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類一方麵忌憚厭惡吸血鬼,另一方麵又對其存在心懷淡淡憧憬。


    狩獵人類之超越性力量。


    永存不滅的生命。


    不受威權的太陽、窒息的社會、甚至光陰之流束縛的月夜居民。


    他們富有人類不斷夢想而無法獲取的神秘,因此,即便理解其存在是罪惡,懼怕其恐怖,人類仍受他們誘惑。


    他們是自然界中位於人類上階者。


    人類或許本能地明白他們是自己的支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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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五下午四點。


    葛城邊邊子的腦袋已經有一半在渡周末,將下班前的零碎時間耗在整理資料上。


    然而卻有意想不到的人打電話給邊邊子,甚至還問稍後是否能見麵談談。邊邊子心懷困惑依然答應對方,在白板上寫下「直歸(注:外勤工作後直接迴家)」便離開辦公室。


    相約的地點是新市區某家咖啡店。邊邊子一進店門,邀她出來的人便從桌前起身。


    「很抱歉突然叫你出來。」


    「不會,可是我嚇了一跳,想不到沙由香會打電話給我。」


    邊邊子直率地說完,白峰沙由香楚楚一笑:


    「畢竟我們彼此有各自的立場,但如果是你,卻讓人覺得就算處於各自的立場,仍然能進行有助益的談話。」


    「你這麽說是我的光榮,協商正是我們調停員的本分。」


    兩人說著說著便坐到位子上。


    沙由香身穿淺灰套裝,是戴著眼鏡給人知性印象的美女。應該年約二十多歲,言行舉止卻成熟老練。


    麵向沙由香的邊邊子內心悄悄起波瀾。她平常對付的都是低級野蠻的吸血鬼,在如此高格調的氣氛下對談實在希罕。


    可是也不能掉以輕心。


    沙由香是傑爾曼·克洛克的使仆。


    反「公司」陣營中,最年長且最厲害的吸血鬼是「緋眼傑爾曼」,沙由香醉心於他,身為人類卻自願侍奉他。與邊邊子可說是互為敵人的關係。


    「要談的也不是別的,就是前些日子在『夜光蟲』發生的事。」


    沙由香開門見山道。


    這是幾天前的事,反「公司」勢力之一「夜會」內部發生一些騷動,那時傑爾曼消滅引起紛爭的吸血鬼——本來應該是自己人的年輕吸血鬼而平息事件。邊邊子也在現場目睹。


    「之後傑爾曼大人心情很差,關於詳細的經過什麽也不說。可是老實說,以前也發生過類似情況,傑爾曼大人基本上對下屬很寬容,偶爾才會做出不留情的製裁。就算想知道詳細經過,當事者也都死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找正好在場的我?」


    「對,無論如何我還是很介意,方便的話請告訴我。」


    聽完沙由香的請求,邊邊子迴答「我明白了」,便開始敘述當時的情況。


    沙由香在傾聽時一動也不動,始終冷靜地聆聽,結束後才輕輕一聲歎息。


    「……原來是這麽迴事。」


    「那時我也嚇得——啊,不,我是說我也很驚訝。雖然在沙由香麵前說不太好意思,但可說是重新認識他的危險性。」


    「危險……確實如此。不管對誰而言,傑爾曼大人都是種危險。」


    沙由香輕聲低喃,邊邊子不禁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麽了嗎?」


    「啊,對…對不起,我感到很意外。因為我以為沙由香對傑爾曼,那個,很愛…愛慕。」


    沙由香婉約地微笑:


    「當然,我由衷敬愛傑爾曼大人。」


    沙由香直言不諱。光明正大的自傲口吻讓邊邊子臉一紅。


    「可是這並非對傑爾曼大人盲從,我希望能幫上傑爾曼大人的忙,因此關於大人的危險性,我也必須十足掌握。沒錯吧?」


    「是…是,你說得沒錯。」


    「再說——」


    沙由香溫柔地笑說:


    「吸血鬼本質上就是危險的存在,你應該非常清楚。」


    輕鬆的語調讓邊邊子大幅點頭。


    仔細想想,沙由香在傑爾曼身邊做事,邊邊子身邊則有次郎。雖說有主人與護衛的差異,卻都一樣是與吸血鬼生活。


    而兩個人也都身為年輕的女性而工作卻涉足吸血鬼集團,立場不同但境遇類似。


    思考到此,邊邊子瞬間起了某個念頭。


    「那…那個,沙由香。」


    「是?」


    「抱歉或許很突然……明天你有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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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傑爾曼的使仆出外用餐?」


    「對,次郎應該也認識她吧?白峰沙由香,今天正巧聊了一下,然後我想試試能不能趁機打好交情。」


    當天晚餐的時候,邊邊子對次郎與小太郎兄弟說起跟沙由香的談話。


    「好好哦~好好哦—喂,小邊邊,我能不能一起去?」


    「不~行,又不是純粹去玩。」


    邊邊子正經八百地迴答欣羨的小太郎:


    「一直以來,『夜會』與傑爾曼都是『公司』的問題,如果能與沙由香之間建立起交涉管道,是不是或許能避免類似之前的事態發展呢?」


    「……我不認為她會背叛傑爾曼。」


    次郎說完,邊邊子一臉「男人就是這樣」的眼色看向他:


    「這種事還用說。沙由香雖說是『敬愛』,她絕對是愛…愛著傑爾曼,可是,她也十分明白所處情況,若能不起紛爭,到頭來對他也有益。她一定會幫這個忙,為了所…所愛的人。」


    邊邊子不知為何一麵紅著臉一麵強力演講。次郎一臉懷疑,小太郎則天真地鼓掌。


    「而且,她不是『很成熟』嗎?沉著又理智,加上曆練豐富,若帶著誠意談,我想一定能相互諒解。畢竟——彼此都為吸血鬼勞心勞力。」


    頗有深意的視線看向兄弟倆。


    次郎一副意外的表情,仍對前半段的說法表示同意:「的確。」


    「不愧是傑爾曼挑選的人才,是個非常有能力的人。」


    「對吧?」


    「再說無論如何真的很美麗。」


    「嗯?」


    「應該說她婉約還是賢淑呢?儀表端莊又忠貞,現代難得一見的大和撫子,更何況年紀輕輕內在卻很穩重。


    「……嗯,啊…是……是呀。」


    「還非常溫柔呢!」


    「喔,小太郎也這麽認為嗎?是呀,既然能長期為傑爾曼工作,一定是個大方柔和的人。」


    「她總是打扮得很漂亮。」


    「說話方式也很有禮貌。」


    「靠近她的時候,會有好香的味道!」


    「楚楚可憐,而且還有難以形容的魅力。」


    「…………」


    邊邊子曾幾何時沉默起來。


    她眼前的小太郎繼續——


    「一定也很會做菜。」


    他啃了一口晚餐的煎豬肉,無心地淋上番茄醬。


    「一定也很擅長做家事。」


    次郎羨慕地說著。也許是湊巧,他背後有件邊邊子剛脫下來的外套正披在沙發一角。


    「她是不是很有錢啊?」


    小太郎茫茫說著。一瞬間——真的隻有一瞬間,視線投向餐桌上的泡菜——關店前五分鍾的大特價品——一眼。


    「一定也很有家教。」


    次郎目光遙遠。順道一提,他原本是街頭遊童的雇主自然並未好好接受過義務教育。


    「唉。」


    兄弟奇妙地齊聲無奈歎息。


    隨後,餐桌砰地一聲拍擊,兄


    弟一副從夢中驚醒的模樣縮了縮脖子。


    「……既然如此,明天晚餐兩人自己吃,沒問題吧?」


    邊邊子眼神兇狠地一瞪。


    兄弟頻頻頷首,乖乖地專心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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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這是第一次穿便服相見。不知為何在昨晚的餐桌上點燃鬥誌的邊邊子,氣勢洶洶地挑選衣服後,又花兩小時整理頭發。


