但是這不能成為你們刻意重蹈覆轍的理由…也就是那麽迴事。”


    “無論正確和錯誤都不存在。


    魔女實際上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然後這個事實並不會有所變化,那樣的話……”


    “說不定如你所說,也說不定不如你所說。


    所以,那樣就好。亞賓。那個男人賭的是硬幣的正麵,你賭的事硬幣的背麵。然後我決定將所有的事委托於他。自己重要的事物,無法相讓的事物,我們全部都擺上台麵吧。


    那樣之後,隻要彈起硬幣就好幣,不是嗎?”


    “…傑內特。”


    兩人同時停下來。


    慢慢地端好了劍。


    雙方的劍都十分相似,同樣的細長,同樣的缺乏裝飾,同樣的庸俗的長劍。


    無言的對持隻有一瞬間。


    “要上了,亞賓。”


    “啊啊。”


    以短小的話作為扳機,兩人幾乎同時踏向大地。


    20.


    流卡疲憊不堪地從列車下來,之後的旅程也是相當辛苦。


    乘坐了搖晃得十分厲害的定期馬車到山路,在途中下車的時候,被車夫警告“最近有傳言說出現怪物哦。”。然後就進入到山中,一直向前走了一段時候,就出現了奇怪的霧。傑內特說著“這種地方直到這裏還算正常”,但是能看出她心情變得有些惡劣。然後從霧中出現了難以相信奇怪的動物….然後被它們所襲擊往後退的時候,腳下變得泥濘難行,霧也讓視野變得狹窄起來。單是如此就讓疲勞的積累翻倍,然後在這個時候,巨大的夜之軟泥的氣息在相隔一座山的地方膨脹起來。


    “——那麽,現在輪到我出場了。”


    傑內特稍微猶疑了一下,最後如此說道。


    “我一個人就足夠了,倒不如說我一個人比較方便,你向前前進,開始你的戰鬥就好,流卡。”


    “傑內特…不過…”


    “在那麽近的地方發生戰鬥。無論如何時間都並不充裕。這種狀況下隻能由我去攔截他們,況且我原本就是為此來到這裏的,所以,不要露出那麽沒出息的臉。”


    “不過啊…”


    “我有我應該要做的事,你有你應該要做的事。那是最好的,唯一的道路。沒有時間讓你在這裏做無謂的猶豫了。”


    流卡沉默地度過了剩下的寶貴的時間幾秒後,然後笨拙地點了點頭。


    “拜托了,傑內特。之後給我爭取一點時間。”


    “被拜托了——”


    傑內特柔和地微笑起來。


    “如果我們兩個都能活著迴去的話,你能不能聽我說一些話?”


    “——額”


    傑內特沒有留下讓流卡反問的空暇,就進入到霧中的森林,然後消失了身影。


    持續了一段時間相當艱苦的行走之後,麵前出現了一座古城。


    流卡知道那座古城。


    雖然從來沒有直接見過。但是流卡的確聽過這一座在多斯的邊境所建立的古城。艾布裏歐那個小村子是和這裏隻隔著五座山。如果是在那個村落裏生長的人,大多都會聽過『有怪物出現的廢城』,然後成長的時候總會有一兩天,會害怕著這座距離不遠實際存在的廢城,變得難以入睡。


    “…看到這樣的東西…也讓人感到相當懷念呢。”


    咯吱咯吱發出悲鳴的雙腿。


    唿哧唿哧地不停地在唿吸的喉嚨。


    流卡勉強地鞭策著兩個地方,然後進入到古城。


    古城很寬廣。如果漫無目的地前進肯定會迷路。但是幸運的是,流卡是知道的。艾布裏歐的孩子們所害怕的『廢城』的童話中,產生怪物的元兇,就是占據最高的塔頂的大玻璃。


    穿過了古老的樹木排列的中庭,跑到了城裏。


    長時間堆積則灰塵,因吸入了霧水而變得凝固起來。


    所有的空間都被蜘蛛無拘無束織上蜘蛛網,已經織成了像是美術品一樣的斜紋。


    既不是不知名的蟲子,也不是小動物的某種事物一邊發出刺耳的叫聲一邊在腳邊跑過。


    (…


    …)


    發現了最高的塔,然後登上去。


    崩塌到一半的螺旋樓梯,被霧沾濕容易讓人滑倒。竭盡體力和精力,一步一步確實地前進。花費了相當久的時間,然後


    ——到達某一扇門前。


    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鏽的鐵門。


    流卡用拳頭敲了一下那扇門。


    剛當,強烈的聲音響遍附近。然後——


    “相當粗暴的敲門呢?”


