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由香！」
我反射性唿喊她的名字。
——不會吧。
這怎麽可能？
為什麽薩布裏娜在這裏？
而且，為什麽真由香她……
「…………！」
我手足無措地看著薩布裏娜俐落地把銀劍從真由香身體拔出。緊接著，真由香被地心引力拉倒在地，血液汩汩流出，逐漸擴散……
深紅色鮮血，染紅了校園與她的衣裳。
「真由香！」
我顧不得掉落在地的「月華冰刃」，趕緊抱起真由香。
被貫穿的是左胸。
怎麽看都是致命傷。
再這樣下去，真由香她……！
「……『劍舞士之首飾』!」
小青厲聲一喊。
她的一雙藍眸，緊盯著薩布裏娜·瓦倫泰。薩布裏娜手持染有真由香之血的劍，淡淡一笑。
「怎麽啦？『蒼柩』，你怎麽一臉撞邪的樣子？看到我這麽令你吃驚嗎？」
「…………！不可能，你已經在五十年前跟莉莉交戰時……」
「是啊，我死了，所以我才能複活。沒錯——是這項魔女遺產讓我複活的。」
薩布裏娜慢慢舉起左手。
她手上是一本「屍操書」。
這項魔女遺產的能力是：死者操生。
「……『屍操書』。」
「是啊，『紅柩』。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占據過峰真由香身體的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做什麽？還有，與姐姐同歸於盡的我，屍體到底哪兒去了？」
「什……難道你……」
「當然是在找屍體羅。畢竟我拜托『白兔』把我的遺體藏在這座城市中嘛。」
「…………！」
原來如此，為薩布裏娜的遺體善後的人是「白兔」啊。
「找了老半天，我終於找到自己的遺體了。畢竟過了五十年嘛，所以早就變成一堆白骨……不過用來當『屍操書』的媒介也夠了。」
薩布裏娜喜孜孜地咯咯笑道。
真由香的血一直不斷流淌，彷佛嘲笑著我們的愚蠢——
「可是，『屍操書』所複活的死者應該是沒有自我的傀儡呀！為什麽你……」
「喔，這一點不成問題，因為我是『屍操書』上頭的殘留思念。」
「什……」
「沒什麽好奇怪的吧？『屍操書』的前任擁有者是『白兔』，而前任擁有者之前，當然還有前前任羅。」
「那麽，你……」
「我利用魔女遺產的心靈束縛複活自己，然後操縱我自己的身體。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剛才的戰鬥很有意思，但是打仗還是親自上陣比較有趣。」
「…………！」
小青啞口無言。
……開什麽玩笑。
言下之意是，這家夥一直在旁邊觀戰？她以「屍操書」殘留思念的身分操縱自己的身體，監視我們和真由香的戰況？
如此縝密的城府與謀略，真令人不寒而栗。
我們已經無法再戰了。我跟艾莉絲的傷勢還沒完全治愈，而且也已戰得疲憊不堪。
這家夥看準這機會襲擊我們，而且還對真由香……！
「很遺憾，過峰冬夜，過峰真由香沒命了。」
「…………！」
「剛才那一擊，已確實貫穿她的心髒；就算她還有意識，也隻能再撐幾秒鍾，而且當然無法再戰。」
「……閉嘴。」
「我看她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吧。雖然『紅柩』有可能治好她……不過你們別想得逞。」
「……王八蛋！」
我憤而想撿起地上的「月華冰刃」攻擊，但是還來不及摸到刀柄——
「不用說，你也別想動。」
「！」
她應該是用了瞬轉吧。
薩布裏娜瞬間移動到我麵前，貫穿我正要拾刀的右手手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聲哀號，按住被貫穿的那隻手。
……可惡！
再這樣下去，我們全都會慘死在她手下。
薩布裏娜手中那把劍應該不是魔女遺產，可能是利用「屍操書」複活時一起創出來的普通長劍；不過，深諳瞬轉技能的她，殺我們簡直易如反掌。
而那家夥的目的，恐怕是——！
「來吧，『蒼柩』，把『劍舞士之首飾』給我好嗎？」
「…………！」
「那本來就是我的魔女遺產，所以由我來使用很合理吧？這副軀體隻是預防過峰真由香戰敗的備用品……不過再度用自己的身體戰鬥也不賴。」
「……為什麽呀。為什麽你這麽執著於戰鬥，甚至不惜傷害這麽多人——」
「？這還用說嗎？」
薩布裏娜慢慢走向擋在「劍舞士之首飾」前方的小青。
「因為很快樂啊。唯有戰鬥是我的喜悅；每個人都希望發掘、感受自己活在世界上的意義，而我的生存意義——隻有戰鬥。打倒你們之後，我還會再去尋找新的戰場。」
「……這樣啊。那麽，我更不能把『劍舞士之首飾』交給你了。現在我就封印它——」
「想得美。」
薩布裏娜靜靜掄起銀色長劍，說道——
「來，『蒼柩』，這次輪到你沉眠了。」
下一瞬間，千羽學園的校園，再度染上血色。
「咦——」
不料，現場卻響起一聲驚唿。
發話者是薩布裏娜·瓦倫泰。
她的胸口，深深插著理應落在地上的「月華冰刃」。
緊接著——
「——『冰柩』。」
一切恍如昨夜魔女的死法重現。
插在薩布單娜身上的「月華冰刃」從身體內部開始凍結，逐漸封鎖她的行動。
而持劍者是——
「……這麽一來，就結束了。」
過峰真由香。
因大量出血而無法動彈的她，竟瞬間縮短與薩布裏娜之間的距離，貫穿她的心髒。
「剛剛那是……難道是瞬轉？」
盡管口吐鮮血，薩布裏娜仍如此低喃。
「可是，為什麽……過峰真由香，你應該無法動彈才對……」
握在薩布裏娜右手的劍，應聲落地。
真由香對她微微一笑。
