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天放學後,我跟柚島兩個人到了鶴見所說「父親在這裏」的那個公園——


    我可以理解鶴見為什麽會說「我要是在場一個弄得不好,隻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因而加以迴避的理由。


    不過,為什麽是在公園?不是要跟他父親見麵嗎?記得剛剛分手的時候鶴見說:


    『我想……你去了之後就會完全明白……』


    我不禁想「哈哈哈」地發出人生怎麽這麽累的笑聲……


    那是處距離學校不怎麽遠的小公園,因為附近還有一座更大得多的中央公園,因此這兒人並不多。


    「……會是那個人嗎?」


    在那閑靜的公園旁邊,有著小型秋千的地方……


    「………………………………就是他。」


    這時,過去的影像不斷在我腦海裏閃過——


    那有如浸在血裏、紅到眼睛都會灼傷的披風,有著一對彷佛刺向天空的角、威武不已的武士帽,加上眼神銳利到不輸給那對角的眼睛,以及顯露出威壓感的胡須和其下方充滿冷酷感與激烈感的嘴角……我到現在都能清晰迴想起他那張嘴巴邪惡歪曲的模樣。


    『唿哈哈哈哈哈!你竟然有辦法到這裏來,臭小子!』


    『想不到你打敗了死亡鞭將軍,但是別以為我的實力跟那家夥一樣哦……嗬嗬嗬!』


    『沒必要這麽急著死吧?』


    『我會讓你沉到血海裏的……!』


    那彷佛自地底湧上來,在丹田沉重迴響的聲音……


    『唯獨你……我說什麽都要拉你陪我一起死!』


    還有,他臨死前按下自爆開關時,那雙充滿憎恨跟必死決心的眼神,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


    「……就是那個人吧……」


    為什麽……


    「……總覺得,跟你之前說的感覺差好多哦……」


    我過去的敵人,邪惡秘密組織「緋紅死亡之路」的前首領——


    他一手拿著一口杯清酒,垂頭喪氣地坐在秋千上搖來晃去。


    插圖045


    「…………………………」


    仿佛時間停止般的沉默襲向我們,我不禁衷心祈求在世界結束以前繼續保持這樣,都不要有人開口說話。


    「喂……」


    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跟我說。


    「……這種說法或許很怪,不過這簡直像是……」


    柚島麵色凝重地喃喃說道。


    「被裁——」


    「stop!不要再說下去了!」


    內心充滿懇求的我打斷了柚島的話,因為我不想聽那麽具體又篤定的言詞。


    等一下,等一下哦……拜托等一下!


    ……那是什麽?


    為什麽他穿的是皺巴巴的刺繡鋪棉外套?他那顧人怨的鎧甲跟頭盔,以及鮮紅的披風呢?原本威武的胡子怎麽都無精打采地下垂?而且哪有人這種時間就在喝酒?又為什麽他的臉上還帶著微笑?


    咦,那是我害的嗎?他之所以變成那樣,真的是因為我打倒他的關係?為什麽我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呢?


    「你、不叫他嗎?」


    柚島不經意地說出可怕的事情……要我叫那個家夥?


    「不要用幼犬將被遺棄時的眼神看我啦……」


    ……可是,他就那副德性?


    「別猶豫了,快過去吧!」


    「喔哇!」


    柚島突然「咚」地把我往前推。


    「喔!糟、糟糕!」


    我腳步不穩地靠近秋千場。等我好不容易站穩身體,把頭抬起來之際——


    「……咦?」


    我竟然以相當近的距離跟過去的宿敵四目交接,沒錯,這個垂頭喪氣的大叔的確是——


    「你該不會是……」


    我當場馬上往後退一步,而且習慣性地把手伸到口袋,準備抽出小刀。


    可是那位大叔——鶴見修平卻隻是一臉訝異地盯著瞬間切換思緒、準備與他對峙的我,全身充滿了可乘之機。


    「呃——難不成以前,我們曾交過手……」


    「軋人,我叫星弓軋人。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告訴你我的名字吧?」


    我語帶挑釁地瞪視眼前這位邪惡的大叔。


    但大叔他卻若有所悟「啊啊」地點了點頭。


    「是嗎,原來你還活著啊!」


    那句話害我差點鬆懈。


    「想不到你竟能在那場爆炸中存活下來呢!」


    如果他是擺出『哼哼哼,想不到你竟能逃過那場爆炸!』的態度,那我倒無話可說,但現在的大叔卻純粹表現出一副「你真了不起」的敬佩之意。我覺得我的頭愈來愈痛了!


