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名作業員在空曠的樓層內來迴移動。
天花板的照明已經關閉，電纜隨意地匍匐地麵。貼滿各處的膠帶看似用來標記今後擺放辦公用具的位置。架設中的兩個機架，孤伶伶地暴露出骨架來。
「這真是一場災難呢，櫻阪先生。」
有著上翹的眉毛及三白眼，一頭短發的女性很同情地這麽安慰道。那一身灰色褲裝以及泛著褐色的眼眸，在在襯托出一股清爽的男孩子氣性格。扶桑通建的工程師，藥院加奈子將耳邊的頭發往後梳理。
她一手拿著筆電，向前來的作業員下達指示。包括裝設ap、區域網路的布線，然後是安裝牆上的網路插座，所有作業鬱分配得幹淨俐落。
工兵一邊將交換器裝上機架，同時歎息道：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突然叫我負責服務開發，但一個外行人怎麽可能做得來嘛。而且當初信誓旦旦要減少現有業務的保證也無疾而終。像今天的作業，原本也是預計要由別人來接手的喔。」
這是有樂町，某會計事務所的地板麵積擴增工程。駿河係統與扶桑通建合作，進行布線和機房的建構作業。駿河係統的作業為沿用現有架構來建構路由器和交換器。由於工作內容簡單，原本要交由三澤先生來處理，但卻在最後關頭被告知「三澤先生他其實不太擅長網路方麵的工作喔（藤崎）」，搞到最後工兵又繼續擔任負責人了。真想抱怨某人說話不算話。
「啊哈哈。」藥院這麽苦笑著。她用指節抵住嘴邊：
「嗯，服務開發和個別si同時進行，的確很亂來呢。」
「這並不好笑吧……」
「抱歉，畢竟這在我們公司內簡直不可能發生。」
她吐了一下舌頭。嗯，正常來說，的確不可能讓一個新人負責服務開發吧。順帶一提，自己還兼任了專案經理、ce、銷售工程師以及麵試官的職務。這算是什麽全方位藝人啊？簡直就是演藝界的「劇團一人」了。
「那麽，櫻阪先生你打算怎麽做？莫非還準備了起死迴生的奇招嗎？」
「什麽奇招……根本就沒有啊。話說我這次被室見和運用團隊罵得狗血淋頭，在公司內也處於完全孤立的狀態了。」
「哎呀呀。」
「室見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悄悄地跟我的桌子之間拉開五公分的距離。而且還在研究室的桌上放了液晶螢幕，就為了避免跟我目光交會。」
「……想不到挺小孩子氣的呢。」
「那個人本來就很幼稚，你不知道嗎？」
平常明明就往來得那麽密切，居然還在說這種話。
果真是因為太過尊敬室見的工程師本領，反而看不見其他的缺點了嗎？若是如此，就得讓她稍微清醒一下才行。一切都是為了讓這兩人今後能保持健全的交往，絕對不是想要報複室見喔。
「藥院小姐，剛好有這個機會，就讓我誠懇親切地向你說明，室見除了工作以外是個多麽廢的人吧。」
「咦？室見小姐私底下的一麵？」
……簡直像大魚晈餌般的誇張反應。這個人不要緊嗎？還以為她是少數的正常人之一。
「需……需要多少錢？十萬的話我可以馬上拿出來，再多就要去銀行領錢了。」
「請……請冷靜一點。這隻是我們在閑聊喔，不需要付費的。請把錢包收起來吧。」
工兵拚命製止，然後拉開與對方的距離。話說迴來，扶桑的那些作業員好像一直在瞪著這邊的樣子。我們又沒有做什麽虧心事……隻是彼此的頭發觸碰到罷了。工兵清清喉嚨，目光在半空中遊移著：
「這個嘛——首先那個人吃飯和睡覺的時間十分不正常喔。有時一天吃四五餐，有時又一整天完全沒吃東西。睡覺也是，假日有時候睡到傍晚左右，有時又反過來整天隻睡一個半小時。總有一天她會把身體搞壞的。」
「好野性——」
似乎聽到了什麽奇妙的感想，不過暫且不去理會吧。
「穿衣服講究，但洗衣的方式卻很隨便，完全不在乎什麽染色或者手洗的警告標示。因為不用洗衣網，女用襯衫和絲襪都纏在一起，之後還是海鷗……啊啊，是我們公司的助理小姐，她用熨鬥細心燙過的。由此看來，實在毫無獨自生活的能力呢。」
「好想幫忙燙衣服……」
「喂喂？總覺得我們好像在各說各話的樣子，不過還是繼續好了。那麽，這樣如何呢？廢人的象征，忘記繳公共事業費，結果被停水、停電、停瓦斯。」
「我幫她出錢！」
太縱容了吧！
這個人沒救了！以後絕對會碰上小白臉然後步入毀滅的道路。危險危險！
「藥院小姐……你有男朋友嗎？」
「？不，沒有喔。」
「如果將來有對象要交往的時候，請先和我商量。我來幫忙麵試一下。」
「……喔。」
看似不解地扭扭脖子後，藥院換上正經的表情：
「話說櫻阪先生，你對室見的私生活了如指掌呢。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但你們……是那種關係？」
「咦？我跟室見？怎麽可能！」
工兵以恍如美國人的誇張動作加以否認。
「和那種兇暴上司交往，無論有幾條命都不夠用喔。平常工作的時候就慘遭修理，要是假日還在一起相處就生還無望了。至於室見的私生活……其實都是剛才提到的那位女助理，我向她打聽來的。」
藥院狐疑地「哦——」了一聲，眼神中帶著刺探之色。不好，看來挑錯話題了。
「好……好了，室見的話題就到此為止。雷歸正傳，關於服務開發，藥院小姐你有沒有什麽好點子可以提供？」
「我……嗎？」
藥院眨了眨雙眼。但麵對突然其來的問題，她隨即認真思考起來：
「沒有耶，重點是你們凡事都太費人力了吧。原本隻要填寫申請表，輕鬆接單並導入即可，結果卻搞得每個案件都要到處協調。」
「正是如此。」
工兵重重地點頭。藥院更是加深眉間的皺紋：
「要是用戶的資訊素養夠高就好了。對方可以自行建構內部dns或ntp，然後隻跟你們購買v6轉換的部分。申請表也是，交給別人填寫反而更慢，幹脆自己親自寫好。」
「那種像神一樣的用戶是不存在的……」
「並不是全然沒有吧？假設一下，倘若我要購買srg46，就會積極地去學習申請表的寫法喔。隻要先了解過一次，在導入至其他係統時就能比較從容地應對，一些小地方也可獲得通融不是嗎？」
「那是藥院小姐你才辦得到吧？」
畢竟你是專家啊。
不如說，像v6轉換這類服務應該屬於沿街叫賣的等級吧？不要把普通的使用者都當成和自己一樣厲害好嗎？嗯，但倘若真的存在能力和她相同的用戶，我們又要如何去發掘？在洽詢件數本來就少得可憐的情況下，若再增加門檻的話就很有可能導致潛力客戶全滅。
聽完自己的疑慮後，藥院抱起雙臂：
「要是隻剩下那些來刺探情報的競爭對手，那也很傷腦筋呢。」
「就是說啊。」
的確，同行在這方麵的知識相當充足，不夠的功能對方能夠自行開發，有些許的說明不足也可以獲得諒解。而且看來也不容易發生需要向上報告的問題，能大幅減輕運用和維護的負擔。可惜他們是賣方，而不是買方。
煩惱到最後，工兵喃喃念道：
「要是供應商本身願意使用駿河係統的服務就好了。」
「隻限提供給it業界的
服務嗎？嗯——市場會萎縮得非常小呢。若不大幅提高單價也許會無法獲得利潤。」
「賣得比現在更貴的話，絕對不會有生意的……」
藥院仰望天花板：
「供應商的資訊素養和終端用戶的市場規模，若能巧妙結合雙方優點就最理想了——」
「合為一體嗎？」
「end-of vender。」
「翻譯過來豈不是『供應商末日』的意思嗎？」
略微吐槽後，工兵歎了一口氣。嗯，結論正如藥院所說的，也隻能期待用戶兼具現行的市場規模及等同於供應商的資訊素養。問題是，像這種理想要素的結合是不可能存在的。
…………
嗯。
腦中忽然掠過一個想法。
不，不對，等等。
合作……沒錯，不是結合，而是分工合作。
以前也碰過好幾次。當一項要素無法解決所有問題時，就嚐試組合多種要素。沒有必要僅靠一間公司去滿足供應商和終端用戶所需的功能，隻要將彼此的優勢湊在一起即可。
「——要盡可能地不耗費成本，將銷售額最大化，創造出賺錢的架構，這就是行銷。運用的並非身體，而是頭腦。」
海鷗說過的話在腦中蘇醒。
「總歸一句話，『輕鬆賺錢』。」
……原來如此，我懂了，好壞全在一念之間。僅稍微換個角度，就能輕易找到突破點。真所謂危機就是轉機。
或許是工兵在不知不覺中麵露笑容，藥院投來納悶的目光：
「櫻阪先生？」
「……藥院小姐，可以和你談件事情嗎？」
「什麽？」
「有個賺錢的門路。」
藥院兩眼眨個不停，一副錯愕的模樣。
*
一周後，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秋葉原ud，六樓會議室裏擠滿了數十名商務人士。
站在講台上的是我們的女國中生，室見立華。她身穿彷佛出席某發表會般的套裝，正用熱烈的口吻針對服務進行說明。內容是稍微……不，呃，一如預料是非常偏技術性質的說明，但卻相當契合今天來場的客層。因為滿場的來賓都是「- t供應商的員工」。
包括regio 、iancembda 、ecel eleic，以及藥院所介紹的扶桑通建工程師。
「櫻阪，真虧你想得到，居然讓供應商負責對終端用戶的銷售。」
一旁的梢這麽輕聲低語。工兵站在入口門邊，一邊點頭迴答：「是的。」他將目光放在會場繼續道：
「……無論最終的使用者是誰，既然我們互動的對象是供應商，具技術性質的申請書就一定能填寫完整。不足的功能可以請對方進行自製，規格外的洽詢也會事先替我們過濾掉。這樣子我們就能安心專注在v6轉換這個原本的服務規格上。」
「不僅如此，還能將供應商本身的客戶直接變成我們的使用者？」
「是的。」
各公司的現有用戶或是今後的潛力客戶，這一切都將有可能成為srg46的市場。促銷活動及跑業務同樣利用供應商的資源，駿河係統隻需要等待有人申請就好，真是個美妙的架構。
當然，這對供應商和終端用戶也各有好處。
