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極為重大的事件。」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


    「說實話,相關影響甚至巨大到令我們無法想像。這絕對不能坐視不管。身為月下的子民,我想應該無人能漠視現狀。」


    沒錯。這次可無法套用以往的做法了。這是最棘手的地方。


    「現在,我們正站在分歧的十字路口上。」


    不對——大吸血鬼路易·馬爾方淡淡地在心中予以否定。


    並非是現在,而是在近幾百年……不對,當英國掀起工業革命時,或是歐洲後來被稱為文藝複興的思想改革運動發起時,甚至是在更久遠以前的時代,他們便已經站在十字路口上,直到今日。


    遲遲不做出最終的判斷與決定,直到今日。


    沉浸在自身思考中的路易,有些懶洋洋地眯起了雙眼。這雙眸子漾著一種既非湛藍、亦非翠綠的神秘色彩。


    身為紮根於法國的「狼王加魯」一族的長老,同時也是在歐洲的血族社會中實力高居前三名的人物。這就是路易·馬爾方。


    他的外表看起來約莫在二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特別訂做的皮爾卡登西裝包覆著他勻稱的體格,一頭稍長的金色卷發梳理得相當整齊。說真的,這名有著端正五官的美男子,就連不經意的一個動作,都優美到彷佛足以構成一幅畫。


    然而,在帶著幾分憂慮的表情背後,有著深藏不露的魄力和猛獰的獠牙。宛如是出現在神話中的巨大野狼,在微光下靜靜地打著盹。


    「現在我們必須做出選擇。跨越全球各大血族之間的鴻溝,做出唯一的結論!」


    「壯劍羅蘭」的年輕吸血鬼帶著一臉認真的神情,慷慨激昂地說道。不過,他是否真能理解這令人束手無策的艱難現況呢?


    或許是因為上級吸血鬼、血族的長老以及長老代理人都現身在自己麵前,所以才讓他忍不住過於激動了吧?這名年輕吸血鬼漲紅著臉,但說話的聲音卻有點沙啞,亢奮之情顯而易見。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怯場的態度,隻是果敢地陳述著自己的意見。


    ——這個血統的成員個個都是如此呢。


    看著眼前這名熱切地提出自身訴求的吸血鬼,路易不自覺將一名舊識吸血鬼的身影與他重疊了起來。


    「壯劍羅蘭」的血統十分重視正義與名譽。而路易的舊識,也是名讓人無法想像他其實是個年長吸血鬼的熱血人物。因為受不了他這種個性,每當和對方見麵時,路易總是忍不住滿嘴諷刺。不過,對方卻總是以開朗的笑容帶過他的諷刺。他並非獨善其身,但也從不妥協,隻是遵從自己的信條活著——然後死去。


    ——是啊……他也已經不在了。


    對路易而言,對方是他結識了好幾百年的老友。讓「壯劍羅蘭」的名號在月下世界流傳,且享有「聖騎士」之名的潘德伍斯爵士,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路易忍住想要歎息的衝動,眺望著眼前的巨大圓桌。


    他們待在位於巴黎郊外隱密處的一棟堅固洋房中。這棟具有悠久曆史的洋房,是屬於路易的私人建築。


    白雪靜靜地降在洋房外頭的空地,寒冷的氣息透過牆壁滲進了洋房內部。這張圓桌便擺放在洋房內部的寬廣客廳裏頭。客廳裏的窗戶掩上了厚重的窗簾,設置在牆壁上的幾座燭台中的蠟燭,以及在壁爐中燃燒的火焰,泛著不斷搖曳的火光。不過,與其說牆上的蠟燭是用於提供照明,倒不如說它隻是種禮貌性裝飾。而壁爐中的火堆,同樣也不是用來取暖。集合在這裏的所有成員,都不需透過光芒來辨識影像,也無人為寒冷的環境所苦。


    他們是吸血鬼。不過,沒有任何一人是剛轉化的不成熟者——亦即初生吸血鬼。他們是古血。而且還都是存活了數百年的歲月,擁有古老而強大的力量者。


    像這樣被簡單稱為「會議」的集會,自拿破侖的勢力抬頭以來,便辦過無數次。


    一般來說,吸血鬼鮮少會與其他血族積極交流。雖然每個血族各有不同的行事方針,但大部分的血族都隻遵從自身血族的規定,過著不與其他血族往來的生活。


    然而,隨著人類社會的活動範圍逐漸擴張,牽扯到多個血族,甚至是整個血族社會的重大問題也隨之浮現。遇到這種情況,居住在歐洲的各大血族便會召開今天這種「會議」,以便統一各方的意見。


    與會者包括代表歐洲各地的血族長老,或是長老的代理人。如果將所有與會者所存活的歲月相加,所得到的數字恐怕無人能夠想像。雖然他們全都壓抑著自身所散發出來的魄力,但這股集中於客廳裏的存在感與壓迫感,絕非普通的人類所能夠承受。


    ——不過……


    集合於此的成員,和昔日也大有不同。


    長年以來領導「龍飼渥爾夫」的左涅大公喬治也已經死去。在他死後,該血族陷入混亂,最後終被人類的曆史洪流所吞噬。「龍飼」的血脈現在可說已經斷絕了。


    在「冰牙伊利亞」的血族長老「千眼伊旺」交接後,也過了二十年。「千眼伊旺」基本上並不會對外露臉,但他的意誌足以影響極為廣大的範圍。雖說目前的長老並非無能之人,但和擁有卓越才能的前任伊旺相較之下,不免顯得過於平庸。


    除了「壯劍羅蘭」的「聖騎士」潘德伍斯以外,「智眼奧登」的理王也死去了。據說「聖槍弗林」的大長老也已經隱居起來。至於鮮少露麵,能夠提供寶貴意見的「舞姬巴薩拉」的賢人達爾·汀,現在也已經淪為各方血族的「敵人」。


    上個世紀的巨大變遷——尤以最後發生的「九龍衝擊」與香港聖戰造成最大影響。戰後掀起的吸血鬼殲滅運動,也大大動搖了數百年以來毫無改變的血族社會。


    ——接下來,這次則是「特區震撼」……


    特區因「九龍的血統」而淪陷。緊接在後的,是「黑蛇」卡莎的占領宣言。


    而後,是「公司」代表人——「少女」那場曆史性的演講。


    「少女」、「公司」與通稱「十字軍」的「世界吸血鬼對策委員會」在卡莎發表宣言後,站在人類的立場,公開承認了吸血鬼一族的存在——月下的世界及其曆史。隨後,還指出了自香港聖戰後,在一般社會中蔓延開來的對吸血鬼的錯誤認知,並說明了吸血鬼真正的模樣。最後還主張人類與吸血鬼和平共存的可能性,試圖謀求社會大眾的理解。


    而且,演講的內容並非僅針對人類。「少女」也對吸血鬼提出了希望能攜手合作的請求。作為合作的第一步,她希望能夠藉助各方吸血鬼的協助,從「九龍的血統」手中奪迴象征「人類與吸血鬼共存」的都市,亦即特區。


    「少女」的演講為太陽下與月下的世界所帶來的衝擊,可說是巨大到筆墨難以形容。路易在傾聽這場演講時,也鮮明地感受到令人暈眩的激昂與戰栗。


    當初,意指特區淪陷而出現的「特區震撼」一詞,至今逐漸轉為代表劇烈震蕩的「現在」所用的詞匯。「震撼」目前仍持續發酵著。而這一連串的「震撼」,其威力將會遠超過上個世紀的衝擊,並為月下的世界帶來一場混亂吧。正因如此,路易等人才會聚集於此處,試著摸索自己的前行之路。


    不過……


    「我們應該配合『少女』的訴求。」


    年輕吸血鬼再次複述了自身的主張。「壯劍羅蘭」的血族在被承認能獨當一麵後,多半都會在外旅行。因此,才會派遺像他這麽年輕的成員——雖然他也已經存活了將近兩百年的歲月——前來參加這場會議。


    「『黑蛇』的一番言論,讓月下世界的曆史完全揭露在陽光之下。而且還被她扭曲成隻對他們有利的狀態。然而,『少女』矯正了這樣的現


    況,還給了我們合作的機會。我們可不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所以?你認為我們應該和那個叫做『公司』的組織聯手,一起對抗九龍王嗎?在人類的眾目睽睽之下?」


    一個低沉的聲音開口問道。路易將視線移往發言人身上。


    是「冰牙伊利亞」的代表人。


    「在香港聖戰中和人類並肩作戰的吸血鬼們,戰後卻被那些人類驅趕迴黑暗之中。那之後的幾年以來,人類是怎麽對待我們一族,你應該早已切身體會了吧?」


    「特區一直以來都是我們和人類和平共存的都市。而且『公司』正是特區中負責調停雙方事務的機構。情況和香港那時不同了。」


    「所以就值得信賴嗎?真是愚蠢。」


    「您應該也看過了『少女』的那段影片。那不正是她們足以信賴的鐵證嗎?」


    「壯劍」的使者加強語氣說道。


    讓「少女」這個稱謂在世間廣為流傳的影片,在場的與會者都已經觀看過了。這群成員均非見識淺薄的存在,並未小看這段影片對全球所帶來的影響。


    「冰牙」的代表人一瞬間抿緊了雙唇。


    「……我承認那段影片反映出了真相。在那種狀況下播放的影片,不太可能是杜撰的,或是受他人指使而播放。說實話,吾輩看到那段影片時,也深受感動——」


    然而,「冰牙」的代表人以嚴肅的語氣繼續說道:


    「不過出現在那裏的真相,到頭來還是個隻能套用在那段影片之中的真相。現在,『少女』站上了政治舞台。跟那段影片中的她,恐怕已不能同日而語。」


    「冰牙」以沉重語氣所提出的意見,十分符合他以公正作風聞名的血統。路易也發現幾名同桌的與會者點了點頭。


    「壯劍」的使者仍打算繼續說服在場的長老們。


    但在他開口前,方才表示同意的一人——「智眼奧登」的總督平靜地發聲。


    「——在那塊土地上,有著許多遠離祖國而移居他鄉的吸血鬼們。包括我的血族在內,也有幾名成員在那裏生活。我想各位的血族或許也是如此吧?在遭到『九龍的血統』襲擊後,我族的成員未再捎來半點消息。很遺憾的,我想他們恐怕都已經喪命了吧。然而,在最後一次的聯絡中,他們熱切地表達了那塊土地所擁有的可能性。」


    「可能性?」


    「關於我族的嶄新生活方式的可能性。」


    迴答「冰牙」的提問之後,「智眼」有些自嘲地說道:


    「年輕的血脈總是充滿夢想啊。特區還真是一個罪孽深重的地方呐。」


    移居到特區的歐洲吸血鬼,多半都是對陳舊的習俗或封閉的生活感到不滿,而因此遠走他鄉的年輕成員。在統率一族的年長成員的眼裏,他們或許是令人憐愛,同時也是令人感傷的存在吧。


    「為了實現這樣的夢想與可能性,現在不正是我們奮起的時候嗎?」


    聽到「智眼」的意見,「壯劍」的使者立刻再次高聲唿籲。在這群與會者之中,他也是個年輕人。


    路易臉上浮現了微笑。年長者與年輕人之間的意見對立,並不隻會發生在人類身上。雖然吸血鬼在轉化之後便不會再增長歲數,但在生存了悠長的年月之後,思想便會自然而然逐漸傾向保守。


    特別是在像這次的緊急狀況發生時,這種傾向便會直接暴露出來。長老們經曆了幾十年、幾百年的漫長歲月而存活至今。現在,太陽下的社會和曆史的變化愈趨急促。想要跟上這個速度,恐怕並不簡單。路易本人也時常如此自我警惕著。


    「……容我說一句。」


    路易開口了。所有成員的視線一瞬間集中在他的身上。


    在參加這場會議的大吸血鬼之中,他的存在更顯偉大。麵對這個事實,與其說路易為此感到自負,倒不如說他其實有幾分落寞。而這樣的感受,又讓他覺得自己或許比想像中還要來得年老。


    「如同『智眼』總督所言,我的血族之中也有移居到特區的成員存在。是一名叫做約翰的年輕吸血鬼。值得慶幸的是,他前幾天順利迴到了我們的身邊。我已經收到他們關於特區和『公司』的報告。包括約翰個人內心的感受。」


    正確說來,那其實並非報告,而是路易本人钜細靡遺地質問所得到的消息。就算路易沒采取行動,其他人也會這麽做吧?所有人——特別是站在負責領導一族的立場上的存在——都大量渴求著更正確的情報。即便是現在,聽到路易這番話的其他長老們,也都露出了極感興趣的眼神。


    「……然後呢?」


    「嗯。很不巧的,關於『少女』的新消息可說是毫無斬獲;不過,至少可以判斷『公司』的意誌十分堅定。他們所主張的『人類與吸血鬼和平共存』的口號並非虛假。而他們亦對此深信不疑——雖然範圍極為有限——但他們還是實現了一部分的理想。『東之龍王』過去即便賭上性命也要全力協助他們的事實,正是最好的證據吧。如果各位希望的話,我可以透過意念將內容傳達給各位。」


    透過意念進行情報交流,便能夠在一瞬間傳達極為龐大的情報或經曆。甚至還能夠傳達包含難以言喻的微妙語意在內的整合觸感。路易向約翰聽取情報時,也是透過意念交流。也因此,路易能夠了解到約翰在特區所度過的生活——體驗到一個概略的印象。他似乎能夠理解「東之龍王」願意對特區投注心血的理由了。


    聽到路易的意見,「壯劍」的使者興奮異常地問道:


    「那麽,路易大人是認為我們應該和『公司』共同奪迴特區——甚至進一步踏上與人類和平共存的道路嗎?」


    如果能得到路易的讚同,「會議」的結論等於已經拍板定案了。雖然「壯劍」的使者懷著滿心期待,但路易的反應卻很冷淡。


    「別操之過急了,『壯劍』之子,就算『公司』足以信賴,但這並不代表和他們成為命運共同體是正確的選擇。即便有可靠的地圖和羅盤,一旦航向風大浪大的海麵,船隻仍會沉沒。更何況,在他們所行經的海麵上,可是有極為狂暴的風雨在等候著。」


    「可是……!」


    「別忘了。特區是人類和我們在暗中共存的都市。再怎麽說,真相都掩埋在台麵下。你必須認清現況已經出現極大轉變的事實。『冰牙』之子說得沒錯。這已經是必須從政治角度來考量的問題了。」


    真要說的話,路易算是親人派的吸血鬼。在這群與會者之中,他對「少女」這個存在所抱持的善意,或許也最強烈。雖然他沒有告訴自己的部下,但在昔日的百年戰爭發生時,路易甚至曾經投身於聖女貞德旗下的軍隊。倘若他是一名流浪吸血鬼,在邊邊子演講的當天,路易必定就會動身前往新加坡了。


    然而,路易是領導「狼王加魯」這個血族的長老。更何況,現況並不適合用個人感情來評斷。目前的事態規模之大,就連存活了千年以上的路易,都有可能迷失方向。


    「……不過,關於當下這個問題,究竟是否有『正確的答案』存在呢?」


    發言者是直到方才一直維持緘默的「聖槍弗林」的使者。外表看起來雖然是不到二十歲的獨眼青年,但他可是繼路易和「智眼」的總督之後的年長者。


    「『少女』的提問並非僅針對歐洲,而是對全球的血族所提出。光憑我們的判斷決定不了事情。說起來,想要統一各方步伐,打從一開始便是件困難之事。比方說,龍王一族必定會表示讚同。至於『豪王』的血族,也已經表現出和『公司』協力的態度了。」


    「……也就是說?」


    「我想,現在需要的是各族的覺悟與決心吧?我完全沒有否定這場討論的


    意思。不過到頭來,做出最終決定的,依然是各個血族自身。」


    「嗬……也是。」


    聽到來自「聖槍」的青年的意見,路易露出淡淡的微笑。


    原本就缺乏種族連帶意識的吸血鬼,隻有在麵臨重大的問題時,才會像這樣逼不得已地召開「會議」。然而,即便在此討論的是極為巨大的——攸關一族存亡的問題,無論受到何等的強迫威脅,也沒有一個血族會遵從其他血族的決定。即便血脈有可能就此斷絕,還是必須依自身的意誌來做判斷,並加以執行。


    「請容我再重複一次,本人並沒有否定這場討論的意思。我反而認為,直到歸納出眾人都能夠接受的結論之前,我們應該繼續針對各種可能性來討論。」


    「我也有同感。否則我提供這棟私人洋房就沒有意義了。畢竟,距離上次使用這裏的時間,已經超過五十年以上了。光是打掃就是十分大規模的勞動呐。」


    看到路易笑著迴答,生性認真的青年臉上露出了符合外表年齡的笑容。


    「那麽,我們幹脆也向『真祖渾沌』或是『豪王弗瓦德』的血族尋求意見如何?對他們來說,這應該也是個相當迫切的問題。針對其他能夠取得聯係的血族,要不要也盡量邀請他們參加會議?」


    「壯劍」的使者再次陳述了自己的意見。路易認為他的提議還不錯。


    ——印象中,潘德伍斯的女兒也待在「豪王」那裏。


    聽說,血族「豪王弗瓦德」的始祖基於本人的意思而滯留在新加坡。潘德伍斯的女兒或許也待在他的身邊。此外,龍王的部下們也已經決定了自身的去留。和他們交流的話,必定能夠得到不少情報。


    而在歐洲的血族之中,也有像「月匠哥邦」、「老牙尼薩林」這樣未參加這場「會議」的血族。不管他們打算采取何種立場,還是必須確認一下較為恰當。不過,如果他們是被傳喚就會前來露臉的存在,現在應該也已經坐在這張圓桌前了吧。沒有參加「會議」的血族,就代表他們執意采取一意孤行的作風……那麽,隻要我方主動出麵和他們溝通即可。麵對這次的緊急事態,路易不會吝於付出這方麵的努力。