    下午時離開老房子。比相約的時間提早三十分鍾抵達,沙由香卻已經在那等待邊邊子。


    約在人來人往的巴士站,遠遠看到她的瞬間,邊邊子——


    「……唔喔。」


    她瞪大雙眼。


    該怎麽描述……宛如電影——而且還是老舊黑白電影的一幕場景—人潮中,彷佛就在那裏打了一束聚光燈。怎麽可能:一身白大衣、茶色長靴與圍巾的裝扮,明明是毫不出色的樸素穿著,為什麽竟有這種感覺?


    「……喂,你去試試啦。」


    「笨蛋,剛才跟那女孩搭話的人全都被拒絕了耶。」


    「唔,可是真的很優,怎麽說,好像是靜靜等著某人的樣子。」


    「這麽說來,那些搭訕的人雖然被拒絕卻都一臉幸福。啊~我還是去挑戰看看吧。」


    聽到正好經過的男性們的話。仔細一瞧,在遠處觀察沙由香的不僅他們而已。


    想著要走到她身邊嗎?隨即心生怯意。還是馬上打手機給她換見麵的場所吧?才這麽猶豫,對方就先發現邊邊子,於是邊邊子死心地趕到她身邊。


    「對不起,等很久嗎?」


    「不,我也才剛到。對了,關於等一下的計劃是——」


    「啊,就跟昨天說的一樣,稍微逛一下後,買點東西就去吃飯。」


    平時邊邊子過休假的方式就是在百貨公司地下街試吃熟食,或者到化妝品專櫃挑試用品,最多逛逛櫥窗。不過,總不能讓沙由香陪自己做這些事,她想還是在公園散步,稍微享受下午茶與購物。


    然而——


    「其實我有歌劇的票。」


    「歌…歌劇?」


    「是『卡門』。選角不錯。邊邊子,對歌劇有興趣嗎?」


    「算…算不上嗜好……」


    她大動作地別開目光迴應;沙由香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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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劇看完,又到附近的近代美術館——當然也是第一次入館——欣賞繪畫與雕刻之後,在館內大廳喝了一杯千元日幣的紅茶。嗅出微微的玫瑰香氣,卻喝不出味道怎樣。


    再來是購物。沙由香帶邊邊子來到區內最大的購物中心——這裏也是第一次來——接著自然而然地帶她前往高級服飾店所在的樓層。


    隻曾經在雜誌瀏覽過的商品陳列架上,而且無論進入哪家店,店員都會過來介紹貴得令人瞠目結舌的鞋子、包包與衣物。


    最後沙由香什麽也沒買,不過或許因為應對恰當,店員也沒表現出不高興的樣子。至於接待邊邊子的隻有一位,而且才瞄了一眼她的裝扮,就介紹她店內最便宜的鑰匙圈;雖然有自知之明,邊邊子還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途中,沙由香的手機響起,她一聲「抱歉」致意後接起電話。


    「是——啊,那件事已經處理完畢。不,別這麽說。還有——對。之前說的契約可以等到下周。請別擔心。對方的業績這兩年逐漸擴展,對貴公司來說——是,那麽下周一見。」


    「……沙…沙由香?」


    「啊,對不起。對方是在短線交易認識的資訊公司社長,我曾經對他提出投資信托的建議,對方很滿意。有時候會請我處理一些基金經理人的業務。」


    「……………………喔。」


    根本擠不出其他感想。


    就這樣來到日落時分。對詢問有沒有預約店家的沙由香迴覆「沒有」,她便招下計程車,前往寧靜的日本料理店。


    被帶到裏麵的座位,壁禽裝飾掛軸與梅花,壁窗另一頭是裝置驚鹿的青苔庭院,而盛裝於小而精致的器皿的料理接連端上來。


    沙由香以教科書般的標準姿勢優美地持筷,將盤上料理送入口中。邊邊子則以拖泥帶水的動作夾起餐點,但一入口便瞪大眼:


    「好棒!?這是什麽?好好吃!」


    「太好了,看來合你的胃口。」


    語氣變得非常親切的沙由香看著讚不絕口的邊邊子微笑道,邊邊子也卸下緊張還以笑容。其實她曾考慮過價廉量多的義式餐館當作備案——幸好沒預約。


    「今天讓你陪著我到處逛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會,這個……說實話,幾乎都是我不熟悉的地方,可是很開心,真的。」


    夾雜些許客套話迴答後,沙由香應聲「是嗎」便點點頭。


    然後——


    「那麽……關於今天的邀請,是不是能理解為——今後我與你之間存在私人管道呢?」


    沙由香突然切出這話題。語氣親和,眼眸卻冷靜地注視邊邊子。


    邊邊子持筷的手一頓,露出苦笑:


    「……你察覺啦。」


    「除此之外,你約我出來還有其他理由嗎?」


    沙由香傲然微笑道。邊邊子也繃緊精神:


    「沙由香也說過,若是我們,就算處於各自的立場,仍然能進行有助益的談話。」


    「……沒錯,從情報往來的意義來說,或許能建立起有益的關係。」


    「既然如此——」


    「不過,真的可行嗎?我們立場互異,而且不是單純的組織差異而已喔?」


    沙由香冷淡地說。邊邊子感覺有些掃興:


    「這是什麽意思?」


    「譬如之前『夜光蟲』的事件。你對那事件怎麽想?」


    「怎麽想……就是很危險。事件被壓下去所以還好,但那種事情若多個幾次就會擾亂特區和平。為了避免今後造成同樣的事情發展,才覺得如果沙由香可以提供協助——」


    「是嗎?可是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我認為傑爾曼大人的作為是正確的。」


    冷漠地表示的沙由香讓邊邊子眉頭一動。


    「……因為這是主人的決定嗎?」


    「我說過我不會盲從吧?不但並非如此,我會公正評價傑爾曼大人的行動,甚至還覺得這行動太慢了。」


    沙由香挑釁地繼績道:


    「傑爾曼大人對屬下很寬容,過度寬容。『夜會』有一堆那種人,我總是覺得幹脆燒死所有人算了。」


    「為什麽?不都是同伴嗎?」


    「才不是。其中若有能派上用場的,或是由衷崇拜傑爾曼大人而獻身參與的,至少對我來說,這類吸血鬼也許稱得上是侍奉傑爾曼大人的同伴。可是,幾乎都隻是寄生蟲,消失不見對傑爾曼大人來說最好不過。」


    「怎麽這樣……」


    沙由香頂著清麗的美貌淡然說出辛辣的話語。邊邊子咬住嘴唇。


    重大誤解了沙由香的個人形象。以為她是不讚同「公司」的理想,想不到居然存有如此在根本思想上的隔閡。


    「那麽,為什麽傑爾曼大人待在『夜會』?不就因為他感覺與其他吸血鬼熟悉嗎?」


    「當然不是。傑爾曼大人不是說過不認識其他人嗎?」


    「的確聽他講過——」


    「大人不會說謊。大人在『夜會』是因為當他察覺時,旁人都已經如此認定。關於這點我也很不好意思,傑爾曼大人對周遭環境太漠不關心了。」


    沙由香淡然地輕輕聳肩。


    她的態度發自本心;從某種層麵來說,比起締結以謊言相交的同盟,或許率直地攤開來說更有幫助。可是如


    此一來,一開始設想的協力情況終究無法實現。


    不過,沙由香答應今天的邀請:她或許有些想法。


    「……你剛才提到情報往來。」


    「對,沒錯。『夜光蟲』的事件先擺一旁,我基本上不希望有麻煩,尤其是打擾到傑爾曼大人的麻煩。『公司』也對與『夜會』的交涉感到棘手吧?既然如此,下次由我來擔任聯係窗口,這麽一來彼此都沒損失。如何?要不要從這方向進行?」