首先是將srg46以稍微低一點的價格提供給供應商。藉由調整利潤，讓對方得以用更低於客戶端的價格進貨。而除了標準的運用支援外，還會附加經銷公司專用的高級支援。盡管會增加os部門的工作，但供應商畢竟占絕對少數，應該不至於造成太大負擔。更重要的是，各供應商可以就此將v6轉換這個不存在於現今市場的服務加入自家公司的產品清單當中。考量到初期開發的投資風險及運用都交給駿河係統來負責，這對他們來說應該是一筆不壞的交易。
其次是終端用戶。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從素有交情的業者那裏購買srg46。包括現況訪談或者與其他係統之間的整合，這些麻煩的部分都能全數交給熟悉的業者處理。至於費用方麵，應該也可配合其他的案件一起協調出令人滿意的價格。比起將駿河係統這類來曆不明的中小sier列入往揉購對象，門檻要來得更低才對。
簡直就是三方三贏的關係。工兵對著梢聳聳肩膀：
「嗯，老實說，這並非什麽獨創的點子。說穿了就是『代理商製度』。」
「代理商製度……」
「好比手機店和報紙攤，雖然都掛上doo或讀賣的企業名稱，實際卻是完全不同的公司不是嗎？分離出銷售及服務客戶的功能，本體則專注於核心業務。如采訪、製作版麵、手機基礎建設的運用……換成我們公司，就是srg46的開發和運用。」
這些是和藥院交談過後，工兵不斷調查而來的內容。他侃侃而談地繼續說明：
「我找了許多資料，發現juniper和cisco也都采代理商製度呢。不直接販賣給用戶企業，而是必定會讓合作夥伴供應商參與其中。原因就是——」
「為了專心經營本業。」
梢搶先迴答。工兵點點頭：「沒錯沒錯。」
「開發、製造、業務、維護、庫存管理，這些倘若都由一間公司來包辦，組織就會無限地膨脹。拖著一堆多餘的部門，行動愈來愈遲鈍。既然如此、幹脆舍棄前端的客戶服務，隻充實後端以逐步強化商品力。反過來說，像我們這樣的中小企業也就能存活下來了……」
不過，這些也都是照著書本或網站現學現賣的。
他很難為情地這麽坦承道。但梢卻是兩眼發亮：
「好厲害。太厲害了，櫻阪。在我袖手旁觀的這段期間，你居然查了這麽多的資料。真的，一開始聽到要召開供應商說明會時，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呢。」
「對不起……是我沒解釋清楚。」
一周前，完成和藥院的作業後返迴公司，工兵立刻找來梢和室見兩人，請她們幫忙介紹熟識的供應商負責人並寄送邀請函，再以最快的速度預約會場。不可否認的是當時並未多做解釋，所以對於梢等人來說應該有些措手不及吧？
然而梢搖了搖頭：
「不……我才要向櫻阪你道歉。明明是你、我和室見三人一起啟動的服務，但我卻老是抱怨個不停……該怎麽說？既然存在不滿，我就應該主動提出替代方案才是吧。畢竟我同樣也是開發小組的一員。」
「別這麽說。」
「不，這是我的真心話。室見大概也是如此，我和她似乎都缺乏身為當事人的覺悟呢。所以才事不關己地批評和指責櫻阪你的方案。雖然現在才說實在對不住，但請讓我鄭重地賠罪。真的非常地抱歉。」
「梢……」
「可以請你……跟我和好嗎？」
她麵帶不安地向上投來目光，濕潤的眼眸讓工兵的心跳猛然加速。
「什……什麽和好？我們根本就沒有吵架吧。純粹是工作上的意見相左罷了。」
「可是……我總覺得你在躲著我。」
唔。
這或許是事實吧。在解決方案成形前，自己一直避免跟室見和梢進行過多的接觸。大概是前陣子的內部審問會，兩位女性的圍攻在心裏留下陰影的緣故。
「我……我哪有躲著你啦。真是的——我怎麽可能會跟你保持距離嘛。」
「可是自從上個星期二之後，我們平均交談的時間就少了十四分又二十秒喔。」
「居然算過了！」
工兵下意識明出聲音。急忙按住嘴巴確認會場……沒事，沒有人注意到。他
皺起眉頭，將目光放在梢身上。
真是的，她最近要笨是不是都不太看場合了？畢竟自己近來經常會反射性地自我吐槽，真希望她能夠收斂一點。在工兵打算這麽告誡對方之際——
…………？
梢的表情變得相當嚴肅。她眯細雙眼注視著講台，方才那軟弱的感覺已蕩然無存。
「櫻阪。」
不帶感情的聲音傳來。
「你最好去製止一下室見。」
「什麽？」
聽見這個莫名其妙的建議，工兵皺眉問道。他轉頭望去，看到室見恰好進入答詢階段，針對srg46的規格迴答來賓的問題。發問者是一名卷頭發的高大男性。鮮明的臉部輪廓看起來就彷佛鬆田優作一般。
或許是發問的內容相當專業，室見用一副喜孜孜的模樣迴答。她使用許多專業術語，配合肢體動作進行熱情的解說。
每當講到與natipt的不同點為何，又如何如何之類的部分，就引發會場的一陣沸騰。這可能是因為室見的外表與話題的反差性讓人感到新奇吧，整體氣氛看起來似乎沒有問題……？
「呃……」
就在磨磨蹭蹭之際，室見已經迴答完問題。鬆田優作心滿意足地行了一禮，放下手中的書寫用具。工兵瞥了一眼筆記，裏麵寫得密密麻麻。哇啊，聽得相當認真嘛。
盡管工兵覺得很難得，梢卻仍舊一臉凝重的表情。
「還有人要發問的嗎——」
場內迴蕩著室見充滿活力的聲音。
「櫻阪先生，不好了！」
藥院的來電是兩天之後，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三的事。
時間為上午九點半剛抵達公司，還未整理好大衣和圍巾之際。工兵單手脫下防寒手套，不解地眨眼問道：
「怎麽了？一大早打來，是那問會計事務所出了什麽問題嗎？」
他用肩膀和臉頰固定住話筒。由於姿勢太過別扭，擴聲器未對準耳朵，使得藥院的聲音有些遙遠。即便如此，還是能聽出對方那焦急的語氣。
「和會計事務所無關，是那個……v6轉換服務的事情。」
「srg46嗎？」
距離說明會才剛過去兩天，目前還未有多少洽詢件數。不過問卷的調查結果相當良好，工兵自認今後的趨勢十分樂觀。
「櫻阪先生，你現在可以上網嗎？」
「是的……沒有問題。」
「我發一個鏈結過去，請先打開來看，之後才能討論詳情。」
好的——這麽迴答後，電腦立刻顯示有新郵件。他將郵件軟體最大化，卷動收件清單。
新郵件……「關於來電一事」。就是這個嗎？
內容隻有一行url。總之先點再說，瀏覽器啟動，開始讀取畫麵。一個藍白底色的網頁，電腦和地球的圖片搭配得相當有質感，開頭的標題赫然是——
「這……這……這是什麽？」
工兵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炮銅色的1u伺服器被冠上了「國內首家，完全網管型v4v6轉換設備服務！」的敘述。說明為「獨家擴充dns64／46.nat64／46」、「導入流量監控模式，讓現有環境輕鬆v6化」等等，充滿既視感的文字。而且還貼心地附上透過gui進行選擇的轉換候補清單畫麵。
正當工兵萬分錯愕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請問看見了嗎？」的詢問聲。
「看到了……」
他咕嘟一聲吞吞口水，覺得口幹舌燥。這番震撼性的衝擊，使得他短時間開不了口。
「這……這是什麽？規格和宣傳詞都跟我們的服務一模一樣，連擷取的畫麵也是。」
「是的，我也嚇了一跳……其實有人向我們的營業部門推銷這項產品了。」
「扶桑的……營業部門？」
究竟怎麽迴事？是何時發生的？
「是昨天下午的事情。我們的業務員……呃，就是參加貴公司說明會的人。當他準備把srg46的資料發給相關人員時，上司就向他出示這個網站。」
「出示……」
「據說是某個有交情的供應商介紹的。對方表示有新服務出爐，請貴公司務必考慮采用……我想網站上應該也看得到才對，就是一家叫libra space的公司。」
libra……spacer？
好像有一點印象。工兵離開服務介紹的頁麵，點入公司概要。1975年創業，總公司位於青山，事業領域為ec、行動業務、it解決方案、雲端……多得不勝枚舉，感覺就像把相關詞匯湊在一起而已。奇怪？我們是什麽時候接觸的？完全沒有在案件中遭遇過對方的記憶。
工兵暫停思考，迴到對話上：
「然後，這家公司為何要……製作出和我們公司的srg46一樣的服務？」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但藥院卻很遺憾地迴答：「我不清楚。」
「時間點也很湊巧……我想背後應該存在什麽問題。但無論背景如何，純粹以同規格的服務來說，我們公司會傾向選擇libra space，而非貴公司的srg46。」
…………？
「這……這又是為什麽？」
「原因很簡單，因為libra space比較便宜。大約便宜一成，不，是兩成左右。」
「好便宜……」
滑鼠的點擊聲響起。
「請看一下網站上的費用表。10m和100m的方案，對方仿佛都算好了似的便宜10～20%不等的金額。這無論怎麽看都是為了打擊貴公司的srg46，所以我才感到擔心。」
於是特地打這通電話過來嗎？
此時或許應該先感謝對方的迅速告知，但由於太震驚，工兵整個人的思考都無法跟上。就在他發愣之際，藥院突然「啊」了一聲：
「抱歉，櫻阪先生。課長在找我，必須暫時掛斷了。有任何消息的話我會再次聯絡……對不起。」
「啊，不會。還勞煩你特地通知，我才要說對不起。謝謝你的情報。」
工兵道了一聲謝，然後掛斷電話。全身失去力氣的瞬間，藍白色的首頁映入眼簾。libraspace，提供srg46類似服務的公司。
到底怎麽迴事？
思緒一片混亂。是巧合？商業間諜？不，該不會是福大抄襲了libra space的規格吧？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很難想像，但也沒有確切的否定證據。就在工兵拿起筆電跑到走廊，打算前往詢問福大的時候——