    ——再說,也無法漠視倫敦那邊的動向……


    當路易這麽想的瞬間,「壯劍」的使者彷佛看穿了他的內心而說道:


    「尤其應該力邀英國的『魔女摩根』一族與會。畢竟讓九龍王複活的,可是他們所創造出來的混血兒。」


    語畢,幾名在座的長老隨即皺起眉頭。


    ——哎呀呀。


    雖然路易暗自對這名年輕人的發言稍微有點不滿,但他還是迅速地迴以一句「說得沒錯」來緩頰。


    「在我們各族之中,渥洛克家擁有最強大而優秀的情報網。對我們來說,該血族的意見具有極為重大的意義。」


    「……然而,他們終究沒有接受邀請。看來很明顯地想要和我們保持距離。」


    「冰牙」的代表人如此說道。「冰牙」的血族以往也曾打造出和「魔女」不相上下的情報網。正因如此,該族的長老才會被稱為「千眼伊旺」。


    然而,在長老交接之後,「冰牙」的情報網的規模似乎隨著急速縮小。麵對能力高出自己一截的渥洛克家,讓他們湧生更強烈的競爭意識。


    「而且,現在能夠確定那個混血兒就是這次事件的主謀。我們或許應該要求渥洛克家負起責任吧?」


    ——現在說這種話也無濟於事啊……


    路易有些苦澀地抿起雙唇。「智眼」的總督或許是察覺到他不甚愉快的反應,以嚴厲的語氣插嘴道:


    「話題扯遠了。真要說的話,『老牙』的刺客也染上了『九龍』之血呐。更何況,『黑蛇』與渥洛克家應該已經切斷了聯係才是。如同路易大人所言,他們所擁有的情報想必有益於我們。既然如此,我們便應該拋棄無謂的執著,尋求該族的意見。」


    然而,率直地同意「智眼」總督意見的人並不多。


    無論是「魔女摩根」或渥洛克家,都有著十分悠久的曆史。不過,她們是將長年以來支配英國夜晚的「術聖梅林」一族驅趕出境後,才得以入手今日的地位。因此,在歐洲的血族社會中,她們強烈地給人一種忽然發跡,根基並不穩固的印象。


    此外,渥洛克家還打破了「不得和人類社會有過多的接觸」這個月下世界的不成文規定,不斷積極地與人類相互交流。並透過這種方式,獲得了優於其他古老血族的權勢。雖然路易和前任的千眼伊旺例外,但一般的血族社會通常對她們不抱有好感。而渥洛克家本身也並不打算積極地向冥頑不靈的血族社會妥協。


    ——這種時候,我反而更深刻地體會到,我們似乎太過偏向權威主義了……


    吸血鬼對「時間」懷抱著敬畏之情。對於擁有古老曆史的血族、存活了漫長歲月的古血心懷尊敬,這可說是吸血鬼的一種本能。


    不過,這種本能有時會成為束縛他們的枷鎖。讓他們企圖往前的意誌受挫,在永劫的時空中被迫停下腳步。


    是否應該打破月下世界的不成文規定,在眾目睽睽之下往前踏出一步?


    是否應該和人類合作,選擇相信他們而活?


    如同「聖槍」的青年所提出的意見,以及路易表示讚同的迴答一般,這並非是收集大量情報便能夠獲得答案的問題。到頭來,還是必須憑藉自身的意誌——以及血統的「血」來做出最終決定吧。


    然而。


    ——還不夠。


    能夠讓眾人做出決定的最後的某種東西尚嫌不足。路易的直覺這麽告訴他。或許正因如此,大家才會聚集於此,試著了解其他血族的動向。


    吸血鬼的本能會選擇「維持」而非「變化」。這是長生不老者的宿命。基於這樣的宿命,若沒有能從後方推動本能的「某種東西」,他們的「血」恐怕難以正視未來。


    ——「少女」,你能夠準備這樣的東西嗎?


    反覆觀看了一遍又一遍的那段影片。反覆聆聽了一次又一次的那場演講。路易想起那名少女,對她拋出這個空虛的問句。


    吸血鬼們的會議仍然持續著。窗外不斷落下的雪也未曾停歇。


    時間正值動蕩不已的二〇〇八年結束,邁向嶄新命運在前方等待的一年。


    2


    位於新加坡的「世界吸血鬼對策委員會」本部,因其貌似堡壘的壯闊外觀,而以「城堡」這個通稱聞名於世。


    「城堡」建構於亞洲金融中心的珊頓道。位居中樞的中央大樓中開設了眾多金融機構的服務窗口,負責營運吸血鬼相關事務的钜額投資。而情資設施也十分充實。除了各國的媒體相關人員滯留於此以外,也有自家的電視台。甚至具備了一般不對外開放的情報網,能夠和主要先進國家的各種情資機構進行互動。


    此外,設施內部亦設立了全球各地對吸血鬼戰鬥部隊的分部。雖然並非常時待命,但配置於此的部隊數量不在少數.部隊訓練所中有著全球屈指可數的設備。「城堡」便是以此處所舉行的訓練及研究成果為基礎,日以繼夜地開發出對吸血鬼戰鬥的相關知識。


    以「吸血鬼」這個關鍵字為核心,結合了政治、經濟、情資、學術、軍事等領域事務而成的巨大綜合機構。「世界吸血鬼對策委員會」——通稱十字軍的這個存在,實為一個擁有龐大規模的組織。


    然而,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的這段時間內,十字軍迎接了全新的局麵。


    不,「全新的局麵」這種說法恐怕太輕描淡寫了一些。這可是足以完全顛覆組織存在意義的重大變革。畢竟,提倡殲滅吸血鬼的頭號組織——至少外部的認知是如此——亦即十字軍,現在卻


    轉而支持人類和吸血鬼和平共存。


    帶來這些變革的,便是現在和十字軍成為命運共同體的新生「奧得·康芬公司」。


    以及身為「少女」的葛城邊邊子。


    「學姐終於成為會出現在曆史教科書上的人物了啊……」


    發出深深歎息的人,是邊邊子昔日的後輩——現在則是擔任身為「公司」代表的邊邊子秘書的楠雲雀。


    原本稚氣未脫的她,最近也突然變得穩重起來。雖說雲雀隻是形式上的秘書,但她每天都過著和世界級的vip人物接觸的生活。看待事物的態度或思考方式自然有所轉變。再加上以往待在調停部的鍛鏈,讓她兼具了能夠順應環境激烈變化的堅毅與應變性。


    「但願不要變成像希特勒那樣就好羅。」


    聽到雲雀不怎麽開心的說詞,史旺·鍾也以幾分沉重的語氣迴應。自從自己的勁敵邊邊子被裁員之後,她逐漸變得成熟,現在已是堂堂一名完美女強人。以往那名嬌豔動人的美少女,現在成長為嚴厲卻也溫柔、美麗同時成熟的女性。


    她們目前待在「城堡」中央大樓的員工休息室中。兩人手上都捧著紙杯,裏頭的熱紅茶緩緩散發出熱氣。


    目前,「公司」係借用十字軍的設施來進行活動。多數人都認為這兩大組織或許會在近期統一。從自身的理念與主張來看,這兩者原本應該是互相牽製的存在,但目前的事態已經不容許他們顧慮雙方的麵子了。


    「邊邊子還是老樣子嗎?」


    「是的。她不停地埋頭工作,甚至沒能好好睡上一覺呢。」


    「這樣啊……不過,就算這樣,她還是沒有出現半點破綻。以那個冒失鬼來說,算是做得很不錯了。」


    雖然用字遣詞不留情麵,但史旺同樣露出一臉擔心昔日勁敵的憂慮表情。她也很明白邊邊子目前負責的工作有多麽辛苦。


    不過,這兩人其實同樣一刻不得閑。今天也是彼此的休息時間剛好重疊而已,其實她們倆已經好一陣子沒說上話了。


    現在,她們所隸屬的「公司」與十字軍,正直接麵臨著一場劇烈的暴雨。意外地正如同路易·馬爾方所言,這可是一場極為狂暴的風雨。


    而這場風雨,正是從全球各地蜂擁而來,對於吸血鬼的真相的追究聲浪,以及炮火猛烈的批判和抗議。攻擊排山倒海般襲來。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啊。吸血鬼是『壞人』。這可是從五歲小孩到大企業領袖都深信不疑的『常識』呢。」


    在政府官方確認吸血鬼的存在後,已經過了十二年。對人類而言,吸血鬼一直都是大家共通的敵人。而各國政府也並未否定這樣的認知,埋首於殲滅吸血鬼的任務之中。雖說「九龍衝擊」的影響已趨穩定,但人類最基本的認知並沒有任何改變。


    「而且各國政府的態度都很曖昧呢。你有看過之前日本的官方發表嗎?保留意見。無關己事。美國的看法如何?發言人淨是說些這種話呢。如果直接表達意見也就算了,這種隻會打太極拳的官腔,讓人根本不知道他想說什麽呀。」