    「當時真的做了對你很過意不去的事情呢!」


    隻見首領他有氣無力,還一臉歉意地向我低頭賠罪,這讓逞威的我反而像個白癡。


    「啊——不是啦……總之我已經活了下來,那件事就算了……不對,怎麽能算了?把你的組織瓦解的人,是我耶!」


    「啊,嗯,一點也沒錯。」


    「……你不恨我嗎?」


    大叔有氣無力笑著說:「我已經沒有那種念頭了。」


    「那時的我太年輕氣盛……嗬、嗬嗬……竟然癡心妄想征服全世界……我真的很蠢對吧?明明就沒那個能耐……你盡管恥笑我吧!嗬、嗬嗬嗬嗬嗬嗬……」


    大叔神秘地抖動肩膀,自嘲地笑了出來。這該怎麽形容呢,他已經全身散發著「窩囊廢的光芒」了。


    「總覺得……你變了呢!」


    我脫口衝出冷漠的聲音。喂喂喂,我幹嘛這麽焦慮啊?


    「我已經不行了……不僅找不到工作,女兒還離家出走……遲早老婆也會跑掉的……」


    大叔又「嗬嗬嗬嗬嗬」地笑個不停。


    「我說你啊……」


    「我是個連領帶怎麽打都不知道的男人……要在履曆表上麵寫之前的經曆是『地下組織首領』,應該也很不妥吧……」


    嗯,我也那麽認為。


    正當我心想,有必要告訴他何謂常識的時候——


    「我這種人應該在那個時候死掉才對……」


    「啥……?」


    我感覺到太陽穴附近在抽痛。


    「我奸詐地靠逃生裝置存活下來……如果我夠勇敢,就不應該那麽做……」


    「喂,大叔……」


    我怎麽會有——


    「起碼在最後應該用華麗的自爆手法壯烈成仁的……哈哈哈……」


    ——這麽猛烈的怒氣。


    「你這個家夥……唔!」


    等我迴過神來,我已經揪著邪惡大叔的衣領。


    「咦、咦?」


    我氣得狠狠瞪他,但是他一臉蠢相抬頭看我的模樣也讓我很火大。你應該把我推開,然彷說「不要隨便碰我!」才對啊!


    「收迴去!」


    「咦?收、收迴什麽?」


    「就是剛才那一句『應該死掉才對』!」


    「為、為什麽突然揪住我?啊,我知道了,我說應該死掉才對的人是我,幸好你還活在這世上——」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好久沒有從丹田發出聲音了,隻不過那洪亮的聲音卻讓大叔嚇得翻白眼。其實,我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這麽大聲斥喝。


    「好、好難過……」


    大叔喘不過氣的醜態更煽動我的怒火。可是就在那同時,我對如此憤怒的自己感到混亂。


    「你、你明明有家人在等著


    你,竟然還說這種話——」


    啪!


    「你冷靜點!」


    拍打我勒住大叔的手的,是柚島。


    「你在做什麽蠢事啊?」


    她企圖分開我跟大叔,因此站在我們中間,她將眼睛瞇得細細地看著我:


    「還是說我應該甩你耳光?」


    她的語氣還真悠哉,不過我因此也知道柚島在生氣。可能是那個原因吧,反而讓我覺得原本衝到腦門的血突然全降下來。


    「請把手放開。」


    「啊,好的……」


    我目瞪口呆地放開揪住大叔衣領的手,然後柚島就把手貼住我後腦勺——


    「來,跟人家賠不是。」


    要我向大叔低頭賠罪。


    「唔,啊,呃……」


    「快點!」


    「是我不對,請原諒我……」


    我在被迫的情況下向大叔低頭賠罪。雖然覺得自己很像總是愛欺負人的幼兒園學生,被母親逼迫著道歉,但內心卻沒有什麽不滿的情緒。


    「…………」


    我呆呆望著剛剛糾住大叔胸口的右手,原本的怒氣已經在剛才突然消失。為什麽我會氣成這樣呢?