    沙由香非常平靜地提議。


    確實是不錯的建議。這時期,就算隻擁有和她無私交的聯係管道也是良策。


    可是邊邊子有些話忍不住想說:


    「……這真的是為傑爾曼好嗎?」


    首次沙由香表情一僵。


    「……你說什麽?」


    她低沉應聲。


    「排斥,遠離對他沒用的人,而隻將尊敬他、無條件順從者留在身旁。這麽一來,他永遠不會有真正的同伴,會永遠孤獨下去。」


    邊邊子低頭說道,然後吊著眼睛看了沙由香,斷然開口:


    「他說:『很無聊』,而且是以非常渴望的孤獨眼神,就像渴求感情的孩子一樣。他對下屬寬容,或是庇護成員到底,不都是源自於他尋求與其他吸血鬼建立關係嗎?」


    沙由香聽到這裏臉色大變,眼角上吊,麵紅耳赤,視線險惡地瞪著邊邊子。


    可是,隨時都會激動起來的同時,沙由香仍未揚聲大吼,一陣短暫而凝重的沉默後——


    「你懂什麽!」


    她斥聲道:


    「這種話輪不到你說,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傑爾曼內心的孤獨,若能療愈大人,我願意付出一切犧牲。可是傑爾曼大人跟我或你——以及其他各種吸血鬼『不一樣』,大人繼承稀有的『鬥將阿斯拉』之血的血統,是活了八百年的古血。你以為這世上存在多少能與大人對等的『同伴』?有多少能讓大人打發『無聊』的存在?」


    沙由香拋開沉穩的態度激動地爭辯,或許是因為觸碰到她碰不得的逆鱗。邊邊子幾乎被她的氣勢壓下,仍拚命反駁。


    「這種結論是錯的。為什麽將力量優劣設定為同伴的『資格』呢?」


    「你不曉得對吸血鬼來說力量有無的重要性嗎?跟人類又不同!」


    「不,沒有不同。」


    她反射而又堅定地否認沙由香的看法:


    「人與吸血鬼的本質相同,無論活了幾年都不變。填補孤獨的方法隻有一種,隻要敞開心房就好,跟力量沒有關係。」


    邊邊子聲音強而有力地說,沙由香的眼瞪迴來。


    一時之間,兩人默默不語地互瞪。沙由香突然卸下力氣,諷刺地歪嘴:


    「敞開心房?」


    她的聲音非常寂寞,讓邊邊子迴想起在「夜光蟲」看到的傑爾曼。


    「如果辦得到……就不辛苦了。」


    到最後,兩人均不再開口,彼此低著頭用完餐。


    bbb


    離開日本料理店之後兩人間一時無話。


    事到如今,還提出情報交換的建議也很尷尬,今天的交涉結果是談判破裂。


    可是邊邊子仍有些模糊的想法;不是因為交涉以失敗告終。沙由香或許也有相同念頭,剛才一直都未開口,但卻有還想說些什麽的感覺。


    離開餐廳走到大馬路上,沙由香攔下計程車,最後轉向邊邊子——


    「……再見。」


    僅留下這句便搭上計程車。


    就在這瞬間,邊邊子一念之下進入同一輛車,坐在相鄰座位。沙由香驚訝地瞪大眼。


    「不好意思,請到第七區。」


    邊邊子告訴司機。


    「……你打算做什麽?你以為還有交涉的餘地嗎?」


    口吻帶刺,邊邊子卻未迴應——


    「喝酒去吧。」


    「……咦?」


    「突然想喝,請陪陪我。」


    「你…你在說什麽?怎麽擅自……」


    「今天一直配合沙由香,最後換我介紹常去的店。」


    「……我討厭喝酒。」


    沙由香繃起臉。邊邊子斜眼瞄了瞄——


    「你想逃嗎?」


    「哼,什麽嘛,講什麽幼稚的話。」


    「侍奉『緋眼傑爾曼』的人居然連酒都不會喝,還想陣前逃亡?」


    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地硬是激她,沙由香竟出現敏感的反應。


    「……你說我們是敵人,那麽我就不放水羅?」


    「我接受。」


    幹脆應聲後,沙由香一臉「非常好」的表情靠坐於座位。


    bbb


    於是兩人來到邊邊子偶爾會與同事一起來的小酒吧。


    點好的啤酒送來後,兩人瞪著對方的眼,默默舉起大酒杯互乾。


    「話說迴來~」


    彼此均一口喝掉半杯後,邊邊子緩緩進入主題:


    「我認為沙由香的思考模式很陳舊,將吸血鬼太特別看待了。」


    「人與吸血鬼格是不同的生物,尤其古血更是另當別論;力量,知識,品格,一切都是位居人類之上的種族。」


    「是你的幻想,完全不是那麽迴事,不如說,本質像個小鬼。」


    「沒禮貌。話說在前頭,你那邊的『銀刀』可不能跟傑爾曼大人相提並論哦?同為古血還是有等級差異,等級不同。」


    「或許如此,但其實一樣,反正都是一丘之貉,他們都不會成長,外表也都不會變。」


    「說得遺真有那麽一迴事,區區十幾歲的小姑娘。喂,邊邊子,你太自以為是了。」


    「區區十幾歲也還是調停員。」


    「隻有那張嘴,腦袋裏麵又如何?令人質疑。」


    兩人互瞪對方,然後微微一笑。


    大口灌酒,同時喝完後,杯子大力放在桌上,同時喊店員續杯。


    「在現代還侍奉吸血鬼是怎樣?搞錯時代了吧?」


    「小女孩不了解成人的人際關係吧?沒關係,不要求你理解。」


    「就是這樣!放棄互相理解,放棄對方的態度是怎樣!孤高?或者是假裝孤高呢?」


    「停止你充斥市井小民的通俗意見,我才不想聽你說些自以為了解我跟傑爾曼大人的關係。」


    「本來就是!不管說什麽都是傑爾曼大人傑爾曼大人!」


    「有什麽不行!」


    「哇!你說出口了!」


    「對啦我說了,又怎樣?」


    「這次惱羞成怒了嗎?首先,老實說自稱『使仆』就夠怪了,那是啥?奴隸?戀愛的奴隸嗎?而且還很開心似的,成人被虐狂嗎?」


    「你、你說什麽?居然講這種沒禮貌的話!」


    「對,我就說了,怎麽樣?」


    第二杯啤酒送上來。


    兩人均未移開視線,舉起啤酒,一鼓作氣喝幹,同時用力放下酒杯,再點第三杯。


    才不輸你——邊邊子心想;沙由香似乎也這麽想。她出乎意料不喜歡輸人,跟自己一樣火氣旺盛中。


    變得有點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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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邊邊子大獲全勝。


    但卻沒有勝利者的喜悅。


    沙由香在眼前哭泣,連鼻涕都流下來。


    「我…我也……我也不覺得現狀最好,可是沒辦法呀,不管怎麽說傑爾曼大人都不聽,也沒有其他可靠的人。隻…隻…隻能靠我自己努力,雖然我這麽努力,傑爾曼大人選是不放心上!」


