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外頭是如此地透淨而澄澈。


    艾蒂兒身處在倫敦最高級地段——梅菲爾區的自家屋宅裏,身旁有個跟著她的侍女布裏姬,而寬廣的露台正大大敞開著。


    碎波般的清風吹撫,曳動著白色蕾絲窗簾和艾蒂兒輕柔的金色發絲。絹絲長袍底下,是一襲輕薄的睡衣。


    「真難得,天氣居然這麽晴朗。」


    艾蒂兒一邊站著飲用紅茶,一邊向布裏姬如此說道。


    雖然說是早晨,時間也已經來到十一點了。


    社交季節的早晨是很晚的,因為要保持滑嫩透白的肌膚,所以對艾蒂兒來說,盡量避免曝曬到太陽是良好的習慣。


    艾蒂兒·奧爾索普年值十八歲,雖然去年才開始於社交圈露臉,然而金色發絲和毫無一絲雜質的藍色眼瞳所構成的美麗,就連陌生人們的目光都為之停駐。甚至還有遙遠南歐的貴族來信,稱讚她有著『得神寵愛的美貌』。


    身為名門貴族奧爾索普家的麽女,又有著完美得宜的規炬儀態,很快地求婚者便絡繹不絕地上門來。


    因女兒深受歡迎而相當開心的父親奧爾索普伯爵,以及其兒子——與艾蒂兒年齡差異甚距的兄長史丹利·奧爾索普子爵,會篩選艾蒂兒的朋友,以及選擇眾人眼光所及的宴會讓她參加。雖然會接受宮廷或是王公貴族的招待,但因為極力避免出席中產階級的人會去的宴會,所以對艾蒂兒來說,她見到外國王公貴族的機會還比見到英國平民要多。


    當然,艾蒂兒也認為這樣的作法沒有錯。上流社會這種生活,名聲評價就是一切。明明若能稍稍忍受各種短暫的不自由,那麽就能獲得一輩子的幸福了,她實在不懂那些故意要過得奔放自由的千金們的想法。


    「倫敦總是灰濛濛的。所以也不知道這種天氣可以維持到什麽時候,艾蒂兒小姐,您要外出嗎?」


    「今天有什麽預定行程嗎?」


    布裏姬走向艾蒂兒,為她注入第二杯紅茶和牛奶。


    布裏姬大約是二十五歲上下的年紀吧,盡管是一位情感鮮少表露於外的黑發美麗侍女,卻是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艾蒂兒。


    甚至更勝於布裏姬自己的父親,那位掌管這間屋內一切大小事的管家漢諾瓦。


    「傍晚時,李葛蘭師傅會過來。」


    「就是那位準備要把我裝飾在牆壁上的那位師傅吧。」


    「他是相當有名的師傅,似乎能幫我們繪製出相當出色的肖像畫來呢。」


    布裏姬接過艾蒂兒已空了的茶杯。


    「柯奈莉亞已經從奧佛西地昂斯宅邸迴來了吧?」


    「柯奈莉亞小姐似乎已經在倫敦了,如果去騎馬道的話說不定可以見到她。」


    「這樣啊……是不是也有朋友陪著呢……前一陣子在園遊會上,她一直和比爾德先生走在一塊兒,議會也已經開始了吧。」


    艾蒂兒呢喃似地說道。


    柯奈莉亞·莫亞迪耶是艾蒂兒少數的幾個朋友之一,比爾德則是她的戀人。盡管兩人似乎沒有締結婚約。然而前些日子,莫亞迪耶公爵家於別墅所在地之麗浮山莊舉行園遊會時,對方作為男伴始終陪在柯奈莉亞身旁。


    在園遊會上,艾蒂兒並沒有與柯奈莉亞有所交談。不僅是因為柯奈莉亞身為主辦人的女兒而相當忙碌,還有一個原因是她那天身體不舒服。罕見地顯得沉默。艾蒂兒則一如往常被親族的女性成員,或是經篩選過的男性所簇擁著,端莊地開心享受在園遊會之中。


    開心——應該是吧。


    (您認為我不開心?)


