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出發前往騰特的我,心情好到不行。


    「哎呀,走山路真是太開心了!就像這樣,踩著腐葉土道路走的感覺實在棒透了!而且因為天氣晴朗而不會滿路泥濘,腳下的觸感柔軟得恰到好處!你不這麽認為嗎,柊小姐!」


    「這家夥好煩喔。」


    「哈,哈,哈,別這麽說嘛,柊小姐!畢竟接下來我可以毫不客氣地踏進城鎮耶!你嘛,那一大堆沒用的尾巴或許會礙事……不過在環遊世界的時候,不能進入城鎮就是有遺憾,我本來還在覺得遺憾萬分呢!這怎能要我不高興呢!」


    「這家夥超煩的。」


    雖說是山路,不過不像阿爾馮山脈那樣要走在峭立山崖邊。說起來比較像是享受遠足樂般走在森林裏開辟的林道上。


    抬頭一看,晴空萬裏無雲。再加上這無可挑剔的舒適氣溫,讓我知道教國是多麽豐饒的土地。


    「不過你維持不了太長時間,所以不能在旅館過夜喔。」


    「我知道!是啊,我當然知道!但能進入城鎮的喜悅仍然不變!哎呀,達成了一件難事之後,還是要有這種獎勵才能持之以恆呢!」


    「你還是一樣霸氣橫流喔,這點還是沒有變喔。」


    「哪有可能一直壓抑住嘛,沒辦法啦,很累耶,真佩服你能一直這樣做都不累。」


    「就習慣了啊。」


    「隻要能習慣,就能在夢想中的旅館補滿hp及mp!」


    「……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追求浪漫的男人酒吞大哥嘍。


    來到遊戲中看過的城鎮,在鎮上的旅館住宿,根本是美夢成真好不好。難得有機會在這個世界生活,當然要追求浪漫嘍,浪漫。


    不過無法理解這些的柊,還是一臉受不了我的樣子就是。


    好,現在來確認一下目前的狀況吧。本人好不容易克服了霸氣橫流的問題,原本完全無法壓抑的霸氣,不知道為什麽克服的秘訣,竟然是賈波內的小菜──納豆。就是把那個黏答答的部分拉向自己的感覺,結果這真是太神奇了,竟然就成功了。多虧於此,我可以住旅館啦!


    所以,現在地點是連接騰特鎮與納薩瑟司港的道路,離騰特不遠的山路半途。照我們與騰特之間的距離來看,應該中午左右就能抵達騰特。


    也多虧了柊的幫助,我學會了收放霸氣,一定進得了城鎮,而且教國對魔族滿寬容的。與其說寬容,不如說根本就生活在一起。


    教國的國教庫爾涅雅教,講得極端一點,最根本的教義就是「愛你的鄰人」。遵從女神庫爾涅雅的教誨,你們要對相遇抱持感謝,要愛朋友,因為大家活著,自己也才能夠活著,要為此感謝神明。我記得教義內容好像就這樣。


    女神庫爾涅雅就是那個黑肉大姊吧,記得她在三代登場時,因為原本對她的印象是長久以來引導教國的女神,所以一看登場的是那種角色,整個落差超大的。


    不過現在就先別談女神大姊的事,總之在教國這個國家,可能出於宗教因素,魔族隻要不害人就能跟大家共同生活。事情就是這樣,在霸氣橫流的狀態下不好意思進入的城鎮與村莊,如今我隻要拚命壓抑霸氣就能進去了。


    說不定可以看到一些魔族住在鎮上喔。


    其實我也有一點點期待能見到這種魔族,所以就這樣,在可以前往城鎮後,我們接下來打算去騰特看看,因為之前都沒能好好打聽情報。


    例如現在世界局勢如何,這方麵我想掌握清楚。


    沒有啦,雖然看克萊恩小兄弟的動向,就能大致掌握局勢了,但既然我要在這個世界生活,那麽與劇情無關的部分也需要知道一下;所以我想用自己的雙腳走走看看。


    如果能聽到可能與珠片相關的事件,那就再好不過了。雖然恐怕沒那麽簡單,但我覺得能不能找人問話還是有差。


    「……嗯?」


    「那是什麽啊?」


    我扛著鬼殺走著走著,視線前方忽然出現一個怪東西。


    某種像傳單的東西,掉在山路的正中央。


    「是不是用來抓柊的陷阱?」


    「那好歹也該放個油豆腐吧!」


    「放油豆腐你就會上鉤啊?」


    「隻……隻是想說可以考慮一下下啦……」


    「哈,動物就是動物。」


    「要你管!」


    我與柊一邊閑扯,一邊走到那張傳單旁邊,反正都要經過這條路。我撿起這張沾到些許泥土的紙,拍掉上麵的髒汙。


    我拿得讓從旁探頭過來的柊也能看清楚,一念出上麵的字……


    『對這張臉有印象者,請通報帝國書院。』


    啊,哪張臉啊……咦……


    「哦~長得挺有型的嘛。嗯,頭頂上的兩支黑角超酷一把的,跟頭發長度也很搭,相貌滿有男人味的。再來值得評價的重點就是……和服便裝的氣質突顯出『和風』的男子漢風格,漂亮。哦~這小子挺有品味的嘛……不過這長相看起來怪眼熟的呢。」


    「欸,酒吞,你希望我從哪裏吐槽?」


    「啊,吐槽?晚點再說啦,柊,讓我想想……」


    「去洗把臉怎麽樣?」


    「為什麽挑這時候叫我洗臉,搞不懂你耶。」


    她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啊。嗯,這張肖像畫下麵寫了段文字呢。


    『妖鬼酒吞。此人將帝國書院研究院破壞殆盡,乃研究者公敵。在任何地方發現此人,請聯絡帝國書院書陵部德基烈·馬克連。賞金一萬格爾德。』


    哦~這個德基烈先生在找一個叫妖鬼酒吞的人啊~賞金高達一萬格爾德,真是砸下了重金~


    「……」


    「……」


    「我說啊,柊。」


    「怎樣啦。」


    「我如果去了,你覺得他會付我一萬格爾德嗎?」


    「應該會請你吃神蝕現象吧。」


    「想也是喔~」


    哈,哈,哈。


    「我被通緝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現在才注意到?欸,你現在才注意到?」


    「我進不了城鎮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你抱頭是在煩惱這個?」


    我顧不得顏麵,抱著頭蹲了下去。可惡啊~連在這種荒郊野外都能撿到這玩意兒了,還談什麽進城鎮……是說「此人」以下的文字完全是你個人私怨吧,寫我打壞本部的事啊,根本滿腦子隻有研究院吧。就在這時……


    啪啦一聲,一張紙從我左邊遞了出來。柊應該在我右邊才對。


    那麽,該不會是……哪個惡棍拿通緝畫擺到我眼前,想跟我勒索一萬格爾德?