「……是呀，光憑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可是『月華冰刃』……姐姐她幫了我。姐姐……給了我一些力氣，還傳授給我瞬轉的使用方式。」
她握著刀，如此說道。
——我懂了。
「月華冰刃」原本的擁有者是真由香，因此必然與它十分契合，才會撿起我掉在地上的「月華冰刃」。
接著，梨央姐迴應了真由香的冀望。
與我那時相同，她將瞬轉的使用方式直接傳授給真由香的大腦，利用心靈束縛強行驅動妹妹的身體……
「——原來如此。你在最後的最後，克服了對姐姐的自卑感，是嗎？否則，不可能成為過峰梨央的擁有者；話說迴來，想不到刺傷我的人竟然是你。唉，我失算了……」
盡管身體從內部逐漸受到束縛，「劍舞士之首飾」依然麵不改色。
不過，她的從容，也將逐漸凍結。
如字麵所迤，完全冰凍。
然而，即使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薩布裏娜·瓦倫泰——魔女的妹妹，卻高聲大笑。
「太棒了！有生以來，我第一次
感覺活得如此充實！諷刺的是，我居然在臨死前才嚐到這種滋味！不過，我終於明白了！最能強烈感受生命美好的時刻……就是臨終之刻！啊，謝謝你們……魔女的子孫們——我生而在世，死而無憾！」
薩布裏娜兀自大喊著，「屍操書」從她手中滑落。
不久，她的身體便封印在冰柩中。
緊接著——
「真由香！」
我堂妹握著「月華冰刃」的刀柄，就此倒地。我忍著痛楚觸摸她的身體——卻被她的冰冷嚇得心髒差點凍結。
……不會吧？
她這樣子，豈不像是……
「七海！快點治療真由香！再這樣下去，真由香她——」
我朝著疾奔而來的七海大喊。
不料，她一碰觸真由香——表情便為之凍結。
「————！」
——不要啊！
即使她不開口，光看她的表情，我也明白她的意思。
因為，昨晚我曾見過七海這種表情。
——心髒完全被刺穿，這種傷我無法治療。
雪奈遇害時，七海確實這麽說過。
——我擁有治療能力。可是，我是藉由灌注魔力使傷者身體加速痊愈，而不是像『血核。能使死者複活；所以，我無法治療現在的雪奈小姐……
待迴神時，我已經淚水決堤。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老天爺啊。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告訴我這隻是惡夢，讓我醒來。
這樣未免也太殘酷了。
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我才察覺自己的感情。
好不容易才察覺自己喜歡真由香。
為什麽，真由香卻非死不可呢……！
「……放心吧，冬夜。」
此時，小青忽然開口。
「我有辦法救活真由香。」
「…………！真的嗎！」
「是的。所以——沉眠吧。」
小青再度道出封印的咒語。
話音剛落，魔女遺產便一個接一個消失。
「屍操書」。
「月華冰刃」。
「四槍奏」。
「夜魔」。
「魔狼」。
「劍舞士之首飾」。
六件魔女遺產慢慢分解為藍色粒子，消失在小青的印記之中。
「抱歉，冬夜。」
小青在燦爛耀眼的藍色光芒中，靜靜說道。
「不瞞你說——本家的『血核』已經被我納入自己體內了。」
「咦……怎、怎麽迴事？」
「這是我跟梨央——『月華冰刃』討論出來的結果。今天早上……我趁你不在時，獨自和梨央悄悄進行對話。」
「…………！」
別說了。
拜托你別再說了。
我下意識地拒絕聽下去。
但是，小青卻無情地繼續說道：
「梨央告訴我，盡管搜集她體內的『血核』，她無所謂。」
「什……那……」
難道全部集齊了？
魔女遺產。
沾有魔女之血的九十九件遺產。
我們全都搜集完畢了？
可是，為什麽現在要提起這件事……
「我想，這樣的未來——才是莉莉所預知的真相。」
小青對一頭霧水的我視若無睹，在藍色印記的光輝中說道——
「我們要使用所有的魔女遺產魔力，讓真由香死而複生。」
「…………！」
……住手！
這麽一來，豈不是得犧牲小青跟七海的性命……
「真巧呀，姐姐。還是說，這證明我倆是如假包換的姐妹？」
七海如此迴應小青。
「我的想法也一樣。」
「七、七海？」
「我並非兄長的魔女遺產，但是——假如我是兄長的魔女遺產，一定會做出跟姐姐一樣的決定。因為……兄長不是選了真由香小姐嗎？所以，真由香小姐才能掙脫心靈束縛，既然如此……」
我決定為她獻出這條命。
「七海大人！」
霧穀艾莉絲縱聲大喊。
她終於從最後一槍的後遺症中複原，注視著自己的主人——也是自己的生母，七海。
「我不要，七海大人！我還想跟七海大人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可是，為什麽……」
「……抱歉，艾莉絲。我知道這麽做很任性，但是身為你的主人……你的家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希望你——代替我們，永遠關懷兄長跟真由香小姐。」
「…………！」
艾莉絲瞬間啞口無書。
七海的身體逐漸消失——
她與掉在地上的魔女遺產們相同，身體慢慢分解為藍色粒子，消失在小青的印記之中。
「七海！」
我拚命伸長了手，想拉住即將消失的她。
「拜拜羅，兄長。」
然而我撲空了。
七海的手化為藍色光芒，消失無蹤。
最後，僅留下紅衣少女的笑容——
「我很慶幸，自己能喜歡上兄長。」
以及道別的話語——
霧穀七海消失了。
遺產no.2「紅柩——鴿血紅」。