    「因為你白癡。」


    當柚島的手從我腦袋離開的時候,她用呢喃、但我卻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這麽說。然後,她對目瞪口呆的大叔鞠躬敬禮道:


    「很抱歉朋友對你做這麽沒禮貌的舉動。」


    「啊,啊啊,沒關係……」


    大叔可能被搞得暈頭轉向而還沒弄清楚狀況,隻是訝異地瞪大眼睛看著柚島。


    「妳是……你們……」


    「我們是受啟吾之托來找你的。」


    一聽到啟吾這個名字,大叔驚訝地抬起頭。


    「是啟吾叫你們來的?」


    「我們在前幾天因為某個契機而認識的……」


    我實在無法說出他想攻擊我反而被我用額頭撞的那件事。


    「原來是那樣啊……你們跟啟吾……不,那應該很有可能……我的家人……那麽……你們應該……對吧……」


    大叔低頭往下看的同時還不斷地碎碎念——他以那個姿勢想事情想了好一陣子,然後慢慢抬頭看向我們:


    「……啟吾他,說了些什麽?」


    「什麽也沒說,隻是拜托我們來見你一麵。」


    「是……嗎……」


    然後大叔又把頭往下沉去。


    我覺得我們之間的對話冷掉了,不禁看了一下柚島的臉,但是柚島隻是靜靜凝視著大叔。


    「隻是——」


    柚島頓了一秒後又繼續說道:


    「啟吾他……應該是在等待有什麽改變吧!」


    此時大叔的身體抽動了一下。


    「我——」


    「爸……!」


    忽然間遠處傳來稚嫩又高亢的聲音,那不是在場任何人的聲音。大叔像是要彈起來似地拾起了頭:


    「正誌……!」


    在大叔的視線前方、公園的入口,站著一個背著書包正準備放學迴家的國小男生。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


    「那家夥……」


    沒錯,那雙有點往上吊的眼睛,就是昨晚對我扮鬼臉的小鬼。他果然是正誌啊?


    「應該會經過這裏才對……」


    正當大叔準備從秋千站起來時——


    「看吧正誌,真的在這裏吧!」、「哇塞~他還帶酒耶!」、「那個不是之前在家長會時亂臭屁一把的大叔嗎?」


    從正誌後麵慢慢冒出三個小孩,圍在他四周嘰嘰喳喳不停。


    「那個大叔昨天也在這裏呢!」、「咦,那不是你老爸嗎……」、「他被裁員了吧!被裁員了!」


    「唔……」


    麵對此起彼落的奚落聲,正誌隻能低著頭緊咬牙關,看得出他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


    「……那兩個家夥是誰?」


    「會不會是學生啊?」


    不曉得是因為跟我們隔了一段距離,還是不曉得害怕,或者隻是不懂禮貌,那三人組的其中一人毫不客氣地指著我們。


    「你們看,他正被高中生恐嚇勒索吧?」、「一定是那樣沒錯!是在狩獵歐吉桑,在狩獵歐吉桑!」、「上啊,正誌!去救你那個被裁員的老爸!gogo!」


    即使被人家以開玩笑的方式拍背催促他過來,正誌還是低著頭,彷佛他連一秒都不想看到父親現在的模樣。


    「……他們太惡質了。」


    柚島說得一點也沒錯,就算是朋友之間在開玩笑也太單方麵了吧,總覺得這三個小鬼很讓人抓狂。問題是,對方是小學生,況且完全不相幹的我就算插手管也沒什麽意——


    「快點走吧,正誌!那個人的眼神超邪惡的,一定是不良少年!你老爸會被打哦!」


    該打的人是你!


    「……柚島,我去教訓一下那個臭小鬼!」


    「不要啦!」


    柚島拉著我的袖子想阻止我。


    「隔壁那個應該是太妹吧?雖然她裙子並不長。」、「什麽是太妹?」、「就是不良少女,總覺得她看起來就像那種人呢!」


    「………………………………」


    柚島不發一語地慢慢走向那小鬼三人組。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啊,柚島!」


    那三個年幼的小孩有生命危險!我連忙拉住柚島。


    不知怎麽被一坨黑色光芒纏繞的柚島,嘴角正微微往上揚起——她在笑,超恐怖的。


    「小孩子有時候需要嚴格管教,大概就是能夠剛好讓他們留下心理創傷的程度!」


    「怎樣才算剛好啊,笨蛋!不對啦,這個時候——」


    我往大叔的方向看了一眼。


    現在不隻是兒子被欺負,連你自己都被瞧不起耶!為什麽從剛才就沒說一句話呢,大叔?快點講幾句話教訓那三個小鬼啊!