    我不禁霍然抬起臉來,順便一把搶過紙張。


    「誰?」


    柊好像現在才嚇一跳,充滿戒心地叫道。


    好吧,我也是剛剛才注意到身旁的存在,沒資格說她就是了。


    對方當我一抬頭的同時,就用還是一樣滿不在乎的平淡眼神看著我輕聲說:


    「請問一下──」


    對方交給我的紙張,跟通緝畫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抬頭一看,那家夥翻找著手上拎著的可愛斜背包,拿出一支筆遞給我。


    「這是《魔王軍通訊》──」


    我手裏握著的紙張上,寫著〈魔王軍通訊 vol. 4355號〉。


    ?


    『聖府首都艾甸侵攻祭特輯!淒慘呻吟才是我等喜悅!』


    『今年的殺戮就選它!時下最夯綁腰風尚!』


    『誰是新一代四天王!誠徵繼承「力量」


    之古爾菲寶座的勇士!』


    『親愛的魔王軍各位所屬成員家長。演習參觀邀請函』


    『尤莉卡妹妹的今日行程!』


    『人畜展示會通知』


    她給我的傳單上寫滿的標題,夠讓我頭暈了。


    超級……混亂的……她給我的紙上寫著各項資訊,大概是用版畫印刷的。這張魔王軍通訊傳單上寫的內容五花八門,都搞不清是奇特還是惡心了。


    什麽叫做今年的殺戮啊,雖然可說不愧是魔王軍,但也太嗆了吧。


    還有人畜又是啥啊,這是哪類牲畜啊,很嚇人耶。畢竟對魔王軍來說,人類就跟家畜沒兩樣嘛……雖然到了三代角色定位有所改變,但一樣是人類公敵無誤。


    而且還順便用這種宣傳單的調調徵求四天王,你們真的很缺人耶!


    「……嗚哇。」


    「啊?」


    我在薇若婕麵前看了一會兒傳單,背後忽然傳來一聲低唿,一迴頭,柊從我右肩附近探頭過來,眼睛對著紙上,眼中帶有些許動搖。呃,嗯,正常反應。


    我也一樣被嚇到了,都是因為他們搞什麽演習參觀這種溫馨活動,卻又若無其事地談論殺戮必備時尚穿搭。不好笑啦,這種內容不能用平常的調調開玩笑啦。


    「……總之,你好。」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好像也還好喔──」


    「咦,你們認識?」


    柊臉色充滿戒心,九條尾巴也有氣無力。看她耳朵豎得很尖,眼中又沒有雜念,想必是本能察覺到眼前之人是多可怕的怪物。


    「不過話說迴來,你又變強了呢──越變越強的感覺,讚喔──」


    「那……那是很好啦。」


    她把斜背包蓋起來,沒勁地豎起大拇指。該說摸不透她的心思,還是搞不懂她在想什麽呢。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方麵還是老樣子」,不過嘛……


    她待在騰特山路這種遍遠地區,到底在做什麽?


    薇若婕·比耶·亞特摩斯菲爾。


    她是魔王軍的幹部,階級比四天王更高,是實質上的no﹒3。而這麽一號人物竟然像這樣盡力發掘人才,是很令我意外沒錯,但更令我驚訝的是:她竟然跑來這邊這個世界了。因為在《魔導槍騎兵2》當中,她一直到最終場麵才正式登場。說不定隻是我看漏了,但攻略網站有登的支線事件我應該都玩過,在我的腦袋當中,光是薇若婕小姐離開魔王城采取行動,就已經完全超出我的想像範圍了。


    話雖如此,這次跟上迴不同,我不急,她似乎也不急。而說實在的,我也想跟她講幾句話,反正她總不至於殺了我吧。我把什麽《魔王軍通訊》的交給柊,向薇若婕小姐問道:


    「所以,你這次有何貴幹?」


    「沒有啦──隻是正好經過這附近──四天王參考看看喔──」


    「請不要用這種好像把四天王放在店裏賣的口氣說話。」


    「這樣啊──成為四天王你會幸福喔──」


    「也請不要拉人信教拉得這麽明顯。」


    這名少女還是一樣捉摸不定。


    如今我能夠掌握霸氣所以明白,眼前的少女內含的霸氣量也不是蓋的。令人無言以對的魔力與霸氣累積在她的體內。


    「對了,你上次不是被魔導司書追殺嗎?」


    「啊──那次真的好險喔──跟酒吞先生告別後,我在帝國境內待了一~段時間,但因為太鬆懈而穿幫──小兵被我解決掉了,但之後來了相當厲害的家夥,所以我就跑了──」


    「……all right,我都弄懂了。」


    「哦,你願意認真考慮了嗎──?」


    「我不是在講那個啦。」


    薇若婕小姐微微偏了偏頭,我對她搖頭,完全是雞同鴨講。


    不過話說迴來,那個逃出八咫妹妹手掌心的果然是這位小姐啊。


    還有她剛才滿不在乎地說了小兵,但那一定是指第四席與第六席。


    我不知道這兩人比起德基烈或那個陶笛女誰比較強,但至少也比最弱的葛林多爾強,結果她卻把兩人當小嘍囉。好吧,我早就知道這位小姐也不是普通角色了,但還是很無言。


    「想不到人類那邊也還有那種怪物呢──起初我想用我的咒法一次解決乾淨──用滿強的火力轟炸,結果卻被神蝕現象打迴來了──我心想『啊,嗯,對付那種人我沒辦法』於是就逃到這裏來了──有一段時間都不想再看到紙傘了──」


    「我是覺得你能逃離那個,已經很誇張了……」


    「我們適性相克,俗話說少去招惹神就不會引來災厄──尤其是神蝕現象──」


    我是沒聽八咫妹妹仔細說過,不過她用了神蝕現象,也就是說她用上了平常完全不用的紙傘。換句話說,她其實算玩真的,是這樣吧?


    我可還沒自信能逃離暴怒狀態的八咫妹妹哩。


    「那個紙傘女是遠距離炮擊型──所以如果隻是要逃跑,其實很容易啦──」


    「遠距離炮擊型啊,那薇若婕小姐呢?」


    「我嗎,這個嘛──」


    薇若婕小姐用手指抵著嘴唇下麵,「嗯──」陷入思考。光是看著悠哉的螺旋雙馬尾興致缺缺又輕飄飄地想事情,在這陽光下就讓人昏昏欲睡。


    這時,有根手指頭在我背後戳了戳。


    「怎樣?」


    「這……這個超沒幹勁的螺旋雙馬尾是誰啊。帶著莫名其妙的東西,又拉人加入四天王,難道是……」


    「喔,就她啦。上次跟你說過的魔王軍『導師』薇若婕小姐。」


    「魔王軍?可……可是她又不是魔族……」


    「唔唔──對耶,我剛才沒注意到,您是哪位──?」


    我與柊正在講話,薇若婕小姐突然從我們之間探出頭來。


    然後她目不轉睛地注視過柊的臉後,把柊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接著在斜背包裏翻翻找找,拿出一張小紙片。


    「你好啊──我是魔王軍導師,薇若婕·比耶·亞特摩斯菲爾──請問,您跟酒吞先生是同伴嗎──?」


    「咦,啊,我……我是他的眷屬。」


    突然被問話,讓柊狼狽起來。這隻能說怪不得她,說實話,突然被這種搞不清楚幹勁是高是低的人纏上,就算是我也會慌張……抱歉,我撒謊了,我好像已經習慣了。加油啊,柊,邁向明天!