「呀啊！」
卻撞上自前方走來的人。對方一時站不穩，手中的l型文件夾掉落在地。
「對……對不起！」
「啊，沒關係。這個我自己撿。」
連身裙打扮的女性蹲下去。中長鮑伯頭發型在眼前晃動。那發絲翹起的醒目稻草頭——是梢。
「怎麽了，櫻阪？那麽急急忙忙的樣子。」
她疑惑地向上望來，琥珀色的眼中帶著一絲詫異。
「對不起，我正要去福大先生那邊一趟。」
「sd部門？」
「是的，想問點關於srg46的事情……對了，梢！事情不好了！」
工兵迴過神來忽然大叫。他打開筆電，向對方出示libra space的首頁。
「剛才藥院小姐……扶桑通建的工程師聯絡我，說這家公司向他們推銷類似srg46的服務。參考圖片幾乎一樣，架構和動作也是，而且連價格都比我們便宜。」
「請讓我瞧瞧
。」
梢抓住液晶畫麵，接過整台筆電。皺著眉頭仔細觀察後，她歎了一口氣：
「果然。」
「對吧，很莫名其妙吧？我腦中已經一片混亂了……」
果然？
意外的一句話讓工兵不解地眨眼。梢帶著苦澀的表情站在原地，不久後低下頭去：
「抱歉，我隱約就覺得會發生這種事情了……隻不過沒有確切證據。對不起，都是我的責任，當時要是我堅持阻止室見的話。」
看得出她非常沮喪的樣子。工兵連忙讓對方抬起臉來：
「咦？咦？請問，這話怎麽說呢？我完全都聽不懂。」
「你還記得在研討會場上發問的那個男人嗎？就是有著一頭彷佛燙過的卷發，身材很高的人。」
「卷發……啊啊，是鬆田優作。」
「鬆田？」
那是誰啊——梢納悶地傾頭。工兵緊急揮手否認：「不，沒什麽。」並催促對方繼續說下去。
「那名卷發男性，他是libra space的員工。我以前曾在其他案子裏見過他……記得應該是新事業開拓部門的成員。」
「咦？」
是說明會的參加者？按照正規程序申請參加的？
……被這麽一說，來賓名單裏好像也有libra space的名字。原來如此，難怪覺得在哪裏聽過。
「請……請等一下。你是說libra space的員工前來調查我們的服務，然後隔天就推出了類似的服務？」
「是的，應該是抄襲我們的。」
梢若無其事地這麽迴答。麵對說不出話來的工兵，她揉了揉下巴：
「libra space，獨立係大型係統整合商。目前雖然將觸角廣泛伸向雲端和ec等領域，但骨子裏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人力派遣公司。員工數超過一萬人，當中的八成都是客戶端常駐。」
「派遣……公司。」
「販賣人力的企業。雖然很不想用這個字眼形容……但就是血汗公司。以前在某項調查中，其離職率高居業界的第一名喔。」
「…………」
居然還有這麽可怕的排行榜。那項調查結果，我們公司該不會也名列其中了吧？按捺著內心的恐懼，工兵繼續詢問：
「所以……是那間販賣人力的血汗企業前來抄襲我們的服務？」
「是的。」
「為什麽？」
梢聳聳肩膀：
「很簡單……他們需要販賣人力之外的賺錢商品。櫻阪你也很清楚，人力派遣是糾紛的溫床，無論契約中止或者自願離職都相當頻繁，對方大概認為繼續目前的商業模式也無法再提升營業額了吧。於是便鎖定ec或雲端這一類可能賺錢的關鍵字，僅做做表麵工夫就開始嚐試製作一些濫竽充數的服務項目。然而，他們原本就不具備自製的開發力。」
「意思是，完全抄襲其他公司的服務？」
一陣錯愕。
好一間小偷公司。
難怪鬆田優作會如此勤奮地發問。打聽出srg46的架構、動作和費用後，就將資料交給自家公司的開發部隊。
梢再一次低下頭：
「我當時就覺得對方的相貌很麵熟。由於還聽過一些不好的傳聞，所以應該要立刻中止室見的發言才對。」
「不……該道歉的是我。你明明已經警告過，我卻還是迷迷糊糊的。事情會變成這樣，有一半都是我的責任。」
「…………」
兩人都沮喪了好一會。工兵緊咬嘴唇喃喃道：
「不過服務這種東西，就算已經了解詳細的動作原理和規格，居然也隻用一天的時間就做出來了。福大先生明明需要花費將近一整周呢。」
或許是為了趕工而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僅這點就必須承認對方的厲害之處。
「我想他們還沒完成喔。」
梢看似疲累地說道。
「咦？」
「櫻阪你把這些公司想得太正常了。像這種企業通常都隻印好宣傳手冊，至於最重要的商品卻還未完工喔。這次也一樣，對方隻是隨便擺了幾張參考圖片，看起來頗像一迴事而已對吧？我敢打包票，這個操控用web，按鈕絕對按不下去。」
「你……你說什麽……」
太過分了，突然有種全身發冷的感覺。
「要是真的有人下單該怎麽辦？根本就來不及開發了吧。」
「把操控用web替換成電子郵件表單，背後則由工程師來負責處理。無論是人工處理或程式在跑，以客戶的角度來看都像是自動處理的。反正『動手的不是自己就好』。」
「…………」
不行，頭好暈。這也太超乎常理了，自己居然會被人說「你把這些公司想得太正常了」。世界還真無奇不有。
「那該怎麽辦才好呢？」
即便知道來龍去脈，倘若沒有解決辦法也就毫無意義了。聽完工兵迫切的訴求，梢卻是垂下目光：
「倘若當初申請過專利，應該能製止對方的行為……還是有困難啊。因為我們使用的都是普通技術，頂多隻能在價格上配合做調整了。」
「不過，對方如果也跟著降價，豈不是在打爛仗嗎？」
「唔唔——」
她苦惱地呻吟著。即便是能力出眾的梢，似乎也想不出什麽妙計。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於走廊上。
「不然……先向研討會的參加者發一封解釋的郵件如何？」
這是追不得已的應急對策。梢點點頭：
「說得也是。大家畢竟是同行，不會不了解libra space的風評如何……還不至於因價格便宜就讓所有公司都倒向對方……應該吧。」
「……應該。」
「大概。」
氣勢隨即又轉弱。
兩人接下來又約定好，若想出任何解決辦法再碰麵討論，然後便告別了。工兵懷著頹喪的心情返迴座位。首先確認郵件，來自代理商的申請件數……是零。就連洽詢或索取資料的聯係也沒有半件，反而是收到了廣告代理商的交貨及驗收書，總金額三十萬圓。還注明倘若內容沒有問題，就請蓋章之後寄迴雲雲。
……究竟為什麽？
一種彷佛突然站起來時眼冒金星的感覺襲來。
活力自全身的毛孔消散，繃緊的神經急速鬆弛下來。
幾乎快要萬念俱灰了。每當采取對策後又冒出下一個障礙，不斷發生問題。顧此失彼，處理好這邊就換另一邊崩潰。待拚了命想出逆轉的方法之後，卻又火速被敵方抄襲。到底該怎麽做才好？老實說真的走投無路了。
仔細一想，平時的工作一旦接獲訂單，往後隻要將重點放在客戶身上即可。畢竟有合約保障兩家公司的關係，起碼在下一次的置換——買賣發生之前，根本不需要擔心競爭對手的陰影。
但在服務開發這個領域又是如何呢？些許的掉以輕心就會遭到對手趕上，導致被市場所遺忘掉。降價、設備更新、追加開發、廣告費的增加，必須持續投資在這個不知能否賺錢的事業裏。簡直就是在玩膽小鬼博弈，類似沒有賭注上限的梭哈一樣。
退出市場——工兵腦中浮現這個字眼。
趁傷口還沒惡化前撤出事業，將現有用戶重新轉移至個別案件。目前的影響還不算太大，倘若自己肯主動向社長低頭認錯，聲稱「我誤判市場動向了」的話。
……不。
誤判市場動向？現在的我們，除了srg46以外還能製作仟麽服務？正如室見過去所說的，事到如今就算提供郵件或web類
型服務也無法吸引用戶的目光。能夠以最小的投資發揮獨創性的服務，當下也隻有v6轉換一項了。換句話說，倘若在此拋棄掉srg46，就等於駿河係統撤出了ready-made的服務開發。
這麽做真的好嗎？
這個瞬間，「誰管得了那麽多」的想法掠過腦中。商業模式的轉換是經營階層的課題，根本不是區區一名員工該去煩惱的東西。先向社長報告狀況，語氣堅定地表示：「一切交給您負責了。」然後拋棄服務負責人一職。畢竟這本來就是公司硬塞過來的職位，沒有理由到了虧損的地步還要苦苦支撐。
放棄……
這個極富魅力的誘惑，工兵卻不知為何無動於衷。
心中存在一股強烈的反抗感……開什麽玩笑？居然要在這種時候放棄。srg46可是我打造出來的服務耶。如今被一間莫名其妙的人力販賣公司竊取規格，豈能夠就這麽輕易地忍氣吞聲，起碼得先報一箭之仇後才有心情處理接下來的工作。
真想苦笑一場。
好麻煩的個性。明明都有撤退的理由，為何還甘願繼續沐浴在火花之中。你是白癡嗎？腦袋不清楚嗎？櫻阪工兵。
……嗯，或許真的就是白癡吧。但若鼻子挨揍卻還在傻笑的人叫做聰明的話，那麽這種評價標準自己也敬謝不敏。白癡就白癡，無論有無勝算都要互毆到最後一刻。
（……那麽，該怎麽做？）
表麵上為同一規格且低價格的競爭商品，要如何將其遠遠地甩開？要如何創造造出單純的抄襲也模仿不來的差異性？
想了好一會，工兵拿起話筒輸入分機6082。不久便有人接起：
「是我。」
「您辛苦了，社長。我是櫻阪。」
「嗯？怎麽啦？」
「關於服務開發一事，想要和您商量一些問題。現在方便過去打擾嗎？」
「……你等一下。」
電話另一頭彷佛在確認些什麽。
「我十點半有個外出行程，在那之前都有時間。就直接等你過來嗎？」
「是的，我立刻過去。」
確認時刻，現在是……十點二十分嗎……隻剩不到十分鍾。工兵連忙攜帶書寫用具和筆電，離開座位。
「你今天好像匆匆忙忙的呢，工兵。」
海鷗從一側肩膀轉過頭來。工兵低頭道歉：「對不起。」
「我又湧出一些幹勁了。接下來或許還會騷動一段時間，先在這裏跟你說聲抱歉。」
「啊哈哈。」
海鷗開心地笑著。她將手貼在發際的美人尖上做出敬禮動作：
「加油羅，小男生。」
好的——這麽迴答之後，工兵隨即轉過身去。就在穿過se部門的門口，準備前往社長室之際——