    「……啊……」


    可是大叔隻是畏畏縮縮地把右手往前伸,連一步都沒有往正誌那兒踏出去。雖然他嘴巴張張合合的,好像有什麽話想說,但因為聲音太小,正誌根本就聽不到。


    就在這段時間,小鬼三人組對正誌的嘲諷愈來愈激烈,就在他的背一直被他們拍來拍去的時候——


    正誌像是逃離現場似地突然往前衝。


    「啊!」


    「等、等一下啊,正誌!」


    小鬼三人組連忙追上去。


    然後隻留下我跟柚島,以及眼睜睜看著正誌跑走的大叔。


    「正誌……」


    我迅速揪住呆站在原地的大叔衣領。


    「你還不快追!」


    「別這樣啦——」


    柚島出聲製止我,不過我沒聽進去。


    「不,這次我一定要好好訓訓你,大叔!現在不光是你兒子被別人欺負,連你自己都被瞧不起耶!?」


    我拚命搖動大叔的身體,但他隻是尷尬地閃避我的眼光,什麽話也沒有說。


    「你說句話好不好!」


    「我已經——」


    「你不是前邪惡組織的首領嗎?象樣點好不好!」


    我的父親星弓耕作好像「已經厲害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程度(老媽表示)」,就算這多多少少(應該說相當)是老媽過於偏心,但他畢竟是我們這群手足的父親,我猜他實際上應該是很厲害,而且厲害到曾經打敗過異世界的魔王……


    現在則隻是個平凡、看起來算是機靈的工作者,雖然無緣看到他那麽厲害的一麵,不過老爸是我崇拜的偶像,而且至今仍是!


    畢竟我們從小就是聽老媽講他的英勇事跡長大的……雖然偶爾也會冒出他女性關係複雜的事情(那種時候老媽的笑容超恐怖),不過有個又強又威風的老爸,感覺還挺不錯的。


    老爸他很少提自己的事情,搞不好那個「厲害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說法,百分之百隻是老媽個人偏執的妄想,其實他不過是能力有點強又老是繃著臉……至於女人——不不不,stop!stop!總之,他實際上是否真的又強又威風,其實我是無從知道的。


    可是,我覺得那樣也無所謂,重要的是我覺得我老爸很強、很威風的那個事實。對小孩來說,當然是希望父親是個既強悍又威風的存在。


    大家不那麽認為嗎?任誰都曾經覺得父親的背很寬闊吧?


    「剛剛那三個小鬼,應該要揍他們一拳才對!」


    「別那樣啦,很幼稚耶你!」


    「妳剛才不也想揍他們?」


    「你很吵耶,那當然是開玩笑囉!」


    我怎麽看不出來,不過還是別再追問下去為上。


    後來我馬上放開有如行屍走肉的大叔。


    如果大叔因此發飄並跟我對嗆倒還好,但他隻是一臉困惑地「哈哈」露出善意的笑容,然後就迅速離開公園,關於這點,柚島也沒有再說些什麽。


    「可是,我沒想到他會沮喪成那樣呢!」


    「他以前真的是邪惡組織的首領嗎?」


    「過去戰鬥時他並不是那樣的,完全不一樣!雖然是個很誇張的邪惡首領,不過那時候我一點都不覺得他很遜呢!」


    最起碼自己的兒子被人欺負的時候,他不會膽小到杵在原地不動。


    「柚島,妳剛剛對那個大叔說了『鶴見在等待有什麽變化』之類的話對吧?」


    「咦?喔,昨天啟吾並沒有講那種話。」


    我記得他有說,「能夠慢慢改變」這句話。


    「隻是現在還不知道鶴見在期待什麽樣的變化……」


    我想起正誌剛剛看到大叔時的表情——


    「我知道那個小鬼想要什麽。」


    除了他在那兒偶然遇見父親所感到的驚訝,還有對他那丟臉的模樣感到憎恨以外……


    「或許,他希望大叔能變迴像過去那麽威風的老爸。」


    更重要的則是傷心。


    「可是『威風』……他以前是邪惡組織的首領耶?」


    「無論是前邪惡組織的首領或是前勇者,威風凜凜的大叔可是很酷的!」


    「喔……」


    「幹嘛啦!妳想說什麽就快點說啊!」


    「我又沒有不說,對了,他以前當首領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啊?」


    「他穿戴鮮紅色的披風跟武士帽,非常認真企圖征服世界的那時候,照理說是很矬的,但不知為何就是看起來很酷。」


    奇怪,我怎麽會替大叔說話啊?