    傳來了聲音。


    從門的對麵。


    流卡感覺聲音有點熟悉。但是,不知為何想不起來曾在哪裏聽過。讓他覺得很不可思議的聲音。


    “在那裏的是——大姐——嗎?”


    流卡嘶啞地問道。


    “那麽,會是這樣嗎”


    “我確實有個弟弟,但是那個孩子早就在很久之前死去。”


    “會稱唿我為大姐的孩子,早就已經不在世上了——”


    “是那樣嗎。”


    流卡感覺那確實像是庫洛蒂亞的腔調。


    一點都不在意別人是為了誰帶著怎樣的感情而來到這裏的。啊啊,那個時候君臨於艾布裏歐的暴君的確是那樣的家夥。


    看來在那之後的對話,都會以如此規律進行下去。好吧,既然對方打算這樣對話,那麽我就奉陪到底。


    “我也差不多呢。雖然有大姐,但是那個人在很久之前就死去了。”


    後背靠在門上。


    圍繞全身的疲勞爆發起來,然後就這樣滑落下去,彎下腰坐在地上。


    “就作為相似的同伴繼續說下去吧,和大姐相似的某人。


    你…打算就這樣下去成為魔女嗎?”


    “那麽,會怎麽樣呢?”


    對麵慢慢地作出迴應。


    “你怎麽樣了。”


    “我的做法並不能保證能不能阻止我成為魔女哦——”


    “在什麽人都不在的地方,將所有的夢封印在書上……”


    “順利的話,應該會全部都完美地結束掉。”


    “你覺得會順利嗎?”


    “那麽,會怎麽樣呢?”


    這次的迴答沒有迷惑。


    啊啊,原來如此,流卡理解到她的迴答的真意。


    庫洛蒂亞?艾魯蒙特是自信,虛榮,倔強的人。要是沒有自信說出來,那麽就會用曖昧的答案迴答問題,蒙混在場的人。至少流卡所認識的年幼的她是如此。


    流卡是知道的,在門的對麵的她變的軟弱了。


    “如果不能順利的話,我就難辦了。根據你今後的改變,我的命運也會有很大的改變啊。”


    流卡興致索然地說道。


    硬是將力量注入顫抖的膝蓋上,站了起來。


    將手放在鐵門的把手上,然後施力。然後鐵門響起了沉重的聲音。


    “我覺得你放棄比較好。”


    “打開那個門,你會失去所有的。”


    “我才會怕這種威脅,我這邊又不是小鬼時候的那個跑腿的。


    我可沒有那種能夠說聲是的,就輕易放棄那麽輕鬆的立場。”


    壓上了體重,推開了沉重的鐵門。


    門內的景象映入眼簾。


    狹窄的房間。


    占據在兩邊的空洞的書架。


    正麵是被渾濁灰色的霧所覆蓋的巨大的窗。


    然後在前一點的地方,‘她’在那裏。


    在矮小的工作用的桌子前彎下了腰,被墨水所沾汙的紙張所包圍。‘她’……直直地定睛看著這邊,微笑著。


    “……啊?”


    流卡懷疑自己所看到的。


    他曾見過在那裏的人。然而這個人物不應該出現在這裏,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劇烈地搖晃著流卡的心。


    “我不是說了嗎。”


    那個人物——她柔和地笑起來。


    在不應有風的室內,長長的金發飄了起來,撒播著淡淡的光粒。


    21.


    劍與劍相碰的瞬間,衝擊將傑內特吹飛到後麵。


    兩人同時向背後跳去,拉開了距離。


    慢慢地重整姿勢。


    “相當亂來的女孩啊……”


    聽到了相當吃驚的聲音。


    “我沒有理由被之前才亂來過的老人教訓。”


    傑內特頭也不迴地答道。


    “那個家夥積蓄的夜之軟泥,按照他說的,好像有不死者十七人的量哦。”


    “…那真是相當清楚的數字呢。”


    “現在不是從容的時候,正麵交鋒是沒有勝算的,你打算怎麽樣?”