    (不是的,隻是有時候也是會覺得無趣,因為我也是如此。)


    艾蒂兒一想起說不定會成為自己未婚夫的男子——那位俊美侯爵姣好的麵容及聲音時,思緒於是變得紛亂。


    他——夏洛克·哈克尼爾,在園遊會上除了最初的問候之外,其他便再也沒有與艾蒂兒多說任何一句話。


    「如果是騎馬道的話,這個天氣史丹利先生應該是會過去的。比爾德先生和他的朋友們或許也會一同前往,艾蒂兒小姐,要不要問問看呢?」


    「……說的也是。」


    「那麽,我去幫您準備衣服。」


    艾蒂兒心想,布裏姬最好的一點,就是她並不會顯露出一副全都知情似的臉孔。盡管如此,仍是在迴到房間時已經為她挑選了最好的一件午裝女服,並帶著侍女過來。


    艾蒂兒目送布裏姬離開之後,悄悄站到鏡子前麵。以細致金質飾品鑲邊的大麵全身鏡,就擺在寢室裏頭。閃耀的金色發絲、地中海色係的眼瞳、薔薇色的唇瓣,還有仿佛剛擠出的新鮮牛奶般的膚色。


    艾蒂兒仔細檢視著自己的容貌。


    好美。她知道曾有一些已婚的女性說她太瘦了,但她也沒有因此而打算要增加食量,好讓臉頰或下巴多長出贅肉。


    艾蒂兒的身材高挑,所以如果太過豐滿的話,看起來就會給人比男性還要壯碩的感覺。然而相反地,如果好好維持纖細的腰線,那麽她站著時就會比任何人都還要搶眼。


    而頭發與肌膚也是一樣,即使過了青春期,艾蒂兒也不曾疏於維持身體的曲線。


    好朋友柯奈莉亞則是吃很多也不會胖,不過膚色偏深,體型亦若少年一般。如果被問及哪一邊比較好,即使必須稍微有些節製,她還是會選擇現在這副容貌。


    「午安,艾蒂兒。近來可好——各位近來可好,今天天氣真好呢。」


    艾蒂兒靜靜地對著鏡子練習,試著露出最美的微笑。假裝麵對今天應當會見到麵的紳士淑女們,接著是——


    「午安,夏洛克先生。今天過得好嗎?」


    鏡子裏的夏洛克迴答道——


    (能夠出現在你麵前就是最棒的了——除此之外,我還能有其他迴答嗎?)


    「為什麽用那樣的眼神凝視著我呢?夏洛克先生。」


    (因為你——實在是太美了,甚至教人不敢直視,簡直就像是……)


    愛上了你一般。


    艾蒂兒的臉龐驀地一轉,視線從鏡子移向外頭。


    窗外當然沒有任何人,隻有窗簾隨風拍動,外頭則是一片湛藍青空。


    明明是想要忘記的,然而那對深濃的榛木色眼瞳,卻怎麽也離不開心裏。


    那是最近在鏡子裏,始終迴望著艾蒂兒的東西——麵對毫無表情的群體、名為社交界的東西,不停地變化著。


    夏洛克那個時候——在奧克斯賽馬會上牽起艾蒂兒的手時,確實接受了艾蒂兒的心意。


    然後,似乎也打算要迴應出相同的話語——我也一樣愛上你了。


    然而,艾蒂兒並沒有將夏洛克的話語聽完,隻是一如往常地露出笑容並迴答:


    「我深感榮幸,夏洛克先生。」


    因為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他了,因為認為自己賭贏了——確信他是我未來的丈夫了。