冠以紅寶石之名的魔女遺產，被封印在小青體內。
接下來——隻剩下一件魔女遺產。
「蒼柩——青金石」。
專門用來封印九十九件魔女遺產的靈柩——
「——蘇醒吧。」
自己以外的所有魔女遺產皆沉眠後，小青道出與至今截然不同的話語。
「所有魔女遺產的魔力，在此奉獻給你。實現我的心願吧！新的魔女遺產，蘇醒吧——
過峰真由香，蘇醒吧！」
「——小青！」
待我出聲時，已經太遲了。
這迴，輪到小青的身體分解為藍色粒子，消失在真由香體內，彷佛想從真由香身上取迴失去的某物。
「……為什麽啊。」
我依然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做！你……不是想活下去嗎！你還想活下去吧！為什麽偏偏要自尋死路？我根本沒能為你們做些什麽——」
「不，你已經給我們很多很多了。」
盡管身體已變為藍色光芒，小青仍微微一笑。
「喜悅、憤怒、哀傷、快樂……自從和你住在一起、成為一家人，我們體驗了各式各樣的情感。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是，我們很慶幸能和你一起生活。毫無疑問……我們活得很充實，所以……」
身為魔女遺產的我們，希望能讓擁有者幸福。
「況且，我們並非死亡，而是會變成新的魔女遺產……與新的擁有者——真由香一起活下去。還有……真不可思議，我總覺得還會再遇見你呢。」
「小青……」
「所以，你要等我們喔。等我們再次和你相遇……你要活下去，見證莉莉所預見的未來。我們……希望能多少延長你們的幸福，因為——」
小青在藍色光輝中，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最喜歡冬夜了。」
她最後留下一句告白的話語。
接著，小青……「蒼柩」便化為一道光芒。
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唯有笑容烙印在我腦海裏……
「……哥哥。」
耳邊傳來孩童囈語般的呢喃。
過峰真由香——
她的身體已由冰冷轉為溫熱，口中吐出安詳的氣息。
但是——
「七海……小青……」
這兩人已無法再感受她的溫暖。
她們倆，恐怕已成為真由香的心髒。
「血核」——
這是魔女唯一的半成品魔女遺產。為了將它轉化為全新的魔女遺產，她們犧牲自己的性命，救了我的家人……我喜歡的女孩子。
「————」
如此這般。我們漫長的搜集之旅，於焉結束。
「蒼柩」與「紅柩」。
擁有紅藍印記的姐妹，以自己的生命，為魔女遺產的故事劃下句點。
第八章 遺產
「魔女遺產」。
這是沾有魔女——莉莉·瓦倫泰之血的九十九件古董，隻要據說搜集完畢，就能實現一個願望。
——可是，麵對最基本的問題，我們卻無法給予解答。
為什麽魔女要創造魔女遺產？
魔女遺產帶來諸多禍根，比如戰爭、傷亡、慘劇、哀傷，以及死亡。
為了爭奪魔女遺產，許多人喪失性命。
可是，即使如此——
我還是很慶幸能遇見她們。
或許這才是魔女創造魔女遺產的原因吧。
盡管魔女遺產造成許多紛爭……但是，或許也同時為他人帶來幸福。
魔女。
走火入魔之人。
說不定正因為魔女非常了解自己，所以才想讓其他人得到幸福。
假如真是如此——
「————」
魔女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至少，目前我們感到很幸福——
「哥哥，準備好出門了嗎？」
在過峰本家的房間裏，我正對著全身鏡係領帶時，真由香開門向我問道。她的衣服跟我的領帶都是黑色，宛如參加葬禮的顏色。
這也沒錯。
因為我們接下來要去掃墓。
「話說迴來，真由香，你能不能別再叫我『哥哥』？」
「唔……可是，叫哥哥比較順口嘛，而且現在我也不好意思叫你冬夜……」
「你啊，從四年前起就一直用同一種藉口。差不多該習慣啦，畢竟我們已經不是兄妹了。真是的——」
我歎了口氣。
——沒錯。
從那之後——魔女遺產之戰結束後，已經過了十年。
現在我跟真由香一起住在過峰本家。數年前，我入贅到真由香家，成為真正的家人；附帶一提，真由香的職業是幫助伯父……不，幫助嶽父處理貿易相關工作，每天上班打卡。
至於我的職業……嗯，跟十年前差不多，簡單說就是幫傭——換句話說是家庭主夫。
老爸留下的一屁股債尚未還清，我隻能一輩子待在過峰本家做牛做馬。
「可是，叔叔……不，公公也真是任性，怎麽能把債務推給哥哥，一個人逍遙自在……」
「現在抱怨那個廢渣也沒用啦，光是他不再欠錢就是萬幸了。」
不過我跟真由香結婚時，他還是跑來跟我說：『冬夜，拜托你借我兩千萬。』那個廢渣大概以為我可以少奮鬥三十年，但是我今後不會再借他錢了。這個廢渣生命力跟蟑螂一樣強，不必管他也死不了。
「你們兩個，準備好了嗎？」
此時，一名一身黑裝的女子從真由香後麵入內。
霧穀艾莉絲。
她跟十年前簡直一模一樣。
「嗯，艾莉絲小姐。差不多可以出門了。」
「好。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在玄關等你們。」
語畢，艾莉絲快步從走廊離去。
……不用說，那家夥一點也沒變。
「骨灰人偶」——
畢竟她是由魔女骨灰所做成的魔女遺產，當然不會改變……
「看著艾莉絲小姐，總令人想起從前呢。」
真由香緬懷地說道。
沒錯，艾莉絲從十年前起就是這副樣貌。現在她自願在這個家擔任女仆，全因為當時七海的那番話。
十年前——
有兩名女孩賭上自己的性命，救了真由香。