    「哦──不愧是酒吞先生,好像很有看眷屬的眼光喔──我越來越想要你了──現在加入可以給你月薪兩百二十萬格爾德,如何──?」


    「啊,好像漲價了呢。」


    「沒有啦沒有啦──我是欣賞酒吞先生的本事,才重金禮聘──對了,眷屬小姐,請介紹一下自己的名字──」


    「我……我叫柊。」


    「哦~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哎呀──真是位優秀的眷屬呢──這很讚喔,超讚的喔酒吞先生──」


    薇若婕小姐不住點頭,又豎起了大拇指。羽毛筆在薇若婕小姐周圍起舞,好像在卷軸上自動寫了些什麽。


    不過話說迴來,她說我有看眷屬的眼光耶,是喔~


    「幹……幹麽啊,連你都盯著我看。」


    「沒有啦~隻是人家說我有看眷屬的眼光,你被稱讚了喔,柊。」


    「這……這是當然的好嗎!我可是古代的──」


    「哎呀~薇若婕小姐也懂啊,她這美妙的毛絨絨感。雖然缺點是腦袋有點秀逗……但瑕不掩瑜啊。」


    「喂,不準不理我!」


    不理會在背後哇哇叫的柊,我向薇若婕小姐問道。


    結果不知道為什麽,薇若婕小姐


    先是表情一愣地看著我,然後看看柊,視線再度移迴我身上,開口道:


    「說得也是呢──我覺得毛絨絨得恰到好處喔──我都想要一條了──」


    「喔,請吧,就拿個一條帶去給魔王軍當伴手禮吧。」


    「你把別人的尾巴當什麽啦!」


    柊好像也漸漸取迴平時的調調了。


    眼前的怪物蘊藏著不同於八咫妹妹的風格。


    因此柊剛才看著薇若婕小姐也不隱藏戒心……不過能像這樣維持平常心最好。是說薇若婕小姐其實也沒在威嚇人或幹麽。


    她隻是存在著就會給予旁人壓迫感,但隻對一部分的人有用。這一部分的人,就是擁有某種程度的實力,強到能夠本能感覺出「隱藏的霸氣」的人物。


    這裏隻有柊與我在,所以不容易明白,但柊好歹也是個中頭目,還不到嘍囉的地步,隻不過是身處環境太像魔境了。


    「兩位接下來要去騰特──?」


    「與其說去騰特,應該是要去更前麵的聖府首都艾甸吧。」


    「哦──!那真是太剛好了──」


    薇若婕小姐握拳敲了一下掌心,睡眼惺忪的眼眸半夢半醒地下垂,快活地笑著。


    「我們的祭典正好在聖府首都舉行,請兩位務必蒞臨──」


    「祭典……?」


    聽到她這句話,我無意間看了看交給柊的紙張上的標題:


    『聖府首都艾甸侵攻祭特輯!淒慘呻吟才是我等喜悅!』


    雖然我早就知道了,不過果不其然,魔王軍還真是瘋狂得徹底啊──


    「薇若婕小姐,魔王軍打算在聖府首都做什麽?」


    「這你們來了就知道,敬請期待。我隨時歡迎酒吞先生的到來喔──」


    隻見她拈起哥德式洋裝的裙襬,優雅地行了簡單的一禮後。


    薇若婕小姐就輕巧地跳了起來,又像忽然想到了什麽,重新轉向我們。


    柊好像看完了所有報導,也注意到了些許的異樣性,抬起頭看向薇若婕小姐。她甜甜一笑,仍然維持著缺乏幹勁的表情,隻揚起嘴角如此說道:


    「我忘了說,關於剛才那點──如果那個魔導司書是遠距離炮擊型,那我就是──」


    實際上在「導師」與「車輪」一起上陣的戰鬥中,她們並未展現出全幅實力就退到魔王身後了。但我記得即使如此還是被她們打得很慘,隻是不太記得「導師」是怎麽戰鬥的。然而她接下來這句話,卻足以令我背後冷汗直冒。


    「──廣域殲滅型,我隻能簡單這麽說──see you──」


    隻說完這句話,薇若婕小姐就像霧氣般消失無蹤。


    聖府首都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事?老實說,我有非常不祥的預感。


    珠片指示的方向,依然未變。


    ?


    「欸,克萊恩。」


    「……」


    「克萊恩,我在叫你呢!」


    「嗚欸?」


    含有若幹怒氣的聲音讓克萊恩急忙做出反應,反射性地移動視線。


    他順著耳朵接收到聲音的方向,眼睛往右方一看,桃紅色頭發的少女隻差沒說「我現在在生氣」,鼓著臉頰兩手扠腰,一副氣壞了的樣子。


    克萊恩猛一迴神,環顧四周,曾幾何時已經抵達了騰特。他隻記得大家走上了山路,想事情想著想著,好像就這麽走到了騰特。現在身邊隻有「異常狀態:憤怒」的春菜。


    看盧迪烏斯不在這裏,大概是去找旅館了。上次在納薩瑟司港是克萊恩去訂房間,記得這次是輪到盧迪烏斯沒錯。


    「我說啊,你還好嗎,看你在恍神。」


    「呃,我沒事。」


    春菜一改剛才的氣嘟嘟狀態,擔心地抬頭看著克萊恩。不隻因為職業是教士,她天生個性也善良,克萊恩也知道她是在關心自己。


    然而實際上,克萊恩卻沒心情顧慮她。


    他迴想起納薩瑟司港發生的事,青年──德基烈說他正在為了追捕妖鬼酒吞而旅行。克萊恩不知道他的來曆,隻能一窺他身為壓倒性強者的實力。


    正因為如此,克萊恩才會想請他告訴自己妖鬼酒吞究竟是何方神聖,並向他學習長武器的技巧。


    德基烈告訴了他妖鬼酒吞是什麽人:為了收集稱為「珠片」的危險物品而放浪各國的魔族。又說在德基烈研究「珠片」時,酒吞不但襲擊研究場所,還破壞了各種重要建築物,使他對酒吞恨之入骨。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對魔族有恨,但這方麵他沒多說。