    「不過每個國家的情況似乎都差不多嘛……」


    「主要的先進國家雖然表麵上宣誓要讓吸血鬼滅亡,但背地裏應該都跟各地的有力血族有過或多或少的接觸才對。如今,這個事實或許讓他們有些心虛吧?不過也多虧這樣,對我們或十字軍的追究聲浪才沒那麽強烈。」


    史旺苦笑著聳了聳肩。臉上的苦笑微微透出難以隱藏的疲態。


    雲雀重重地歎了口氣。


    「到頭來,或許還是會和以前沒兩樣吧?」


    「誰知道呢?不過,如果吸血鬼這邊沒有積極釋出善意的話,我們的確會陷入宛如牆頭草的投機主義呐。」


    雲雀和史旺不愧長年任職於「公司」,對於吸血鬼所抱持的觀感也不同於一般人。雖說兩人事前也料到事態可能會演變成如此,但世間的反彈聲浪——而且還是近乎歇斯底裏的這股反彈聲浪,實在讓她們無法理解。兩人明明好一陣子不見,聊天話題卻隻集中在抱怨上,也正是她們感到不安與焦躁的證據。


    「……吸血鬼真的是那麽可怕的生物嗎?」


    「……你問倒我了。不過,畢竟他們是仰賴吸食人血來延命的存在,就算勸導人類與其和平共存,恐怕也不會輕易被接受吧?」


    獵人與獵物。捕食者與被捕食者。這是生物學上的一道鴻溝,同時也具有絕對性差距。這道鴻溝或差距,究竟是否能夠以刻意的人為力量來填補呢?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下來,不自覺地看向窗外。


    透過牆上這片強化玻璃,可以窺見「城堡」的中庭。有別於特區的南國草木,即使到了冬天也不會乾枯,在自動灑水器的灌溉下欣欣向榮。當初不太習慣的新加坡景色與氣候,不知不覺中,也變得極為理所當然。


    「……這裏的冬天很溫暖呢。」


    「是的……」


    將視線投向遠方的史旺開口後,雲雀有些落寞地應聲。


    位於特區裏的調停部事務所前方的銀杏行道樹,現在不知道是什麽樣子?是不是高高伸出乾枯的黑色樹枝,努力支撐著彷佛快墜落地麵的寒冷灰色天空呢?又或許,一切都被戰爭的烈焰吞噬殆盡,已經變成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色了呢?這是遠在他鄉的雲雀和史旺無從得知的事情。


    幾度為了失去的昔日,而在夜裏淚濕枕畔。然而,想要取迴應有的未來的熱情,現在仍未消失。同時也不能讓它消失。


    「……欲速則不達。人們對於吸血鬼的偏見,不可能馬上就消弭。這或許是必須花上好幾年,甚至好幾個世代才能達成的意識改革的第一步吧。」


    「唉,也隻能耐著性子慢慢來了嗎……」


    「總之,現在隻能對眼前的工作全力以赴羅。那麽,我差不多該迴去工作了,小雀。好久沒這樣跟你見麵聊天了。我今天聊得很開心喔。」


    「是。史旺前輩也請繼續加油!」


    史旺起身,對雲雀揮揮手後離開了休息室。雲雀喊了一聲「好!」來重新讓自己振作後,將紙杯中剩餘的紅茶一口氣喝光。


    bbb


    邊邊子被分配到的辦公室,位於中央塔最高層的一隅。


    雖然她曾因為覺得這種高級的地方和自己的身分不符而拒絕,但現在的邊邊子可是「公司」的代表,更是世界級的「少女」。別說和她的身分不符了,光是一間辦公室或許都還嫌不夠。邊邊子一開始原本是和尾根崎與神父使用同一間辦公室,不過後來體貼的兩人替她另行準備了個人辦公室。目前,這裏的使用者就隻有邊邊子和雲雀兩人。


    「學姐,打擾了。」


    雲雀敲門之後進入辦公室。


    在其他人麵前稱唿邊邊子為「代表」的雲雀,過上隻有熟人在場的時候,總是會記得像以前那樣喚她為「學姐」。起初原本是為了讓邊邊子放鬆才這麽做,不過,這個習慣在不知不覺間,卻變成雲雀為了自已而培養出來的行為。如果不這麽做的話,她總覺得邊邊子好像會離自己愈來愈遠。


    在雲雀踏進辦公室後,原本在辦公桌前操作著筆記型電腦的邊邊子抬起頭來。


    「好快啊。你怎麽不再休息久一點?」


    「沒那迴事,我已經充分轉換心情羅!」


    雲雀盡力以自然的方式佯裝開朗,向邊邊子迴以敬禮的動作。邊邊子微微露出笑容,簡短地迴以一句「這樣啊」。之後,她隨即將視線迴到筆記型電腦的螢幕上,再次投入工作。宛如在漫長無比的潛水旅程中稍微換口氣般。


    ——唿……


    雲雀將湧到嘴邊的歎息吞了迴去。真正需要休息的人不是自己,


    是邊邊子才對。


    這間辦公室裏除了邊邊子的辦公桌以外,也有招待客人用的簡樸沙發和桌子,窗邊的位置則放著雲雀的辦公桌。至於其他的擺設,隻有最基本的觀葉植物和掛在牆上的風景照,以及櫥櫃等等。整體來看,是一個十分簡素而鮮少裝飾的空間。


    不過,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在邊邊子辦公桌一旁——擺放在辦公室不起眼的角落的那張椅子吧。椅子上放著一頂寬帽緣的紅色帽子。


    這頂特征鮮明的帽子,為邊邊子的護衛望月次郎所有。在邊邊子逃離特區,將和次郎分開時,由後者托付給她的。它是現在的邊邊子最大的支撐,也是她的原動力。


    安靜的辦公室裏沒有任何聲響或音樂,隻有偶爾傳來的鍵盤打字聲。


    雲雀迴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偷偷朝邊邊子所在的方向望去。


    現在的邊邊子平日總是穿著一身純白的套裝——配合「少女」的社會形象所準備的服裝。頭發也稍微留長了一些,現在長到過肩的長度。以平靜的眼神沉默地敲打著鍵盤的模樣,已經看不到花樣年華的女孩般的天真爛漫。


    學姐變漂亮了——雲雀這麽想著。


    當然,這跟她的穿著打扮及妝容的變化——現在的邊邊子甚至有專屬化妝師——也有關係。不過雲雀認為,有所覺悟的女性特有的「高潔」氣質,必定也提升了她外在的美。邊邊子淡淡地完成繁重工作的身影,讓雲雀感受到一股端莊、聖潔,及溫和的母性。


    真的十分了不起。


    ——可是……


    這恐怕並非是邊邊子自然孕育出來的氣質,也並非是她在殷殷企盼下得到的。雖然不知道是有意或無意,總之,這是她不得不入手的東西。與其說這是女人的武器,倒不如說是一種「防衛」。


    雲雀稍微移動視線。在邊邊子所使用的筆記型電腦一旁,擺放著一盤火腿三明治。這個遲來的午餐是她在休息時間之前替邊邊子準備的。但盤中的三明治隻少了一塊,剩下的完全沒動過。最近的邊邊子總是如此。


    正當雲雀打算出聲提醒時——


    「——小雀。」


    凝視著筆記型電腦的邊邊子突然開口喚道。


    「是…是的?」


    「我昨天麻煩你收集的資料都弄好了嗎?」


    被這麽一問,雲雀有些支支吾吾地「啊……」了一聲。


    「對不起,學姐。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嗎?因為我手上還有其他工作……這件事情的優先度應該沒這麽高吧?」


    雲雀像是打探似地反問道。隨後,邊邊子終於抬起頭來,正麵看向雲雀。


    她以一臉責備對方惡作劇的表情問道:


    「騙人。其實你已經整理好了吧?」


    「沒…沒這迴事啦!」


    「是嗎?如果你是真的忙到沒時間處理,那應該不會刻意拿優先度這種不自然的理由來當藉口吧,小雀?」


    一語中的。看到雲雀露出愧疚的表情,邊邊子迴以溫柔的微笑。


    「沒關係的,你不用這麽在意我的感受。反正結果應該很淒慘吧?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會這樣了。」


    「可是……」


    「拜托,小雀。我好歹也是個組織代表。我希望能知道大家內心真正的想法。」


    邊邊子委托雲雀進行的工作,是十字軍職員的意見調查。


    自從卡莎去年的宣言之後,十字軍便受到來自於全球的輿論壓力。突然和來曆不明的組織——畢竟「公司」算是一個秘密組織——締結合作關係;對於昔日被自身視為殲滅對象的吸血鬼,轉而標榜與其和平共存的主張。若是不了解內情的人,恐怕無法接受吧。而大多數的大眾,當然都對內情一無所知。與吸血鬼相關的真相,全都被知情者慎重地隱藏了起來。而這類隱瞞工作的最高負責人便是十字軍。


    不過,若說在十字軍內部工作的所有成員都了解真相,恐怕也不見得。不僅如此,在戰鬥現場工作的成員,特別是站上對吸血鬼戰鬥的最前線的士兵們,多半都和一般民眾一樣,深信吸血鬼是邪惡的。正因如此,他們才會拚命保護人類免於吸血鬼的魔爪摧殘。對「公司」所公布的真相最為動搖和反感的,反倒是站在這種立場上的人們。