「蒼柩」與「紅柩」。
藉由這兩項魔女遺產的魔力，真由香得以死而複生，而且現在還活著。全新的魔女遺產——「血核」是真正的完成品，它成為真由香的心髒，維持她的生命。
「那一天……多虧她們救了我，才有今天的我。不僅如此，這個『血核』與姐姐的『血核』不同，讓我的身體與一般人無異，所以我才能跟哥哥一起變老，跟哥哥……不，跟冬夜一起生活，在某天歸於塵土。」
「嗯，沒錯。全部……都是她們的功勞。」
我和真由香並肩來到走廊，如此低喃。
其實——現在說得出這種話，是因為已經事隔多年。
坦白說……十年前的我們，根本無法振作。
小青、七海、梨央姐、雪奈……我們活下來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起初我們無法承受這種打擊，我、真由香、艾莉絲，好幾次都想逃避現實。
而我們，之所以能活到今日——
——活下去。
全都是因為小青的一番話。
——我們……希望能多少延長你們的幸福。
因為她們願意祝福我們。
——因為，我最喜歡冬夜了。
——沒錯。
正因如此，我們要去掃墓。
距今十年前，小青跟七海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而她們倆的墓，就位於魔女沉眠的墓園；梨央姐跟雪奈也在同一個地方。
所以我要去見她們。
讓她們知道我們有多幸福。
讓她們知道，我們仍然活著——
「喂，很慢耶，冬夜。」
不料，一走到玄關，我的腳就被踹了一下。
眼前的少女，手上握著本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乳酸飲料寶特瓶。
係上紅色緞帶的閃亮金發。
清澈無比的藍色眼眸。
這個女孩，總令我想起另一個人——
「喂，很痛耶，琉璃。」
過峰琉璃。
這是我跟真由香的女兒，今年剛滿四歲。
而她身旁的是——
「姐姐，不可以對爸爸這麽粗暴啦。」
這名紅發少女，身高與琉璃並無二致。
這也是當然的。
因為她們是雙胞胎。
過峰深紅。
她和琉璃相同，今年剛滿四歲，是我和真由香的女兒。
是我們的家人。
「琉璃小姐，深紅小姐，不可以吵吵鬧鬧，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喔。」
「我知道啦，艾莉絲。今天是冬夜他們的……爸爸跟媽媽重視的人死掉的日子，對吧？」
「沒錯，同時她們也是……艾莉絲我非常重視的人。」
艾莉絲感懷地說道。接著，她牽起琉璃和深紅的手，從玄關出門。
彷佛引導著我和真由香……
「……話說迴來，真的好像唷。」
真由香望著和艾莉絲一同出門的女兒們，如此低喃。
——沒錯。
我們四年前出生的這兩個女兒，長相跟小青與七海一模一樣。
或許是因為她們的母親——真由香的心髒是「血
核」的關係吧。
「血核」引發了奇跡……這是我們的推測。
不過，琉璃跟深紅並沒有前世的記憶。
雖然外表與個性相同，但她們倆並沒有小青與七海的記憶，也不記得十年前的搜集任務。她們並非魔女遺產，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力量……
隻是普通的凡人。
然而，即使如此——
「好，走吧，冬夜。」
「嗯，我知道啦，真由香。」
我們倆並肩走出過峰本家的玄關。走著走著，本來被艾莉絲牽著的琉璃跟深紅朝我們奔來。不用說，她們剛出生時——我們對她們的外表感到困惑。
但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我們今天還是同住在過峰本家。
「————」
我們四人手牽著手。
真由香、深紅、琉璃、我……我們依序分享體溫。
就這樣，我們往前邁步。
艾莉絲微笑著注視我們。
好，我們出門吧！
向她們傳達我們的幸福。
讓她們知道我們還活著！
「對了，爸爸，今天的計劃是？」
「掃完墓後，我們去街上吃飯吧。深紅，你喜歡出遠門，對不對？」
「嗯，對呀。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喜歡出遠門唷。總有一天……我要見識各式各樣的地方，環遊世界。」
「深紅，你一定辦得到的。」
「可是，我覺得這座城市也不錯啊，畢竟冬夜跟真由香也在嘛。」
「琉璃小姐……直唿父母名諱不太好喔……」
「哎唷，有什麽關係嘛，艾莉絲。叫『爸爸』跟『媽媽』好別扭唷。」
「姐姐，你就是這樣才粗暴。」
「什……喂！深紅！你說誰粗暴呀！」
我們離開過峰家，在太陽下邊走邊閑聊。
——是的，這十年來，發生了許多事情。
不知有多少次，我差點被失去小青她們的事實擊垮。
我們受盡煎熬：心碎不已、幾乎精神崩潰，差點無法振作起來。
然而，我們還是決定活下去，不想離開這個世界。接著，我跟真由香結合了。
我們生下琉璃與深紅……家裏變得熱鬧許多。
所以，我們要去見她們。
梨央姐、雪奈、七海、小青。
我們要讓她們見見我們。
並且向她們證明，並非隻有魔女遺產才是「魔女的遺產」。
莉莉·瓦倫泰，開啟一切事端的魔女，以及她所留下來的人們。
繼承魔女之血的我們……必須讓她知道，她的後裔至今依然存在——
「來，我們快點走嘛，冬夜。」
琉璃似乎耐不住性子，用力拉著我。
我們在萬裏無雲的蒼穹之下，邁步前進。
——沒錯。我們想活下去。
所以，今後大家也要共同邁步向前走。
無論是喜悅、憤怒、哀傷、快樂，我們都勇於接受，絕不停下腳步。
勇敢地活在當下。
——因為，
我們真的變成一家人了。