    “正麵交鋒。”


    “….會問你的我果然是笨蛋啊。”


    “——獨立於無盡荒野,人始覺所處之地。”


    重新架起了劍,吟唱著那些詞。


    “唯佇立之石碑,方能靜守未來。”


    夜之軟泥開始溢出,附近的世界開始改變。


    “沒用的,傑內特。”


    亞賓靜靜地說。


    話語間完全感覺不到嘲笑和揶揄。他隻是單純冷靜地告知事實。


    “我早已看過你的王牌。再現過去的事那麽繞圈子的做法,要殺死我是不是過於從容不迫了?”


    “的確,那個做法的話會有點困難。我是明白的。”


    傑內特承認了。


    “但是,我是為了阻止你而來到這裏的,亞賓。能出的手牌全部打出之前,我並不打算放棄。”


    傑內特跑起來。


    劍強行撕裂了空氣,發出沉重尖銳的聲音。


    傑內特轉過身來,打算從下往上揮舞著劍。亞賓扭動了身體避開攻擊,然後趁勢揮舞起劍,完全不拖泥帶水地揮下。


    那已經並不是劍技了。


    劍技追求的是人體如何更好地驅使著劍來傷害別人。即使是平常的前刺,彎腰,邁進的步伐的大小和速度,體重和移動,然後還有其他數不清的旁支細節,將這些因素集合起來才得以完成。然後他們兩人所揮舞的劍的方式,並不需要重視這些因素。


    如果要向前刺,隻需要持劍的手腕用力向前刺就好了,不足夠的部分全部以『泥』來補充——隻是以此為前提,兩人的戰鬥就是那麽異樣。


    就算洞悉人類的身體生理學上所有的缺點。對於不死者是毫無意義的事。以不可能的姿勢揮舞著劍,描畫不可能的軌跡襲擊對方。從右揮舞過去的劍在下一瞬間就從左邊揮舞過來。以幾乎像是趴在地上的那麽低的姿勢,也能揮舞出勝過自由落下揮舞的劍的氣勢。然後完全沒有間斷重複這些動作。


    (——流卡如果在這裏的話,肯定會歎息。)


    在沒有停頓的武器碰撞的間歇中,傑內特思考著那樣的事。


    (以本來的肉身,如人所希望,積蓄起力量。本來他所擁有的劍術應該擁有更壓倒性的美麗…我們的所擁有的力量,太具壓倒性,反而顯得沒有意義。)


    兩人的劍尖錯開,互相擦過雙方的肩膀。


    如果是單純劍和劍的碰撞,體格比較劣勢的自己明顯處於不利的形勢。再加上,亞賓能夠簡單修複因魔法和帶有夜之軟泥的武器所受到的傷害。這種狀況,更是令他在麵對傑內特時候更有壓倒性的優勢。


    (的確,正麵交鋒是沒有勝算,不過……)


    傑內特翻轉了身體,稍微偏離了亞賓所瞄準揮下的劍鋒,禮服的下擺輕微破裂了。


    傑內特伸出了指尖…碰上了眼前的男的臉頰。


    “迴憶吧。”


    然後傑內特如此喃喃道。


    大腿傳來了灼熱的感覺,傑內特馬上理


    解到是被亞賓的劍貫穿了。皮膚離開,骨頭被打折,血飛濺出來,強烈到搖晃的激痛強行讓傑內特失去意識,向前傾倒在地。


    沒能避開


    “…傑內特!?”


    傳來了阿魯特老爹的悲鳴。


    事到如今,阿魯特老爹已經不是看到傑內特的身體被斬傷就會動搖的男人,恐怕他——如傑內特所想象——正確把握到傑內特打算做什麽。作為不死者,無論是誰通過在自己身體內的夜之軟泥,都應該感覺到這個異變。


    ……但隻有一人是例外的。體內包含了不屬於自己的十七人份的夜之軟泥,作為不死者的本能,根本性的恐怖十分淡薄的,隻有亞賓?拉布魯一人。


    “落魄之足跡,無力的記憶,無明之噩夢。”


