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亞財團有個部門叫「自然資源產業部」,經營的主要產業為礦物與天然纖維,後者包括棉、麻、皮毛等等,幾乎全部做為服飾用途。


    說到衣料,以化學合成品為主流的現在,這些材料已經不夠普遍,不但保養麻煩,使用時也必須小心謹慎,而且與合成材料相比,也談不上耐用。從大量生產的角度來看,這種物品隻有缺點,但唯其如此,反而備受珍視,同時價格也很昂貴。穿著自然素材的衣物乃是特權階級的象征,對於要花不少心血才買得起這種衣物的一般市民而書,「打腫臉充胖子」並不是玩笑。令人意外的是,高級衣料是庫亞財團的拿手項目之一,也是收入來源。


    當然,潔思敏的公關造型小組若以服裝設計為職誌,想要多少人人垂涎的最高級衣料都不成問題,但可悲的是,這些豐富的資源可說是完全無用武之地。


    潔思敏對服裝絕非毫不在意,但要以耐用為第一條件,首先就不會考慮自然素材。而令公關造型小組更加感到遺憾的是,她對服裝的要求,下半身一定要是臀部、大腿處口袋多多益善的迷彩褲或皮褲,鞋子隻穿加了鐵板、耐穿耐磨的;上衣要可以遮住掛在脅下的槍套,最好是袖口可以容納一把手槍還綽綽有餘,舉出來的偏好讓人愈聽愈頭痛。一般女性對美理所當然的追求——以吹風機吹整頭發、上粉底、搽唇膏、修眉這類打扮,她完全不感興趣。


    「化妝品和眉毛夾能帶上戰場嗎?」是她一貫的論調。


    要是沒有海倫帶領的公關造型小組,社會大眾對庫亞財團繼承人的評價想必會大不相同。由於有她們無與倫比的努力,潔思敏才能夠贏得「年輕美麗的女總裁」這個凱利聽了嗤之以鼻的稱號。


    潔思敏平常都穿硬挺的套裝,偶爾遇到晚會,則一律要求晚宴服要長袖、質料厚,而且是褲裝,勸她晚宴服最好穿無袖,她也不肯聽。


    「因為我手臂上的肌肉有點太多了,別人看了會嚇到的。」這是她的理由。


    要打扮這麽一個勇猛健壯的人,正好可以讓造型師大顯身手,但由於這個對象是個絕佳的可造之材,她們總感到有些美中不足。潔思敏若是不開口,完全可以歸類為美人,因此不可能完全不適合女性化的服裝。她們經常在想,希望能再冒險一點,想試試以她為素材,能夠塑造出什麽樣的女性形象。


    這時,正好潔思敏懷孕了,不但如此,還說要暫時在家靜養。這下子,她們的幹勁全上來了,把握這難得的實驗機會,把過去累積的設計圖全部拿出來,配合這些圖稿,準備了大批過去沒有機會亮相的女裝衣料,柔軟的喬治紗,細致的府綢,通風的苧麻、細麻,輕盈的雪紡、寬幅絨、平紋絲等等。


    她們說做了新衣服要潔思敏試穿,但潔思敏一開始麵有難色:「我覺得這種柔軟的東西不適合我。」


    先別說適不適合,這種軟遢的衣料穿了像沒穿一樣,教人好不自在。不,隻要氣溫適當,不穿衣服也無妨,但穿了這些反而做什麽都不對勁。


    但是她們不肯讓步,堅持到底:「你的身高夠,身材也好,卻總是穿同樣的衣服,這樣我們都沒有發揮的空間,偶爾也穿穿不一樣的衣服嘛!」


    「就是嘛!再說,懷孕時應該保持開朗的心情,穿你平常穿的褲裝太沒意思,而且也太講求實用了。」


    如果隻是這樣還好,偏偏她們所準備的衣服每一件都可愛得嚇人。


    荷葉邊的吊帶裙隻不過是個開始,輕飄飄地展開來的蟬翼紗裙、裙邊綴有蕾絲的襯裙、薄麻紗布料上裝飾了許多白緞帶的襯衫、觸感滑溜的絲質印花連身洋裝、飾以華麗刺繡的軟質丹寧……看樣子,她們是想找出潔思敏適合「女性化」到什麽程度,以及那個程度的極限。