我反射性唿喊她的名字。
——不會吧。
這怎麽可能？
為什麽薩布裏娜在這裏？
而且，為什麽真由香她……
「…………！」
我手足無措地看著薩布裏娜俐落地把銀劍從真由香身體拔出。緊接著，真由香被地心引力拉倒在地，血液汩汩流出，逐漸擴散……
深紅色鮮血，染紅了校園與她的衣裳。
「真由香！」
我顧不得掉落在地的「月華冰刃」，趕緊抱起真由香。
被貫穿的是左胸。
怎麽看都是致命傷。
再這樣下去，真由香她……！
「……『劍舞士之首飾』!」
小青厲聲一喊。
她的一雙藍眸，緊盯著薩布裏娜·瓦倫泰。薩布裏娜手持染有真由香之血的劍，淡淡一笑。
「怎麽啦？『蒼柩』，你怎麽一臉撞邪的樣子？看到我這麽令你吃驚嗎？」
「…………！不可能，你已經在五十年前跟莉莉交戰時……」
「是啊，我死了，所以我才能複活。沒錯——是這項魔女遺產讓我複活的。」
薩布裏娜慢慢舉起左手。
她手上是一本「屍操書」。
這項魔女遺產的能力是：死者操生。
「……『屍操書』。」
「是啊，『紅柩』。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占據過峰真由香身體的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做什麽？還有，與姐姐同歸於盡的我，屍體到底哪兒去了？」
「什……難道你……」
「當然是在找屍體羅。畢竟我拜托『白兔』把我的遺體藏在這座城市中嘛。」
「…………！」
原來如此，為薩布裏娜的遺體善後的人是「白兔」啊。
「找了老半天，我終於找到自己的遺體了。畢竟過了五十年嘛，所以早就變成一堆白骨……不過用來當『屍操書』的媒介也夠了。」
薩布裏娜喜孜孜地咯咯笑道。
真由香的血一直不斷流淌，彷佛嘲笑著我們的愚蠢——
「可是，『屍操書』所複活的死者應該是沒有自我的傀儡呀！為什麽你……」
「喔，這一點不成問題，因為我是『屍操書』上頭的殘留思念。」
「什……」
「沒什麽好奇怪的吧？『屍操書』的前任擁有者是『白兔』，而前任擁有者之前，當然還有前前任羅。」
「那麽，你……」
「我利用魔女遺產的心靈束縛複活自己，然後操縱我自己的身體。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剛才的戰鬥很有意思，但是打仗還是親自上陣比較有趣。」
「…………！」
小青啞口無言。
……開什麽玩笑。
言下之意是，這家夥一直在旁邊觀戰？她以「屍操書」殘留思念的身分操縱自己的身體，監視我們和真由香的戰況？
如此縝密的城府與謀略，真令人不寒而栗。
我們已經無法再戰了。我跟艾莉絲的傷勢還沒完全治愈，而且也已戰得疲憊不堪。
這家夥看準這機會襲擊我們，而且還對真由香……！
「很遺憾，過峰冬夜，過峰真由香沒命了。」
「…………！」
「剛才那一擊，已確實貫穿她的心髒；就算她還有意識，也隻能再撐幾秒鍾，而且當然無法再戰。」
「……閉嘴。」
「我看她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吧。雖然『紅柩』有可能治好她……不過你們別想得逞。」
「……王八蛋！」
我憤而想撿起地上的「月華冰刃」攻擊，但是還來不及摸到刀柄——
「不用說，你也別想動。」
「！」
她應該是用了瞬轉吧。
薩布裏娜瞬間移動到我麵前，貫穿我正要拾刀的右手手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聲哀號，按住被貫穿的那隻手。
……可惡！
再這樣下去，我們全都會慘死在她手下。
薩布裏娜手中那把劍應該不是魔女遺產，可能是利用「屍操書」複活時一起創出來的普通長劍；不過，深諳瞬轉技能的她，殺我們簡直易如反掌。
而那家夥的目的，恐怕是——！
「來吧，『蒼柩』，把『劍舞士之首飾』給我好嗎？」
「…………！」
「那本來就是我的魔女遺產，所以由我來使用很合理吧？這副軀體隻是預防過峰真由香戰敗的備用品……不過再度用自己的身體戰鬥也不賴。」
「……為什麽呀。為什麽你這麽執著於戰鬥，甚至不惜傷害這麽多人——」
「？這還用說嗎？」
薩布裏娜慢慢走向擋在「劍舞士之首飾」前方的小青。
「因為很快樂啊。唯有戰鬥是我的喜悅；每個人都希望發掘、感受自己活在世界上的意義，而我的生存意義——隻有戰鬥。打倒你們之後，我還會再去尋找新的戰場。」
「……這樣啊。那麽，我更不能把『劍舞士之首飾』交給你了。現在我就封印它——」
「想得美。」
薩布裏娜靜靜掄起銀色長劍，說道——
「來，『蒼柩』，這次輪到你沉眠了。」
下一瞬間，千羽學園的校園，再度染上血色。
「咦——」
不料，現場卻響起一聲驚唿。
發話者是薩布裏娜·瓦倫泰。
她的胸口，深深插著理應落在地上的「月華冰刃」。
緊接著——
「——『冰柩』。」
一切恍如昨夜魔女的死法重現。
插在薩布單娜身上的「月華冰刃」從身體內部開始凍結，逐漸封鎖她的行動。
而持劍者是——
「……這麽一來，就結束了。」
過峰真由香。
因大量出血而無法動彈的她，竟瞬間縮短與薩布裏娜之間的距離，貫穿她的心髒。
「剛剛那是……難道是瞬轉？」
盡管口吐鮮血，薩布裏娜仍如此低喃。
「可是，為什麽……過峰真由香，你應該無法動彈才對……」
握在薩布裏娜右手的劍，應聲落地。
真由香對她微微一笑。
「……是呀，光憑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可是『月華冰刃』……姐姐她幫了我。姐姐……給了我一些力氣，還傳授給我瞬轉的使用方式。」