    波紋誕生了。


    在觸摸到亞賓的指尖為中心,世界搖晃著,然後逐漸扭曲起來。


    此時所有的景象變得曖昧起來。


    周圍的世界開始變化。


    亞賓拔出了劍,傑內特的禮服,亞賓的盔甲,都被飛散的鮮血染得赤紅。然後亞賓就這樣高高舉起劍。


    “在那個節點所銘刻的曆史。”


    ——劍揮了下來。


    腳已經無法行動。甚至想轉動身體也做不到,傑內特的肩膀承受了斬擊。視野和意識瞬間染上紅色。


    (……亞賓)


    傑內特看著他的臉。


    他的臉像是要哭出來扭曲起來,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怎麽啦…你還真沒出息啊。”


    傑內特在想事到如今,他為何要露出如此的臉。


    我們是不死者。斬殺同胞,奪去重要的人的生命,事到如今應該沒有持有會因此而受傷害的心。然後亞賓,至少是將那些和他關係不錯的人——薩裏姆等人的“古木之庭”殺掉菜來到這裏的。


    盡管如此,為何。


    “…啊啊,說起來……”


    之前戰鬥的時候亞賓戴上了假麵。對了。庫洛阿這樣說過。難道,那個時候的亞賓說不定也露出了和現在一樣的表情。


    傑內特覺得這並不是不可能。


    她覺得,如果是亞賓?拉布魯的話,說不定就是那麽迴事。


    因為是那樣的他…年幼的自己才會如此和他親近。


    閉上的嘴唇再次張起來。


    傑內特?哈露邦將『琥珀的畫廊』中所有的夜之軟泥奮起到極限,說出了結束的言詞。


    “無法消失的小小的故事。”


    咚。


    伴隨著劇烈的痛楚,心髒劇烈地跳動了一次。


    身體中產生了全部流逝而去的錯覺。


    或者是全部消失的錯覺。


    『琥珀的畫廊』擅長迴想和追憶。即使諸多的全部的魔法書當中,特別擅長於讀取過去,然後唿喚出來的魔法。


    所以——在魔女的城裏燃燒的時候,這本魔法書的本質的夜之軟泥塊會在在場的所有的人類中,選取最思戀過去,希望迴到過去的人,寄宿在那人的身體。


    傑內特?哈魯邦所有的巨大的後悔,對幸福的過去的執著招來了『琥珀的畫廊』。


    亞賓說了,傑內特的王牌是再現過去的事。


    但是,那並不正確。傑內特和『琥珀的畫廊』所希望的並不是這種事物。


    想迴去那個時候。


    所期望的僅僅如此。


    世界的變容結束了。


    同時傑內特用力向後跳起。


    腳和肩膀所受到的傷,在現在世界的變容消失了。所以沒有能妨礙傑內特的跳躍。在夜之軟泥所支持的腳力,應該在一瞬間拉開了驚訝的距離。


    伴隨著沒出息的聲音。傑內特摔倒了。後腦猛地撞在地上,眼前星星四散。


    “啊。”


    發出的悲鳴不知為何相當尖銳。


    慌忙地抬起了上半身,但身體相當沉重。


    “…難道。”


    傑內特總算正確地把握到自身發生了什麽事。呆呆地聽到了亞賓的呻吟聲。


    “傑內特,你……”


    “啊,是的。就如你所想象一樣,亞賓。”


    傑內特站了起來。


    在晃眼的星星所填滿的視野,總算正常起來。漂亮地修整的花木排列起來,然後在視野的前方是延展開來的鮮豔的薔薇園。


    這裏是庭院。


    “這裏是哪裏,你相當清楚吧?