「……室……室見？」
走廊的牆壁赫然倚靠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她抱起纖細的手臂凝著一張臉，略微偏移的目光顯得極為不自然。扭動了幾次身體後，她終於「啊」的一聲望向這邊。
「真……真巧呢！居然會在這裏碰麵。」
「…………」
在公司裏見麵一點也不稀奇吧。
怎麽看都是一副在等待自己出來的樣子。褐色的眼眸帶著不安地顫動，水嫩的雙唇又開又合。過了好一會，她彷佛下定決心般開口：「那……那個……」
「稻草頭剛才告訴我了。因為我在說明會上有問必答，所以才——」
「…………」
「啊，你……你可不要誤會了，我並不覺得答覆客戶的問題有什麽不對喔。向客戶表明我們具備技術方麵的佐證，畢竟也算是工程師的任務之一。若能詳細說明架構，我想大家也比較容易接納才對。隻不過好像太過得意誌形，說了太多話，連不該說的也一並說出來了……應該比較類似這種感覺吧？所以，那個我……」
焦急焦急焦急。
「換而言之，我也不會吝嗇於承認自己的錯誤，應該說想表達遺憾之意……那個，就是……總之我是來向你道——」
「啊啊啊啊，真是急死人了！」
「咦？」
「快沒有時間啦！社長再過十分鍾就要外出了！話說室見你來得正好，趕快跟我走。你一樣也是服務開發小組的成員。」
「咦……咦咦咦咦？」
反正都要直接談判，幹脆帶相關成員一起過去比較好。至於梢和福大……已經沒有時間去找他們了。即便隻多一個室見，情勢應該會大為扭轉才對。
「等……等一下，是什麽東西啊？為何要找上社長？」
手臂被人拖著一路跑的室見這麽叫道。工兵邊跑邊大聲解釋：
「我要借用社長的人脈。用來擊潰libra space的抄襲商品。」
「人脈？擊潰？」
室見不解地眨著雙眼。但如今沒有閑工夫多做說明，總之一切先等找到社長再說。
兩人往走廊平時行進的反方向前進，最後抵達盡頭處。緊閉的房門上掛有一張牌子……社長室。
「打擾了。」
工兵輕敲一下，打開房門。這個瞬間，刺眼的陽光猛然射來。
裏麵是個五坪左右大小橫寬形房間。桃花心木花紋的辦公桌就座落在窗戶前方，牆邊放有書架，其前方是玻璃桌麵的議事桌和觀葉植物。或許是采用了木紋圖案桌布的緣故，氣氛和其他辦公室有著明顯不同。
在逆光之中，一個矮胖的身影轉過身來。
「喔，來啦。」
扁平的鼻子、濃密的小胡子、厚厚的嘴唇，以及不見任何一根毛發的光頭。是駿河係統的執行董事社長，六本鬆建造。
六本鬆慢條斯理地啜飲著杯中的咖啡說道：
「好啦，到底有什麽事？我時間不多，長話短說吧。」
「好的。」
留下不知所措的室見，工兵向前踏出一步。他簡短地告知：
「我想請社長幫忙介紹您手中最具有殺傷力的用戶。」？
室見張大嘴巴，呈現「嗄」的口型。六本鬆也眨著眼睛，一副措手不及的樣子。
「最具有殺傷力的用戶……？」
「是的。」
工兵重重地點頭。
「些許的疏忽或失敗都很可能造成致命傷的客戶。出一次問題便會導致合約中止……不，更進一步來說，我們的聲譽都將在整個業界受損——我想請您幫忙介紹這樣的用戶。」
「等……等等，櫻阪。」
他的上臂忽然被用力抓住。室見投來滿臉混亂的表情：
「你在說什麽啊？居然想去拉攏那種高風險的客戶。你知道大型的金融資訊係統有多麽敏感嗎？隻要些許的失誤就會造成社會問題，就算登上報紙也不足為奇喔。一旦和那種案件扯上關係，要是真的失敗的話——」
「正因為如此……」
工兵語氣堅定地迴答。他用強而有力的目光望向室見：
「倘若連絕對不容失敗的係統也導入srg46的話，就是令人無可挑剔的實績和優勢了。無論哪一間公司應該都希望購買最穩定的服務，即便價格較高且知名度低，但若能夠花錢買個心安，就一定會選擇我們。況且——這裏才是重點。像實績這種東西——」
libra space是絕對抄不走的。
彷佛被雷擊中一般，室見頓時陷入沉默。她的表情一片空白，麵對工兵突然提出的這條出路，心情看起來還跟不上。
工兵握緊拳頭。
實績。沒錯，就是實績。
正如梢在美倉印刷時所說的那
樣，既然公司小，沒有錢打廣告，就隻能靠著具體的導入事例來一決勝負了。事實上，srg46的介紹專頁裏已經刊載了美倉印刷的訪談，但依然不夠。現在需要的是僅僅抬出一位客戶的名字就能震撼整個市場的實績。
正因如此，才需要藉助六本鬆的人脈。僅憑一個人就撐起整間駿河係統骨架的業務網，以及過去曾經涉足經團連的廣大交際圈子。
六本鬆撐大鼻腔，拿起手機來開始撥號：
「……啊啊，我是六本鬆。不好意思，今天的拜訪可以延後三十分鍾嗎？這邊有些事情遲遲未能處理完畢……是的，真是對不起。那麽稍後見了。」
他掛斷電話。
用黑豆般的雙眼直直注視這邊：
「抱歉，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多講清楚一些。至於介不介紹的，就等我先聽完再說。啊啊，不用擔心時間問題，必要的話，我會請對方變更行程。」
「社長……」
「無妨，快說吧。」
工兵吞吞口水，行了一禮，然後依序開始敘述事情的原委。代理商說明會的問答時間、libraspa……的服務發布，以及對方的抄襲商品已經開始滲透srg46的用戶等事實。
待全部講完後，六本鬆閉上雙眼，抱起雙臂在思考些什麽。沉默了好一會，他終於敞開厚實的嘴唇：
「符合條件的用戶……的確有。」
「真的嗎！」
六本鬆點了個頭。
「名氣、規模和話題性都無可挑剔。一旦有了那裏的導入實績，就能如你所料地潑競爭對手一大盆冷水。不過……」
那張紅臉襲上些許的陰霾。這種猶豫般的表情，對於個性莽撞的社長來說實在很罕見。
「老實說啊，我一直在拒絕對方的生意。以前也接到過好幾次個別建構的委托，但我都用各種理由推掉了。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萬一失敗，真的會對我們公司帶來致命傷？」
室見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六本鬆鄭重地點頭。
衝擊頓時傳遍全身。連六本鬆也不肯冒險承接的案件，接獲該客戶的委托仍特意拒絕。這究竟是殺傷力多麽強大的對象？盡管是自己開口要求的，工兵還是覺得背部有股涼意。
社長一手捋著胡子。
「我可以代為介紹。不過你們雙方見麵後，到頭來可不能冒出一句『還是辦不到』喔。還有，務必要讓案子成功，這就是我答應介紹的條件。什麽bug或是規格上的問題，這些理由完全不接受。你們是否有此覺悟，準備使用我的人脈了？你們敢說公司的信譽就交給你們了嗎？？」
「……！」
工兵心裏開始打退堂鼓。雙腳癱軟，背脊發冷，好可怕的壓力。認真起來的社長，其身為經營者的覺悟甚至讓工兵的皮膚感覺到陣陣刺痛。規模雖小，對方畢竟也是掌管一家公司的人物，其氣魄絕非一介上班族所能比擬的。
…………
不行。
如今深切體認到，這並非攸關自己的自尊心或幹勁的問題，而是能否背負起藤崎、梢、室見及其他所有員工的生活。抱著隨便的心態踏進去後才表示「無法辦到」，像這種話死也不能說出口。倘若真的為了公司好，這時就不應該堅持己見才對。
「社長——」
對不起，我的想法太天真了。請容我迴去再行考慮。
頹喪的工兵打算這麽告知之際。
眼前忽然激射出火花來。
…………？
劇痛。室見的手肘擊中了腹側。那褐色的眼眸射出強烈的光芒：
「你瞓才打算說什麽？」
「說……說什麽……」
工兵按住腹部一邊後退，但卻立刻被對方抓住腰帶拉了迴去。
「對不起，我的想法太天真了。請容我迴去再行考慮——你該不會想這麽說吧？」
完全正確。
難掩驚慌的工兵隻得迴答：
「我也是沒辦法啊。區區一項服務和全公司的存亡相比，說到要如何取舍，根本就沒有我選擇的餘地吧。」
「你說區區一項服務和全公司的存亡……要如何取舍？」
室見萬分錯愕地搖搖頭。
「你啊，我們公司不是因為業績糟糕才會去開發服務的嗎？換句話說，srg46失敗等於箍拭們公司前途黯淡喔。你搞錯比較對象了，這根本就不是要取舍哪一方的問題。」
「…………」
對啊。
室見換上嚴肅的表情麵向社長：
「社長您也是，不要說些表麵話來含糊其詞。身為我們的老板，身為公司的代表人，您真的有意願將公司的未來寄托於新服務上嗎？有還是沒有？若迴答是『有』，那麽答案就已唿之欲出了。不要推給櫻阪一個人判斷，讓他自己背負責任。」
唔——六本鬆頓時啞口無言。
或許是被戳中痛處，他的表情看來扭曲，黑豆般的雙眼開始遊移不定：
「可……可是，萬一失敗的話——」
「那麽，您能夠指示其他安全的方法嗎？」
最後一擊。
社長終於沉默了。室見用鼻子「哼」了一聲後，看似有些難為情地移開視線。
「更何況……這次的問題我也有責任。即便難度較高的係統，我也會確實建構出來的。所以技術上的部分全都交由我來處理吧。」
「室見……」
彷佛在暗示自己該說的已經說完，她看似要脾氣地嘟起嘴唇，不再說話。
過了好一會，工兵轉而望向社長。紅臉的公司首腦正閉著眼睛沉思中，似乎在煩惱如何判斷目前所麵臨的選擇。
「社長。」
工兵放慢語調，用清晰的聲音組織言語：
「我……不能像室見一樣，做出任何技術方麵的絕對保證。也無法如同侄乃濱那樣，保證服務的穩定運用。但我可以不斷掙紮下去，直到最後的最後一刻。若我辦不到，公司內就再也沒有其他人能辦到了。我會抱著這樣的決心，竭盡所能做到最好。所以——」
請您讓我們負責好嗎？
最後的這句話顯得異常響亮。
六本鬆先是呻吟。不久，他從鼻子重重地唿出一口氣：
「知道了。」
一種投降的語氣。他帶著僵硬的表情望向這邊：
「好吧，我就幫你介紹吧。」
「真的嗎？」
工兵欣喜之餘整個人探出身子。社長先是伸出一隻手製止對方，然後清了清喉嚨：
「聽好，要交給你們負責的用戶是——」
————
什……麽？