    她幾乎嚎啕大哭。


    「……沙…沙由香,其實你酒量很差?」


    「我哪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喝呀!」


    「唔耶!?」


    「我說,不是談這種事的時候!聽到沒?你好好聽我說!」


    「是…是!我在聽。」


    「騙人啦騙人!你一定在笑我白費力氣,一定是!答應混帳調停員邀約的我真是笨蛋,我最討厭『公司』!」


    「冷…冷靜點,沙由香。來,喝水,喝點水。」


    「不好意思!啤酒再來一杯!」


    「沙由香!」


    沙由香無視於狼狽的邊邊子,醉醺醺地抱怨著,並將桌上的毛豆連皮啃下去。真是完美的醉態,很久沒看到爛醉到如此經典的畫麵。


    「……我其實,我其實也真的不想做這種事。真的,我隻想跟傑爾曼大人兩人悄悄生活而已。可是,不可能吧?你懂吧?你一定懂?對不對?」


    「我…我懂,我也因為次郎是『銀刀』的事,至今遭遇到許多次重大的——」


    「我說!我說過不要將那個土包子跟傑爾曼大人相提並論!你這孩子真是沒長記性!」


    「噫!對不起~」


    連邊邊子都想哭了。可是沙由香在某種意義上狀況絕佳,亢奮不已。


    「啊啊傑爾曼大人傑爾曼大人,您為什麽是傑爾曼大人,為什麽連我百萬分之一的思念都無法傳達給您!沙由香好心痛,胸口快撕裂了。為什麽您對您的使仆不能稍微…稍微一點點就好…伸出您的愛之手呢?如果能得到您的微笑,沙由香就算與全世界為敵都不後悔!」


    「你…你這是盲從嘛。」


    「啊!?你是說傑爾曼大人一定是明白才會這樣?一定是這樣沒錯,因為是傑爾曼大人啊!肯定早就看透使仆膚淺虛幻的心思,他該不會覺得『很煩人』呢?對不起對不起抱歉請原諒我,我知道我不知天高地厚,可是請不要討厭我!不要!如果被傑爾曼大人討厭我就不想活下去了!」


    嗚哇哇哇——沙由香趴下來。但當剛點的啤酒送上來後,又啜泣地起身猛灌,想勸她節製也沒辦法。


    「不…不要緊的,沙由香。傑爾曼大人一定也不討厭沙由香,那個……之前還稱讚過你耶?他稱讚過沙由香喔。」


    「真的!?」


    頓時美貌一亮,沙由香轉頭看向她。其實隻是隨口捏造,但邊邊子仍若無其事地點頭;善用謊言是調停員的鐵則。


    「因為有你而幫了大忙。對了,還曾說你是可愛的家夥之類的。」


    「哎呀……哎呀哎呀,討厭啦傑爾曼大人真是的,我哪有,怎麽說我可愛,跟傑爾曼大人的美麗相比,啊啊~傻瓜沙由香,說什麽跟傑爾曼大人相比真是一汙穢,太不敬了。」


    「……啊哈…啊哈哈……」


    「對不起,邊邊子,剛才在日本料理店說了過分的話。其實今天你邀我我好開心,因為傑爾曼大人都不陪我約會,很久沒在外麵玩,其實太興奮所以還提早到了一個小時。」


    「……你該不會沒有朋友吧?」


    「今天呀,像歌劇也是,真的是想豁出去邀傑爾曼大人,可是傑爾曼大人昨天突然有急事……總是這樣,為什麽?果然是我太差勁了……啊啊,怎麽辦,討厭!如果被傑爾曼大人討厭我就——」


    「啊,停!沙由香!停下來!這種小事,再約不就好了。沒關係,傑爾曼應該還挺閑的,有時還會跟小太郎去拉麵店——」


    「就是這個!那死小孩是怎麽迴事!?拉麵店?去用餐?是怎樣?明明連我都很少被他邀去用餐,你到底是怎麽教育的!」


    「這…這種事去跟次郎說!」


    「可惡!不甘心!為什麽總是跟那死小孩在一起!沙由香…沙由香比那死小孩差勁嗎?太過份了,傑爾曼大人!我明明這麽愛慕您!」


    然後再度嚎啕大哭,完全沒有一絲穩重的態度。


    心想——這是怎樣——不過邊邊子不知為何有點羨慕。


    邊邊子從不曾如此喜歡過某個人,或許,這麽喜歡的話,對方是人或吸血鬼都無關緊要上真的都會變成無關緊要的問題。


    這或許是「公司」宣揚之理想的具體實例。


    忽然腦中浮現「那種土包子」的臉;邊邊子慌慌張張甩頭,似乎自己也有點醉了。


    「沙由香——」


    邊邊子若無其事地問:


    「你非常喜歡傑爾曼對吧?」


    「……對。」


    沙由香趴在桌子上,悶著聲音說:


    「喜歡死了,所以我到死都要在大人身邊,就算——」


    再來就聽不見,也沒必要聽。


    人侍奉吸血鬼,而理由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bbb


    「那麽,談判破裂嗎?」


    「嗯……第一迴合是如此。」


    隔天早晨,邊邊子對在進棺木前詢問昨晚成果的次郎苦笑迴答。


    結果之後邊邊子搭計程車送爛醉的沙由香迴家。


    沙由香住的地方是非常平凡的單間公寓,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牙刷與馬克杯全都成雙成對,不過其中一份都非常嶄新——幾乎沒有用過的痕跡——因此隻讓人覺得哀傷。


    不但如此,房間牆上貼有一張一平方公尺裝飾著傑爾曼的大頭照,迴到公寓的沙由香連大衣也不脫,就朝著照片送上迴家問候吻邊邊子感覺看到不該看到的場景而別開視線。迴想起那瞬間,邊邊子再度露出苦笑。


    「交涉是失敗了。」


    「嗯?」


    「但是卻感覺交到一位朋友。」


    邊邊子說完,次郎一臉理解地進了棺木。


    之後門鈐響起,邊邊子內心不解地去玄關應門。


    令人意外,或是說不出所料,來訪者就是沙由香。沙由香頂著眼周帶著黑眼圈的臉——


    「……給你。」


    她遞出一條圍巾,是邊邊子的圍巾,看來昨天忘在沙由香的家裏。


    「……昨天好像是你送我迴家。」


    「你忘了嗎?」


    邊邊子一問,沙由香懊惱地點點頭,接著——


    「……看到了?」


    「咦?你說什麽?」


    「……沒看到就好。麻煩你了,就這樣。」


    邊邊子聲音柔和地喊住正要迅速離去的沙由香:


    「沙由香,下次再一起喝吧。」


    隻見沙由香停下腳步,露出不知該說什麽的百感交集表情。


    「……去聽歌劇吧,不要喝酒。」


    留下這句話,她便走向等候的計程車。邊邊子朝她的背影——


    「對了,沙由香——」


    她忍笑詢問:


    「所以也有早安吻羅?」


    沙由香摔了一個大跤。


    中場休息 5


    「偽造文書?這次又是為什麽?」


    「是,傑爾曼大人,是為了更新第八區留置的安全藏身處。」


    「上個月不是才弄過?」


    「那是為了建立銀行人頭帳號的手續,傑爾曼大人。」


    「真麻煩,沒完沒了。」


    「很抱歉,很快就完成,請體諒。」


    沙由香深深一鞠躬。傑爾曼雖然一臉不悅,終究仍嘖了一聲,在沙發上調整坐姿。


    「……快一點。」


    「是,馬上好!」


    沙由香立刻將單眼相機固定在腳架上,打開聚光燈,不斷微調反射板的位置,然後注視相機的鏡頭。


    「開…開始了,請看這裏。」


    「……早就在看了。」


    「微笑,傑爾曼大人,笑……請笑~」


    「好了,快拍。」


    「那麽,幹


    脆就用冷淡的目光,超然地蔑視地看過來……對!對!就是這樣!更冷淡一點!再更冷酷……對!」


    「……我說,沙由香,我之前就很想說。」


    「等一下再問!嘿!嘿!嘿!」


    沙由香一心一意喀嚓喀嚓地按下快門。傑爾曼麵對這時的她,想插嘴卻有所遲疑。


    終於拍攝完畢的沙由香麵帶潮紅地說——


    「那麽我立刻去進行偽造程序,先離開了,傑爾曼大人!」


    語畢便隨即離去。


    傑爾曼冒出歎息——


    「證明照片……一堆手續,這社會真麻煩。」


    傑爾曼還不曉得,麻煩的不是這社會而是自己的使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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