    你和緋奧露相遇的地方,你工作的地方,也是你立下成為騎士的誌向的地方,修泰布魯的城池。


    然後…現在在這裏的你,體內並沒有寄宿能用來使用魔法的夜之軟泥,你隻是個單純的少年園丁。”


    傑內特一邊說著一邊確認著自己的身體。


    很纖細。


    原本,自己就比起順利成長的少女身材要短小。但是現在的傑內特,和那個傑內特原本的身體比較,明顯縮小了兩圈。視野更低,手腳又短又小,然後並不可靠。


    然後,身上所穿的禮服…啊啊,相當懷念啊。這個確實是在十二歲的生日的時候,父親聽從我的任性讓從鄰國招來的裁縫店所製的。


    “……這個是計算之外。”


    傑內特一邊苦笑一邊確認在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


    “我在這兩百年,是為了殺死緋奧露和萊奧納爾而生存的,為此在『琥珀的畫廊』中尋求手段,然後編製了這些魔法。


    以前和你相遇用到的那是為了殺死萊奧納爾而編製的魔法,而現在讓你看到的事為了殺死緋奧露的,但是……


    就如你所見,相當不穩定。”


    露出迷惑的表情的亞賓,慢慢地看向了傑內特。


    “強製性地讓對方迴到了自己所認識的過去的身姿。


    無論是怎樣的不死者,在成為不死者之前是單純的人類。如果迴到了那個時候的狀態,隻是花費和對付單純的人類的工夫就夠了。


    …嘛,雖然是那麽迴事。


    好像,我也被設定成了這個時候你的印象種,那個年幼的我。本來就你一個人迴去就好,但是就如你所看連我也迴到了十二歲的時候。”


    “傑內特……”


    亞賓慢慢地走進。


    “要怎樣解開這個魔法。”


    “那麽,要怎麽做呢。至少,殺掉我的話肯定就能解開了。”


    “傑內特。”


    “雖然盡可能想要稍微再爭取一下時間,但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繼續抵抗也沒用。之後的事就交給流卡了。”


    “是嗎。”


    亞賓伸出了雙手——抓住了傑內特的脖子。


    “……至少別讓我感到痛苦,拜托了。”


    感受著那令她漸漸無法唿吸的壓迫感,傑內特說道。


    一點點,一點點,束縛脖子的手施加著力量。


    傑內特的眼前慢慢地黑暗起來。


    (……剛剛都說了不讓我痛苦的。)


    傑內特在逐漸薄弱的意識下嘟囔著。


    (這個,相當,痛苦啊,亞賓……)


    臉頰上感覺到有什麽熱的事物。


    (亞賓……)


    『——真的,想成為騎士呢。』


    能看到眼前的少年不一樣的表情。


    對了。那個時候的他害羞地笑起來。


    一邊笑著,盡管如此一邊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述說自己的決意。


    那個少年,無論多少次,無論多少次都會重複說那個決意。


    『——我想讓那個公主大人有能夠信賴的人。』


    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自己大聲地笑出來了。因為沒想過會有人認


    真地說出那麽令人害羞的話。


    然後,那個姐姐——因為難以接近,所以所有人都會和她保持距離的第一王女,做夢都沒想過會有個能對她說出這種話的人。


    奇怪,高興,快樂,笑個不停。


    『——因為騎士並不是如此正經的人,所以,我才更加想成為正經的騎士。隻有我一人也可以,我想要證明這個國家存在著正經的騎士的事實。那樣的話至少能搭救一下公主大人。我是如此想的。』


    然後……自己憧憬著。


    憧憬著如此強烈地珍重著別人的感情。


    然後,憧憬著如此強烈地吸引著少年的姐姐。


    憧憬著宛若隻在童話中出現的公主與騎士般的,這兩個人。


    然後,保持這種憧憬或者的自己,度過長遠的時間之後。


    和流卡?艾魯蒙特所相遇。


    『——對於你,我祈禱著能有個不像這個不成樣子的我,而是能有一名真正的騎士出現在你麵前哦……幼小的傑內特公主。』


    他不是騎士。也不是被如此稱唿的人,不但沒有對發誓對公主的效忠,而且和禮節,禮儀之類的事基本無緣,當然也不會騎馬。


    真正的騎士並不存在。


    不過,那也相當好。


    他的確給予了我所尋求的事物。


    從她誕生於這個世上,已經過去了二百三十二年。傑內特覺得那是相當長久的人生。無意義的時間相當長久。在最後的兩年之中,雖然像是在相當特殊的時期慌忙對賬一樣,但那是沒有辦法。


    可以的話,希望這樣的時間能長一點、再長一點,但是,這已經是無法實現的奢求了。


    (…嘛,可以了。)


    如果再去許下更多的願望,自己想要的東西隻會越來越多,最後會沒完沒了的。


    因為已經充分度過了能稱得上是幸福的時間,所以這樣就好了。


    (多謝了,流卡——)


    傑內特?哈露邦在心中重新閉上了眼。


    然後心就那樣沉入了平靜的黑暗中。


    22.