    艾蒂兒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


    為什麽那個時候,沒有讓他說出決定性的那句話呢?艾蒂兒深覺後悔。


    是自己不好。艾蒂兒原本是想要讓他更著迷於自己的。想冷淡地對待他,稍微透露愛的話語卻不給予承諾的迴複;想要在自己身為社交界目光焦點的同時,稍微給這個視線從不放在所有女性身上的冰之男子一點懲罰的,她原本是這樣想的。


    為什麽要做這麽愚蠢的行為啊……


    艾蒂兒甚至忘了要保持儀態,不自禁地咬住了唇瓣。


    那種行為根本可說是把戀愛當遊戲,認為與許多男性來往是一種勳章這樣的事,明明就是柯奈莉亞那樣的女性才會做的。


    與獨一無二且符合所有條件的男性結婚


    ,並傲視整個社交界——女性最終的勳章明明就是這麽一個而已。所謂的丈夫與妻子,就是存在於稱為家的鍾擺兩端之秤砣,必要的隻有平衡鍾擺的重量而已,什麽戀愛感覺之類的,充其量不過就是裝飾品。


    秤砣呈現完美的平衡。哈克尼爾公爵家和奧爾索普伯爵家——兩家的地位相等,甚至奧爾索普家還比較占上位,而且艾蒂兒也不像柯奈莉亞那麽任性,夏洛克應該不至於有所不滿才對。


    夏洛克的名聲當然也不差,盡管性格略嫌冷淡,但是總比對女性太過溫柔來得好,作為負責承繼傳統的人。冷靜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以艾蒂兒的立場來說,如果他可以舍棄滿是油臭味的汽車(或許他是自以為像某個致力於製鎖的國王(注:這裏是暗指法國波旁王朝的國王路易十六。路易十六無心朝政,經常與各式各樣的鎖為伍,其製鎖技術十分高明且極富創意,幾乎每一把都是一件藝術品),但他這根本是模仿機械工人的行為!若將收藏汽車當作是高格調的興趣,那麽絕對要另外聘雇一位司機才是對的。),盡管希望他能有騎馬和狩獵這種紳士該有的愛好,或是藝術性的創作等等興趣,然而因為他起碼具備理解知性遊戲的教養與理智,所以還在可容忍的範圍之內。


    至少在奧克斯賽馬上,隻要能從他口中聽到求婚話語的話,那麽現在這個時候,我們在社交界勢必就已經被譽為最相配的未婚夫妻才是。


    艾蒂兒的胸口陣陣刺痛著。


    夏洛克就隻有在那個時候看著我而已,從那之後,即便見了好幾次麵,他仍是什麽都沒說。就如同奧克斯賽馬會之前的情況一般,禮貌性地閃避著我。


    難道他……不希望我成為……他的妻子嗎?


    在艾蒂兒眼瞳深處,忽然浮現出另一位少女的模樣。


    『薔薇色』裁縫屋的克莉絲汀小姐。


    在前一陣子的園遊會上,艾蒂兒看到了夏洛克保護克莉絲汀小姐,並牽著她的手穿過人群的身影。


    她從來沒有想過,夏洛克與克莉絲汀小姐居然認識……


    艾蒂兒心煩意亂地將眼神從鏡子上移開。


    一想到那時候的夏洛克與裁縫師,內心便宛如刀割。


    那個人居然會牽起那樣女性的手,她根本想都沒想到。簡直就像是童話故事裏才會出現的騎士般的眼神,仿佛在宣示。如果有人敢對這個女性說出任何一句責難的話語,自己將會與其為敵似地。


    因為夏洛克是貴族啊。正是存在於體內的傳統,讓他出現了那樣的眼神……


    所以在那之後,誰都無法向夏洛克探詢克莉絲汀小姐的事,而且甚至連言語調侃也不敢。


    為什麽是那個女孩呢?艾蒂兒思考著,一點生氣或是懊惱的心情都沒有。該被英國騎士所嗬護引領的,並不是有著綠色眼瞳的裁縫師,而是受神寵愛的美麗公主不是嗎?