    在某些部分很好說話的潔思敏配合了這項實驗,凡是為她準備的她都先穿再說,但她穿著鮮花圖案的抓縐大圓裙在大宅裏昂首闊步的模樣,凱利要是看到,肯定會大笑。


    公關造型小組的實驗愈演愈烈,終於連嵌花的絨毛裙都登場了。對此,她們自己也苦笑著找借口:「這玩笑開得是有點過火,不過在家期間反正誰也不會來,就試著穿穿看吧!」


    但是,偏偏這一天有訪客。


    駕著空氣車出現的,是雨果、亞曆山大兄弟的父親,同時也是行星開發部門的最高負責人,理查德?傑斐遜。本來沒有預約的訪客是不能進入的,但接待的伊薩多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傑斐遜先生,久違了。」


    「喔,你還好吧?」


    「托您的福,目前仍勉強為小姐服務。」


    「我想見見你們小姐,麻煩為我通報一聲。」


    「好的,您有同伴嗎?」


    「沒有,就我一個。」


    以他的身分來說,這是極其特異的一件事,他本來就是馬克斯?庫亞的老朋友,也曾經來過這宅邸好幾次。


    話雖如此,他看起來卻顯得坐立難安。


    被領到客廳之後,傑斐遜也來迴走動不就座,但一看到潔思敏,卻說不出話來,勉強從喘息中擠出來的話是:「……這是什麽?」


    公關造型小組鐵青著臉懇求「求求你把衣服換下來」,但潔思敏卻笑著拒絕。她身上穿的是粉紅色的開襟衫,加上奶油色的吊帶裙。漫畫變形的兔子和小熊,在胸口以及一整片裙襬上嬉戲。


    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女中豪傑以這身打扮登場,也難怪傑斐遜說不出話來,但潔思敏卻拉著裙襬大大攤開展示,完全不以為意,還大言不慚地說:「可愛吧?」


    傑斐遜還是發不出聲音,以懷疑的眼神從上到下打量潔思敏。他心裏想說的想必是:這不叫可愛,應該叫作惡心才對。


    「這是我的人幫我做的,她們說穿了可以讓心情開朗,我倒是覺得,穿了之後有種腦袋開花的感覺。」


    「……你明知道,為什麽要穿?」


    「用不著潑別人冷水啊,她們說很想讓我穿穿看這種衣服,雖然我覺得拿我來當洋娃娃一點也不好玩——我和我母親可不一樣。」


    傑斐遜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傑斐遜擁有結實的軀體,渾圓灰白的頭顱,突顯出頑固個性的下巴,以及最特別的——迷人而悅耳的聲音。身高大約有一百七十五左右吧,他與兒子們不同,長著一對銳利的三白眼和淡淡的眉毛,再怎麽客氣也無法恭維他是個美男子,但他卻擁有兒子們所欠缺的特質。那是一種強烈的光芒,也可以說是一種無法解釋的、吸引人的氣質。


    他穿著圓領毛衣搭配灰色長褲,以及茶、白兩色相間的鞋子,就這個年齡的男士而言相當時髦,也許是因為這次是非正式的訪問,才做這種休閑的打扮。


    茶送上來了,兩人在矮沙發上相對而坐。


    突然上門造訪分明是有事要談,但傑斐遜卻苦著一張臉,彷佛有口難言般,粗粗的手指動個不停。


    結果是由潔思敏開口:「『朱砂』的意外原因,據說對外是以原因不明來解釋?」


    傑斐遜的臉色更苦了。「這件事是怎麽傳進你耳裏的……」


    「企業機密,你向西蒙茲追問了好幾次,要求他查明出事的原因。西蒙茲說是船本身結構上的缺陷造成的,但若是把這樣的事情公諸於世,將有損庫亞的名聲和信用,所以求你當作原因不明,是這樣沒錯吧?」