    然後是長武器的技巧。靈巧運用棒術與法術戰鬥的克萊恩,基本上主攻中距離戰鬥的位置。然而不同於春菜或盧迪烏斯,自己的角色有點不明朗,他擔心照這樣下去,恐怕會對今後戰鬥造成妨礙。


    這時,他遇到了看似使長武器的強者。對於克萊恩希望求教的提議,德基烈把克萊恩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然後問:


    『……你想怎麽發展?』


    『咦?』


    『照我看來,你基礎打得很穩,想必是有位良師。軀幹也鍛煉出來了,缺乏的大概就是肌力,但過度鍛煉肌力,你這個年齡反而會妨礙發育。因此我隻能指導你做體力訓練與柔軟操,不過……』


    『不過……?』


    『這樣不能讓你滿意,所以才會跟我提這件事。你是因為不滿於現況,才會那樣說吧。那麽首先你想怎麽變強?方針必須先決定。』


    『呃,可是隻要能提升長武器的技術……』


    『我們使用的這種武器,不像直劍或弓,有著多種戰鬥風格。想練到爐火純青,想變強,就得集中心力專練一種戰鬥風格,否則以人類來說時間不夠。』


    『……這樣啊,要確立風格……』


    『萊恩,你一個人旅行嗎?』


    『不,我跟夥伴一起當冒險者。』


    『那你應該優先考慮你的夥伴們辦不到的事,怎樣運用力量的方式是你最需要的。等你找到這個,到時候──不,也許那時候你已經不需要我的指導了。到時候,如果萊恩你還想聽我的淺見,那就再來找我吧。』


    『非……非常謝謝您……!』


    德基烈為人相當親切。雖然克萊恩突然被叫來畫畫,而且得知他對那個妖鬼酒吞恨之入骨,但扣掉這點,克萊恩覺得他這人很值得尊敬。


    甚至讓他覺得以化名自稱實在愧疚。


    但比這更重要的是「確立自身的風格」成為一大課題壓在他身上。


    在教國做為光之神子接受鍛煉的棒術,可說是依靠法術的全能力量。但自己現在有了夥伴。


    比自己擅長前衛的盧迪烏斯,以及比自己擅長後衛的春菜。


    克萊恩夾在兩人之間,一直找不到隻屬於自己的職責。


    所以他想,至少要把長武器練得再強一點。他本來是這樣想,但德基烈說必須先確立棒術風格。確立棒術風格,不是單打獨鬥,而是要找出自己在隊伍裏的定位。


    克萊恩越想越迷糊。


    他想變強,可是魯莽蠻幹沒有意義。


    結果思考原地打轉,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自己應該用棒術建立起何種戰鬥風格?


    怎麽做才能在隊伍裏樹立不可或缺的位置?


    克萊恩煩惱著這些事,不小心就發起呆來了。


    「呃,抱歉,你剛剛說什麽?」


    「真是,我說我是第一次來騰特,請你幫我帶路!」


    「盧迪呢?」


    「盧迪傍晚在酒館跟我們會合!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這樣啊,抱歉抱歉……可以啊,我帶你在騰特走走。」


    「嗯!」


    害春菜擔心,讓克萊恩由衷感到歉疚,搔了搔臉。克萊恩也很久沒來騰特了,長大以後就沒再來過。


    這座蓋在山與山之間的城鎮,據說原本是個小聚落。但在教國逐漸壯大之際,此地開始具有做為要衝的機能,之後持續不斷增築改建,漸漸成了一大要塞都市。事實上,克萊恩都覺得城鎮比他上次造訪時範圍更大了。


    白牆有點粗糙,看似煆燒泥土築成的。整座城鎮有許多四方形建築,大部分都擁有箭眼等防衛手段。


    這裏連民宅都能備戰,並且有十字軍大隊駐屯,即使納薩瑟司港被攻陷也能立刻奪迴。由於這座城鎮性質如此,因此武器與防具的品項都很齊全,克萊恩他們打算晚點挑挑看,如果看到更好的裝備就換購。


    「騰特也很盛行鍛造業,對吧。我想到處逛逛!」


    「嗯,那就到大街去好了。」


    此地由於地處半山腰,因此也盛產黏土與鐵礦。騰特這個地方適於防衛的另一個理由,就是有足夠資源生產武器。


    當然除了武器之外,這裏也販賣飾品與工藝品等等,所以逛起攤販來想必很有樂趣。如今他們掌握不到朱絲塔的動向,所以也預定先在騰特打聽情報。


    克萊恩心想,也許可以在買東西時順便問問。


    「買!東!西~!買!東!西~!」


    「不可以買太多飾品喔。」


    「為什麽──有備無患啊,克萊恩!不知道何時何地會遇到哪種敵人,有飾品有保障啊!」


    「但買一堆比防具還貴的東西還是有點……」


    春菜一副隱藏不住興奮的樣子,往街上走著。克萊恩擔心在這人來人往的街上會走散,急忙追上去。就在這時……


    「奇怪?」


    即使在擁擠人群中,仍然會有顯眼的存在。


    這種存在可能會散發出壓迫感或某種感覺,以各種方式讓人注意到他們;但最容易立刻察覺到的還是視覺。比別人高出一個頭的大個子待在路上,就算不是克萊恩,也難免會多看一眼。克萊恩想叫住自己看到的人物,信步走到那人身邊。


    「發現此人請聯絡。請照這個地址聯絡,賞金就如同單子上寫的。」


    「……您在做什麽啊,德基烈先生。」


    「嗯,喔,萊恩啊。幾天不見了……原來如此,你也到騰特來了。」


    「是,有些事。」


    青年一頭藍發往後梳攏,戴著充滿知性的單眼鏡。雖然無論何時看了都給人冷靜透徹的印象,但卻像這樣親切地迴答自己。由於克萊恩本來就認識不少長輩,因此他覺得好像能了解德基烈是什麽樣的人物。


    溫和對待部下與晚輩,但不會縱容的那一型。


    如果他有部下,一定很受歡迎。他不會搞混溫和與姑息,是如同可靠上司般的存在;這就是克萊恩對青年德基烈的印象。


    而這種印象其實可以說猜對了。


    「所以,您在做什麽呢?」


    「發傳單,為了找到他。那時候多虧有你幫忙。」


    「不會,這是我要說的。」


    德基烈遞給克萊恩一張傳單,上麵畫著克萊恩之前繪製的妖鬼酒吞的肖像畫,寫著提供給發現者的賞金金額,以及德基烈·馬克連的簽名。他目前似乎在騰特的飯店租了個房間,傳單上也寫了地址。


    「妖鬼酒吞也在這附近?」


    「在納薩瑟司港,有個老婦人是這樣通報的。根據她的說法,似乎在納薩瑟司港附近的海灘,看到了疑似酒吞的男人與九尾魔族。從這點判斷,我預測他們不是去納薩瑟司港,而是要來騰特。」