    「艾蒂兒小姐,禮服已經幫您準備好了。」


    聽見聲音響起,艾蒂兒於是轉過身。


    布裏姬站在門前,看著艾蒂兒並彎身行禮,在她身後跟著另外兩名侍女。


    寢室與更衣室是隔著一扇門直接相連著的。


    「我馬上過去。禮服是——哪裏訂製的?」


    「是塞維爾街的葛蕾女士所縫製的。」


    「……嗯。」


    艾蒂兒迴答道。布裏姬則表情略顯意外地看著艾蒂兒。


    「您是不是有想穿的禮服呢?」


    「不是的,沒有。」


    「您要穿『末成熟的果實』嗎?」


    艾蒂兒嚇了一跳,那是自己才剛在想的事情,如果自己能再一次穿上那件——那件『薔薇色』的禮服的話,夏洛克會有什麽反應呢?


    艾蒂兒微微地蹙起了眉頭,她看著布裏姬。


    既絲這麽清楚的話,那麽幹脆就默默地把『末成熟的果實』拿來不就好了。


    「……在眾人聚集的地方,怎麽可以穿著跟奧克斯賽馬會一樣的衣服呢。」


    「真是抱歉。」


    艾蒂兒跟著布裏姬靜靜地橫越過房間,在經過窗前時,再一次望向窗戶所映出的自己。


    感覺眼睛底下似乎出現了淡淡的黑眼圈。跟布裏姬說一聲,別忘了得刷上珍珠粉才行……


    我得以無人可比的美麗出現在他麵前才行。


    為了要抓住夏洛克中心,艾蒂兒想不到除了這樣做以外,其他還能夠用什麽方法。


    她一麵走入化妝間的同時,一麵試圖迴想著『薔薇色』的克莉絲汀小姐。


    深藍色的工作服、如孩童般的兩束黑色發辮——能夠想起來的差不多就這些。盡管就那綠色雙瞳教人印象深刻,但艾蒂兒覺得她個子矮小,甚至也不是個美人。


    如果和她說說話,便感覺她是個沉穩,且內心平靜地不可思議的女孩,甚至會讓人忘記她是勞動階級的女孩。不管是她或是她的裁縫店,艾蒂兒都相當喜歡。


    夏洛克的心思會投注在自己身上,就隻有當她穿著克莉絲汀小姐縫製的禮服,『未成熟的果實』的時候而已。


    就算自己並不是真的相信『薔薇色』的禮服是戀之禮服這種事……


    「艾蒂兒小姐,這邊請。」


    眼前侍女拿著藍色禮服等候,艾蒂兒麵朝正前方走入了更衣室。侍女無聲無息地走上前,開始為艾蒂兒脫下睡衣。


    今天可以見到夏洛克吧。昨天也是這麽想的——卻沒有見到——見到了我又打算怎麽做呢?


    不過夏洛克與克莉絲汀小姐,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


    咿——地聲響傳來,『薔薇色』的門跟著開啟。


    「歡迎光……臨。」


    在收銀台內看書的潘蜜拉,一看到進來的人便頓住了話語。


    上門的人是奧爾索普伯爵家的管家——漢諾瓦。


    這名男士穿著陳舊但質感高級的長西裝大衣,白發摻雜而身材削瘦,大器沉穩的模樣,怎麽看都像是高階傭人一般。


    漢諾瓦並不是第一次來到店裏,其實平常都是搭乘豪華的四輪馬車來的,然而今天似乎沒見到馬車。


    從倫敦搭蒸汽火車到麗浮山莊也要五個小時,而且自麗浮山莊車站到『薔薇色』還得要走三十分鍾。對克莉絲和潘蜜拉來說,這已經是習慣的路程了,然而堂堂一位奧爾素普家的管家居然會走路過來,這實在教人難以想像。


    潘蜜拉急忙從收銀台去到店裏頭,同時檢視自己的衣著,今天穿的是一件胸口微敞,並具有夏天氣息的水藍色禮服。咖啡色的豐麗秀發與同色的眼瞳相當合襯,渾圓的包扣可愛而討喜。