    「慢著,先等一下,在那之前,我想先解決我這邊的事。」傑斐遜發覺談話會被潔思敏主導,連忙舉起手來。「關於『朱砂』這件事,看來我必須向你道謝。」


    「要道謝該去向『馬可仕五號』道謝才對,是那艘船發現『朱砂』的,再說,隻要通信機修好,『朱砂』就可以自行唿救了。」


    「


    『馬可仕五號』聲稱是收到了你傳送的信號才發現『朱砂』的,更何況,據多明哥船長說……雖然向乘客宣布正在搶修通信機,但事實上幾乎沒有修好的指望。」


    傑斐遜那雙銳利的眼睛凝視著潔思敏的臉。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你硬闖封閉的航站,『朱砂』和三百一十六名員工就無法獲救,這麽說絕對不是言過其實,我身為負責人,有義務向你道謝。」


    「好感動,那你要頒感謝狀給我嗎?我看你好像忘了,『朱砂』和那些乘客船員也是我的部下,沒有要你特地來向我道謝的必要。」


    那身可愛的服裝和充滿男子氣概的語氣,實在是太不搭調了。


    「不過,能夠有機會和你當麵談真是太好了,我有事想問你。」


    潔思敏把腳一蹺,雙手架在胸前,注視著傑斐遜。那是一雙灰中帶藍的平靜的眼睛。


    「你要跟我,還是跟那群人?」


    傑斐遜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搖搖頭:「為什麽會扯到這裏來?」


    「因為有必要請你決定,事情你都聽亞曆克說了吧?」


    「是啊,聽說你曾經在聯邦軍隊從軍,對我來說真是莫名其妙,你的確是在愛瑟西歐就讀沒錯啊,我還親眼看到你站在辯論大會的講台上。」


    「那個戲法我再找機會跟你解釋,重點是,其它的人應該早就知道了,卻瞞著你,你認為這是為什麽?」


    潔思敏沒有得到迴答。


    她不理會對方的沉默,繼續說道:「是因為你是我父親的老朋友?因為你兒子和我曾經非常親近?這就不得而知了。你們想要讓我置身事外,但你卻也被那些人排擠了。」


    傑斐遜似乎忍無可忍,說道:「潔思敏,你有什麽?他們每個人都是能幹的經營者、領導人,過去一直同心協力發展庫亞的事業,打下一片江山,也深受部下的信賴。相對的,你有什麽?你突然出現,想依馬克斯的做法來做,沒有人會心服。」


    「想變成我父親的不是我,是你們其中的某個人,是那個人無法滿足於區區七大部門之長,想要庫亞的一切,想要站在其它六個人頭頂上,可不是我,那是你們當中的某個人。」


    潔思敏嚴正而篤定地說完,開始操作書桌的顯示器,出示畫麵。傑斐遜應潔思敏的要求去看畫麵,沒想到一看,臉色大變。


    那上麵顯示的是「朱砂」的意外原因報告,文中雖然不敢斷定,但指出感應頭腦可能遭到外部幹預,恐怕正是因此而導致失常。不但如此,還寫著製造「朱砂」的宇宙飛船製造販賣部上級可能涉入這起「意外」。


    「從外部幹預感應頭腦?怎麽可能!」


    「沒錯,一般是辦不到的。」


    貨品在出貨時已經完成了,購買者能夠操作的,就隻有優先順位的設定與駕駛登錄而已。


    「但卻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一般人幾乎不知道,出貨之後的感應頭腦其實是可以變更的。當然,這麽做是違法的。」


    傑斐遜嘖了一聲。「大家不是都說感應頭腦是絕對安全無虞的嗎?這麽簡單就能更改,那究竟要怎麽保障船隻的安全?」


    「沒人說簡單啊。」潔思敏嘴裏含著一口花草茶,好像想起什麽似的笑了。「不但不簡單,甚至會令人佩服,竟然有人肯花這麽多工夫做這種事。首先,需要一個可怕的特殊裝置,好讓執行者的精神與感應頭腦連接起來。」