    在那個房間中站著一個女人。


    強烈的違和感在流卡的心中暴走起來。


    自己是來找誰而來到的這裏?


    那是庫洛蒂亞?艾魯蒙特。已經在七年前的死去的自己的姐姐。過去那麽長的時間,外貌當然會有很大的變化,但是那也有個限度。無論變成如何,都應該會留下一點舊時的痕跡。


    盡管如此,現在在自己的眼前的這個女人。


    長及地麵的,輕飄飄的金發。


    清澈的蒼藍色的眼瞳。像是殘留稚氣,平靜的表情。


    流卡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他記得。


    怎麽可能會忘記。


    “為什麽……”


    猶如呻吟一樣的聲音從喉嚨泄露出來。


    “為什麽……!?”


    那個女人露出和流卡記憶中完全一樣的微笑。


    這件事攪拌著流卡的心。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


    “你見到誰了?”


    那個聲音從流卡的腦袋深處傳來。


    流卡總算注意到了,她並不是以聲音來和他交流。話說迴來,甚至連稱作聲音都不能。原本空氣就完全沒震動過,不使用喉嚨,甚至不經由耳朵,隻是言詞直接傳送流卡心中。


    “現在你所看到的我的身姿,是在你心中『魔女』的印象”


    “什……麽?”


    流卡不明白所聽到的話,隻能重新問一次。


    “我,已經,基本,成為了魔女。所以原本是怎麽樣的人類,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已經觸摸到這個世界的外側的規則,被其吞沒的我已經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在這裏的是無論是應有的名字還是身姿都已經失去了的,單純的『魔女』。”


    那是緋奧露的聲音。


    那是緋奧露的口吻。


    但是,在流卡眼前所站立的這個女人不可能是緋奧露?姬賽魯梅爾。


    沒有名字,單純的『魔女』。


    “因為沒有名字和身姿,所以就從看到的人心中的印象隨便找一個,然後展現開來——怎麽樣?你所看到的我是不是在攪拌著大釜裏的東西?”


    在一瞬間,那個女人的身姿模糊了一點。然後在模糊的身姿的另外一邊,猶如隔著模糊玻璃看著,完全不一樣的人物的身姿浮現出來。變成了一個穿著藏青色的女袍的鷹鉤鼻老太婆,正攪拌著盛滿大釜的形跡可疑的湯。


    簡直就像是從童話中出現,猶如繪圖書中描繪的老太婆的身姿。


    (童話?)


    流卡對自己所想感到驚訝。


    (在如此幻想的狀況,我真能想到這種事呢…)


    緊緊地咬住了壓。


    “緋奧露也,會變成這樣嗎?”


    拳頭緊緊地握起來。


    傑內特也曾說過,她不知道人類變化成魔女的過程。因為緋奧露在變成魔女之前,在還是人的時候,她就把自己藏起來了。


    流卡現在明白到她會那樣做的意義了。像是現在在自己的眼前的作為『魔女』的身姿,誰都不想讓他們看到吧——或者,說不定隻是在親近的人們麵前隱藏了起來。流卡能理解她的心情。


    但是,即使如此。


    “我在這裏會重新書寫新的魔法書,如果完成了『單目的謊言』,我就能駕馭魔女的力量,然後你的存在會好好留在世上。


    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所以,迴到菲魯茲邦去吧,請你幸福——”


    “別開玩笑了。”


    流卡猶如呻吟般的聲音打斷了『魔女』的話。


    張開了右手覆蓋住自己的臉,視野被關閉暗下來,『魔女』的身姿也看不到。


    “你這家夥想挨揍嗎?


