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夜@輕之國度


    真宮慌張地從店裏衝出去。


    他左右晃了一眼,很快便找到那個向右跑去的男子背影。


    於是他即刻再跨步追出去。他抓緊了頭巾,在柏油路上全速奔馳——帶著圍裙上那一塊無論怎麽洗也洗不掉的黃漬。


    然而,他依舊全力揮動手臂,擺動膝蓋疾速追出去。


    “喂!你給我站住——”


    盡管他出聲大叫,那名從店裏麵逃跑的男子當然不會乖乖停下腳步。


    對方跑在真宮前方五十公尺。他穿著一件廉價而又薄又舊的黑色連帽運動外套,並且用帽子遮住臉部上緣。


    這人在餐廳裏麵吃了飯沒付錢。


    而真宮則是以打工的店員身分試著把他追迴來。


    他的身高一八三公分,體重七十公斤,肌肉結實,手長腳長,一頭黑色短發。一雙細長的眉毛和眼睛,讓他的視線看來總是兇狠而銳利。在集中精神全速奔馳之下,緊皺的眉頭比起平常更多出一副不悅的氣息;癟起嘴的模樣比起往常更是散發一股教人敬而遠之的氣質。


    他就是這麽一個有著一張老成而具有威嚇性容貌的少年。


    此時他咬著牙,眉頭緊皺地努力要抓迴那個吃霸王飯的家夥。想當然爾,他非常惱火。然而,當他全力衝刺、活動身體的同時,也讓他的心緒稍微得以平複下來。


    ——衝刺,然後抓住那個吃霸王飯的家夥!


    這是此刻唯一驅使他身體運作的念頭,並且盤據了他的意識。


    另外,他才剛從國中畢業,年輕而體力充沛,並且擁有引以為傲的速度(跑完五十公尺隻要六秒四○)。


    相較之下,那個吃霸王飯的家夥不過就是個沒有運動習慣的中年男子,不論體力或速度都無法相提並論。於是兩人之間的距離正逐漸縮短。


    整個追逐過程之中,真宮僅僅在一開始叫了一次:“那家夥吃霸王飯!” “幫我抓住他!”但此後他便沒有再以同樣的方式請求路人支援。


    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平常有什麽事也不太會找別人幫忙。而反過來有人找他幫忙,他也多半都會拒絕;對稍微有點交情的朋友是如此,對其他素未謀麵的人就更不用說了。在這種需要助人求人的場合,他並非做出了‘否定’的選擇,而是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考慮過這種選項。


    總之,他始終都打算一個人抓住這名吃霸王飯的家夥,正全速奔馳著,而距離也慢慢縮短。


    然而,此時那名吃霸王飯的客人卻忽然轉向,並且在此穿過了人行道——這時路口的號誌才剛變成紅燈。


    “喂!站住!”


    真宮再喊了一聲,同時慌張地追出去。


    但對向車道的號誌卻在此時變成了綠燈。


    一輛汽車大鳴了一聲喇叭,並且開過來擋住了真宮的去路。


    他差一點點就被撞到了。還好他及時停下腳步,才免於發生車禍。


    他著急地把頭再抬起來,但那名吃霸王飯的家夥背影卻已經逐漸遠去。


    ——然而,那身背影的後腦勺卻忽然疾速右傾,拖著身子重重甩向柏油路麵。


    真宮看著他倒地,同時在他那顆後腦勺原本停留的高度看見一隻皮膚白皙的美腿。


    而那隻美腿的根部,則纏著一條比白皙的大腿肌膚更白——幾乎純白的白布。


    從白布往上延伸,真宮看見美腿的主人——那個女孩的容貌。


    還有一條搖曳的黑色馬尾。


    這是一記美得讓人感動的高腳踢。


    真宮的眼睛清楚而完整地捕捉了這一記高腳踢從頭到尾施展的過程。這一切仿佛慢動作播放的走馬燈呈現在他的眼中。接著,一直到高掛在半空中的白皙長腿緩緩收迴到地上之後,他仍茫然注視著這個女孩。


    一記喇叭聲再次響起,真宮恍然迴神,趕忙對著大排長龍的汽車方向點頭道歉,快步跑過斑馬線。


    “這樣可以嗎?”