    身為『薔薇色』唯一一位販售員的潘蜜拉,總是相當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由於克莉絲總是穿著深藍色工作服,所以她穿著最新的禮服,也有替裁縫屋宣傳的作用。而這果然奏效了,甚至最近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都有到店裏要來看看潘蜜拉的客人。


    雖然漢諾瓦是正值壯年的男士,但因為他得全麵照顧伯爵的千金艾蒂兒·奧爾索普,所以會像女性一般注意細微之處。


    潘蜜拉若無其事地理了理頭發,接著來到漢諾瓦麵前。由於上午時才剛打掃過店裏頭,想來應該到處都不會有灰塵才對,而且花瓶裏的花也才剛換過而已。


    「午安,是……潘蜜拉小姐吧,突然上嚴來,應該不會打擾了工作吧?」


    他望著潘蜜拉,甚至連微笑也沒有。


    潘蜜拉則勉強堆起做生意的笑容,一跟漢諾瓦說話,總感覺好像隨時都在被試探什麽一樣。


    「怎麽會呢,漢諾瓦先生,我隻是在等待客人的空檔看看書而已。」


    「哦——愛情小說那種的?」


    漢諾瓦表麵看來一派沉著,卻將視線移向收銀台上。


    真是的,潘蜜拉心想著,隻顧著注意店裏的情況和禮服,卻忘記要把書收起來。


    無奈之下,她隻好拿起已闔上的書讓對方看看封麵。前一陣子夏洛克一口氣送了好幾本書來,這是其中的一本;一起收到的艱澀小說如果不邊看邊查字典的話,根本就沒辦法讀,所以潘蜜拉總是習慣在工作結束之後,才一個人沉浸於其中。


    「這是法文書喔,還滿簡單的。」


    「是小孩子看的書吧。」


    漢諾瓦自己要問,卻又興致索然似地隨口說道。


    潘蜜拉壓下想要迴嘴的心情,冷靜地把書收好。


    忍住,潘蜜拉。打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了!


    如果麵對的是想藉由看不起店員而讓自己心情好的客人,那倒不如幹脆就看會被瞧不起的書就好了嘛,潘蜜拉如此心想著。


    當然如果是艾蒂兒小姐的話,自然是會讀又會寫法文吧,不過即便是通俗的愛情小說,隻要嚐試去讀讀看的話,說不定她也會意外地覺得有趣的啊。


    這麽一想就覺得心情好一點了,潘蜜拉接著請漢諾瓦於長椅上坐下。


    「請您稍坐一會,漢諾瓦先生。您……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呢?如果是要談艾蒂兒小姐的禮服,那麽很抱歉,就如同我們寄出的信上所說的,最近工作實在安排得滿滿的……」


    「記得之前我詢問的時候,好像是告訴我,要跟克莉絲汀小姐商量之後才聯絡我們的?」


    「嗯,當然是那樣沒錯……」


    潘蜜拉含糊帶過漢諾瓦的話,並且轉而望向門扇的另一頭。


    克莉絲目前人在工作室裏,似乎正在縫製試作的禮服,潘蜜拉心想她不能出來的話是最好。


    上次漢諾瓦造訪『薔薇色』的時候,克莉絲人也是在工作室裏。一旦她集中精神工作,就連周遭的聲音都會聽不到,於是潘蜜拉便趁這機會說些禮貌性的話語迴絕了委托,然後算好適當的時機寄出信件,她還以為這樣一來就沒事了。