    「原來如此,您說得對。」


    「對了,萊恩。如果你有時間,是否可以麻煩你……」


    「喔,沒問題,給我一半吧。」


    「……謝謝你這麽善解人意,真想念我那些研究員。」


    德基烈好像沉浸於某種情緒般仰望天空,克萊恩從他手中接過大約一半的傳單。德基烈應該是希望他有時間的話,可以幫忙發傳單吧。


    接過傳單,克萊恩才注意到一件事。


    「……奇怪,春菜呢?」


    「嗯,你有跟誰一起嗎,你來我這邊時已經是一個人了喔?」


    「哇,這樣嗎!我去找她!啊,這些傳單我一定會全部發完!」


    慘了慘了。克萊恩一邊嘟噥,一邊轉身離去。


    他離去之際行了一禮,德基烈對他稍微舉個手道別,對著那背影低喃:


    「……光之神子克萊恩·法布尼爾是嗎。不知道你會走上哪一條路……」


    ?


    跟春菜走散的克萊恩,在大街上到處找了半天。


    因為主要幾家飾品店應該都集中在這一區,他也想不到春菜還會去其他什麽地方。說不定她發現走散了,會先去之前說好會合的酒館也不一定。


    克萊恩大致找過了整條大街,就抱著這種想法走上通往酒館的路。


    由於他老實地邊走邊把德基烈給他的傳單發給路人,拿到的傳單就快發完了,剩下最多不過十張。


    酒館位於從大街稍微走進小巷的位置,介於大街與住宅區之間。這座城鎮裏,與旅館獨立的酒館隻有一間。所以那裏也成了士兵們逗留談天之地,可說最適合用來打聽情報。就這樣,克萊恩走在寬度隻能容一輛馬車通行的路上,往酒館走去時,發現了他要找的那個人。


    說是要找的人,但並不是春菜。


    是另一個人,他們就是為了追上那名人物,特地迴到教國來的。


    克萊恩一瞬間看見了朱絲塔的身影,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急忙逃走,而且是往住宅區的深處逃。克萊恩像被電到一樣,飛奔而去。


    「等一下!我們不是追兵!」


    「……冒險者還有臉講這種話……!」


    「我們是冒險者沒錯,但並沒有接受委托!」


    克萊恩自己也知道缺乏說服力。


    但他們已經聽到了她的目的,不能不追。


    「救濟共和國」。


    克萊恩不知道她實際上在想什麽,但那句話很明顯滿是血腥味。就連克萊恩也曉得,其中帶有過往榮耀與愛國心所推動的某種激情。但是自從被帝國並吞以來,如果要說共和國是否遭到冷淡待遇,其實並沒有。而她觸犯了公國法規。說到公國,那可是眾所皆知的自由國度。除非真的太過火,否則是不會觸犯到法律的。這也就證明她的確做了相當危險的事。


    看起來比春菜更小的她,究竟在做什麽?克萊恩很想知道別人讓她做了什麽。


    「等一下……!」


    朱絲塔出現在這座城鎮。


    克萊恩不知道她想做什麽,也不知道她為何不迴共和國領土。


    隻是克萊恩有著毫無根據的自信,知道她一定被卷入了某種壞事。所以他想問個清楚,然而他與夥伴登錄成為了冒險者,「抓到罪犯就能領賞」。這麽一來,也難怪她會胡亂猜測克萊恩追趕自己的理由了。


    「還是一樣,跑得真快……!」


    追不上,她一直跑一直跑,深入她最擅長的後巷區。


    這樣一來,連地形都沒摸熟的克萊恩追丟她,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於是,捉迷藏再度宣告結束。


    不過這次不是以追丟她做結。


    就在克萊恩飛速彎過轉角的瞬間。


    「噗?」


    「好痛。」


    克萊恩撞上了某人,不由得把手上的傳單撒了一地。


    該追的人不知跑哪去了,總之克萊恩得先向撞到的人賠不是,然後把散落一地的傳單撿撿才行。


    「抱歉,我馬上撿完!」


    「喔,我幫你。」


    「謝謝……!」


    說歸說,其實也才十張左右。把散落在石版地上的傳單全部撿起來,連十秒都用不上。


    眼前人士幫忙撿了大約三張,克萊恩接過傳單,這時才第一次抬起頭來。


    「不過啊,我實在不覺得那個德基烈畫畫有這麽厲害耶。」


    「啊,這個其實是我畫的,雖然我不太擅長畫人。」


    「不會啊,我覺得你畫得挺帥的喔。嗯,真羨慕有繪畫才能的人。」


    「啊哈哈,謝謝……您……」


    「啊……哎喲?」


    眼前的人物,身高跟剛才話題中提到的德基烈差不多……


    而且身材魁梧,有些討喜的氣質。


    以黑色雙角與群青色和服便裝為特徵。


    是妖鬼。


    ?


    哇──要遲到了~!


    兩人就以這種感覺,在後巷的轉角撞個滿懷。


    沒錯,相遇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有點酸有點甜,又帶點苦澀的戀愛滋味。


    《魔法少女奈花》作者酒吞钜獻,超王道戀愛喜劇!


    魔族之愛與少年的戀情即將開始!


    ……我在說啥啊。


    事情就是這樣,我是現場記者酒吞。由於跟柊走散了,想說去酒館看一下,誰知道我竟然在後巷迷路了。就在我不知道柊跑哪裏去了,一邊有點傷腦筋一邊到處亂晃,正要彎過轉角時,就跟全速飛奔的少年撞個正著。


    雖然我完全不痛,但他卻連手上拿的不知道啥東西都撒了滿地。而且他按著鼻梁好像很痛,反正我也不趕時間,就幫他把散落的紙撿一撿,結果畫在紙上的,竟然是跟我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妖鬼哥。


    類似靈氣的某種東西,呈現得令人驚歎。想到德基烈居然這麽會畫畫,我正覺得不爽,結果好像是眼前這個少年畫的,難得有這機會,不如請他幫我畫張肖像畫好了,不知道要付幾千格爾德才會幫我畫?心裏如此盤算時,猛一抬頭,總覺得有些麵熟。而對方好像也這麽覺得,不但整個僵在原地,戒心還變得好強。咦,仔細一看,這不是原作的主角克萊恩小兄弟嗎?


    「……妖……鬼……?」


    好啦,這下該怎麽辦哩?