工兵的意識一片空白。
天花板的照明已經關閉，電纜隨意地匍匐地麵。貼滿各處的膠帶看似用來標記今後擺放辦公用具的位置。架設中的兩個機架，孤伶伶地暴露出骨架來。
「這真是一場災難呢，櫻阪先生。」
有著上翹的眉毛及三白眼，一頭短發的女性很同情地這麽安慰道。那一身灰色褲裝以及泛著褐色的眼眸，在在襯托出一股清爽的男孩子氣性格。扶桑通建的工程師，藥院加奈子將耳邊的頭發往後梳理。
她一手拿著筆電，向前來的作業員下達指示。包括裝設ap、區域網路的布線，然後是安裝牆上的網路插座，所有作業鬱分配得幹淨俐落。
工兵一邊將交換器裝上機架，同時歎息道：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突然叫我負責服務開發，但一個外行人怎麽可能做得來嘛。而且當初信誓旦旦要減少現有業務的保證也無疾而終。像今天的作業，原本也是預計要由別人來接手的喔。」
這是有樂町，某會計事務所的地板麵積擴增工程。駿河係統與扶桑通建合作，進行布線和機房的建構作業。駿河係統的作業為沿用現有架構來建構路由器和交換器。由於工作內容簡單，原本要交由三澤先生來處理，但卻在最後關頭被告知「三澤先生他其實不太擅長網路方麵的工作喔（藤崎）」，搞到最後工兵又繼續擔任負責人了。真想抱怨某人說話不算話。
「啊哈哈。」藥院這麽苦笑著。她用指節抵住嘴邊：
「嗯，服務開發和個別si同時進行，的確很亂來呢。」
「這並不好笑吧……」
「抱歉，畢竟這在我們公司內簡直不可能發生。」
她吐了一下舌頭。嗯，正常來說，的確不可能讓一個新人負責服務開發吧。順帶一提，自己還兼任了專案經理、ce、銷售工程師以及麵試官的職務。這算是什麽全方位藝人啊？簡直就是演藝界的「劇團一人」了。
「那麽，櫻阪先生你打算怎麽做？莫非還準備了起死迴生的奇招嗎？」
「什麽奇招……根本就沒有啊。話說我這次被室見和運用團隊罵得狗血淋頭，在公司內也處於完全孤立的狀態了。」
「哎呀呀。」
「室見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悄悄地跟我的桌子之間拉開五公分的距離。而且還在研究室的桌上放了液晶螢幕，就為了避免跟我目光交會。」
「……想不到挺小孩子氣的呢。」
「那個人本來就很幼稚，你不知道嗎？」
平常明明就往來得那麽密切，居然還在說這種話。
果真是因為太過尊敬室見的工程師本領，反而看不見其他的缺點了嗎？若是如此，就得讓她稍微清醒一下才行。一切都是為了讓這兩人今後能保持健全的交往，絕對不是想要報複室見喔。
「藥院小姐，剛好有這個機會，就讓我誠懇親切地向你說明，室見除了工作以外是個多麽廢的人吧。」
「咦？室見小姐私底下的一麵？」
……簡直像大魚晈餌般的誇張反應。這個人不要緊嗎？還以為她是少數的正常人之一。
「需……需要多少錢？十萬的話我可以馬上拿出來，再多就要去銀行領錢了。」
「請……請冷靜一點。這隻是我們在閑聊喔，不需要付費的。請把錢包收起來吧。」
工兵拚命製止，然後拉開與對方的距離。話說迴來，扶桑的那些作業員好像一直在瞪著這邊的樣子。我們又沒有做什麽虧心事……隻是彼此的頭發觸碰到罷了。工兵清清喉嚨，目光在半空中遊移著：
「這個嘛——首先那個人吃飯和睡覺的時間十分不正常喔。有時一天吃四五餐，有時又一整天完全沒吃東西。睡覺也是，假日有時候睡到傍晚左右，有時又反過來整天隻睡一個半小時。總有一天她會把身體搞壞的。」
「好野性——」
似乎聽到了什麽奇妙的感想，不過暫且不去理會吧。
「穿衣服講究，但洗衣的方式卻很隨便，完全不在乎什麽染色或者手洗的警告標示。因為不用洗衣網，女用襯衫和絲襪都纏在一起，之後還是海鷗……啊啊，是我們公司的助理小姐，她用熨鬥細心燙過的。由此看來，實在毫無獨自生活的能力呢。」
「好想幫忙燙衣服……」
「喂喂？總覺得我們好像在各說各話的樣子，不過還是繼續好了。那麽，這樣如何呢？廢人的象征，忘記繳公共事業費，結果被停水、停電、停瓦斯。」
「我幫她出錢！」
太縱容了吧！
這個人沒救了！以後絕對會碰上小白臉然後步入毀滅的道路。危險危險！
「藥院小姐……你有男朋友嗎？」
「？不，沒有喔。」
「如果將來有對象要交往的時候，請先和我商量。我來幫忙麵試一下。」
「……喔。」
看似不解地扭扭脖子後，藥院換上正經的表情：
「話說櫻阪先生，你對室見的私生活了如指掌呢。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但你們……是那種關係？」
「咦？我跟室見？怎麽可能！」
工兵以恍如美國人的誇張動作加以否認。
「和那種兇暴上司交往，無論有幾條命都不夠用喔。平常工作的時候就慘遭修理，要是假日還在一起相處就生還無望了。至於室見的私生活……其實都是剛才提到的那位女助理，我向她打聽來的。」
藥院狐疑地「哦——」了一聲，眼神中帶著刺探之色。不好，看來挑錯話題了。
「好……好了，室見的話題就到此為止。雷歸正傳，關於服務開發，藥院小姐你有沒有什麽好點子可以提供？」
「我……嗎？」
藥院眨了眨雙眼。但麵對突然其來的問題，她隨即認真思考起來：
「沒有耶，重點是你們凡事都太費人力了吧。原本隻要填寫申請表，輕鬆接單並導入即可，結果卻搞得每個案件都要到處協調。」
「正是如此。」
工兵重重地點頭。藥院更是加深眉間的皺紋：
「要是用戶的資訊素養夠高就好了。對方可以自行建構內部dns或ntp，然後隻跟你們購買v6轉換的部分。申請表也是，交給別人填寫反而更慢，幹脆自己親自寫好。」
「那種像神一樣的用戶是不存在的……」
「並不是全然沒有吧？假設一下，倘若我要購買srg46，就會積極地去學習申請表的寫法喔。隻要先了解過一次，在導入至其他係統時就能比較從容地應對，一些小地方也可獲得通融不是嗎？」
「那是藥院小姐你才辦得到吧？」
畢竟你是專家啊。
不如說，像v6轉換這類服務應該屬於沿街叫賣的等級吧？不要把普通的使用者都當成和自己一樣厲害好嗎？嗯，但倘若真的存在能力和她相同的用戶，我們又要如何去發掘？在洽詢件數本來就少得可憐的情況下，若再增加門檻的話就很有可能導致潛力客戶全滅。
聽完自己的疑慮後，藥院抱起雙臂：
「要是隻剩下那些來刺探情報的競爭對手，那也很傷腦筋呢。」
「就是說啊。」
的確，同行在這方麵的知識相當充足，不夠的功能對方能夠自行開發，有些許的說明不足也可以獲得諒解。而且看來也不容易發生需要向上報告的問題，能大幅減輕運用和維護的負擔。可惜他們是賣方，而不是買方。
煩惱到最後，工兵喃喃念道：
「要是供應商本身願意使用駿河係統的服務就好了。」
「隻限提供給it業界的
服務嗎？嗯——市場會萎縮得非常小呢。若不大幅提高單價也許會無法獲得利潤。」
「賣得比現在更貴的話，絕對不會有生意的……」
藥院仰望天花板：
「供應商的資訊素養和終端用戶的市場規模，若能巧妙結合雙方優點就最理想了——」
「合為一體嗎？」
「end-of vender。」
「翻譯過來豈不是『供應商末日』的意思嗎？」
略微吐槽後，工兵歎了一口氣。嗯，結論正如藥院所說的，也隻能期待用戶兼具現行的市場規模及等同於供應商的資訊素養。問題是，像這種理想要素的結合是不可能存在的。
…………
嗯。
腦中忽然掠過一個想法。
不，不對，等等。
合作……沒錯，不是結合，而是分工合作。
以前也碰過好幾次。當一項要素無法解決所有問題時，就嚐試組合多種要素。沒有必要僅靠一間公司去滿足供應商和終端用戶所需的功能，隻要將彼此的優勢湊在一起即可。
「——要盡可能地不耗費成本，將銷售額最大化，創造出賺錢的架構，這就是行銷。運用的並非身體，而是頭腦。」
海鷗說過的話在腦中蘇醒。
「總歸一句話，『輕鬆賺錢』。」
……原來如此，我懂了，好壞全在一念之間。僅稍微換個角度，就能輕易找到突破點。真所謂危機就是轉機。
或許是工兵在不知不覺中麵露笑容，藥院投來納悶的目光：
「櫻阪先生？」
「……藥院小姐，可以和你談件事情嗎？」
「什麽？」
「有個賺錢的門路。」
藥院兩眼眨個不停，一副錯愕的模樣。
*
一周後，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秋葉原ud，六樓會議室裏擠滿了數十名商務人士。
站在講台上的是我們的女國中生，室見立華。她身穿彷佛出席某發表會般的套裝，正用熱烈的口吻針對服務進行說明。內容是稍微……不，呃，一如預料是非常偏技術性質的說明，但卻相當契合今天來場的客層。因為滿場的來賓都是「- t供應商的員工」。
包括regio 、iancembda 、ecel eleic，以及藥院所介紹的扶桑通建工程師。
「櫻阪，真虧你想得到，居然讓供應商負責對終端用戶的銷售。」
一旁的梢這麽輕聲低語。工兵站在入口門邊，一邊點頭迴答：「是的。」他將目光放在會場繼續道：
「……無論最終的使用者是誰，既然我們互動的對象是供應商，具技術性質的申請書就一定能填寫完整。不足的功能可以請對方進行自製，規格外的洽詢也會事先替我們過濾掉。這樣子我們就能安心專注在v6轉換這個原本的服務規格上。」
「不僅如此，還能將供應商本身的客戶直接變成我們的使用者？」
「是的。」
各公司的現有用戶或是今後的潛力客戶，這一切都將有可能成為srg46的市場。促銷活動及跑業務同樣利用供應商的資源，駿河係統隻需要等待有人申請就好，真是個美妙的架構。
當然，這對供應商和終端用戶也各有好處。