    「然後呢?」


    不過柚島催我繼續講下去後,我的舌頭又自然地轉動起來:


    「而且,他不僅自以為了不起,還以金剛力士之姿高聲大笑,那個笑聲到現在都還在我腦裏迴響!應該說那聲音既威嚴又響亮吧?總之他的笑聲很不錯就是了。」


    「我倒想聽一次看看呢!」


    「這樣啊,那麽——」


    我心裏有個想法——


    「我倒是希望能想辦法讓那小鬼再聽一次那個笑聲呢~」


    想讓大叔變迴威風的父親。


    咦,可是那樣不就等於希望大叔重新再當邪惡組織的首領嗎?就算在立場上我不會覺得有任何尷尬,不過……


    「那主意不錯啊!」


    柚島這句話仿佛看穿我的心思,讓我不禁訝異地看著她。


    「反正你也閑閑沒事做嘛!」


    柚島忽然放鬆臉部的線條,露出了笑容。


    「啊,是啊……」


    我不知不覺感到不知所措。


    這家夥平常老是板著一張臉,為什麽偶爾會像這樣子笑呢!


    「好好努力吧,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也會伸出援手的。」


    柚島「啪」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那麽,我從這裏自己走路迴去,送到這裏應該不要緊了。」


    「喔,好~路上小心哦!」


    柚島留下有些困惑的我,接著就轉身迴家了。


    變化,是嗎?


    究竟我能怎樣符合啟吾的期待,為鶴見家帶來什麽變化呢?況且,我可還是個過去隻會製伏壞蛋的人呢!


    我覺得光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若沒有什麽重大的契機,絕對無法打破鶴見家眼前的僵局。可是,到底什麽才是重大的契機呢?


    望著柚島離去的背影,我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著這些事情。


    可是那個契機就在那一周的星期日,一個原本會寧靜度過的日子降臨了——


    忽然間,在毫無預警之下,以任誰都沒有預期到的形式降臨,而且造成極大的麻煩。


    那一天,我正窩在床上細細品味名為「祥和」的幸福感。我深深體會到安眠是多麽棒的事情,以及被窩是多麽地舒適。


    不過這都多虧刻人在前幾天成了小七姊的犧牲品。進一步說的話,還要多虧老媽的超級鐵拳呢!


    根據過去的統計,嚐到那個苦頭的小七姊至少會被老媽盯上三天,而無法幹出什麽野蠻的行為。換句話說,今天是稀有又貴重的安全日。不過那樣的想法隻會讓暗地自我解嘲說「隻能維持三天啊……」的我更為難過,還是別再說了。


    就這樣,我繼續在夢的世界裏遨遊。


    咚!


    突然一股從下往上衝的力道震動了床鋪。


    「哇啊……」


    就在我嚇得跳起來的同時——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次是差點害我滾下床的地震,不僅劇烈搖晃我的床,連整棟房子都在動!正當漫畫啪沙啪沙從書架掉落,連台燈都從書桌摔得稀吧爛的時候,地震好不容易停止了。


    「什、什麽啊?」


    我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不由在床上大喊,我拚命動著剛起床的混亂腦袋,設法整理起眼前的狀況——


    原因一小七姊不惜無視老媽的可怕又幹了傻事。


    原因二彩姊受不了宿醉的痛苦,為了消除壓力而使出令人困擾的魔法。


    原因三藏在美智乃房裏,足以引發武裝政變的重軍火藥爆炸了。


    原因四刻人遭受小七姊可憐到無法啟齒的對待。


    原因五總之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


    ……以上這些原因都有可能發生!


    至於原因六,我曾想過是老媽在老爸的皮夾裏找到公關小姐名片而抓狂,不過老爸出差去了,那種情況就不可能發生。更何況如果發生那種事情,這一帶應該早就被老媽摧毀成寸草不長的焦土了呢!