她握著刀，如此說道。
——我懂了。
「月華冰刃」原本的擁有者是真由香，因此必然與它十分契合，才會撿起我掉在地上的「月華冰刃」。
接著，梨央姐迴應了真由香的冀望。
與我那時相同，她將瞬轉的使用方式直接傳授給真由香的大腦，利用心靈束縛強行驅動妹妹的身體……
「——原來如此。你在最後的最後，克服了對姐姐的自卑感，是嗎？否則，不可能成為過峰梨央的擁有者；話說迴來，想不到刺傷我的人竟然是你。唉，我失算了……」
盡管身體從內部逐漸受到束縛，「劍舞士之首飾」依然麵不改色。
不過，她的從容，也將逐漸凍結。
如字麵所迤，完全冰凍。
然而，即使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薩布裏娜·瓦倫泰——魔女的妹妹，卻高聲大笑。
「太棒了！有生以來，我第一次
感覺活得如此充實！諷刺的是，我居然在臨死前才嚐到這種滋味！不過，我終於明白了！最能強烈感受生命美好的時刻……就是臨終之刻！啊，謝謝你們……魔女的子孫們——我生而在世，死而無憾！」
薩布裏娜兀自大喊著，「屍操書」從她手中滑落。
不久，她的身體便封印在冰柩中。
緊接著——
「真由香！」
我堂妹握著「月華冰刃」的刀柄，就此倒地。我忍著痛楚觸摸她的身體——卻被她的冰冷嚇得心髒差點凍結。
……不會吧？
她這樣子，豈不像是……
「七海！快點治療真由香！再這樣下去，真由香她——」
我朝著疾奔而來的七海大喊。
不料，她一碰觸真由香——表情便為之凍結。
「————！」
——不要啊！
即使她不開口，光看她的表情，我也明白她的意思。
因為，昨晚我曾見過七海這種表情。
——心髒完全被刺穿，這種傷我無法治療。
雪奈遇害時，七海確實這麽說過。
——我擁有治療能力。可是，我是藉由灌注魔力使傷者身體加速痊愈，而不是像『血核。能使死者複活；所以，我無法治療現在的雪奈小姐……
待迴神時，我已經淚水決堤。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老天爺啊。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告訴我這隻是惡夢，讓我醒來。
這樣未免也太殘酷了。
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我才察覺自己的感情。
好不容易才察覺自己喜歡真由香。
為什麽，真由香卻非死不可呢……！
「……放心吧，冬夜。」
此時，小青忽然開口。
「我有辦法救活真由香。」
「…………！真的嗎！」
「是的。所以——沉眠吧。」
小青再度道出封印的咒語。
話音剛落，魔女遺產便一個接一個消失。
「屍操書」。
「月華冰刃」。
「四槍奏」。
「夜魔」。
「魔狼」。
「劍舞士之首飾」。
六件魔女遺產慢慢分解為藍色粒子，消失在小青的印記之中。
「抱歉，冬夜。」
小青在燦爛耀眼的藍色光芒中，靜靜說道。
「不瞞你說——本家的『血核』已經被我納入自己體內了。」
「咦……怎、怎麽迴事？」
「這是我跟梨央——『月華冰刃』討論出來的結果。今天早上……我趁你不在時，獨自和梨央悄悄進行對話。」
「…………！」
別說了。
拜托你別再說了。
我下意識地拒絕聽下去。
但是，小青卻無情地繼續說道：
「梨央告訴我，盡管搜集她體內的『血核』，她無所謂。」
「什……那……」
難道全部集齊了？
魔女遺產。
沾有魔女之血的九十九件遺產。
我們全都搜集完畢了？
可是，為什麽現在要提起這件事……
「我想，這樣的未來——才是莉莉所預知的真相。」
小青對一頭霧水的我視若無睹，在藍色印記的光輝中說道——
「我們要使用所有的魔女遺產魔力，讓真由香死而複生。」
「…………！」
……住手！
這麽一來，豈不是得犧牲小青跟七海的性命……
「真巧呀，姐姐。還是說，這證明我倆是如假包換的姐妹？」
七海如此迴應小青。
「我的想法也一樣。」
「七、七海？」
「我並非兄長的魔女遺產，但是——假如我是兄長的魔女遺產，一定會做出跟姐姐一樣的決定。因為……兄長不是選了真由香小姐嗎？所以，真由香小姐才能掙脫心靈束縛，既然如此……」
我決定為她獻出這條命。
「七海大人！」
霧穀艾莉絲縱聲大喊。
她終於從最後一槍的後遺症中複原，注視著自己的主人——也是自己的生母，七海。
「我不要，七海大人！我還想跟七海大人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可是，為什麽……」
「……抱歉，艾莉絲。我知道這麽做很任性，但是身為你的主人……你的家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希望你——代替我們，永遠關懷兄長跟真由香小姐。」
「…………！」
艾莉絲瞬間啞口無書。
七海的身體逐漸消失——
她與掉在地上的魔女遺產們相同，身體慢慢分解為藍色粒子，消失在小青的印記之中。
「七海！」
我拚命伸長了手，想拉住即將消失的她。
「拜拜羅，兄長。」
然而我撲空了。
七海的手化為藍色光芒，消失無蹤。
最後，僅留下紅衣少女的笑容——
「我很慶幸，自己能喜歡上兄長。」
以及道別的話語——
霧穀七海消失了。
遺產no.2「紅柩——鴿血紅」。
冠以紅寶石之名的魔女遺產，被封印在小青體內。
接下來——隻剩下一件魔女遺產。
「蒼柩——青金石」。