    看他整個臉色刷白,鐵定還記得我上次找上他們時的事。我現在應該有好好隱藏起霸氣才對。


    所以,我現在有幾個選項:


    其一、擺出一副友好熱絡的態度,好像我們初次見麵似的。


    其二、像上次那樣讓霸氣橫流,威嚇感全開。


    其三、溜之大吉。


    其四、找他去酒館,跟他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


    其五、跟他說其實我們是被拆散的親兄弟。


    好吧,馬上就有兩個可以駁迴。


    沒錯,就是二跟三。


    在這裏采用第二個選項,一點好處也沒有。況且既然有那種傳單,證明了德基烈那王八蛋鐵定在這裏。我可以用這招把他引出來,但事情鬧大就糟了。好不容易第一次進了城鎮,我可不想連在教國都被通緝。


    第三純粹是我的心情問題。這麽偶然的相遇,而且還是一對一。原作主角耶!我也變強不少,稍微跟他扯上關係,應該不至於被消滅吧,大概。我想鬧他一下,畢竟他可是主角大人本尊耶。


    剩下還有一跟四跟五,但如果用第一個,老實說有點那個。難得有個話題,搞不好這樣就糟蹋掉了。然後呢,第四個有點不太好,而且去酒館也很可能碰到其他人,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過複雜。


    ……這麽一來,就隻剩一個了。我重新麵對眼前渾身僵直,伸手到背後棍棒想擺出架式的克萊恩,盡可能擺出不苟言笑的表情,告訴他:


    「其實,我是你被拆散的哥哥。」


    「什麽?」


    ……


    「騙你的。」


    「我……我想也是……首先種族就不一樣……」


    「其實我是弟弟,老哥。」


    「什麽?」


    ……


    「騙你的。」


    「到底是怎樣?」


    「沒有啦,看到一個人在眼前這麽有戒心,就忍不住嘛。沒看到臉的時候態度比較友善,讓人有點寂寞不是?」


    「啊,不是……是……是沒錯……」


    克萊恩暈頭轉向。


    在後巷,狹窄的天空下。要是在這種地方打起來,給民宅造成困擾,問題就大了。


    再說我並沒有打算與他為敵。看看眼前發愣的茶發少年,他好像維持不住緊張感了。


    「呃呃……您是之前我在阿爾馮山脈遇見的……那位妖鬼嗎?」


    「我那時候跟現在,都無意與你為敵啦。」


    「不是,隻是總覺得個性好像差太多……」


    「那是因為你老兄沒那時候那麽緊繃吧,嗯,大概。」


    「是……是這樣嗎?」


    雖然感覺克萊恩少年好像漫畫裏那樣滿頭大汗,但看他放開了背後的棍棒,應該已經無意開戰了。


    他視線瞄了一下自己的手邊,好像忽然想起來似的低頭道謝。


    「上次那把地下帝國的鑰匙……謝謝您。」


    「喔,那個反正我拿著也沒用嘛。」


    「可是,為什麽要給我們呢?」


    「啊──」


    要怎麽跟他說呢?


    也沒什麽必要隱瞞吧,我想了想,也找不到什麽好藉口。


    「那是因為你是光之神子,想殺死魔王啊。」


    「咦……您怎麽知道的?」


    「秘密情報網絡吧。」


    我亂講的,因為我玩過原作。


    「這樣……啊。」


    他當然不可能察覺到我內心的懺悔。


    克萊恩彷佛陷入沉思般低下頭,從口袋裏掏出兩把鑰匙。紅色與橙色。兩把都是進入地下帝國不可或缺的重要道具。


    「……您……不是我們的敵人?」


    「我大概不會想幫魔王軍吧──……」


    「這樣啊,那麽,似乎是我誤會了。」


    「啊?」


    鏘啷一聲,克萊恩再度將鑰匙收進口袋。


    然後他正眼注視著我開口了。


    總覺得他眼中深處搖曳著歉疚的光采,他要說什麽?


    「初次見到您時,我感覺到強大的魔族氣息。在帝國,我又看到您破壞了書院,所以完全將您當成敵人了。抱歉,我還幫人家對您發通緝令。」


    「喔,沒關係啦,沒關係,反正你說的一定是一個單眼鏡禿子吧?」


    「單眼鏡禿子?」


    「德基烈·馬克連。他有理由追殺我,我一有機會也打算宰了他。我隻是跟他個人有仇,人類與魔族的對立與我無關啦。」


    「竟然叫德基烈先生單眼鏡禿子……啊,沒有……原來是這樣啊。」


    「這肖像畫畫得很好,我都願意付錢請你幫我畫了。」


    「啊,啊哈哈……」


    伴隨著一陣乾笑,克萊恩抓抓後腦杓,低頭致謝。


    雖然隻是句簡單客套話,但他整個人都呈現出繪畫受到稱讚而喜悅的純粹心情。這提醒了我,他的父親是──


    「那……那個,真的很謝謝您。我誤會您很多……拿了鑰匙也沒向您道謝,做了這麽多失禮的行為……」


    「別在意,別在意。是我自己高興這樣做的……我反而還擔心妨礙到你老兄了咧。」


    「不,沒有的事!實在很謝謝您!」


    他鞠躬鞠個不停


    ,我好像讓他莫名地惶恐起來了,真有點難搞。


    事實上我的確擔心妨礙到克萊恩的冒險,也沒料到德基烈會在這座城鎮碰到克萊恩。


    要是發生蝴蝶效應就傷腦筋了,不過目前好像進展順利,大概不要緊吧。


    「抱歉,既然都麻煩到您了,能不能再問您一件事?」


    「啊?」


    「您在這附近有沒有看到一個橘色頭發,差不多十二歲的女孩?」


    「……不,我沒看到。」


    十之八九說的是朱絲塔,沒看到呢。


    記得朱絲塔是在聖府首都艾甸才正式成為同伴,在騰特無論如何都是抓不到她的……不過,原來如此啊。看來關於朱絲塔的事件有在進展,我放心了。包括葛林多爾在內,這下原作隊伍應該會集合起來,真是太好了。


    「跑到哪裏去了呢……我知道了,謝謝您。」


    「無妨無妨。發傳單也真辛苦呢。」


    「不會,我在想該怎麽辦。我想這樣做有點太忘恩負義,所以不打算再發了。」


    「是喔,難得有這機會,我還希望你連我這個標記也畫上去呢。」


    說著我舉高背後的鬼殺,克萊恩先是愣了愣,然後忍俊不住似的笑了出來。


    「啊哈哈,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對自己的通緝令提出要求呢。也是,下次見麵時我會把大斧也畫上……大斧啊。」


    「怎麽了嗎?」


    克萊恩本來在笑,忽然像想到什麽似的,神情嚴肅起來。我完全不懂是什麽觸動了他的心弦,隻能發愣。


    一會兒後他與我四目交接,眼神莫名地認真。


    「您為什麽會使用斧頭?」


    「嗯──一開始是因為鬼用鬼殺挺有趣的,不過……這個嘛,現在是因為這把用起來最順手。不管什麽對手都能一擊粉碎,能橫劈能縱砍,兩種砍法都比劍或槍更重更強。能夠一口氣打飛一群敵人,速度不及的部分可以光靠臂力補足,我覺得這方麵沒有任何武器比它強喔,很帥氣吧?」