    「把精神……連接起來?」


    「對,執行者以所有精神進入感應頭腦內部,依他的喜好來進行修改。但是,你也知道的,感應頭腦在執行規定的作業方麵是天才,但在其它部分就像個不講理的小孩,強行對它進行不合理的修改,便足以便它腦袋爆炸,也就是損壞。這種修改——專業術語叫作改編,要成功,除了貴到令人眼珠子掉下來的裝置之外,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定的特殊才能,並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的。」


    「才能?什麽樣的才能?」


    「改編的才能啊,要成為體操選手必須有運動方麵的才能,要成為歌手必須有音樂方麵的才能,不是嗎?這個也一樣。隻不過,運動神經不好的人照樣能跑步,音癡一樣也會唱歌,但改編感應頭腦不同。要是隨便嚐試連接,有一半的機率感應頭腦會損毀,另一半則是改編的人會發瘋成為廢人。」


    「……」


    「因此,從一開始連接就是賭注了,膽子不夠大的人是辦不到的,就算成功連接上了,接著就要考驗執行者的本事。能夠將感應頭腦馴服到什麽程度、改造到什麽程度,都取決於執行者的才能。感應頭腦的改編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一個人再怎麽健壯如牛,都不可能無止境地做下去。七天一次就已經是極限了,進行的次數愈多,執行者的負擔也愈大,這一點和運動選手是一樣的。能不能闖出名號就看年輕有活力的時候,這份工作沒辦法幹一輩子。」


    「但是,你說這是工作,怎麽會有人對這種工作有需求?」


    「當然有,這在黑社會可是搶手得不得了,尤其對宇宙海盜而言,更是不可或缺。一般感應頭腦是不肯在危險的宙域飛行的,甚至不肯向民航機開火,這樣教海盜怎麽過日子?」


    「……」


    「如果是軍用頭腦就另當別論,但海盜弄不到這種頭腦。所以最快的辦法就是購買市售的宇宙飛船,再加以改造。因此,海盜隨著組織的壯大,會招攬本事更好的改編師,但其中似乎也有『流浪改編師』,被一個組織雇用一年半載,又受聘於另一個組織。」


    傑斐遜以看著珍禽異獸的眼神望著潔思敏。


    「你怎麽這麽清楚?」


    「因為有一些強勢的海盜敢正麵與軍方作對,我曾經和他們發生過幾次衝突。要對付他們,就不得不了解他們的內情。」


    潔思敏聳聳肩,把話題接迴來。


    「不過,連接運作中的感應頭腦實在太亂來了,幸好下手的人本事不怎麽樣,所以『朱砂』算是運氣很好。」


    這句話讓傑斐遜大為憤怒。「運氣好?」


    「是啊,要是本事好一點的,『朱砂』就不知道會被帶到哪裏去了。就是因為本事不怎麽樣,『朱砂』的感應頭腦會在危急之際啟動防禦機能,自行引爆了自己船上的燃料係統,才得以不必聽命於外來的不當命令,做到這個地步想必是它的極限,但不愧是庫亞的產品,很優秀。」


    傑斐遜呆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說,是有人試圖操作『朱砂』但沒有成功,才會造成那起事故?」


    「對。」


    「可是,操作是為了什麽?」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我想象得到,就跟這件衣服一樣,是正式上場前的實驗。」


    「什麽?」


    「他們的目標不是『朱砂』,因為是實驗,隻要是船都可以。真正的目標,我想多半是『庫亞帝國』。」


    「……」


    「不過,他們也真是把人給看扁了,連『朱砂』都搞不定,又怎麽打得過菲利克斯?」


    潔思敏一派閑話家常的語氣,傑斐遜一雙眼睛卻瞪得老大。本來是三白眼的,現在已經是四白眼了。


    傑斐遜一直無法正視潔思敏從軍這個事實,但到了這個地步,他總算明白了。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個專攻高等社交術與話術的「大家閨秀」。就算她真的是大家閨秀好了,顯然她同時也是個與宇宙海盜交手,並且對海盜內部組織知之甚詳的太空士兵。