專門用來封印九十九件魔女遺產的靈柩——
「——蘇醒吧。」
自己以外的所有魔女遺產皆沉眠後，小青道出與至今截然不同的話語。
「所有魔女遺產的魔力，在此奉獻給你。實現我的心願吧！新的魔女遺產，蘇醒吧——
過峰真由香，蘇醒吧！」
「——小青！」
待我出聲時，已經太遲了。
這迴，輪到小青的身體分解為藍色粒子，消失在真由香體內，彷佛想從真由香身上取迴失去的某物。
「……為什麽啊。」
我依然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做！你……不是想活下去嗎！你還想活下去吧！為什麽偏偏要自尋死路？我根本沒能為你們做些什麽——」
「不，你已經給我們很多很多了。」
盡管身體已變為藍色光芒，小青仍微微一笑。
「喜悅、憤怒、哀傷、快樂……自從和你住在一起、成為一家人，我們體驗了各式各樣的情感。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是，我們很慶幸能和你一起生活。毫無疑問……我們活得很充實，所以……」
身為魔女遺產的我們，希望能讓擁有者幸福。
「況且，我們並非死亡，而是會變成新的魔女遺產……與新的擁有者——真由香一起活下去。還有……真不可思議，我總覺得還會再遇見你呢。」
「小青……」
「所以，你要等我們喔。等我們再次和你相遇……你要活下去，見證莉莉所預見的未來。我們……希望能多少延長你們的幸福，因為——」
小青在藍色光輝中，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最喜歡冬夜了。」
她最後留下一句告白的話語。
接著，小青……「蒼柩」便化為一道光芒。
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唯有笑容烙印在我腦海裏……
「……哥哥。」
耳邊傳來孩童囈語般的呢喃。
過峰真由香——
她的身體已由冰冷轉為溫熱，口中吐出安詳的氣息。
但是——
「七海……小青……」
這兩人已無法再感受她的溫暖。
她們倆，恐怕已成為真由香的心髒。
「血核」——
這是魔女唯一的半成品魔女遺產。為了將它轉化為全新的魔女遺產，她們犧牲自己的性命，救了我的家人……我喜歡的女孩子。
「————」
如此這般。我們漫長的搜集之旅，於焉結束。
「蒼柩」與「紅柩」。
擁有紅藍印記的姐妹，以自己的生命，為魔女遺產的故事劃下句點。
第八章 遺產
「魔女遺產」。
這是沾有魔女——莉莉·瓦倫泰之血的九十九件古董，隻要據說搜集完畢，就能實現一個願望。
——可是，麵對最基本的問題，我們卻無法給予解答。
為什麽魔女要創造魔女遺產？
魔女遺產帶來諸多禍根，比如戰爭、傷亡、慘劇、哀傷，以及死亡。
為了爭奪魔女遺產，許多人喪失性命。
可是，即使如此——
我還是很慶幸能遇見她們。
或許這才是魔女創造魔女遺產的原因吧。
盡管魔女遺產造成許多紛爭……但是，或許也同時為他人帶來幸福。
魔女。
走火入魔之人。
說不定正因為魔女非常了解自己，所以才想讓其他人得到幸福。
假如真是如此——
「————」
魔女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至少，目前我們感到很幸福——
「哥哥，準備好出門了嗎？」
在過峰本家的房間裏，我正對著全身鏡係領帶時，真由香開門向我問道。她的衣服跟我的領帶都是黑色，宛如參加葬禮的顏色。
這也沒錯。
因為我們接下來要去掃墓。
「話說迴來，真由香，你能不能別再叫我『哥哥』？」
「唔……可是，叫哥哥比較順口嘛，而且現在我也不好意思叫你冬夜……」
「你啊，從四年前起就一直用同一種藉口。差不多該習慣啦，畢竟我們已經不是兄妹了。真是的——」
我歎了口氣。
——沒錯。
從那之後——魔女遺產之戰結束後，已經過了十年。
現在我跟真由香一起住在過峰本家。數年前，我入贅到真由香家，成為真正的家人；附帶一提，真由香的職業是幫助伯父……不，幫助嶽父處理貿易相關工作，每天上班打卡。
至於我的職業……嗯，跟十年前差不多，簡單說就是幫傭——換句話說是家庭主夫。
老爸留下的一屁股債尚未還清，我隻能一輩子待在過峰本家做牛做馬。
「可是，叔叔……不，公公也真是任性，怎麽能把債務推給哥哥，一個人逍遙自在……」
「現在抱怨那個廢渣也沒用啦，光是他不再欠錢就是萬幸了。」
不過我跟真由香結婚時，他還是跑來跟我說：『冬夜，拜托你借我兩千萬。』那個廢渣大概以為我可以少奮鬥三十年，但是我今後不會再借他錢了。這個廢渣生命力跟蟑螂一樣強，不必管他也死不了。
「你們兩個，準備好了嗎？」
此時，一名一身黑裝的女子從真由香後麵入內。
霧穀艾莉絲。
她跟十年前簡直一模一樣。
「嗯，艾莉絲小姐。差不多可以出門了。」
「好。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在玄關等你們。」
語畢，艾莉絲快步從走廊離去。
……不用說，那家夥一點也沒變。
「骨灰人偶」——
畢竟她是由魔女骨灰所做成的魔女遺產，當然不會改變……
「看著艾莉絲小姐，總令人想起從前呢。」
真由香緬懷地說道。
沒錯，艾莉絲從十年前起就是這副樣貌。現在她自願在這個家擔任女仆，全因為當時七海的那番話。
十年前——
有兩名女孩賭上自己的性命，救了真由香。
「蒼柩」與「紅柩」。
藉由這兩項魔女遺產的魔力，真由香得以死而複生，而且現在還活著。全新的魔女遺產——「血核」是真正的完成品，它成為真由香的心髒，維持她的生命。