首先是將srg46以稍微低一點的價格提供給供應商。藉由調整利潤，讓對方得以用更低於客戶端的價格進貨。而除了標準的運用支援外，還會附加經銷公司專用的高級支援。盡管會增加os部門的工作，但供應商畢竟占絕對少數，應該不至於造成太大負擔。更重要的是，各供應商可以就此將v6轉換這個不存在於現今市場的服務加入自家公司的產品清單當中。考量到初期開發的投資風險及運用都交給駿河係統來負責，這對他們來說應該是一筆不壞的交易。
其次是終端用戶。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從素有交情的業者那裏購買srg46。包括現況訪談或者與其他係統之間的整合，這些麻煩的部分都能全數交給熟悉的業者處理。至於費用方麵，應該也可配合其他的案件一起協調出令人滿意的價格。比起將駿河係統這類來曆不明的中小sier列入往揉購對象，門檻要來得更低才對。
簡直就是三方三贏的關係。工兵對著梢聳聳肩膀：
「嗯，老實說，這並非什麽獨創的點子。說穿了就是『代理商製度』。」
「代理商製度……」
「好比手機店和報紙攤，雖然都掛上doo或讀賣的企業名稱，實際卻是完全不同的公司不是嗎？分離出銷售及服務客戶的功能，本體則專注於核心業務。如采訪、製作版麵、手機基礎建設的運用……換成我們公司，就是srg46的開發和運用。」
這些是和藥院交談過後，工兵不斷調查而來的內容。他侃侃而談地繼續說明：
「我找了許多資料，發現juniper和cisco也都采代理商製度呢。不直接販賣給用戶企業，而是必定會讓合作夥伴供應商參與其中。原因就是——」
「為了專心經營本業。」
梢搶先迴答。工兵點點頭：「沒錯沒錯。」
「開發、製造、業務、維護、庫存管理，這些倘若都由一間公司來包辦，組織就會無限地膨脹。拖著一堆多餘的部門，行動愈來愈遲鈍。既然如此、幹脆舍棄前端的客戶服務，隻充實後端以逐步強化商品力。反過來說，像我們這樣的中小企業也就能存活下來了……」
不過，這些也都是照著書本或網站現學現賣的。
他很難為情地這麽坦承道。但梢卻是兩眼發亮：
「好厲害。太厲害了，櫻阪。在我袖手旁觀的這段期間，你居然查了這麽多的資料。真的，一開始聽到要召開供應商說明會時，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呢。」
「對不起……是我沒解釋清楚。」
一周前，完成和藥院的作業後返迴公司，工兵立刻找來梢和室見兩人，請她們幫忙介紹熟識的供應商負責人並寄送邀請函，再以最快的速度預約會場。不可否認的是當時並未多做解釋，所以對於梢等人來說應該有些措手不及吧？
然而梢搖了搖頭：
「不……我才要向櫻阪你道歉。明明是你、我和室見三人一起啟動的服務，但我卻老是抱怨個不停……該怎麽說？既然存在不滿，我就應該主動提出替代方案才是吧。畢竟我同樣也是開發小組的一員。」
「別這麽說。」
「不，這是我的真心話。室見大概也是如此，我和她似乎都缺乏身為當事人的覺悟呢。所以才事不關己地批評和指責櫻阪你的方案。雖然現在才說實在對不住，但請讓我鄭重地賠罪。真的非常地抱歉。」
「梢……」
「可以請你……跟我和好嗎？」
她麵帶不安地向上投來目光，濕潤的眼眸讓工兵的心跳猛然加速。
「什……什麽和好？我們根本就沒有吵架吧。純粹是工作上的意見相左罷了。」
「可是……我總覺得你在躲著我。」
唔。
這或許是事實吧。在解決方案成形前，自己一直避免跟室見和梢進行過多的接觸。大概是前陣子的內部審問會，兩位女性的圍攻在心裏留下陰影的緣故。
「我……我哪有躲著你啦。真是的——我怎麽可能會跟你保持距離嘛。」
「可是自從上個星期二之後，我們平均交談的時間就少了十四分又二十秒喔。」
「居然算過了！」
工兵下意識明出聲音。急忙按住嘴巴確認會場……沒事，沒有人注意到。他
皺起眉頭，將目光放在梢身上。
真是的，她最近要笨是不是都不太看場合了？畢竟自己近來經常會反射性地自我吐槽，真希望她能夠收斂一點。在工兵打算這麽告誡對方之際——
…………？
梢的表情變得相當嚴肅。她眯細雙眼注視著講台，方才那軟弱的感覺已蕩然無存。
「櫻阪。」
不帶感情的聲音傳來。
「你最好去製止一下室見。」
「什麽？」
聽見這個莫名其妙的建議，工兵皺眉問道。他轉頭望去，看到室見恰好進入答詢階段，針對srg46的規格迴答來賓的問題。發問者是一名卷頭發的高大男性。鮮明的臉部輪廓看起來就彷佛鬆田優作一般。
或許是發問的內容相當專業，室見用一副喜孜孜的模樣迴答。她使用許多專業術語，配合肢體動作進行熱情的解說。
每當講到與natipt的不同點為何，又如何如何之類的部分，就引發會場的一陣沸騰。這可能是因為室見的外表與話題的反差性讓人感到新奇吧，整體氣氛看起來似乎沒有問題……？
「呃……」
就在磨磨蹭蹭之際，室見已經迴答完問題。鬆田優作心滿意足地行了一禮，放下手中的書寫用具。工兵瞥了一眼筆記，裏麵寫得密密麻麻。哇啊，聽得相當認真嘛。
盡管工兵覺得很難得，梢卻仍舊一臉凝重的表情。
「還有人要發問的嗎——」
場內迴蕩著室見充滿活力的聲音。
「櫻阪先生，不好了！」
藥院的來電是兩天之後，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三的事。
時間為上午九點半剛抵達公司，還未整理好大衣和圍巾之際。工兵單手脫下防寒手套，不解地眨眼問道：
「怎麽了？一大早打來，是那問會計事務所出了什麽問題嗎？」
他用肩膀和臉頰固定住話筒。由於姿勢太過別扭，擴聲器未對準耳朵，使得藥院的聲音有些遙遠。即便如此，還是能聽出對方那焦急的語氣。
「和會計事務所無關，是那個……v6轉換服務的事情。」
「srg46嗎？」
距離說明會才剛過去兩天，目前還未有多少洽詢件數。不過問卷的調查結果相當良好，工兵自認今後的趨勢十分樂觀。
「櫻阪先生，你現在可以上網嗎？」
「是的……沒有問題。」
「我發一個鏈結過去，請先打開來看，之後才能討論詳情。」
好的——這麽迴答後，電腦立刻顯示有新郵件。他將郵件軟體最大化，卷動收件清單。
新郵件……「關於來電一事」。就是這個嗎？
內容隻有一行url。總之先點再說，瀏覽器啟動，開始讀取畫麵。一個藍白底色的網頁，電腦和地球的圖片搭配得相當有質感，開頭的標題赫然是——
「這……這……這是什麽？」
工兵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炮銅色的1u伺服器被冠上了「國內首家，完全網管型v4v6轉換設備服務！」的敘述。說明為「獨家擴充dns64／46.nat64／46」、「導入流量監控模式，讓現有環境輕鬆v6化」等等，充滿既視感的文字。而且還貼心地附上透過gui進行選擇的轉換候補清單畫麵。
正當工兵萬分錯愕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請問看見了嗎？」的詢問聲。
「看到了……」
他咕嘟一聲吞吞口水，覺得口幹舌燥。這番震撼性的衝擊，使得他短時間開不了口。
「這……這是什麽？規格和宣傳詞都跟我們的服務一模一樣，連擷取的畫麵也是。」
「是的，我也嚇了一跳……其實有人向我們的營業部門推銷這項產品了。」
「扶桑的……營業部門？」
究竟怎麽迴事？是何時發生的？
「是昨天下午的事情。我們的業務員……呃，就是參加貴公司說明會的人。當他準備把srg46的資料發給相關人員時，上司就向他出示這個網站。」
「出示……」
「據說是某個有交情的供應商介紹的。對方表示有新服務出爐，請貴公司務必考慮采用……我想網站上應該也看得到才對，就是一家叫libra space的公司。」
libra……spacer？
好像有一點印象。工兵離開服務介紹的頁麵，點入公司概要。1975年創業，總公司位於青山，事業領域為ec、行動業務、it解決方案、雲端……多得不勝枚舉，感覺就像把相關詞匯湊在一起而已。奇怪？我們是什麽時候接觸的？完全沒有在案件中遭遇過對方的記憶。
工兵暫停思考，迴到對話上：
「然後，這家公司為何要……製作出和我們公司的srg46一樣的服務？」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但藥院卻很遺憾地迴答：「我不清楚。」
「時間點也很湊巧……我想背後應該存在什麽問題。但無論背景如何，純粹以同規格的服務來說，我們公司會傾向選擇libra space，而非貴公司的srg46。」
…………？
「這……這又是為什麽？」
「原因很簡單，因為libra space比較便宜。大約便宜一成，不，是兩成左右。」
「好便宜……」
滑鼠的點擊聲響起。
「請看一下網站上的費用表。10m和100m的方案，對方仿佛都算好了似的便宜10～20%不等的金額。這無論怎麽看都是為了打擊貴公司的srg46，所以我才感到擔心。」
於是特地打這通電話過來嗎？
此時或許應該先感謝對方的迅速告知，但由於太震驚，工兵整個人的思考都無法跟上。就在他發愣之際，藥院突然「啊」了一聲：
「抱歉，櫻阪先生。課長在找我，必須暫時掛斷了。有任何消息的話我會再次聯絡……對不起。」
「啊，不會。還勞煩你特地通知，我才要說對不起。謝謝你的情報。」
工兵道了一聲謝，然後掛斷電話。全身失去力氣的瞬間，藍白色的首頁映入眼簾。libraspace，提供srg46類似服務的公司。
到底怎麽迴事？
思緒一片混亂。是巧合？商業間諜？不，該不會是福大抄襲了libra space的規格吧？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很難想像，但也沒有確切的否定證據。就在工兵拿起筆電跑到走廊，打算前往詢問福大的時候——
「呀啊！」
卻撞上自前方走來的人。對方一時站不穩，手中的l型文件夾掉落在地。
「對……對不起！」