    「那麽,你說的這個實驗……知道是誰派人進行的?」


    「當然,就是你們七個人中的某一個。」


    「六個人,至少不是我。」傑斐遜簡潔有力地否認。「更何況,你要怎麽想都沒關係,但把


    海盜專用的那個職業與『朱砂』的意外湊在一起,也未免太草率了吧?也許是感應頭腦或船隻在製造階段就出了錯啊。」


    「如果是這樣的話,西蒙茲應該會下令徹底查明原因才對,這可是庫亞製的宇宙飛船是否會被烙上不良品的重要關頭。」


    傑斐遜額上冒汗,用心尋思。


    西蒙茲解釋機器無論如何都會有這種狀況,用同樣的零件、經過同樣的作業製程組裝起來的東西,還是會有好壞之分,偶爾也會發生失常。就算是感應頭腦也不例外。


    西蒙茲還強調,這次的意外是因為在數萬、數十萬分之一的機率下產生的這樣的頭腦,不巧被搭載在「朱砂」而引起的,因此以後絕對不可能再發生那樣的意外。


    「……你認為西蒙茲與那件意外有關?」


    「別人說話麻煩聽仔細點,我相信你的話,那麽那個人就是你以外的那六人之中的某一個。雖然不知道這個人知不知道雨果一家人搭乘了『朱砂』號,但他多半是因為不能拿要賣的東西來實驗,所以才找公司內部的宇宙飛船來試的。好了,問題來了,你要選擇跟我還是跟那群人?」


    傑斐遜的神情更加苦澀了。


    「聽好了,潔思敏。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就承認你是有能力的,不過——我這麽做可能顯得器量狹小,但我不想在小姑娘底下做事。」


    潔思敏非常刻意地睜大了眼睛。


    「用小姑娘來形容一個明年就要滿三十的女人,真是令人感動,感動過了頭,甚至變成頭痛了。」


    「誰教你要穿那身衣服,再說,在一個五十六歲的男人眼裏,四十歲以下的女人都是小姑娘。」


    「原來如此,就和在十五歲的女孩眼裏,二十五歲以上的男人都是大叔是一樣的道理。至於你,那就是老頭了?」


    這位女王的拳頭厲害,嘴巴也一樣不饒人。但是,傑斐遜並不知道潔思敏的身手如何,因此就像個父親緊張兮兮地望著蹦蹦跳跳的女兒一樣,無論如何就是對她放不下心。


    「潔思敏,如今你結了婚,有了孩子,正沉浸在女人最幸福的時刻。不管他們有什麽企圖,你就別再緊抓著總裁的地位,過普通一點的生活,當一個好妻子、當未出世的孩子的好媽媽,平平靜靜的不是很好嗎?馬克斯一定也這麽希望吧。」


    他說得感慨至深,但潔思敏卻不肯讓步,隻見她饒富趣味地笑了:「照你的理論,單身女子、結了婚卻沒生小孩的女人,都一輩子得不到幸福了?」


    「你真是,說一句就頂一句……就不能聽話一點嗎?」


    「我才要請你聽我的話呢,理查德。你還是老實說吧!你不願意我接近內鬥的真正原因不在這裏吧?」


    「你在說什麽?」


    「我是說,不要把我和我母親混為一談。我母親身體孱弱、個性沉靜,非常女性化,討厭紛爭,是個溫柔的人,但我可不是。你的用意也許是讓我遠離危險,但這麽做反而造成我的困擾,敵人明明在正麵,隻有笨蛋才會轉身朝後,等於叫敵人開槍打他。再說,你們一家子的亂視都太嚴重了,到底要怎麽看,才能把我和我母親看成同一個人?」