    「混帳東西!」


    當我粗魯地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立刻照得我眼睛睜不開。我瞇著眼睛往庭院看,看到連同小七姊在內的所有人都站在那兒。


    我不耐地嘖了一聲,穿著睡衣下床衝出房間。


    能夠讓我的家人全聚在一塊,可見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情況。我歎了一口氣心想「又發生什麽麻煩事了嗎?」然後穿著拖鞋走到庭院。


    「喂——發生了什麽事啊?」


    「啊,哥早安!」


    連同聽到我聲音的美智乃在內,其它人都已經換好衣服,彷佛隻有我一個還在賴床,不過現在先別管那個,為什麽大家都看著天上發呆呢?


    「美


    智乃,總之先誠實招來是你們其中的誰幹的!」


    「不是我們家喲……應該啦,你看那個!」


    「啥?」


    美智乃指的方向,還有大家目光飄去的前方——


    站著一具超巨大的機器人。


    「……啊?」


    它威風凜凜地站在渺小如玩具,被一分為二的阿玖賀山中央。高度大概有五十公尺或一百公尺,總之很大就是了。


    它有著人們不太能接受的全黑色機體,整個設計像是小學生用麵紙盒做成的那麽簡單明了。然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個大到小孩子近看就會被嚇哭的巨型單眼。那個幾乎占去四角形頭部全麵麵積的眼睛,一看就顯得很不祥。


    看起來好邪惡哦……


    這一句話就能完全形容它——總之,它就是一個既粗糙、看起來又邪惡的機器人。


    那是如果這種機器人當上主角,鐵定會讓觀眾立刻關掉電視的機器人。或者充其量是在動畫的第一話為了強調主角有多厲害,而被必殺技大肆破壞的邪惡機器人——雖然它給我那樣的感覺,可是它擺出雙拳在胸前相抵的姿勢站立,讓我看得更是一肚子氣。


    「哪兒冒出來這麽邪惡的機器人啊……」


    「不知道,剛才不是發生地震嗎?當我們嚇得跑出來時,就看到那玩意兒出現在那兒了,隻不過,目前它隻是站在那裏連動都沒動過呢!」


    美智乃的說明讓我不禁舉手捂住眼睛,歎了口大大的氣,我真的受夠了。


    「啊——真是的——為什麽會出現什麽巨型機器人呢!真受不了耶……」


    這個存在也太公開了吧,它應該像我們這群不尋常的人一樣,在不為人知的暗地裏偷偷戰鬥才對啊!原則上那可以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行規,但是那家夥卻做出破壞那行規的行為。


    我不斷地碎碎念,這時候站在旁邊的彩姊「咻」地往前踏出一步,對著機器人舉起右手,讓我突然有不祥的預感——彩姊她就像戴上能麵一般毫無表情,不過那張臉卻超思一把,而且還帶有濃濃的酒臭味。


    「夠了,把我搖醒的家夥就該死!隻不過在那之前我會先死,又不過在那之前我會先殺了它再睡……」


    彩姊嘰哩呱啦地講了一些邪惡王極的話,然後我知道她手裏已經填充照理說我應該無法感應到的某種力量(恐怕是魔力之類的)。


    「住手啦,妳這個醉鬼!」


    我很快「啪」地把那個宿醉魔女甩到地上,整個趴在地麵的彩姊倒是直接打起鼾來唿唿大睡,別理她了。


    「傷腦筋耶,那個機器人再這樣擋住陽光,衣服就無法曬幹了……」


    也不理那個擔心的事情文不對題的老媽,這時候隻有我才靠得住!不過——


    「那玩意兒是怎麽迴事啊?現在要怎麽處理?刻人,你沒有認識什麽駕駛正義機器人或什麽戰隊來著的朋友嗎?或者你其實就是其中一員也行,像是什麽眼鏡戰隊之類的。」


    「大哥你到底想把我當成什麽樣的人啊……」


    「等一下啦,哥!這鐵定跟小刻沒關係啦!」


    「姊姊……」


    就在我看到刻人快被逼哭,心裏覺得比較冷靜時,我對家裏的最惡老大說話了:


    「我說小七姊……」


    我想說剛剛的爭吵力道好像稍嫌不足,原來是小七姊從剛才就不發一語。她一~直眺望著那具機器人,視線動都沒動過。


    「喂——」


    我伸手在她麵前揮來揮去,不過她彷佛沒看到,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僅是那樣,我好像看到她墨鏡下的眼睛正閃閃發亮,她似乎用熱烈又崇拜的眼神看著那個邪惡的機器人。


    「……小七姊?」


    「……超酷……」


    「……咦?」


    可能是聽到我訝異的聲音吧?小七姊終於整個驚醒並發現到我的存在。


    「早、早安、早安啊,軋人!好棒的機器人哦——不對,今天早上天氣真不錯呢!」


    「妳剛剛……」


    「沒、沒什麽啦!哎呀,真傷腦筋耶~這可是一大危機呢,得快點解決才行~」


    「妳幹嘛用平平的音念?既然小七姊覺得這件事很不得了,就應該在事情鬧大以前設法解決啊!憑小七姊的實力,那種玩意兒應該五秒內就能變成一堆破銅爛鐵了吧?」


    「破銅……不、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軋人!你實在太膚淺了!怎麽可以不經過大腦考慮就擅自破壞呢?照一般的常識來看,那種機器人不都會裝設什麽自爆裝置?怎麽能夠擅自亂碰呢,沒錯!」


    那是哪個世界的常識啊?


    不過話說迴來,小七姊說的話也挺有道理的。要是隨便破壞而造成大爆炸,那可是得不償失!但真的如小七姊所說的,有自爆裝置……


    嗯?自爆?


    ……這麽說來,那個機器人的確看起來很邪惡!


    「軋人,那玩意兒你一點頭緒都沒有嗎?譬如說它的主人是誰什麽的……如果用講的行不通,就算用武力搶也……唔嘻嘻!」


    我在不知為何露出低級笑容的小七姊身旁,在經過一連串不祥的聯想之後,幾乎快擬出了結論——


    該不會……正當有個念頭從我腦海閃過時,家裏的電話響了。


    「哎呀,有電話。」


    「我去接!」


    我從一臉困惑望著機器人的老媽旁邊經過,然後往家裏麵走。


    響的不是玄關那支詭異的轉盤式黑色電話,而是客廳那支普通電話。有某種預感的我接起了電話……


    「您好,這裏是星弓家。」


    『我是柚島——哎呀!』


    我的預感命中了!


    「是我,我是軋人。妳要講的是有關那具邪惡機器人的事情對吧?」


    『沒錯,我打了好幾次手機你都沒接,所以才打這支電話……你睡了嗎?』


    「剛剛才被搖醒呢!柚島,妳現在人在哪裏?」


    『在修平大叔所在的公園,我剛剛才問過他呢!』


    不愧是柚島,行動亂快一把的。也就是說,柚島的結論應該跟我一樣囉!


    『修平大叔就在我旁邊,要讓他跟你說嗎?』


    「不,不用了。我現在不想直接跟他說話,倒是真的……是那樣嗎?」


    『正如你所想的。那個機器人,是以前修平大叔的組織所製造的。』


    「果真是那樣啊……」


    連這個也猜中了,畢竟這世上沒有別人會製造那種亂七八糟的機器人……


    『聽說……名字叫做……路克該因……』


    柚島有些難為情地說出機器人的名字,她的心情我很能體會。


    「路克該因?」


    『因為鶴見的鶴英文是「e」,而見的英文則是「look」,所以合起來的念法就是「路克連(looke)」。可是那樣聽起來太輕浮,所以就改成路克該因了!』


    什麽跟什麽啊?而且可能是我神經過敏吧,總覺得那名字聽起來還挺有正義機器人的fu呢!路克該因是吧……


    『然後修平大叔還說,基於技術能力的問題,別說是戰鬥了,它根本就是連走路都走不好的木偶,隻能夠直挺挺地站著而已。』


    搞什麽!那還真像破銅爛鐵……不,要是它能夠戰鬥,那還真傷腦筋呢!


    「可是那個大叔幹嘛在這時候啟動那種破銅爛鐵啊?」


    『好像不是修平大叔啟動的……』


    「咦?」


    我不禁訝異得目瞪口呆,不是那個大叔啟動的?