「那一天……多虧她們救了我，才有今天的我。不僅如此，這個『血核』與姐姐的『血核』不同，讓我的身體與一般人無異，所以我才能跟哥哥一起變老，跟哥哥……不，跟冬夜一起生活，在某天歸於塵土。」
「嗯，沒錯。全部……都是她們的功勞。」
我和真由香並肩來到走廊，如此低喃。
其實——現在說得出這種話，是因為已經事隔多年。
坦白說……十年前的我們，根本無法振作。
小青、七海、梨央姐、雪奈……我們活下來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起初我們無法承受這種打擊，我、真由香、艾莉絲，好幾次都想逃避現實。
而我們，之所以能活到今日——
——活下去。
全都是因為小青的一番話。
——我們……希望能多少延長你們的幸福。
因為她們願意祝福我們。
——因為，我最喜歡冬夜了。
——沒錯。
正因如此，我們要去掃墓。
距今十年前，小青跟七海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而她們倆的墓，就位於魔女沉眠的墓園；梨央姐跟雪奈也在同一個地方。
所以我要去見她們。
讓她們知道我們有多幸福。
讓她們知道，我們仍然活著——
「喂，很慢耶，冬夜。」
不料，一走到玄關，我的腳就被踹了一下。
眼前的少女，手上握著本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乳酸飲料寶特瓶。
係上紅色緞帶的閃亮金發。
清澈無比的藍色眼眸。
這個女孩，總令我想起另一個人——
「喂，很痛耶，琉璃。」
過峰琉璃。
這是我跟真由香的女兒，今年剛滿四歲。
而她身旁的是——
「姐姐，不可以對爸爸這麽粗暴啦。」
這名紅發少女，身高與琉璃並無二致。
這也是當然的。
因為她們是雙胞胎。
過峰深紅。
她和琉璃相同，今年剛滿四歲，是我和真由香的女兒。
是我們的家人。
「琉璃小姐，深紅小姐，不可以吵吵鬧鬧，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喔。」
「我知道啦，艾莉絲。今天是冬夜他們的……爸爸跟媽媽重視的人死掉的日子，對吧？」
「沒錯，同時她們也是……艾莉絲我非常重視的人。」
艾莉絲感懷地說道。接著，她牽起琉璃和深紅的手，從玄關出門。
彷佛引導著我和真由香……
「……話說迴來，真的好像唷。」
真由香望著和艾莉絲一同出門的女兒們，如此低喃。
——沒錯。
我們四年前出生的這兩個女兒，長相跟小青與七海一模一樣。
或許是因為她們的母親——真由香的心髒是「血
核」的關係吧。
「血核」引發了奇跡……這是我們的推測。
不過，琉璃跟深紅並沒有前世的記憶。
雖然外表與個性相同，但她們倆並沒有小青與七海的記憶，也不記得十年前的搜集任務。她們並非魔女遺產，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力量……
隻是普通的凡人。
然而，即使如此——
「好，走吧，冬夜。」
「嗯，我知道啦，真由香。」
我們倆並肩走出過峰本家的玄關。走著走著，本來被艾莉絲牽著的琉璃跟深紅朝我們奔來。不用說，她們剛出生時——我們對她們的外表感到困惑。
但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我們今天還是同住在過峰本家。
「————」
我們四人手牽著手。
真由香、深紅、琉璃、我……我們依序分享體溫。
就這樣，我們往前邁步。
艾莉絲微笑著注視我們。
好，我們出門吧！
向她們傳達我們的幸福。
讓她們知道我們還活著！
「對了，爸爸，今天的計劃是？」
「掃完墓後，我們去街上吃飯吧。深紅，你喜歡出遠門，對不對？」
「嗯，對呀。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喜歡出遠門唷。總有一天……我要見識各式各樣的地方，環遊世界。」
「深紅，你一定辦得到的。」
「可是，我覺得這座城市也不錯啊，畢竟冬夜跟真由香也在嘛。」
「琉璃小姐……直唿父母名諱不太好喔……」
「哎唷，有什麽關係嘛，艾莉絲。叫『爸爸』跟『媽媽』好別扭唷。」
「姐姐，你就是這樣才粗暴。」
「什……喂！深紅！你說誰粗暴呀！」
我們離開過峰家，在太陽下邊走邊閑聊。
——是的，這十年來，發生了許多事情。
不知有多少次，我差點被失去小青她們的事實擊垮。
我們受盡煎熬：心碎不已、幾乎精神崩潰，差點無法振作起來。
然而，我們還是決定活下去，不想離開這個世界。接著，我跟真由香結合了。
我們生下琉璃與深紅……家裏變得熱鬧許多。
所以，我們要去見她們。
梨央姐、雪奈、七海、小青。
我們要讓她們見見我們。
並且向她們證明，並非隻有魔女遺產才是「魔女的遺產」。
莉莉·瓦倫泰，開啟一切事端的魔女，以及她所留下來的人們。
繼承魔女之血的我們……必須讓她知道，她的後裔至今依然存在——
「來，我們快點走嘛，冬夜。」
琉璃似乎耐不住性子，用力拉著我。
我們在萬裏無雲的蒼穹之下，邁步前進。
——沒錯。我們想活下去。
所以，今後大家也要共同邁步向前走。
無論是喜悅、憤怒、哀傷、快樂，我們都勇於接受，絕不停下腳步。
勇敢地活在當下。
——因為，
我們真的變成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