    潔思敏的話切中核心,傑斐遜苦著一張臉,轉移了視線。


    「沒辦法啊,誰教你們是母女……」


    「既然這樣,在你眼前的既是瑟西兒的分身,同時也是馬克斯的分身,我不像我父親嗎?」


    潔思敏的長相與畫中那張含笑的臉並無相似之處,潔思敏本來就與父母親都不怎麽相像。母親弱質纖纖就不用提了,父親個頭也小,在體格上也沒有相似之處。但是,那雙眼裏的光芒,顏色雖然不同,但顯示出強烈意誌的眼光卻不會令人看錯。


    「你說我執著於總裁的地位,這就錯了,我隻是認為在揪出叛徒之前,有必要穩坐總裁這張椅子而已,再怎麽說,你們之中有人巴不得我去死。」


    「都說過多少次了,別把我扯進去!就算是其它人,對你的強出頭當然或多或少看不順眼,但再怎麽樣也不會想置你於死地……」


    傑斐遜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另外六人是多年來一起打拚的夥伴,對於潔思敏的事,他們也討論過許多次。


    不能讓那個任性的千金小姐擾亂經營,一定得讓她從總裁這個位子退下來——這個他們的意見一致,但沒有決定任何具體的辦法。大家應該是相當樂觀地認為,反正她是千金小姐,很快就會得到教訓,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而自行離開。


    這些全都是假的嗎?


    他們分明知道潔思敏真正的經曆,卻瞞著自己,若說他完全不受打擊是騙人的。但是,他們認識多年了,也是朋友,而且潔思敏對他們來說,是恩人的女兒,盡管潔思敏任總裁對他們的事業確實有所妨礙,但他怎麽樣也不願相信他們會下這種毒手。


    也不知潔思敏是否察覺了傑斐遜內心的糾葛,隻見她命人將冷掉的茶換新,繼續說道:「那群人好像決定先籠絡我丈夫。」


    「這是很合理的方式,他們是打算請你丈夫說服你退下總裁這個職位。」


    傑斐遜發表了意見,潔思敏吃驚地笑了。


    「從你的長相真看不出心地這麽善良,很不巧,我心眼小,所以難以讚成你的意見。在這裏,有兩件事實是確定的,要是我死了,我的持股就是他的,要是他死了,情況就完全相反,我於名於實,都是庫亞財團的當家。」


    傑斐遜沉默片刻,然後,以唿喚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的語氣,別有含意地叫她的名字:「潔思敏?」


    財團的女當家並沒有迴應,隻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都可以想象他們是怎麽鼓吹他的了,但就算不這樣,這陣子他身邊也是險事連連。」


    聽到凱利與潔思敏分居後,接二連三地有意外上身,卻又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讓傑斐遜睜大了眼。


    「他的運氣真好。」


    「光憑運氣哪能躲得過這些,剛剛警方才來聯絡過,說他這迴是開車走在海上公路的時候,以最高時速直接從公路上衝出去,連人帶空氣車整個摔進海裏。」


    傑斐遜沉默了整整十秒,才狐疑地說:「那樣的話,平常人不是會死嗎?」


    「平常人是會啊。」潔思敏也點頭。「但是,他在海裏從空氣車中脫身,遊到岸上買了衣服和交通工具,就這樣消失了,警方簡直是哀求我幫忙他們做筆錄。」


    傑斐遜的神情顯得更加狐疑。「你丈夫是『超級騎警』嗎?」


    「我看是『新宇宙飛船長』吧,因為他的太空生涯很長。」


    這兩者都是極受歡迎的長壽兒童節目,也就是所謂的超級英雄。


    潔思敏笑了,雙臂在鑲了花的胸口下方交叉,開心地晃動了她的紅發。


    「他真的是打不死呢!我常想,常識在他身上不管用,當初我在結婚的條件上列了殺也殺不死這一條,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這種事不關己的口氣,讓傑斐遜感到不安。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深信潔思敏是深愛丈夫的,既然是潔思敏開口求婚,還有什麽好懷疑的呢?但是,看樣子情況不太對。