「啊，沒關係。這個我自己撿。」
連身裙打扮的女性蹲下去。中長鮑伯頭發型在眼前晃動。那發絲翹起的醒目稻草頭——是梢。
「怎麽了，櫻阪？那麽急急忙忙的樣子。」
她疑惑地向上望來，琥珀色的眼中帶著一絲詫異。
「對不起，我正要去福大先生那邊一趟。」
「sd部門？」
「是的，想問點關於srg46的事情……對了，梢！事情不好了！」
工兵迴過神來忽然大叫。他打開筆電，向對方出示libra space的首頁。
「剛才藥院小姐……扶桑通建的工程師聯絡我，說這家公司向他們推銷類似srg46的服務。參考圖片幾乎一樣，架構和動作也是，而且連價格都比我們便宜。」
「請讓我瞧瞧
。」
梢抓住液晶畫麵，接過整台筆電。皺著眉頭仔細觀察後，她歎了一口氣：
「果然。」
「對吧，很莫名其妙吧？我腦中已經一片混亂了……」
果然？
意外的一句話讓工兵不解地眨眼。梢帶著苦澀的表情站在原地，不久後低下頭去：
「抱歉，我隱約就覺得會發生這種事情了……隻不過沒有確切證據。對不起，都是我的責任，當時要是我堅持阻止室見的話。」
看得出她非常沮喪的樣子。工兵連忙讓對方抬起臉來：
「咦？咦？請問，這話怎麽說呢？我完全都聽不懂。」
「你還記得在研討會場上發問的那個男人嗎？就是有著一頭彷佛燙過的卷發，身材很高的人。」
「卷發……啊啊，是鬆田優作。」
「鬆田？」
那是誰啊——梢納悶地傾頭。工兵緊急揮手否認：「不，沒什麽。」並催促對方繼續說下去。
「那名卷發男性，他是libra space的員工。我以前曾在其他案子裏見過他……記得應該是新事業開拓部門的成員。」
「咦？」
是說明會的參加者？按照正規程序申請參加的？
……被這麽一說，來賓名單裏好像也有libra space的名字。原來如此，難怪覺得在哪裏聽過。
「請……請等一下。你是說libra space的員工前來調查我們的服務，然後隔天就推出了類似的服務？」
「是的，應該是抄襲我們的。」
梢若無其事地這麽迴答。麵對說不出話來的工兵，她揉了揉下巴：
「libra space，獨立係大型係統整合商。目前雖然將觸角廣泛伸向雲端和ec等領域，但骨子裏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人力派遣公司。員工數超過一萬人，當中的八成都是客戶端常駐。」
「派遣……公司。」
「販賣人力的企業。雖然很不想用這個字眼形容……但就是血汗公司。以前在某項調查中，其離職率高居業界的第一名喔。」
「…………」
居然還有這麽可怕的排行榜。那項調查結果，我們公司該不會也名列其中了吧？按捺著內心的恐懼，工兵繼續詢問：
「所以……是那間販賣人力的血汗企業前來抄襲我們的服務？」
「是的。」
「為什麽？」
梢聳聳肩膀：
「很簡單……他們需要販賣人力之外的賺錢商品。櫻阪你也很清楚，人力派遣是糾紛的溫床，無論契約中止或者自願離職都相當頻繁，對方大概認為繼續目前的商業模式也無法再提升營業額了吧。於是便鎖定ec或雲端這一類可能賺錢的關鍵字，僅做做表麵工夫就開始嚐試製作一些濫竽充數的服務項目。然而，他們原本就不具備自製的開發力。」
「意思是，完全抄襲其他公司的服務？」
一陣錯愕。
好一間小偷公司。
難怪鬆田優作會如此勤奮地發問。打聽出srg46的架構、動作和費用後，就將資料交給自家公司的開發部隊。
梢再一次低下頭：
「我當時就覺得對方的相貌很麵熟。由於還聽過一些不好的傳聞，所以應該要立刻中止室見的發言才對。」
「不……該道歉的是我。你明明已經警告過，我卻還是迷迷糊糊的。事情會變成這樣，有一半都是我的責任。」
「…………」
兩人都沮喪了好一會。工兵緊咬嘴唇喃喃道：
「不過服務這種東西，就算已經了解詳細的動作原理和規格，居然也隻用一天的時間就做出來了。福大先生明明需要花費將近一整周呢。」
或許是為了趕工而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僅這點就必須承認對方的厲害之處。
「我想他們還沒完成喔。」
梢看似疲累地說道。
「咦？」
「櫻阪你把這些公司想得太正常了。像這種企業通常都隻印好宣傳手冊，至於最重要的商品卻還未完工喔。這次也一樣，對方隻是隨便擺了幾張參考圖片，看起來頗像一迴事而已對吧？我敢打包票，這個操控用web，按鈕絕對按不下去。」
「你……你說什麽……」
太過分了，突然有種全身發冷的感覺。
「要是真的有人下單該怎麽辦？根本就來不及開發了吧。」
「把操控用web替換成電子郵件表單，背後則由工程師來負責處理。無論是人工處理或程式在跑，以客戶的角度來看都像是自動處理的。反正『動手的不是自己就好』。」
「…………」
不行，頭好暈。這也太超乎常理了，自己居然會被人說「你把這些公司想得太正常了」。世界還真無奇不有。
「那該怎麽辦才好呢？」
即便知道來龍去脈，倘若沒有解決辦法也就毫無意義了。聽完工兵迫切的訴求，梢卻是垂下目光：
「倘若當初申請過專利，應該能製止對方的行為……還是有困難啊。因為我們使用的都是普通技術，頂多隻能在價格上配合做調整了。」
「不過，對方如果也跟著降價，豈不是在打爛仗嗎？」
「唔唔——」
她苦惱地呻吟著。即便是能力出眾的梢，似乎也想不出什麽妙計。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於走廊上。
「不然……先向研討會的參加者發一封解釋的郵件如何？」
這是追不得已的應急對策。梢點點頭：
「說得也是。大家畢竟是同行，不會不了解libra space的風評如何……還不至於因價格便宜就讓所有公司都倒向對方……應該吧。」
「……應該。」
「大概。」
氣勢隨即又轉弱。
兩人接下來又約定好，若想出任何解決辦法再碰麵討論，然後便告別了。工兵懷著頹喪的心情返迴座位。首先確認郵件，來自代理商的申請件數……是零。就連洽詢或索取資料的聯係也沒有半件，反而是收到了廣告代理商的交貨及驗收書，總金額三十萬圓。還注明倘若內容沒有問題，就請蓋章之後寄迴雲雲。
……究竟為什麽？
一種彷佛突然站起來時眼冒金星的感覺襲來。
活力自全身的毛孔消散，繃緊的神經急速鬆弛下來。
幾乎快要萬念俱灰了。每當采取對策後又冒出下一個障礙，不斷發生問題。顧此失彼，處理好這邊就換另一邊崩潰。待拚了命想出逆轉的方法之後，卻又火速被敵方抄襲。到底該怎麽做才好？老實說真的走投無路了。
仔細一想，平時的工作一旦接獲訂單，往後隻要將重點放在客戶身上即可。畢竟有合約保障兩家公司的關係，起碼在下一次的置換——買賣發生之前，根本不需要擔心競爭對手的陰影。
但在服務開發這個領域又是如何呢？些許的掉以輕心就會遭到對手趕上，導致被市場所遺忘掉。降價、設備更新、追加開發、廣告費的增加，必須持續投資在這個不知能否賺錢的事業裏。簡直就是在玩膽小鬼博弈，類似沒有賭注上限的梭哈一樣。
退出市場——工兵腦中浮現這個字眼。
趁傷口還沒惡化前撤出事業，將現有用戶重新轉移至個別案件。目前的影響還不算太大，倘若自己肯主動向社長低頭認錯，聲稱「我誤判市場動向了」的話。
……不。
誤判市場動向？現在的我們，除了srg46以外還能製作仟麽服務？正如室見過去所說的，事到如今就算提供郵件或web類
型服務也無法吸引用戶的目光。能夠以最小的投資發揮獨創性的服務，當下也隻有v6轉換一項了。換句話說，倘若在此拋棄掉srg46，就等於駿河係統撤出了ready-made的服務開發。
這麽做真的好嗎？
這個瞬間，「誰管得了那麽多」的想法掠過腦中。商業模式的轉換是經營階層的課題，根本不是區區一名員工該去煩惱的東西。先向社長報告狀況，語氣堅定地表示：「一切交給您負責了。」然後拋棄服務負責人一職。畢竟這本來就是公司硬塞過來的職位，沒有理由到了虧損的地步還要苦苦支撐。
放棄……
這個極富魅力的誘惑，工兵卻不知為何無動於衷。
心中存在一股強烈的反抗感……開什麽玩笑？居然要在這種時候放棄。srg46可是我打造出來的服務耶。如今被一間莫名其妙的人力販賣公司竊取規格，豈能夠就這麽輕易地忍氣吞聲，起碼得先報一箭之仇後才有心情處理接下來的工作。
真想苦笑一場。
好麻煩的個性。明明都有撤退的理由，為何還甘願繼續沐浴在火花之中。你是白癡嗎？腦袋不清楚嗎？櫻阪工兵。
……嗯，或許真的就是白癡吧。但若鼻子挨揍卻還在傻笑的人叫做聰明的話，那麽這種評價標準自己也敬謝不敏。白癡就白癡，無論有無勝算都要互毆到最後一刻。
（……那麽，該怎麽做？）
表麵上為同一規格且低價格的競爭商品，要如何將其遠遠地甩開？要如何創造造出單純的抄襲也模仿不來的差異性？
想了好一會，工兵拿起話筒輸入分機6082。不久便有人接起：
「是我。」
「您辛苦了，社長。我是櫻阪。」
「嗯？怎麽啦？」
「關於服務開發一事，想要和您商量一些問題。現在方便過去打擾嗎？」
「……你等一下。」
電話另一頭彷佛在確認些什麽。
「我十點半有個外出行程，在那之前都有時間。就直接等你過來嗎？」
「是的，我立刻過去。」
確認時刻，現在是……十點二十分嗎……隻剩不到十分鍾。工兵連忙攜帶書寫用具和筆電，離開座位。
「你今天好像匆匆忙忙的呢，工兵。」
海鷗從一側肩膀轉過頭來。工兵低頭道歉：「對不起。」
「我又湧出一些幹勁了。接下來或許還會騷動一段時間，先在這裏跟你說聲抱歉。」
「啊哈哈。」
海鷗開心地笑著。她將手貼在發際的美人尖上做出敬禮動作：
「加油羅，小男生。」
好的——這麽迴答之後，工兵隨即轉過身去。就在穿過se部門的門口，準備前往社長室之際——
「……室……室見？」