    到了這個時候,還說什麽『不用擔心』?這是多麽自以為是。那種做法什麽都做不成,你這家夥是最清楚的吧。


    你要愚弄弟弟到哪種地步,大姐。”


    大聲斷言之後……


    拿開了右手,張開了眼睛。


    在那裏的『魔女』的身姿變化了。金發的女人——緋奧露?姬賽魯梅爾的身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事十多歲的紅發少女一人,板著臉坐在桌子上。


    “——真敢這樣說呢,笨蛋弟弟。”


    “不管多少我都會說哦,性格惡劣的姐姐。”


    啊啊,對了。在這裏的並不是『魔女』這種不明意義的人。


    庫洛蒂亞?艾魯蒙特。自己的姐姐。那樣的事當然不會忘記。


    自己不會重複在兩百年前,傑內特他們所犯的錯誤。


    “我不受理你的提案。我才不想聽。好了,總之先給我閉上嘴,好好聽我說。”


    “唿……有一段時間沒見,竟然對著姐姐,也敢用這種了不起的語氣了哼。”


    在姐姐這個詞說出來的同時,『紅發少女』的身姿抖動了一下。


    “在我溫柔地勸說的時候,老實地迴去比較好哦?如果不聽我說的話,說不定我會久違地,給你毫不留情又稍微有點過激懲罰哦。”


    “那……”


    殘留在身體的恐怖複蘇起來,流卡有一瞬間感到了膽怯。


    “我才不會屈服這樣的威嚇!”


    “雖然你的聲音在顫抖著。”


    “真囉嗦!”


    但是,這樣就好。


    通過這樣來來迴迴的對話,讓我們的關係變迴關係不好的姐弟的樣子。


    將已經不在人類這邊的『魔女』拉迴到人類一邊。


    “好了閉上嘴,迴到庫洛蒂亞?艾魯蒙特去——”


    能行。


    這樣就沒問題。


    抱有著希望的確信,大力地叫喊起來。


    “沒辦法哦。”


    突然的頭暈,視野也搖晃起來。


    “你是發現不了我的。”


    在流卡的左邊,巨大的書架背後,傳來了聲音。


    “你所知道的我是十五歲的庫洛蒂亞?艾魯蒙特”


    這次是右邊。背靠著空洞的書架的少女,竊笑著地說道。


    “那並不是現在的我。”


    背後。背靠著關閉上的鐵門,七歲左右的幼女,看起來無聊地說道。


    “現在的我也能說謊。”


    在頭上,在書架上坐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一邊搖晃著雙腿一邊戲弄地說道。


    ““謊言,是掩蓋平時的麵孔的麵具,會說謊的平時的麵孔,誰都無法發現。””


    從房間的各處,各個聲音重合起來說道。


    “什麽啊……這是……”


    右邊也是,左邊也是,無論前麵還是後麵都是。房間中的所有的地方都有著紅發的女人的身姿。年齡也分散開來,下到五,六歲……上是,二十出頭的程度吧。但是以著十五上下的年份為界限,還要在此之上的女人的臉模糊得看不清楚。


    “抱歉了,流卡。”


    無數的庫洛蒂亞的中一人,無精打采地說道。


    “你來到這裏,我真的很高興。”


    “但是沒辦法哦。”


    “我已經不能迴去了”


    諸如此類的言詞陸續一個個傳來。


    然後在這段期間,庫洛蒂亞的身姿也在增加起來,然後同時減少起來。從虛空出現的身姿的少女,同時融入虛空中逐漸消失。


    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星星在閃耀。


    “相當不講道理……話說,這讓人感覺不舒服……”


    “““囉嗦”””


    無數的庫洛蒂亞的聲音在那一瞬間重合起來。


    流卡在想,啊啊,這些家夥,果然每一個都是庫洛蒂亞。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成為解決這種狀況的線頭。即使必須要從這些庫洛蒂亞中選出真貨,但流卡確實不知道現在的她。


    七年前應該死去的她,實際上一直都活著。知道的事僅僅如此。那樣的情報成為不了線索。


    然後,當然從這裏的她們中,自己去選擇的行為本身,說不定原本就沒有意義。


    “你在想什麽。”


    “在煩惱要如何抓住我的手拉到你身邊嗎?”


    “請放棄吧,這是沒用的。”


    “……你腦袋不好。”


    “好吵鬧啊!”


    啊,夠了啊~畜生。盡管如此,那些家夥果然都是庫洛蒂亞。


    血緣的羈絆啊,流卡也想依賴一下這種方便的事物,但是終竟不會如此順利。自己無論如何都辨別不了,那麽該怎麽做才好?