    像漢諾瓦這樣的男士被如此的小店拒絕,應該不會再來第三次了吧,可是……


    「安排的工作是在做哪一家的禮服?那時說是因為莫亞迪耶公爵家辦了園遊會,不過現在園遊會已經結束了吧,那麽是在我來訪之後,又接下了新的委托訂單是嗎?」


    「其實呢……」


    潘蜜拉思索著用字遣詞。對於漢諾瓦來說,這個在鄉下地方的小裁縫屋,沒有後盾,而且也隻是由兩個女孩子經營的店,居然會拒絕名門貴族的訂單,或許真的是讓他不可置信吧。


    其實就連潘蜜拉也不敢相信,因為艾蒂兒·奧爾索普的禮服在奧克斯賽馬會上大受好評,甚至還登上了報紙,就連前來詢問的客戶也變多了。雖然不會馬上增加新的工作,然而能夠縫製身處上流階層的社交圈中心之千金小姐的禮服,對『薔薇色』來說理當不是件壞事。


    『薔薇色』是克莉絲和潘蜜拉在十五歲的時候開始經營的裁縫屋,盡管克莉絲還是少女時,在倫敦就已經是赫赫有名的裁縫女工了,然而兩人都沒有開店的經驗,而說到財產,也不過就是克莉絲那塞滿在小小皮箱裏帶來的裁縫工具,還有一些金幣而已。從這樣的狀態起家,兩人聯手努力,才終於將裁縫屋經營到這般規模。


    從那時候開始,潘蜜拉才將自己的美貌與好強的性格,用在吸引男性以外的地方——簡單來說,她因而才發現原來自己適合當販售店員。


    ……但是,她不能接下艾蒂兒·奧爾索普的禮服縫製委托。


    潘蜜拉坐在單人座椅上,注視著漢諾瓦。


    第一次,她們接下了訂單。因為克莉絲說了沒關係,而潘蜜拉也因為克莉絲既然都那麽說了,她也無從反對。


    然而潘蜜拉對此是感到後悔的。


    自從縫製了艾蒂兒的禮服之後,克莉絲有時候就會顯得不大對勁——眼神像是眺望遠方似地沉浸在思緒之中,或是迴答潘蜜拉的詢問像是在敷衍搪塞什麽一樣。


    無論克莉絲再怎麽說,就算夏洛克是喜歡克莉絲的,甚至就算會造成『薔薇色』的損失,都不應該讓克莉絲替可能會成為夏洛克未婚妻的女性縫製禮服。


    因為夏洛克——不管他是怎樣的男人——對於克莉絲來說,這名男子是她的初戀啊。


    對這件委托能夠出手阻止的,就隻有潘蜜拉而已。


    「其實克莉絲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我希望不要讓她太過勞累。」


    潘蜜拉以公式化的口吻強硬說道。希望這位會視對方改變自己態度的傭人,不要認為潘蜜拉隻是名店員,而是握有某種程度決定權的共同經營者——潘蜜拉期待對方能有這樣的認知。


    「既然尺寸你們都已經知道,也就不需要丈量這道手續。與其他客人的禮服訂單比起來,並不算勉強吧。」


    漢諾瓦淡淡地說道。


    「這是困難情況而定。」


    「奧爾索普家會不惜盡一切能力協助兩位的,往後也是一樣。」


    「實在是感激不盡。但是反過來說,我們不曉得有沒有辦法盡到那樣的責任。」


    「難道是畏懼奧爾索普家之名嗎?」


    「這也是有的,畢竟我們是一間小小的裁縫屋,一想到要是給艾蒂兒小姐造成困擾的話……」


    大概是看穿潘蜜拉內心『就當作是那樣吧』的意思,漢諾瓦的聲音陡然一沉地表示:


    「既然這樣的話,就當作是我個人的請求也沒有關係。」


    聽見漢諾瓦聲音中意想不到的認真,潘蜜拉不禁迴問:


    「個人的請求——?」


    「對,不管做出什麽樣的禮服,責任都由我來承擔。在下次舞會之前,我希望請你們為艾蒂兒小姐縫製出一件晚禮服,一件能夠抓住夏洛克·哈克尼爾先生的心的禮服。」


    這是漢諾瓦第一次提到夏洛克的名字。


    潘蜜拉緊盯著漢諾瓦的臉,在這名高傲的傭人臉上,可以看得到拚命的神色。該不會就算是漢諾瓦,也是在經過一番考慮之後才上門造訪的吧。


    潘蜜拉感覺很為難。


    真難拒絕,看來他到最後還是想當一名討人厭的管家。


    「——真的非常的抱歉,但是……」


    「潘蜜拉,怎麽了?」


    這時,店內的門打開了。


    潘蜜拉錯愕地迴過頭,在門的另一頭,克莉絲就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站在那裏。兩束發辮與嬌小的身形一如往常,但是那對綠色雙瞳看起來卻是比平時還要深濃。


    「克莉絲汀小姐,午安。」


    漢諾瓦動作自然地站起身。


    克莉絲將目光移向漢諾瓦,有些猶豫地來迴看著潘蜜拉,然後輕輕地點點頭示意。


    「歡迎,漢諾瓦先生,今天是來——」


    「我現在正在招待呢,克莉絲,你身體狀況不太好吧,要不要先迴到房間裏?」


    潘蜜拉飛快地說道。克莉絲應該比潘蜜拉更苦於麵對漢諾瓦才對。


    然而像是要打斷潘蜜拉的話語似的,漢諾瓦走到了克莉絲麵前,他深深地低下行禮,帶著前所未有的恭敬。


    「克莉絲汀小姐,上次有勞你縫製的『未成熟的果實』實在是相當出色,艾蒂兒小姐對此十分地感激,所以這次我過來,是希望能請你再為小姐縫製晚禮服。」


    「晚禮服?」


    「很抱歉不知道你身體狀況不好,聽到這消息我們實在替你擔心。離舞會還有一段時間,不曉得你願不願意接下委托?恕我冒昧,上次所支付的金額就算你們歇業都還是相當夠用,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


    就派最高明的醫師過來幫你看看吧。你就不要再做些不適合的繁雜工作,好好醫治身體,隻要以一名設計師的身分,在上流階層的社交圈盡情發揮你的才能就好了。」


    「設計師……」


    「什麽不適合的工作,『薔薇色』才沒有呢。」


    潘蜜拉不禁火大地迴嘴。


    「漢諾瓦先生……我不是很明白,您是要來委托訂製艾蒂兒·奧爾索普小姐的禮服嗎?」


    克莉絲膽怯地問道。


    「是的,因為先前已接到迴絕的信。」


    「信……潘蜜拉?」


    笨蛋!潘蜜拉哭喪著臉地看著克莉絲。盡管她知道克莉絲不是會在這種時候機靈地順著局勢走的人……


    漢諾瓦眉毛微微一挑,然後看向潘蜜拉。


    「那封信並不是與克莉絲汀小姐商量過後才寫來的,是嗎?」


    「這說來話長,總之,關於這件事請讓我們日後再給您迴覆。」


    「原來是這樣……」


    漢諾瓦的眼睛裏,浮現出一絲絲輕蔑似地神色。


    接著便不再理會潘蜜拉,重新望向克莉絲。


    「克莉絲汀小姐,上次拜托你縫製禮服時,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坦白說那個時候,我並不相信『薔薇色』所做的禮服是戀之禮服這種傳言。」


    克莉絲一動都不動,也沒有看向潘蜜拉,隻是目不轉睛地望著漢諾瓦。


    「……嗯。」


    「但是,看到『末成熟的果實』我就明白了,小姐她需要『薔薇色』禮服。」


    「不好意思,漢諾瓦失生!」


    潘蜜拉忍不住插嘴進來,而漢諾瓦及克莉絲則同時看向了潘蜜拉。


    先別管漢諾瓦——潘蜜拉看著克莉絲,要說的話頓時打住。


    克莉絲完全是一臉的平靜,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隻是靜靜地準備聽潘蜜拉要說什麽。