走廊的牆壁赫然倚靠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她抱起纖細的手臂凝著一張臉，略微偏移的目光顯得極為不自然。扭動了幾次身體後，她終於「啊」的一聲望向這邊。
「真……真巧呢！居然會在這裏碰麵。」
「…………」
在公司裏見麵一點也不稀奇吧。
怎麽看都是一副在等待自己出來的樣子。褐色的眼眸帶著不安地顫動，水嫩的雙唇又開又合。過了好一會，她彷佛下定決心般開口：「那……那個……」
「稻草頭剛才告訴我了。因為我在說明會上有問必答，所以才——」
「…………」
「啊，你……你可不要誤會了，我並不覺得答覆客戶的問題有什麽不對喔。向客戶表明我們具備技術方麵的佐證，畢竟也算是工程師的任務之一。若能詳細說明架構，我想大家也比較容易接納才對。隻不過好像太過得意誌形，說了太多話，連不該說的也一並說出來了……應該比較類似這種感覺吧？所以，那個我……」
焦急焦急焦急。
「換而言之，我也不會吝嗇於承認自己的錯誤，應該說想表達遺憾之意……那個，就是……總之我是來向你道——」
「啊啊啊啊，真是急死人了！」
「咦？」
「快沒有時間啦！社長再過十分鍾就要外出了！話說室見你來得正好，趕快跟我走。你一樣也是服務開發小組的成員。」
「咦……咦咦咦咦？」
反正都要直接談判，幹脆帶相關成員一起過去比較好。至於梢和福大……已經沒有時間去找他們了。即便隻多一個室見，情勢應該會大為扭轉才對。
「等……等一下，是什麽東西啊？為何要找上社長？」
手臂被人拖著一路跑的室見這麽叫道。工兵邊跑邊大聲解釋：
「我要借用社長的人脈。用來擊潰libra space的抄襲商品。」
「人脈？擊潰？」
室見不解地眨著雙眼。但如今沒有閑工夫多做說明，總之一切先等找到社長再說。
兩人往走廊平時行進的反方向前進，最後抵達盡頭處。緊閉的房門上掛有一張牌子……社長室。
「打擾了。」
工兵輕敲一下，打開房門。這個瞬間，刺眼的陽光猛然射來。
裏麵是個五坪左右大小橫寬形房間。桃花心木花紋的辦公桌就座落在窗戶前方，牆邊放有書架，其前方是玻璃桌麵的議事桌和觀葉植物。或許是采用了木紋圖案桌布的緣故，氣氛和其他辦公室有著明顯不同。
在逆光之中，一個矮胖的身影轉過身來。
「喔，來啦。」
扁平的鼻子、濃密的小胡子、厚厚的嘴唇，以及不見任何一根毛發的光頭。是駿河係統的執行董事社長，六本鬆建造。
六本鬆慢條斯理地啜飲著杯中的咖啡說道：
「好啦，到底有什麽事？我時間不多，長話短說吧。」
「好的。」
留下不知所措的室見，工兵向前踏出一步。他簡短地告知：
「我想請社長幫忙介紹您手中最具有殺傷力的用戶。」？
室見張大嘴巴，呈現「嗄」的口型。六本鬆也眨著眼睛，一副措手不及的樣子。
「最具有殺傷力的用戶……？」
「是的。」
工兵重重地點頭。
「些許的疏忽或失敗都很可能造成致命傷的客戶。出一次問題便會導致合約中止……不，更進一步來說，我們的聲譽都將在整個業界受損——我想請您幫忙介紹這樣的用戶。」
「等……等等，櫻阪。」
他的上臂忽然被用力抓住。室見投來滿臉混亂的表情：
「你在說什麽啊？居然想去拉攏那種高風險的客戶。你知道大型的金融資訊係統有多麽敏感嗎？隻要些許的失誤就會造成社會問題，就算登上報紙也不足為奇喔。一旦和那種案件扯上關係，要是真的失敗的話——」
「正因為如此……」
工兵語氣堅定地迴答。他用強而有力的目光望向室見：
「倘若連絕對不容失敗的係統也導入srg46的話，就是令人無可挑剔的實績和優勢了。無論哪一間公司應該都希望購買最穩定的服務，即便價格較高且知名度低，但若能夠花錢買個心安，就一定會選擇我們。況且——這裏才是重點。像實績這種東西——」
libra space是絕對抄不走的。
彷佛被雷擊中一般，室見頓時陷入沉默。她的表情一片空白，麵對工兵突然提出的這條出路，心情看起來還跟不上。
工兵握緊拳頭。
實績。沒錯，就是實績。
正如梢在美倉印刷時所說的那
樣，既然公司小，沒有錢打廣告，就隻能靠著具體的導入事例來一決勝負了。事實上，srg46的介紹專頁裏已經刊載了美倉印刷的訪談，但依然不夠。現在需要的是僅僅抬出一位客戶的名字就能震撼整個市場的實績。
正因如此，才需要藉助六本鬆的人脈。僅憑一個人就撐起整間駿河係統骨架的業務網，以及過去曾經涉足經團連的廣大交際圈子。
六本鬆撐大鼻腔，拿起手機來開始撥號：
「……啊啊，我是六本鬆。不好意思，今天的拜訪可以延後三十分鍾嗎？這邊有些事情遲遲未能處理完畢……是的，真是對不起。那麽稍後見了。」
他掛斷電話。
用黑豆般的雙眼直直注視這邊：
「抱歉，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多講清楚一些。至於介不介紹的，就等我先聽完再說。啊啊，不用擔心時間問題，必要的話，我會請對方變更行程。」
「社長……」
「無妨，快說吧。」
工兵吞吞口水，行了一禮，然後依序開始敘述事情的原委。代理商說明會的問答時間、libraspa……的服務發布，以及對方的抄襲商品已經開始滲透srg46的用戶等事實。
待全部講完後，六本鬆閉上雙眼，抱起雙臂在思考些什麽。沉默了好一會，他終於敞開厚實的嘴唇：
「符合條件的用戶……的確有。」
「真的嗎！」
六本鬆點了個頭。
「名氣、規模和話題性都無可挑剔。一旦有了那裏的導入實績，就能如你所料地潑競爭對手一大盆冷水。不過……」
那張紅臉襲上些許的陰霾。這種猶豫般的表情，對於個性莽撞的社長來說實在很罕見。
「老實說啊，我一直在拒絕對方的生意。以前也接到過好幾次個別建構的委托，但我都用各種理由推掉了。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萬一失敗，真的會對我們公司帶來致命傷？」
室見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六本鬆鄭重地點頭。
衝擊頓時傳遍全身。連六本鬆也不肯冒險承接的案件，接獲該客戶的委托仍特意拒絕。這究竟是殺傷力多麽強大的對象？盡管是自己開口要求的，工兵還是覺得背部有股涼意。
社長一手捋著胡子。
「我可以代為介紹。不過你們雙方見麵後，到頭來可不能冒出一句『還是辦不到』喔。還有，務必要讓案子成功，這就是我答應介紹的條件。什麽bug或是規格上的問題，這些理由完全不接受。你們是否有此覺悟，準備使用我的人脈了？你們敢說公司的信譽就交給你們了嗎？？」
「……！」
工兵心裏開始打退堂鼓。雙腳癱軟，背脊發冷，好可怕的壓力。認真起來的社長，其身為經營者的覺悟甚至讓工兵的皮膚感覺到陣陣刺痛。規模雖小，對方畢竟也是掌管一家公司的人物，其氣魄絕非一介上班族所能比擬的。
…………
不行。
如今深切體認到，這並非攸關自己的自尊心或幹勁的問題，而是能否背負起藤崎、梢、室見及其他所有員工的生活。抱著隨便的心態踏進去後才表示「無法辦到」，像這種話死也不能說出口。倘若真的為了公司好，這時就不應該堅持己見才對。
「社長——」
對不起，我的想法太天真了。請容我迴去再行考慮。
頹喪的工兵打算這麽告知之際。
眼前忽然激射出火花來。
…………？
劇痛。室見的手肘擊中了腹側。那褐色的眼眸射出強烈的光芒：
「你瞓才打算說什麽？」
「說……說什麽……」
工兵按住腹部一邊後退，但卻立刻被對方抓住腰帶拉了迴去。
「對不起，我的想法太天真了。請容我迴去再行考慮——你該不會想這麽說吧？」
完全正確。
難掩驚慌的工兵隻得迴答：
「我也是沒辦法啊。區區一項服務和全公司的存亡相比，說到要如何取舍，根本就沒有我選擇的餘地吧。」
「你說區區一項服務和全公司的存亡……要如何取舍？」
室見萬分錯愕地搖搖頭。
「你啊，我們公司不是因為業績糟糕才會去開發服務的嗎？換句話說，srg46失敗等於箍拭們公司前途黯淡喔。你搞錯比較對象了，這根本就不是要取舍哪一方的問題。」
「…………」
對啊。
室見換上嚴肅的表情麵向社長：
「社長您也是，不要說些表麵話來含糊其詞。身為我們的老板，身為公司的代表人，您真的有意願將公司的未來寄托於新服務上嗎？有還是沒有？若迴答是『有』，那麽答案就已唿之欲出了。不要推給櫻阪一個人判斷，讓他自己背負責任。」
唔——六本鬆頓時啞口無言。
或許是被戳中痛處，他的表情看來扭曲，黑豆般的雙眼開始遊移不定：
「可……可是，萬一失敗的話——」
「那麽，您能夠指示其他安全的方法嗎？」
最後一擊。
社長終於沉默了。室見用鼻子「哼」了一聲後，看似有些難為情地移開視線。
「更何況……這次的問題我也有責任。即便難度較高的係統，我也會確實建構出來的。所以技術上的部分全都交由我來處理吧。」
「室見……」
彷佛在暗示自己該說的已經說完，她看似要脾氣地嘟起嘴唇，不再說話。
過了好一會，工兵轉而望向社長。紅臉的公司首腦正閉著眼睛沉思中，似乎在煩惱如何判斷目前所麵臨的選擇。
「社長。」
工兵放慢語調，用清晰的聲音組織言語：
「我……不能像室見一樣，做出任何技術方麵的絕對保證。也無法如同侄乃濱那樣，保證服務的穩定運用。但我可以不斷掙紮下去，直到最後的最後一刻。若我辦不到，公司內就再也沒有其他人能辦到了。我會抱著這樣的決心，竭盡所能做到最好。所以——」
請您讓我們負責好嗎？
最後的這句話顯得異常響亮。
六本鬆先是呻吟。不久，他從鼻子重重地唿出一口氣：
「知道了。」
一種投降的語氣。他帶著僵硬的表情望向這邊：
「好吧，我就幫你介紹吧。」
「真的嗎？」
工兵欣喜之餘整個人探出身子。社長先是伸出一隻手製止對方，然後清了清喉嚨：
「聽好，要交給你們負責的用戶是——」
————
什……麽？
工兵的意識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