    「的確,我也覺得很帥氣……原來如此,一口氣打飛一群人……」


    「嗯~你腦中發生了什麽化學反應,大哥哥完全不了解喔。」


    「啊,不,沒有,謝謝您!我該迴去了!啊,對了!」


    「啊?」


    時間也將近傍晚了,克萊恩應該跟夥伴約好了吧。他再一次深深鞠躬,然後一轉身就想迴鬧區那邊……但好像想到了什麽,迴頭看向我。


    「我可以叫您酒吞大哥嗎?」


    「好啊,你是克萊恩,對吧。下次幫我畫張肖像畫吧。」


    「好的!」


    伴隨著極為燦爛的笑容,克萊恩往光明照耀的方向跑去了。


    噠噠的腳步聲消失後,我發了一會兒呆……不知不覺唿出一口氣。


    「唿……克萊恩果然帥呆了。」


    我忽然有種感覺,克萊恩開朗、隨和又有禮,對任何人一視同仁,擁有人人平等的善惡觀念。就是因為他是這樣的一個人,才能在人魔混雜,種族歧視日益高漲的這個世界,戰鬥到最後一刻吧。


    即使是至今相信的事物,一旦知道其實是罪惡,也能堅強麵對。


    從精神麵而論,他是個完美無瑕的少年。


    「好啦,現在該怎麽辦咧?」


    柊到底跑哪去了?我是覺得不至於又被人抓走,但我們是在那麽擁擠的人群中走散的,實在猜不到她人在哪裏。


    早知道就事先決定個碰麵地點了。


    我背對克萊恩迴去的方向,往前走。


    「不過說真的,好久沒感受到人群的生活了。」


    在帝都或瑪米拉,我們不是在著急,就是隻能趁夜偷偷入侵,所以我真的已經有二十幾年沒置身於人群之中了。


    前世時我有時會跟三五好友一起去逛街,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況且從我變成了鬼族到現在,幾乎很少離開鬼族聚落。


    「不過真要說起來,在前世記憶複蘇之前,我對人們的生活也根本沒興趣就是。」


    長途跋涉,來到住宅區的邊緣。在這整整齊齊的格子狀道路遍布的住宅區中,我悠悠哉哉地走著。


    結果。


    「啊?」


    「……嗚嗚……」


    我發現一個人影,就像「路有凍死骨」那樣倒在路中央。看那人個頭相當小,可能是小孩子?我一邊抱持著疑問,一邊把鬼殺放在一旁,蹲下去看看。


    「喂──還活著嗎──?」


    「嗚嗯……」


    小孩隻發出呻吟。


    這家夥真的不要緊嗎?


    我試著拍拍她臉頰,但反應不是很好。


    這下該怎麽辦?也許我該把她帶到跟柊一起暫租的旅館房間,不過這家夥也是,總覺得有點眼熟……嗯,橘色的頭發?


    「抱歉喔……打擾一下……?」


    就在我動作盡~量放輕,想把小孩趴著的身體翻過來,剛把雙臂放到她肚子底下時。


    「聽人通報說有小女孩倒在路上,過來一看,倒被我逮到了一個兇惡罪犯啊,混帳東西。」


    「噫咿!我……我什麽都還沒做!」


    「還沒……?」


    巷弄深處傳來的聲音,嚇得我趕緊放開小妹妹。是說我剛才的發言根本是個犯罪者嘛!……嗯,這聲音好像在哪聽過?


    我拿起放在旁邊的鬼殺,站起來。


    從巷弄深處走來的,果然是一名青年。他背著大剃刀,戴著一點都不適合的單眼鏡,額頭連我看了都替他難過。啊,明明還這麽年輕。


    「嗨,還是一樣頂著個大方的額頭啊。」


    「開口第一句話就充滿犯罪氣息,接著又拿這種屁話當寒暄啊,混帳妖鬼。」


    「哈……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這是我要說的,混帳東西……」


    我舉起鬼殺。


    細窄的後巷。


    中間位置有個小妹妹。


    前方的單眼鏡禿子,也開始將大量魔力灌注於大剃刀中。


    已經做好萬全的廝殺準備就是了吧。


    「……」


    「……」


    「……嗚嗚……」


    雙方互相瞪視,僵持不下。


    標準的一觸即發。


    明明中間有個倒地不起的小妹妹,德基烈這王八蛋真的很那個耶,沒血沒淚耶。


    「喂……混帳妖鬼。」


    「啊?」


    「……我實在很想做掉你,想到不行。」


    「真巧,我也是耶。」


    「……但是,看到這個狀況,你有什麽想法?」


    德基烈視線往下一看,隻見一個小妹妹倒在地上。


    「……覺得帝國書院的魔導司書真是沒血沒淚啊。」


    「給我耍嘴皮子……對,沒錯,眼前有個臭小鬼,而且還倒地不起。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在做什麽?」


    「大開殺戒。」


    「說得對,大開殺戒,在女童眼前廝殺。我正在以愉快又美好的心情,試著幹掉眼前的禍害……喂,混帳妖鬼。」


    「怎樣啦。」


    「給我滾,馬上。隻要你在,我就壓抑不了想殺你的衝動。」


    「拿這種話當藉口,你想對這麽小的女生做什麽!」


    「你有資格講這種話嗎,混帳東西!」


    ……的確,剛才我是說過不太妙的話。


    ……沒辦法了,下次再殺德基烈吧。


    我扛起鬼殺,正要轉身……無意間想起一件事。


    「……不過啊,單眼鏡禿子,真沒想到你會覺得能跟


    魔族談條件。」


    這個恨透魔物的家夥,居然會對我說出這種幾乎像提議的話。德基烈一聽,瞪大眼睛,對我的疑問嗤之以鼻,又用蔑視的眼神看我。怎樣?


    「告訴你我最討厭的兩個東西。」


    「啊?」


    「就是魔族,還有妖鬼酒吞。喔,其次是同事。」


    「根本不隻兩個嘛。」


    喔,是喔。唿,我吐出一口氣。


    那就把小鬼塞給德基烈處理,我還是去找柊好了。


    我扔下他們,騰空跳起。


    ?