    「所以?結果有多糟?」


    「……普普通通。」


    「也就是很慘的意思羅?」


    「嗯,滿慘的……」


    雲雀沮喪地開口報告。邊邊子喃喃說著「果然如此呢」,將身體靠在椅背上。


    雲雀所進行的意見調查,並未讓受訪對象知道這是由邊邊子等高層人員所實施的。實施者裝成對吸血鬼持批判態度的普通媒體,在方才的員工休息室、「城堡」腹地中的店鋪、以及職員時常出沒的鄰近繁華街等地進行突擊訪問。為此,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迴收的結果卻真實到令執行這個工作的雲雀都驚訝不已。她所看到的不是身為組織一員的意見,而是每位受訪者個人對於吸血鬼的真正想法。


    而這次意見調查的結果,慘烈到遠超過雲雀的預期。


    「嗯,這也沒辦法。原本以為是正義使者,心懷榮耀地和敵人奮戰至今的人們,現在卻突然接到『其實敵方也不是壞人,以後就跟他們和平相處吧』的要求嘛。」


    「可是!現在學姐已經受到了來自全球的責難耶!既然是站在同一陣線的夥伴,怎麽不多為自己人著想一些呢!」


    「所以他們也很努力在工作呀,沒有發動聯合抵製或罷工之類的行為。這就已經夠讓人感激了。」


    「以前差點發生政變了耶!」


    「政變……你太誇張了啦,小雀。」


    邊邊子不禁為雲雀的說法露出了苦笑。


    雲雀指的是去年邊邊子首次在媒體前亮相時所發生的事情。直到現在——雖然不知是好是壞——都仍蔚為話題的那場演講,在正式開場前遭人阻撓。主謀是當時對於「公司」持否定態度的十字軍幹部法蘭克·蘇。最後,演講雖然在隻有音訊的狀態下順利結束,但在事件發生前後,有許多員工紛紛離開了十字軍。


    「現在想想,那場早早發生的意外,反而是一件好事呢。」


    蘇的叛變行為讓組織得以逼出內部的毒瘤。因為在那次的事件後,他們得以徹底清除十字軍中采取利己態度的保守階層,以及頑強的反「公司」勢力。倘若他們目前仍在十字軍中保有一定的勢力,嚴苛的社會批判必定會讓這些人如虎添翼。這樣一來,最壞的情況下,現在邊邊子等人可能甚至必須麵臨切割組織的局麵。


    「不過,也能反過來思考就是了……」


    「反過來思考?」


    「嗯……也就是說,就連還留在十字軍內部的成員們,內心其實都還對和吸血鬼和平共存一事抱持懷疑——應該說是持否定意見吧。實際上,辭職率也一直沒有減少過。」


    邊邊子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莫名冷靜地說道。


    今後,在反覆思索後仍決定辭職的人絕對會繼續出現。愈是以自己所從事的「吸血鬼對策」工作為傲的人,這種傾向就愈強。而以自身工作為傲的這些員工倘若不在了,十字軍的機能恐怕會急遽降低吧。這同時也是讓尾根崎和神父牽掛不已,卻也遲遲無法歸納出有效對策的問題。當務之急,是對十字軍內部進行意識改革和教育。


    此外,既然連十字軍都是如此,一般民眾就更不用提了。雖然也有理性聲音存在,但否定派占了壓倒性的大多數。甚至出現了許多完全沒有協調餘地的激動意見。


    「網路上現在鬧得不可開交呢。我稍微看了一下,不過內容實在讓人厭煩。」


    聽到邊邊子的話,雲雀氣急敗壞地問道:


    「學姐,你跑去網路上看了嗎?我跟其他人不是都百般勸阻你,請你絕對不要去看那種東西嗎!」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在意。」


    當然,網路上的意見也反映了世間的論點。而且還是以大幅膨脹的威力表現出來。例如十字軍所架設的官方網站,幾乎每天都遭受著攻擊。


    不用說,多數炮火都集中在「公司」表麵的形象代言人邊邊子身上。如果隻是對於她的主張陳違反對意見,這還算是溫和的內容;無憑無據的誹謗中傷、對於人格的全盤否定、對於外貌特征的指指點點、攻擊她孤兒出身的背景等等,充斥這類亂七八糟的言論。至於邊邊子在演講中所提及的吸血鬼兄弟——也就是次郎等人——的相關內容,也被他們當作八卦話題一般流傳。像這樣的人,似乎對貶低邊邊子的行為充滿一股莫名狂熱。


    「在網路上說人壞話的家夥,全都是一些卑鄙的人啦!」


    「但也不能無視他們的言論啊。」


    「拜托你無視吧!那根本都是一些沒營養的無聊內容耶!」


    雲雀氣唿唿地說道。不過,在那段影片流傳出來,使得邊邊子被世人稱為謎樣少女、奇跡的「少女」時,她原本也為此興奮不已。所以,現在或許無法太理直氣壯吧。


    「總之,我已經習慣被辱罵了,所以你也別在意。不過,沒想到在第二區被尊稱為女王的事跡,竟然會在這種節骨眼派上用場呢。」


    「拜托你別開這種玩笑了。」


    「嗯~我其實不是在開玩笑耶。」


    邊邊子有些困擾地迴應。


    當然,邊邊子並不是在說笑。而是她為了讓顧慮自己的周遭人群放心,才刻意裝出一臉無所謂的模樣。這就是邊邊子的溫柔之處。但對雲雀而言,這反而讓她更難受。


    「而且呢,針對我們而來的嚴苛意見雖然不少,但采取具體行動的——至少在公開場合上,還沒看到有人這麽做。至於媒體,也保留了關於核心部分的判斷。現在隻是一些喜歡起哄的人隨著時勢大聲嚷嚷罷了。我想,一般民眾應該都還無法做出判斷。也就是說,現在正是關鍵時刻。」


    邊邊子的這番意見,同時也是「公司」與十字軍高層所做出來的分析。全球的吸血鬼風潮目前維持著平衡的狀態。不過,倘若部分的反吸血鬼勢力逕自持續宣揚口號的話,輿論恐怕有一天會傾向他們。為了阻止這種事態發生,身為吸血鬼的希望的邊邊子一行人,必須持續站穩自己的立場。


    「總之,你晚點就把調查結果報告交給我吧。不可以擅自竄改內容喔。」


    語畢,邊邊子再次將視線移迴筆記型電腦上。雲雀隻好不情願地迴了一聲「是」。


    辦公室再次被靜謐的氣氛所籠罩。雲雀討厭為這股靜謐感到窒息的自己,便試著轉換心情,也開始工作。


    片刻後,裝設在雲雀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以秘書的口吻接起電話應對後,她的聲音隨即變得激動起來。


    「咦?不行啦,這太突然了——!」


    「怎麽了,小雀?」


    「呃,不,沒什麽。」


    「怎麽可能沒事呢?好了,快告訴我。」


    換做其他人的話或許不會發現吧,但邊邊子的語氣中其實摻雜了些許不耐。


    雖然她總是維持著泰然自若的模樣,但最近的邊邊子常常為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變得十分神經質。於是雲雀慌慌張張地低下頭答道:


    「對不起,學姐。原本預定在明天進行的采訪,對方說希望改到今天——」


    「今天?」


    「可…可是,今天的行程已經滿檔——」


    「如果等一下馬上可以進行的話,那就無所謂。替我聯絡尾根崎會長,轉告他我會晚點參加會議。」


    「怎麽這樣……」


    雖然雲雀試圖發出抗議,但邊邊子絲毫沒有聽進去的意思。


    「媒體願意主動把時間提前不是很好嗎?因為我們必須趁早讓全世界的人理解『公司』的理想呀。」


    「學姐……」


    邊邊子微笑以對,像是要阻止自己的秘書繼續說下去一般。


    那是最近變得與她十分相稱的「少女」的笑容。在這個笑容之中,已經完全沒了方才那股不耐之情的影子。


    然而另一方麵,也有些不同之處。邊邊子往昔的笑容——當她們還留在特區時,她時常在雲雀麵前露出的那個笑容之中的某種東西,是現在的笑容所沒有的。雲雀將想要表達的話又硬生生吞了迴去。


    最後,邊邊子向雲雀詢問了采訪的詳細內容後,將手邊的檔案存檔,同時把筆記型電腦設為休眠狀態。


    「那麽,我要離開一下,之後就拜托你了,小雀。啊,如果月梅有捎來聯絡的話,替我轉告她,我們會盡力處理她之前提出來的那件事。」


    在仔細地交代後,邊邊子從椅子上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外套穿上。


    隨後,她的臉很自然地轉向辦公室一角——次郎的帽子擺放之處。彷佛在確認內心的「覺悟」般點了點頭之後,帶著端整的表情離開了辦公室。


    「……學姐。」


    結果,以笑容阻止雲雀開口之後,邊邊子便沒有再次看向她。如果她能稍微將視線轉向雲雀身上,或許就會發現這名後輩的臉上浮現了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你真的……不要緊嗎?」


    自從那場演講之後,在來自各方的壓力與批判之下,邊邊子扼殺了自己的感受,隻是淡淡地完成接踵而來的繁重工作。雖然表麵上看來若無其事,但實際上卻散發出一種令人生畏的感覺。邊邊子堅強的意誌力、行動力與忍耐力實在值得敬佩。她真的很了不起。


    不過,倘若現在的邊邊子是「公司」的一名調停員,雲雀是否還能像以往那般率直地仰慕她呢?假設邊邊子現在是一名獨立的調停者,吸血鬼們是否還能信賴她,並像以前那樣對她表現出敬意與友好態度呢?