    這名穿著不知道哪間學校製服的馬尾女孩正麵望著真宮。她伸手指著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霸王飯男子問道。


    “——啊?”


    “我看到你的穿著,想說這家夥應該是吃了飯沒付錢的客人吧……於是反射性地踢了他一腳……”


    “嗯,沒關係沒關係,他確實是吃了飯沒付錢的客人沒錯。”


    “這樣啊,太好了。”


    女孩揚起嘴角笑著應答,露出一顆虎牙的樣子看來非常可愛。這張笑靨讓真宮忽然覺得莫名害臊,慌忙別開視線。


    他蹲下看著口吐白沫的逃犯。這人完全暈過去了。馬尾女孩也跟著蹲在真宮身邊看著這名逃犯。


    “嗚哇,這家夥翻白眼了……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啦?”


    她露出些許愧疚的表情嘟噥了一聲。


    “那一踢太完美了嘛。”


    真宮想起剛才那一記踢腿,於是對答了一聲。女孩的右腳就好像受到磁力吸引一般,不偏不倚地嵌進逃犯的側頭部。那真是一記算準了最短距離,堪稱完美的高腳踢。


    ——同時,在那一記高腳踢之中曇花一現的白布,也帶著非常鮮明的色彩在真宮的腦中複蘇。


    他忽然覺得喉嚨發脹,反射性地想要及時甩開那一幅影像。但那幅影像卻有如細胞分裂一般不斷增殖。


    “真的耶,我好久沒有踢得這麽好了。”


    女孩答話時的語氣聽來頗為開心。這聲音就從真宮耳邊的鄰近處傳來,每一個字句都仿佛貼著他的耳朵一般清晰。他感覺到心髒怦通一聲,仿佛要從胸口跳出來一般,身體狠狠抽了一下。


    “是、是喔?我說,那一腳真的超漂亮的呢。”


    真宮慌張地迴了話,聲音不小心高了幾度。這種異常反應連他都馬上察覺,甚至當下便覺得不妙……


    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思緒,忽然瞪大了眼睛將臉湊到真宮麵前。


    “啊——?你該不會看見了吧?我露出來了嗎?”


    “——什、什麽東西呀?”


    真宮的聲音又高起來了,而且一雙眼睛不自覺地到處飄,甚至連嘴角都發出陣陣抽動。


    馬尾女孩看了他的反應,馬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反應也太明顯了吧?你果然看到了!”


    “……我、我又不是自己想看而去看的。”


    真宮帶著一臉愧疚的表情吐露出了自己的一套說法。


    “我知道啦。腳抬那麽高也沒辦法嘛,是我自己不好啦。我穿著裙子,說什麽都不應該做什麽高腳踢的動作的。”


    女孩說完從地上站了起來,而真宮也跟著從地上起身。


    她長得很高。站在身高一八○公分的真宮旁邊,頭頂大概到真宮的鼻頭,少說大概也有一七○左右吧。而踢出那一記高腳踢的白皙長腿,似乎也經過鍛煉,看來非常緊實。從上到下纖細而緊致的線條勾勒出漂亮的體態,微微上揚的眼尾和眉毛帶著一種凜然的氣質和中性的印象。


    “總之謝謝你啦。”


    “咦?……啊、哈哈。我還是第一次因為被人家看到內褲而接受人家道謝呢。”


    “——我……我才不是為了那個!隻不過就晃過那麽一下下,說什麽被人家看到也太誇張了吧——”


    真宮忍不住極力為自己辯護,卻發現對方覺得可笑的表情而害羞得趕緊噤口。


    “總之,不是謝你說的那個,是躺在地上的這個啦。”


    真宮用手指著倒在地上那個吃霸王飯的家夥說道。


    “啊,原來你是在說這個啊?不用客氣。可是這個人好像昏過去了,把他搬迴


    去好像是個大工程喔?”


    “這點小事還不成問題。”


    “這樣啊?抱歉,好像反而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我沒辦法幫你把他搬迴去呢。”


    “沒關係,你把這家夥擋下來我就很感謝了。”


    “也對,而且不該看的也讓你看到了喔,這樣就算扯平了。”


    女孩說完調皮地笑了。


    “那我先走啦。雖然不好意思,但你就加油把他搬迴去吧。”


    “ok,我才要謝謝你呢!”