    即使發出火花爆開的聲音,那個房間裏仍然稱得上寂靜。


    嗶剝,嗶剝的聲響光是聽到就能溫暖身體,如旋律的休止符,配合著搖曳的火紅舞蹈不時出現。一個不大寬敞的房間裏僅有桃花心木的扶手椅與雙人床兩張。另外有一張邊桌,以及房裏裝設的暖爐。在耀眼、有力但靜謐地飛舞的磷火光明照耀下,被香菸油漬熏黃的湖泊繪畫如海市蜃樓般浮現。


    青年坐在僅此一把,有點年代的別致椅子上,淺淺地,但放鬆身心地睡著。以打盹來說太深,離熟睡又太遠。看起來就像因為是生命的義務而無可奈何般,攝取著名為睡眠的營養。


    脖子垂得不至於酸痛,傾聽著幾分鍾一次的磷火音色,同時保持警戒,並且不對明天造成影響。


    「……唿……唿……」


    「……」


    輕微、天真爛漫的鼾聲,當然不是青年發出來的。


    在這深夜時分,位於騰特旅館裏的這個房間,除了青年以外還睡了另一個人。


    「……嗯……」


    少女應有的清脆嗓音,在原本隻有火花爆開的室內響起。


    對這新的聲音做出反應,青年也慢慢睜開眼睛。


    「奇怪……這裏是……」


    「騰特的旅館。我撿到倒在後巷的你,帶你來的。」


    「咦……啊……」


    慢慢撐起上半身的女孩,好像發現自己占據了一張床睡在上麵。而且,她也想起了沉睡之前的最後一段記憶。女孩維持仍然不清晰的意識,把小手抵在臉上陷入沉思,青年裝做對那副模樣興趣缺缺,將體重壓在椅子靠背上。


    「在下……來到騰特……被那幫人追……」


    「我不管你的內情。」


    「咦?」


    青年打斷女孩的話,看到他那毫無感想的眼瞳,女孩似乎也注意到對方是誰了。


    「德基烈·馬克連……帝國書院的……魔導司書……」


    「剛才還在唿唿大睡的家夥,現在擺出這種臉也一點都不可怕。」


    「嗚……」


    女孩──朱絲塔·威爾塞亞心頭一驚,注視著自己的腳下。柔軟的床鋪,別人蓋在自己身上的毛毯,以及稍微恢複了體力的自己的身體。


    「這裏該不會……」


    「沒什麽該不會,就隻有我一個人……不過可以說是別人把你塞給我的,總比被混帳妖鬼怎麽樣好。」


    「……我是共和國的人,你為什麽……」


    「關於這件事。」


    朱絲塔懷疑地定睛注視青年──德基烈,讓他大感傻眼,歎了口氣。傻眼的是她竟然問出這種令人無奈,連稱為誤解都嫌白癡的疑問。


    「真要說起來,共和國領土已經是帝國領土了,我們根本沒必要互相仇視。」


    「你騙人……你們明明欺淩共和國出身的人,把在下祖國的製度弄得亂七八糟!」


    「這是誰跟你講的,我們不過是懲戒一下有點鬧過頭的共和國罷了,並沒打算榨取民脂民膏,而且有很多人甚至選擇歸化帝國……我們魔導司書當中,還有一個是共和國出身咧。」


    「誰……誰跟在下講的……在下是聽雷德亞州的首長說的!首長說共和國的民眾如今受到帝國苛政壓迫,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所以我們必須起而行,救濟民眾!」


    「……喂,我說啊。」


    「怎樣!」


    朱絲塔激動起來對德基烈迴嘴,冰冷至極的聲調卻令她震了一下。德基烈的眼神不苟言笑,不過即使朱絲塔講到這種地步,卻也沒有視她為敵的樣子。


    「你知道那個雷德亞州首長,也是毀滅共和國的推手之一嗎?」


    「咦……?」


    「那人進入帝國內部,或者該說介入帝都的家族糾紛,背後牽線想對帝國動手動腳,最後甚至還想幹涉帝國書院的機密事項。結果我們家的隊長火了,才會派魔導司書動手毀滅共和國。當時有一個白癡好狗運逃了出去,也就是你說的那家夥。與其說那家夥是毀滅共和國的原因之一,不如說幾乎就是元兇吧。用這種隻能說是惱羞成怒的念頭引發出更多問題,對我們來說實在一點都不好笑,而且還欺騙你這種小鬼。」


    「……你……騙人……」


    「!嘖,我太多嘴了,混帳。」


    德基烈邊歎氣邊低語,慢慢從坐著的椅子站起來。身體為了睡眠而有一段時間沒動,腰有點痛,不過他當這是家常便飯,按摩兩下就行了。


    「……這個房間我租到早上,也會送早餐。你這麽瘦,不好好吃飯還要戰鬥,當然會昏倒了,臭小鬼。吃過飯就給我滾……我要出去一下。」


    我到底在做什麽?德基烈心中確實有這種受不了自己的情感,但一看到這個女孩如此拚命,就會害他想起過去而心煩。


    想起盲目,沒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殘酷,隻高舉著複仇理念戰鬥的那段歲月。


    「……啊……」


    「哎,我能說的隻有一句話……聽信別人的片麵之詞而受騙,以特工來說隻能算三流以下啦,混帳……那就這樣了。」


    德基烈背起靠在牆邊的大剃刀,往門那邊走去。


    看著他那寬闊的背部,朱絲塔茫然若失半晌後……


    「等等……」


    「怎樣啦。」


    「……你帶在下來這裏……在下要向你道謝。」


    德基烈隻用視線往後瞄了一眼,看到女孩表情懊惱,但又帶著歉意道了謝。不管對方是誰,都不會忘了感謝對方為自己做的事。隻有這種處事態度,德基烈也認為值得尊敬。


    因為一般人不管仇敵對自己做了什麽,都不可能表示得了謝意。


    「……上次也是,你隻有這種地方讓我覺得了不起。就這樣。」


    「……不……不過在下不會原諒……毀滅共和國的……帝國……!」


    「去查清楚再來吠吧,盲目的走狗。」


    「……唔!」


    德基烈剛才口若懸河,三兩下就把雷德亞州首長的事說了出來。


    對於那番真假不明的說詞,德基烈注意到朱絲塔的眼眸搖曳了。雖然注意到了也沒要怎樣,但他心裏還是有點想法。朱絲塔隻高舉著救濟共和國的理念,恐怕根本沒聽到詳細的內容,因為她一看就像是會被當成政變棋子的小孩。


    他頭也不迴,打開了房門。


    德基烈已經跟旅館老板說好了,自己現在離開,她應該還是吃得到明天的早餐。不管她怎麽想,德基烈都覺得這樣做是對的。因為小孩子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身邊的存在遭人殺害時……都很容易聽信自稱朋友之人的說詞。德基烈完全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他已不再認為那個溫柔正直的孩子,能達成複仇宿願。


    朱絲塔一定會在某個地方懸崖勒馬,德基烈至多隻能為她準備一個煞車,希望她到時候不會被後悔之念擊垮。


    「……複仇什麽的,讓那些仇恨深入骨髓的人去幹就行了。」


    德基烈不禁低語,然後反手關上房門。


    他


    一邊想著接下來要怎麽做,一邊踏出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德基烈變得苦不堪言。


    「……你怎麽會在這裏啊,混帳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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