    雲雀不這麽認為。但若問到以前的邊邊子是否能承受這種狀況,她也無法迴答。


    ——這究竟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呢……


    史旺說,或許要等到好幾個世代之後才會出現效果。在這段期間裏,邊邊子都必須一直以這種狀態,來遂行所有必須完成的事情嗎?這樣未免太殘忍了。


    然而可怕的是,邊邊子似乎已經做好這種覺悟了。


    ——學姐變漂亮了。


    不但漂亮,還十分了不起。就連尾根崎和神父,都為邊邊子這陣子的轉變吃驚不已。但雲雀卻想,邊邊子的美麗與堅強,會不會是一種屬於殉教者的美麗與堅強呢?


    那會不會是一種打算竭誠奉獻自我的殉教者的美呢?


    ——傻瓜!真是觸黴頭……


    雲雀甩甩頭,拋開不吉利的想法。她歎了口氣,凝視著放在辦公室一角的帽子。


    為了和次郎與小太郎再次相逢,邊邊子已經有所覺悟。


    但這對兄弟不在身邊的事實,卻讓她的覺悟失去了柔軟度,進而對邊邊子窮追猛打。或許,這三人就是要集結在一起,才能夠發揮原本的力量吧。


    就像他們還待在特區時那樣。


    「特區啊……」


    眾人離開特區之後,隻過了幾個月的時間。然而,雲雀卻對自己還在特區擔任實習調停員的時光懷念不已。每天的吵吵鬧鬧、充實感,以及笑容。


    「……我們還迴得去嗎?」


    一滴眼淚落在她的手邊。


    雲雀慌忙擦拭自己的眼角,隨後向尾根崎傳達了邊邊子會晚點出席會議的消息。


    3


    太陽逐漸西沉。


    夕照將遭到破壞的街景渲染


    成相同的色彩。東方的天空浮現深邃的夜色,繁星緩緩蘇醒,閃耀出微弱的光芒。


    一眼望去,路上看不到半個人。現在的特區在太陽下山之後,幾乎看不到在外遊蕩的人類。去年熱鬧的景象有如一場夢。因冬天的到來而乾枯的行道樹,在沒有路人的街頭寂寥地佇立著。


    赤井鈴介將手指從百葉窗的縫隙中抽出,將視線移迴室內。


    「好快啊。太陽就要下山了。」


    「新月時期才剛過,『九龍的血統』現在應該也安分守己吧?『目前』還是。」


    予以迴應的人是巴得力克·榭立邦。另外也有幾名精悍的男子對他的看法表示同意。這些雙眼散發出強韌意誌的男子,在目前的特區可說是十分罕見。


    他們是棲身於遭「九龍的血統」占據的特區中,持續進行抵抗的反抗組織成員。


    一行人目前待在位於第七區北部的某間商務旅館的房間中。不用說,這間旅館已經無人看管。不過,其中也有幾間房間住著躲避吸血鬼追捕的人類。現在的特區裏,順利地死裏逃生的人們建構起社群,以集團型態生活在一起。這裏則似乎是不隸屬於任何社群的人們,或是為了收集、傳遞情報而藏身於各地,同時也不斷移動的人們所使用的設施。


    「如果太多人出入,可能會引起敵人注意;但若隻有一、兩人就不會被發現。」


    說著,推薦眾人使用這間旅館作為今天的集會場所的人,是昔日在第七區的繁華街擔任酒保的男人。他是近期才加入反抗組織的新成員。不愧男人誇下海口說,第七區的大街小巷,無一處是他所不熟悉的。在帶領一行人前往此處時,沿途並未發生危險。


    「可惜就是房間小了點。」


    「不會啦。既然都來了,就把多的日用品拿迴去吧。如果有時間,我還想衝熱水澡呢。反抗組織的據點實在不怎麽衛生。還有很多成員跟某人一樣,體味特別重呢。」


    鈴介若無其事地說著,同時還瞄了巴得力克一眼。其他成員們發出輕笑聲,於是巴得力克無言地板起臉孔。


    目前的特區遭到「人行者」之手封印,使得待在內部的人類或吸血鬼無法自由外出,而沒有受邀的外部人士也無法進入此地。鈴介和巴得力克潛入特區的時間,正值邊邊子那場全球性的演講結束之後。進入特區的兩人隨即和反抗組織取得了聯係。在互相交流情報後,便共同行動。


    兩方會合之後,鈴介和巴得力克加入了反抗組織的中樞,活用自身對於吸血鬼的相關知識,協助教育和訓練組織成員。新加坡的「公司」在和他們維持緊密聯係的同時,也提供物資等支援。現在,該組織正持續吸收其他武裝集團、抵抗勢力,甚至是被遺留在特區內部的海外媒體取材小組,逐漸打造出一個強大的反抗組織。在擁有高明手腕的這兩人加入之後,這個反抗組織便急速增強著勢力。


    「這讓我想起香港聖戰的日子呢。跟那時相較之下雖然輕鬆了點,但責任反而變得更重大了,這點倒令人有點遺憾。」


    「倘若你到了這種關頭還是一副不負責任的態度,幹脆讓我把你做成魚餌吧。這樣起碼能夠在調度糧食的時候派上用場。」


    「討厭啦,小巴得。想吃魚的話,不管幾條我都能釣給你呀。」


    「有時間去釣魚的話就給我認真工作。還有,不要叫我『小巴得』!」


    雖然兩人還是這副模樣,不過鈴介是在香港聖戰中曾經參與民間部隊營運的經驗者,巴得力克過去則擔任全球首屈一指的對吸血鬼戰鬥部隊,亦即「公司」的鎮壓小隊的副隊長。而特區裏的反抗組織別說是戰鬥經驗了,就連吸血鬼的相關知識也是似懂非懂;對這樣的他們來說,這兩人無非是讓組織望眼欲穿的人材。實際上,在雙方會合之後的短短期間內,鈴介和巴得力克也確實成為了反抗組織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幹脆請你們倆站上組織頂端負責指揮工作吧。若是你們,我想沒人會反對。」


    反抗組織的領導人甚至數度主動對他們提出這樣的請求。


    不過,這兩人並沒有答應領導人的提議。


    「在奪迴特區後,我們必須迴到『公司』底下行動。」


    「更何況,你說『沒人會反對』這樣可太低估自己羅。我們隻不過是從旁給予建議的存在罷了。正因為下達命令的人是你,大家才願意服從啊。」


    對雙方而言,將反抗組織吸收成為「公司」的一分子,不見得有利。重點在於針對這兩個不同的勢力,建立出能夠使其各自以最理想的型態相互支援合作的「體製」。


    此外,在鈴介和巴得力克看來,消防員出身的反抗組織領導人也是一名十分值得信賴的人物。這兩人一致認為由他擔任領導人是最理想的做法,同時也是最好的選擇。


    「在這樣的反抗組織——由一般民眾構成的反抗組織裏,最棘手的問題就是內部鬥爭。所以,比起優秀才能或手腕,『人格』其實才是領導人最需具備的條件。能夠統合基於各種理由而加入反抗組織的成員,同時在維持高度意識狀態下,調整組織關係的能力相當重要。很幸運地,他具備了這個特質。說不定,他還能夠成為優秀的調停員呢。」


    實際上,反抗組織的強化工作也進行得十分順利。雖然速度很緩慢,但藏身於特區中的人們,的確也一點一滴的重新拾迴希望。雖然還不到會具體采取行動的程度,但成員的意欲都十分高漲。


    這時,房間裏傳來敲門聲。


    三聲急促,二聲緩慢。雖是事先說好的敲門暗號,但眾人還是瞬間繃緊了神經。


    「……請進。」


    領導人說道。房門被打開,兩名人物踏進房間裏。


    其中一人是西洋人。他是一名高挑的男性,有著一頭淺金色頭發,以及淡褐色雙眼。年紀大約在三十歲上下,但臉上嚴肅的表情十分具有威嚴。


    另一人則是蓄著一頭短發的日本女性,看起來年紀比男方要年輕許多。或許是因為緊張吧,她的表情看起來比在場的人類都要僵硬。


    「……各位是反抗組織的成員嗎?」


    「是的。你就是?」


    「嗯,我繼承了『智眼奧登』之血,是負責管理移居此地的吸血鬼的代表人。這位女性則是得到吾血的存在,也就是我的女兒。十分感謝各位應我們的要求前來。」


    「智眼」的吸血鬼鄭重地開口。除了鈴介和巴得力克以外的反抗組織成員,都凝視著眼前的兩名吸血鬼,悄悄地屏住了唿吸。


    而其中一人,也是指定這間旅館作為集會場所的成員,戒慎恐懼地開口問道:


    「不…不好意思。那個……你們兩位的外表看起來似乎和人類沒什麽不同……難道真的是……?」


    雖然這或許算不上是個有禮貌的發問,但「智眼」的吸血鬼對他露出了寬厚而友善的笑容。隨後,他張嘴微笑,將閃耀著銳利光芒的獠牙暴露在人類眼前。


    看著人們不禁全身僵硬起來的反應,「智眼」的吸血鬼隻是淡淡地聳了聳肩。


    「我以人類身分來到這個世上,是第二次大戰剛落幕時。在轉化後,大概已經快四十年了。不過,我的同伴全都是更年輕的吸血鬼。這家夥也是在兩年前剛轉化而已。」


    他指著身旁的女吸血鬼如此說道。後者急忙應了一聲「萬分惶恐」,並戰戰兢兢地低下了頭來。


    領導人站起身。


    「謝謝。我們才應該對你們的合作提議表達感謝。我是這個反抗組織的領導人。願意在人類麵前表明身分,想必你們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不過,我絕對不會讓你們後悔的。我保證。」


    語畢,領導人對吸血鬼伸出了手。「智眼」的吸血鬼


    雖然露出幾分驚訝的神色,但還是握住了領導人的手。在鄭重地握手之後,他以更加佩服的表情點了點頭說道:


    「明明在這種狀況下,你卻完全不會害怕我們呐。真是了不起。」


    「很幸運地,我們現在已經獲得了和你們相關的正確知識。而且,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對吸血鬼伸出友誼之手呢。」


    說著,領導人露出了不拘小節——卻也顯得極為可靠的笑容。


    在兩人收迴手後,鈴介衡量了時間點,對「智眼」的吸血鬼開口說道:


    「原本負責處理你們血族事務的調停員有話要我轉告。她說『你們能幸存下來真是太好了。等到再次相見的那天,我會帶上自己珍藏的洋酒』。」


    語畢,鈴介朝對方眨眨眼。


    兩名「智眼」的吸血鬼瞪大眼睛,朝彼此看了一眼。


    「你是『公司』的職員嗎?」


    「嗯。不過我是偵察部的人,旁邊這位健美先生則隸屬於鎮壓小隊。」


    「可是,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史旺也還活著是嗎?」


    以激動的語氣開口詢問的,是原本一直站在男子身後的女性吸血鬼。鈴介溫柔地點點頭迴答道:


    「嗯,她平安無事。在『九龍的血統』展開襲擊前,她便離開特區了。現在雖然待在新加坡,但為了奪迴特區,每天都忙碌不已。你是翔子小姐對吧?小史曾經交代過我,如果遇到你,要代她向你問好呢。她說你雖然生性溫和,但卻有點遲鈍,所以很擔心你。」


    可能是聽到鈴介這番話而感動不已,女吸血鬼以雙手搗住嘴,眼眶甚至有些濕潤。一旁的吸血鬼則溫柔地摟住她的肩膀。他的表情同樣顯得十分開心。


    「這真是作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史旺大小姐一直都很照顧我們的血族。我也是在她的說服之下,才能夠跟一度決裂的祖國長老和解。這樣啊,原來她也還活著。這實在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謝謝你,『公司』的這位先生。」


    兩名吸血鬼的臉上浮現了真摯的感謝與喜悅。為恩人的平安而感動落淚的模樣,和人類幾乎沒有差別。鈴介與巴得力克若無其事地環顧了周圍的反應。他們看到原本殘留在反抗組織成員臉上的最後一點抵抗,逐漸像溶解的冰塊一般消失無蹤了。


    「總之……」


    領導人將話鋒一轉。


    「我們就開始今天的討論吧。首先,能先聽聽你們的要求嗎?」


    「要血的話沒問題。不過可以的話,我們比較希望能被旁邊這位姐姐吸血呢。」


    領導人營造出來的嚴肅氣氛,被方才提問的成員所開的玩笑化解。眾人紛紛笑出聲來,名為翔子的女吸血鬼則是紅著臉害羞地低下頭。


    「智眼」的吸血鬼笑道:


    「竟然還願意提供自己的血液,各位真的是讓我吃驚不已呐。」


    「嗯。剛剛他們雖然是半開玩笑的——不過,在血液提供這方麵,我們的確有所準備。我們希望能成為你們的助力。為此,你們需要滿足吸血需求吧?有需要的話請盡管開口。很幸運地,我們組織中有很多血氣方剛的人,想必能夠達到供需平衡吧。」


    聽到領導人的最後一句話,眾人再次笑了起來。兩名吸血鬼也完全卸下了心防。


    「那麽,我就直接切入正題了。目前,我們對情報的需求,其實遠比血液來得大。不,不隻是我們。被遺留在特區裏的血族,已經陷入了完全孤立的狀態。希望各位可以先告訴我們特區目前所處的情況,以及全球的現況。」


    站在「九龍的血統」的立場來看,被幽禁在特區裏的人類,便是他們用於對抗全世界的人質。正因如此,他們似乎對襲擊人類的行為設下了一定的規範。


    然而,如果對象是吸血鬼,他們便不會手下留情。一旦被發現,不是被殺害,就是被感染成為「九龍的血統」。其中又以後者的情況居多。因此,滯留在特區裏的吸血鬼比人類更加警戒周遭的動靜,而無法自由地采取行動。即便狀況不至於如此惡劣,但他們也並未持有像人類這樣的情報網。


    對反抗組織而言,如果能夠得到滯留在特區裏的吸血鬼們的協助,便能夠增添十分龐大的戰力。其他吸血鬼們似乎也開始注意到這個反抗組織的存在,亦曾數度與他們聯絡。但對於必須在人類麵前曝光身分一事,恐怕還是讓這群吸血有所畏懼吧。


    不過,倘若現在能獲得「智眼」的協助,就能夠請他們代為聯絡其他血族。對於其他裹足不前的吸血鬼來說,這必定能夠成為推動他們的一大力量。甚至有可能將留在特區的所有血族都拉攏成同伴。


    「——我明白了。」


    在鈴介、巴得力克與成員們注視的眼神中,領導人在慎重思考這場會談的重要性後,開口表示同意。


    「雖然得花上較長的時間,不過關於我們和你們目前所處的狀況,就讓我一五一十地為兩位說明吧。不過在這之前——有件事我希望能確認一下。」


    在稍稍猶豫之後,領導人如此表示。兩名吸血鬼雖然露出了狐疑表情,但在一旁觀看的其他成員並沒有插嘴。因為他們已經明白領導人所欲詢問的內容。


    「我想問的是前幾天聯絡時你們所提供的某個情報——『最近,有個血統出身不明的吸血鬼,獨自一人擔任著類似保鏢的工作』……」


    聽到領導人的提問,吸血鬼有些楞楞地「噢」了一聲。


    「那個情報啊。的確如此。該說是保鏢嗎……正確來說,應該是在人類被『九龍的血統』襲擊時,那名吸血鬼就會趕來搭救,然後要求那名獲救的人類讓她吸血作為報答。這家夥不隻是來路不明,就連她的目的也讓人摸不著頭緒。你們有什麽線索嗎?」


    聽到吸血鬼不解的反問,領導人並未馬上迴答,隻是和其他成員交換了眼神。鈴介與巴得力克也互看了一眼,無言地點了點頭。


    隨後,鈴介接著問道:


    「關於那名吸血鬼的目擊情報……是不是『操縱火焰的女吸血鬼』。而且是一名戴著黑色毛線帽,年輕貌美的女吸血鬼——?」


    bbb


    那名戴著黑色毛線帽,能夠操縱火焰的美女吸血鬼,目前正在位於特區第十區的舊倉庫遺址中和「九龍的血統」戰鬥著。不,應該說是在逃命比較正確。而且還是在生死一瞬間的狀態下。


    「敵方有五名吸血鬼耶!你怎麽不事先告訴我呢!」


    迴應這名女性怒罵聲的,是掛在她的左手臂上的巨大玩偶熊。不過,它並不是靠出聲說話來迴應,而隻是用力揮舞著棒狀的雙手——或說是前腳。


    不過,女吸血鬼還是能大略理解它想表達的意思。玩偶熊似乎在表示「沒發現他們都是我的錯」。雖然這是個十分中規中矩的迴答,但女吸血鬼還是揪起玩偶熊,將它一把撞向路上的電線杆。這隻後頸被抓住的玩偶熊,手腳因反彈力而不停在空中揮舞。如果它會說話,現在必定發出了「呀啊啊」的慘叫聲吧。


    這隻玩偶熊是昔日「銀刀」用於收納自身的愛刀,同時也是他弟弟的好夥伴——咆嗚嗷嗚大公。


    至於女子則是繼承了「緋眼傑爾曼」之血,成為「鬥將阿斯拉」最後一名吸血鬼的白峰沙由香。


    兩人的逃亡行動還有另一名同行者。一名看起來仍隻有十四、五歲的人類少女,被沙由香以比抱著咆嗚嗷嗚大公更溫柔十倍的動作環抱著。原本以為自己即將遭到兇惡吸血鬼的毒手,下一瞬間,卻又被另一名兇惡的吸血鬼——還有玩偶熊——所挾持。現在的她因恐懼而全身僵硬。不過,比起胡亂掙紮,她這種反應其實讓沙由香輕鬆不少就是。


    ——不過,就算救了這種小女孩,應該也沒辦法吸到什麽血吧?