    “……畜生。”


    流卡大力地撓著頭。


    “的確,我是辦不到的。”


    “是吧?”


    “為什麽聽起來你很高興。”


    “不,看到你在煩惱的樣子,就本能地。”


    “這種讓我討厭的地方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啊,大姐!”


    即使叫喊起來,盡管如此事態當然也不會好轉。


    在無數的茶褐色的瞳孔的凝視中,流卡撲通地坐在地板上。


    “……啊。”


    一瞬間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完全忘記了,魔女就是那麽迴事啊。”


    “額?”


    聲音疑惑地搖晃著。


    “我要做什麽,原本就是錯誤。


    啊啊,的確我腦袋不好。明明是最初的最初聽到的事,為什麽到了這裏就完全忘記了。”


    “什麽?什麽迴事?”


    “那麽……嘛,簡單來說呢。”


    流卡用力閉上了眼睛。


    無數的庫洛蒂亞的身姿在視野中消失。


    “你所看丟的並不是我,是你自己。


    魔女也就是單純被人得知就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影響,這種體質的持有者吧?因為她看丟了自己自身,所以現在的你是『魔女』或者『庫洛蒂亞?艾魯蒙特』的可能性全部歸納在一起的事物。


    大概……緋奧露也是一樣。


    因為想要在身邊的人不存在了。


    無法保持自己想要成為的自己。”


    聲影聽不見。


    氣息也感覺不到。


    在自己所創造的黑暗中,自己一人繼續喃喃道。


    “所以……你自己去選擇。”


    流卡朝著前方的黑暗伸出了手。


    “自己選擇想要成為的自己,抓起我的手,


    因為我會緊緊地握迴去的。”


    沉默。


    在黑暗之中,有著微微動搖的氣息。


    然後的是猶疑的氣息。


    在那之後,慢慢地有什麽在接近流卡。


    “——真的是大笨蛋。”


    愕然的聲音低聲傳了過來。


    “流卡如果真的活著,反而變成了這種笨蛋。真的讓我心情複雜。”


    “別廢話了,好了快點抓住我的手,我一個人這樣做著這事,從旁人看起就像笨蛋一樣。”


    “別說像了,你是笨蛋的事早就確定了。”


    “所—以,別廢話了,快點——”


    “是是。”


    有什麽包裹著流卡的身體。


    “……哎”


    花費了一點的時間,流卡才注意到那是女性的擁抱。


    雙臂繞到頭後麵,抱入胸口中,誰在擁抱著流卡。猶如包裹進去的這個擁抱相當溫暖,然後


    “……額。”


    然後同時很痛苦。


    那個人的力量相當強勁。流卡從觸感明白到那個人絕對不是充滿肌肉的體格,但是盡管如此,勝過男人的臂力毫不寬恕地緊緊勒緊了流卡的身體。肺裏的空氣都被排出去了。“咯”喉嚨泄露出如此沒有出息的聲音,唿吸困難,肋骨吱吱嘎嘎響著。


    “等,你這個家夥,喂。”


    盡管如此流卡打算想盡辦法發出抗議——


    “……多謝了,流卡。”


    傳來了好像聽過的聲音。


    “那個聲音,你是……”


    抬起臉想要確認對方的臉。在那瞬間,頭部被固定起來,然後擰到了奇怪的房間。


    伴隨著沉重尖銳的痛楚,頭發發出討厭的聲音。


    “咯!”


    “——呐,流卡。”


    對方完全不將現在流卡的困境放在眼裏,溫柔地說道。


    “會如此稱唿你,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反正,因為本身是滿是謊言,失去了真實的人生……隻有今天,我就欺騙自己,來幫助我的是弟弟,如此浪漫的大謊言——”


    “啊,不,比起這個,頭,頭。”


    “——啊,真不懂氣氛。”


    “在這個世界上會有腦袋被這樣扭曲著的時候,還能留意氣氛的人嗎!”


    “隻是想稍微教育你一下而已。”


    “那不隻是暴力嗎,可惡!”


    因為頭部被女人的手腕固定住痛著擰不迴來,所以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毫不留情的勒緊的痛楚,和相當接近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傳達了她在這裏的事實。


    “好了閉上嘴被我勒緊吧,因為好不容易的……”


    溫柔的聲音在這裏動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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