    真宮道謝以後,再次蹲下把吃霸王飯的家夥背在背上。然後尾隨在馬尾女孩的後方不遠處也過了斑馬線。


    過了斑馬線後,女孩便往左邊轉了彎走去。


    離開前,她還迴過頭來,對著真宮笑著舉起手說了聲“拜啦~~”,接著便背對著真宮繼續前進,沒有再迴頭。


    真宮也背向女孩,背著吃霸王飯的家夥右轉往自己打工的餐廳方向前進。


    這是發生在四月上旬,高中入學典禮幾天前的事。


    時值春天,邂逅的季節。


    *


    今天是學校開學的日子。


    真宮走在前往新學校的路上。


    他升上的高中坐落在隔壁的小鎮,搭乘電車一站就可以到達的地方。街邊的櫻花樹已經可以看見幾顆零星的桃紅色花苞,大概再過不久就要開了。


    他事前已經收到通知,知道自己被分配到一年六班,因而直接朝著教室走去。


    看了看張貼在教室窗門的座位表,確認了自己座位——他的位子被安排在最後一排,於是他便自然地從後門進入教室。


    確認了座位沒錯以後,真宮便一屁股坐上椅子,隨手把書包往桌邊的掛鉤上勾著,接著便將上身靠到椅背上稍微放鬆了一下。


    ——忽然間,一縷似曾相似的黑色馬尾飄進了真宮的視線。


    眼前掛著一頭馬尾——確切地說,前座女生的那一頭馬尾,和幾天前看過的極為相似。而這頭馬尾此時就處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內輕輕擺蕩,仿佛叫人伸手拉它一把似的。


    “綾!太好了,我們同班耶!”


    一旁傳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


    前座的馬尾對聲音起了反應,猛然在空中擺了一下。


    洗發精的香味從飛揚的發絲間冉冉地飄散開,隨即芬芳的氣味便輕觸了真宮的鼻尖。


    前座女孩的側臉,正是他記憶中的馬尾女孩。


    “啊!”


    他無意間吐出了一聲驚訝的反應。而聽到聲音的馬尾女孩也迴頭看著真宮,同樣也不由自主地——


    “啊!”


    她大聲喊了一聲。稍稍嘶啞的聲音亦透露出了她驚訝的心情。


    “咦!你跟我同年紀嗎?”


    女孩瞪大眼晴,語帶著苦笑地問。而剛剛出聲叫了這個馬尾女孩的女生(看起來像是她朋友),也同樣瞪大了眼睛來迴望著眼前的兩個同學。


    “你應該不會是留級或重考吧?”


    “不是,我十五歲……不對,已經十六了。”


    “咦?”


    “因為我的生日才剛過不久。”


    “喔喔,你生日真早——不過也未免太巧了吧?我們竟然同校同班,而且連座位都在一起耶。我記得你叫做真……真什麽的?”


    “真宮。”


    “對對對,沒錯,真宮。剛才我在看座位表的時候有稍微瞥到一眼。依照假名排列,我們被排在一起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呢。然後呢,你的名字叫什麽?”


    “逢人,‘與人相逢’的逢人。”


    “喔?名字還滿好聽的嘛。※雖然你給人的印象跟優雅的王子有些差距就是了。” (譯注:原文中主角的名字“逢人”使用的假名讀法與“王子”同音。)


    女孩說完臉上揚起了一張笑靨,嘴角露出了一顆白色虎牙。


    距離真宮上一次看到這顆虎牙,是三天前的事。


    “我的名字叫做藤室綾,請多指教。”


    藤室綾對真宮伸出右手。真宮看了看眼前的手,再看了看女孩的臉,最後視線又落到了她的手上。他猶豫了一下之後,也伸手迴握住女孩的右手。


    “嗯,請多多指教。”


    “哈哈,沒有想到可以這麽快就交到朋友。這就像是高中棒球的第一號先發打手所擊出的第一球對吧?”


    綾握著真宮的手自然地說。


    於是,真宮就這麽輕易地交到了升上高中之後的第一個朋友。


    時值春天的四月,邂逅的季節。


    真宮逢人,今年十六歲。


    他的高中生活即將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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