    雖然她在心中暗暗抱怨,但也無法將小女孩置之不理。直到目前為止,沙由香雖然也遇過無法戰勝敵人而撤退的情況,但被她所搭救的人類,到最後總是能勉強脫困。這孩子也絕對不能——當她如此繃緊神經時,卻察覺到敵方的氣息,而唐突停下腳步。


    一名吸血鬼從封鎖的倉庫陰暗處衝出來,擋住了沙由香的去路。看樣子似乎被他迂迴到前方了。其他吸血鬼隨即現身在沙由香後方,斷了她的退路。她被敵方夾擊了。


    一對五。不,追殺她的敵人又增加了。而且還增加了兩名,變成一對七的局麵。再加上,這個集團似乎平日便習於集體狩獵,所有人的動作都宛如受過訓練的獵犬般具有連帶感。別說是打贏他們了,就連想要突破這幫吸血鬼的包圍網,恐怕都是難上加難。


    「……咕。」


    沙由香咬牙,表情也跟著扭曲。相較之下,敵方的吸血鬼像是刻意露出獠牙似地伸舌舔了舔唇。


    沙由香心中的恐懼逐漸轉為憤怒。她靠在倉庫牆壁上,「咚」一聲將咆嗚嗽嗚扔在地上。隨後,再將原本環抱著的少女放在反彈了幾下的咆嗚嗽嗚身上。少女雖然還是全身僵硬,但被放下來之後,她便連滾帶爬地遠離沙由香所站之處,貼在牆上不停地顫抖。


    隨後,跟著起身的咆嗚嗽嗚為了讓少女放心,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對於這充滿彈性的觸感——不,應該是因為看到會動的玩偶吧——少女更吃驚地縮起身軀。不過,或許是覺得咆嗚嗽嗚沒有吸血鬼來得可怕吧,她圓瞪雙眼,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玩偶熊。


    「……你比較不怕它嗎?」


    沙由香帶著微微無法釋懷的感受,朝少女和咆嗚嗽嗚一瞥。


    「聽好羅。我來引開他們,你負責協助那孩子逃跑。這點事情你還做得到吧?」


    她詢問的對象並非那名少女,而是咆嗚嗽嗚。


    咆嗚嗽嗚轉頭看向沙由香。


    以鈕扣做成的兩顆圓滾滾的眼球,直直地凝視著沙由香的雙眼。咆嗚嗷嗚彎起棒狀的手臂,朝自己的胸前拍了拍之後,又將那隻手伸向沙由香的胸前。


    沙由香和玩偶熊已經共同行動一段時間了。對於咆嗚嗽嗚想表達的意思,現在的她也變得稍微能夠解讀。咆嗚嗽嗚現在的動作,所指的並非胸部而是心髒。是要沙由香「相信血」的意思。相信自己體內流動的血。相信從傑爾曼身上繼承的「鬥將阿斯拉」之血。


    不用說,沙由香也相信著自己的血。相信確實在自身體內流動的傑爾曼之血。


    然而——


    「……用說的都很簡單呐。」


    沙由香如此自嘲之後,將頭上那頂黑色毛線帽再次壓低。


    自己終究隻是個初生吸血鬼。最近雖然也經曆了幾次戰鬥,但在轉化成為吸血鬼之前,沙由香對於格鬥技之類的根本一竅不通。倘若對方是人類,還能夠以吸血鬼本身的體能予以恫嚇;如果隻是一兩個吸血鬼,或許也仍有餘力思考讓自己致勝的策略。然而,麵對七名已經習於狩獵行為的「九龍的血統」,她已經陷入窮途末路了。


    至少,最後不能讓傑爾曼的血蒙羞。在如此下定決心的瞬間,「九龍的血統」便朝她襲來。於是沙由香開始戰鬥。


    ——您在生氣嗎,傑爾曼大人?


    沙由香一手按住自己的心髒,搖搖晃晃地起身,心跳幾乎劇烈到讓她感到痛楚。


    「九龍的血統」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等待渾身是血的沙由香采取下一步。他們享受著沙由香的反抗。真是可恨。她原本是想藉此爭取時間讓少女逃亡,但敵方似乎沒有放走那名少女的意思。未能逃脫而被逼到牆角的少女,一臉蒼白地緊抓著咆嗚嗷嗚。


    「……搞什麽啊……真是沒用。」


    雖然沙由香以沙啞的嗓音低聲咒罵,但沒能成功引開敵方的畢竟是自己。沒用的其實是自己。身為傑爾曼的女兒,竟然連個誘餌都當不好。


    雖然她也使出了作為最後一張王牌的視經引火,但中計的隻有一人。打倒那名吸血鬼之後,敵方雖然減少為六人,但他們全都成功躲開了第二波攻擊。之後沙由香便無計可施了。她之所以還能持續戰鬥下去,是因為最近攝取血液的次數比較頻繁的緣故。但這股力量也即將耗盡了。


    ——可惡……


    她無力地舉起手中的小刀,擺出架勢。這把銀製的小刀,是她在逃亡途中撿到的東西。不過,與其說它是武器,倒不如說沙由香是為了在最壞的情況下自我了結生命,才將它帶在身上。被「九龍的血統」吸血的對象,無論是人類或吸血鬼,一律都會染上「九龍的血統」。這種玷汙傑爾曼之血的結果,是沙由香無論如何都想避免的。


    ——還可以……我還能戰鬥。


    沙由香咬牙止住身體的顫抖,衝向站在正麵的敵人,將尖銳的小刀朝他刺去。


    敵人閃開。沙由香追上去,以小刀橫掃。她以彷佛要直接衝撞上去的動作,縮短自己和敵人的距離。以手臂擋下對方的拳頭,執拗地追殺著眼前的敵人。


    沙由香的背部突然被念力所驅動的石頭擊中。是敵人夥伴的攻擊。她瞬間無法唿吸而停下腳步,而原本被追趕的吸血鬼臉上浮現嘲弄的神情,猛地朝她的下巴踹去。


    鮮血從沙由香口中噴出,血霧飄散在空中。浮在半空中的身體又吃了來自旁邊的一記攻擊,因而撞上倉庫的牆壁。即便如此,沙由香仍未放開手中的小刀。在跌落地麵後,她已經無力舉起自己的手。


    ——……不對。


    「……還……沒……」


    還沒結束。我還能動。沙由香以不斷痙攣的雙手撐起上半身。咳了幾聲之後,大量鮮血滴落地麵。頭好痛。好暈。不過這算得上什麽呢?傑爾曼一直戰鬥到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自己當然也必須做到。白峰沙由香是傑爾曼·克洛克的女兒。他高傲的血,現在仍讓自己的心髒持續鼓動。


    我必須戰鬥。


    敵人走近,踹了沙由香的側腹一腳。一陣激烈的痛楚傳來,讓她的視野蒙上一片白茫。一腳。又一腳。接下來的一腳則是瞄準額頭。白茫茫的視野染上一片鮮紅。


    攻擊停止了。沙由香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對方拎了起來。感覺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脖子旁。敵人打算吸她的血。沙由香全身一陣戰栗。雖然她以虛弱的雙腿踹向敵人,但將沙由香揪起的一雙手卻絲毫不為所動。


    這樣下去,自己就會被對方吸血了。然後遭到感染。


    ——不要……


    沙由香咬牙企圖掙脫。看著她的反抗,對方露出卑劣的笑容。


    敵方吸血鬼彷佛向同伴炫耀似地將手伸向沙由香的胸口,撕裂她的上衣,讓沙由香的粉頸暴露在外。


    隆冬的寒冷空氣接觸到肌膚,帶來冰涼的感觸。


    但沙由香的身體卻因盛怒而化為灼熱的存在。


    吸血鬼撕裂了她的上衣。


    撕裂了傑爾曼留下來的那件黑色運動外套。


    「你這混蛋!」


    心髒因怒氣而爆發,隨之湧出的血流一瞬間盈滿體內。宛如狂瀾的力量奔騰著,從憤怒的雙眼中迸出。


    原本揪起沙由香的吸血鬼突然被烈焰包圍而發出慘叫聲。整個人變成了不斷發出呐喊聲的火柱,照亮了整個戰場。


    是視經引火。透過視線來操縱火焰,是「鬥將阿斯拉」的強大能力之一。也是沙由香方才已經用過的最終王牌。不過,這次的使出的力量程度完全不同。


    「咕啊啊!」


    她任憑心中的怒意,將火焰的視線投向剩下的五名吸血鬼身上。不過,敵方並未對沙由香的視經引火掉以輕心。他們迅速散開,各自采取閃躲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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