    『至少他本人是這麽說的。』


    「可、可


    是,製造它的不是那個大叔的組織嗎?不然其它還有誰——」


    『隻要是鶴見家的人,都知道啟動開關在哪裏!也就是說,即使不是修平大叔,也是有辦法啟動的。』


    那不然是誰?既然不是大叔,而鶴見家的其它成員有優子阿姨、啟吾、正誌……


    「銀子……」


    『什麽?』


    「那個下落不明的長女,叫做銀子對吧?」


    『沒錯,那個……』


    「該不會足她啟動的?」


    『為什麽會懷疑她呢?』


    「不是啦,我隻是想到她這號人物而隨便說說的……不、不過或許有那個可能吧?畢竟我實在想不出其它三個人讓那破銅爛鐵啟動的理由啊~」


    『我認為不宜輕率處理那具機器人……總之,修平大叔也不知道是誰啟動的,所以目前也隻能束手無策!而且撇開啟動這件事不說,它好像連倒車入庫的機能都還未完成呢!』


    「那可以把它徹底破壞嗎?」


    『修平大叔說上麵有自爆裝置,希望我們不要輕易出手。』


    「那玩意兒連個步行機能都沒有,為什麽卻會有完善的自爆裝置呢……」


    小七姊最糟的猜測說中了。可惡,難道自爆是必備的裝置嗎?是我的想法跟別人不同嗎?


    「那、那難不成就隻能把那玩意兒丟在那裏不管……」


    『也隻有那樣了。』


    「什麽叫『也隻有那樣了』,妳喔……啊——還是請妳叫大叔聽電話!」


    『好,你等一下。』


    停頓一秒之後就聽到大叔的聲音:


    『嗯,喂喂?上次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我是無所謂啦,那具機器人是怎麽迴事啊?」


    『這個嘛,不好意思啦,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呢!』


    大叔開朗地「哈!哈!哈!」笑著,那爽朗的笑聲勾起了我的迴憶。


    「……我怎麽覺得,你今天精神很好啊?」


    該不會是找到工作了?心情特別high耶!


    『不不不,才沒那迴事!出了這種狀況,我也很心痛呢!』


    「……真的不是你啟動的嗎?」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我讓它啟動的!話說迴來,那具機器人我還煩惱到不知該如何處置,所以才會一直丟著不管……但就算現在啟動也毫無意義吧?』


    我還是覺得他的態度怪怪的,不過大叔說得也沒錯。現在啟動不會走路的機器人有什麽好處呢?


    當我在做多方麵的思考時,大叔這麽說:


    『抱歉,給你添了這麽多麻煩。』


    「不,與其說是給我個人添麻煩……應該是全鎮的人都覺得那是個大麻煩吧……」


    結果,那天並沒有發生超乎想象的大混亂場麵。


    當然也是因為它並不是站在誰誰誰的家門口,所以雖然在網絡上等台麵下也造成相當大的騷動,不過小七姊也說:「上頭命令媒體不準報導,所以事情才沒有鬧大。」總之是因為有神秘的壓力與情報操作,才沒發展成太大的風波。


    尤其它也沒做什麽事,隻是矗立原地。根據小七姊的說法,市政府雖然接到蜂擁而至的詢問電話,卻硬拗說「這是本市的新地標」。這個地標也太沒品味了,拗過頭了吧?明明還引發了一場地震耶!即使不明白上頭怎麽會下如此扯的命令,但也隻能哭喪著臉遵從的客服人員,想必一定苦惱至極。


    不過因為那具機器人動也沒動,站了好一段時間也沒有上電視新聞,過幾天之後,居民大概也已對它放棄或者習以為常了,現在隻抱著「雖然不曉得它怎麽會出現,不過這樣子都曬不到太陽,能不能找個人去跟對方談一下,把它撤走呢?」的心態。


    至於它的主人鶴見家——那個大叔雖然看起來很可疑,但是他堅持不是自己啟動的。就連唯一值得信賴的鶴見也冷靜地說「傷腦筋耶……」彷佛不關他們家的事情。


    鶴見也說不曉得是誰啟動的,還說:「我覺得隻有爸爸可能啟動它……但實在不明白這時候啟動它有什麽意義?」鶴見家的危險物品管理究竟是出了什麽問題,好歹也該幫它裝上什麽收納機能吧,真是的!


    不過,就這樣,那具機器人後來就完全融入了這個城鎮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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