    他的眼色一沉,以認真得可怕的聲音說:「潔思敏,我認為我有義務代替馬克斯看你找到幸福,你認為呢?看你結了婚,懷了孕,我本來安心了,難道我是空歡喜一場?」


    「什麽意思?」


    「對你而言,結婚和你肚子裏孩子的父親,隻不過是解凍那些凍結股的手段?」


    「對。」


    由於沒料到會得到如此幹脆而肯定的答案,傑斐遜的臉色更難看了。


    「你的丈夫接二連三遇上莫名其妙的意外——純屬偶


    然?」


    「兩次偶然就不叫偶然了,而且,也不可能有那麽片麵又人工的偶然,換成別人,早就死了五次了。」


    「那些意外是你安排的嗎?」


    應該沒有犯人會老實迴答這個問題,但潔思敏別有含意地注視著傑斐遜,緩緩地揚起嘴角。


    「理查德,你要知道,如果我想殺他,而且是在艾德米若動手的話,那我至少也要先斷絕他所有的出路,再要求軍方出動特殊部隊,不然就是把總公司大樓整個炸毀。我再笨也不會用在無人出租車上動手腳、砸玻璃這種消極的手段,那種程度的幼稚陷阱休想要他乖乖領死。」


    這對潔思敏而言是貨真價實的誇獎,但令人頭痛的是,這些話不管怎麽聽,也不像是在表達對丈夫的信賴和愛情。


    傑斐遜抱著頭,開始擔心起做丈夫的心態。他們結婚之初,人人都一口咬定他是為了財產,太空生涯漫長,同時也代表了他習於殘暴的手段。凱利一死,潔思敏就成為名符其實的總裁,但反之亦然。如果光是當總裁丈夫就能心滿意足,那也就罷了,萬一他想要更多——想到這裏,傑斐遜突然擔心起來。


    「那麽,他呢?他對於周身接連發生怪事怎麽想?」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向來不懂他在想什麽。」


    「結婚前你做過身家調查吧?」


    「做過。」


    「你有好好向他解釋說你是總裁,而他是站在輔助的立場,他也同意了嗎?」


    「你的話主旨變來變去,真難懂,才剛勸我當個家庭主婦,專心養兒育女,現在又說什麽來著?」


    「潔思敏,我很滿足於自己目前的地位,也不奢求更多,隻要能把我和馬克斯一起建立起來的東西、我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傳給兒子,就綽綽有餘了。但是你的丈夫呢?他滿足於總裁之夫這個地位嗎?」


    「怎麽可能滿足啊!」


    和他兒子一樣有鑽牛角尖傾向的傑斐遜臉色大變,但潔思敏這句話的意思當然不是他想的那樣。


    「表麵上的權力和頭銜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價值,在這方麵,我甚至覺得虧欠他,因為一直到最後,他都不願意結這麽麻煩的婚。」


    「那是在真的和你結婚之前吧!」


    傑斐遜的話很有分量,當一個人真的置身於金錢、權力隨心所欲的狀況之中,過去擁有的小小自由就不再有意義了,就如螢燭之光,怎能與日月爭輝?但潔思敏委婉地否認了。


    「我沒有選這麽容易就變節的人,我知道絕大多數的男人都熱中於權力,但其中也有例外,對他來說,有別的事比權力更重要。如果你懷疑他想幹掉我自己當總裁,那就大錯特錯了。」


    傑斐遜當然不會對潔思敏這番話無條件地全盤接受。再怎麽說,他從來沒見過那個人,沒有確認過他的人品,雖然聽兒子亞曆山大提過,但兒子的說明實在說不上切中要領。因為亞曆山大以一臉怪異的神情,隻說了「他是個非常優秀的船員」而已。隻不過,他明白潔思敏很相信丈夫,這讓他放心了一半,但剩下一半的擔心,傑斐遜也老實不客氣地提出來:


    「這麽一來,我倒是很好奇他是不是也知道你是這麽想的。」


    短期間內接連發生攸關性命的意外,而且可以從自己的死得到好處的人,怎麽想都是自己的妻子。


    要是他懷疑你呢?——對於傑斐遜的擔憂,潔思敏笑著歎了一口氣:


    「我也希望他對我至少還有這麽一點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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