    潘蜜拉覺得很困惑,仿佛看到陌生人般地注視著克莉絲。


    居然能自然地提起艾蒂兒·奧爾索普的名字,她實在無法理解克莉絲的腦袋。潘蜜拉光是講到夏洛克的名字,克莉絲就會兩頰通紅地露出羞赧笑容;明明當初一知道艾蒂兒可能會成為夏洛克的未婚妻時,連工作都沒有辦法做,整個人意誌消沉到不行的克莉絲……


    已經釋懷了嗎?這有辦法走得出來嗎?就算說克莉絲再怎麽以客人的事情為重,她真的能做得到衷心期盼艾蒂兒更加美麗這種事嗎?


    反正自己隻不過是個長得有點漂亮的店員,就是沒有辦法理解裁縫師那無人可取代的思緒嗎?


    她想要一如往常地說出那句——『薔薇色』的禮服並不是戀之禮服。


    那既然如此,為什麽還必須要迴絕委托呢?克莉絲的眼神透露出這樣的訊息。既然有沒有辦法確信戀情與禮服毫無關聯的話,那麽艾蒂兒與夏洛克的事情也是一樣,與『薔薇色』就沒有關係不是嗎?


    「喔喔,是你啊,潘蜜拉小姐——嗯……」


    漢諾瓦以像是現在才注意到潘蜜拉存在似地口氣說話。


    他突然間眯細了眼睛,像是察覺到什麽似地,視線落在潘蜜拉那有著成排包扣的胸前。


    「既然如此,我有一個新的提議。隻要你們願意縫製禮服的話。我就正式邀請你們來參加舞會。」


    「——什麽?」


    潘蜜拉眨了眨眼睛。


    克莉絲望著潘蜜拉,兩人不禁麵麵相覷。


    要正式邀請我們去奧爾索普家的舞會?


    不會吧……奧爾索普家是報紙會報導消息動向的名門家族啊!


    雖然說著名裁縫師參加舞會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但那也是隻限於有家世背景的人而已呀。


    為什麽他要這樣做呢?無法看穿對方的意圖,潘蜜拉因而沒有接話,漢諾瓦見狀便看著潘蜜拉,並緩緩地露出微笑。


    「沒錯,就是會有許多上流階層紳士聚集的場合。你不用擔心喔,不隻有克莉絲汀小蛆,還有身為店員的你我也不會忘記的。雖然說不是你來縫製,但是在委托工作方麵並沒有改變,我想你對舞會也有興趣吧,潘蠻拉小姐?別擔心,世界上的男性都會好好看著你的。」


    漢諾瓦用著一切都了然於心的語氣說道,整個人的態度完全迴複到最初的客套無禮。潘蜜拉皺起了眉頭,直直凝視著漢諾瓦的臉孔。


    「——總而言之!」


    克莉絲將紅茶放在推車上走入店裏,潘蜜拉還在生氣。


    漢諾瓦才剛打完形式化的招唿離開裁縫屋,克莉絲為了要讓潘蜜拉的情緒冷靜下來,便去泡了杯濃濃的熱紅茶來,裏頭沒有加入牛奶。


    「那個人,居然把我當作是想抓住有錢少爺,看準機會就急著結婚的女人!還說什麽都是因為不甘心隻有克莉絲一個人受到關注,便自作主張寄出拒絕的信!」


    「因為潘蜜拉是個美人嘛,我想如果你出席舞會的話一定會相當耀眼的。」


    克莉絲邊將茶杯放至桌上邊說著。


    對於漢諾瓦的前來,不用說點心,甚至連茶飲她也沒招待。以潘蜜拉來說,這是相當罕見的一件事。


    而先不提這個,她居然還打從一開始就想要迴絕這次的委托。克莉絲不可思議的想著。潘蜜拉竟然有這麽討厭漢諾瓦呀。


    「才不是,你看他那種表情。因為當下不明白他的意思才沒有馬上反應過來,真是懊惱,我才害怕那種會被女性外表迷惑的男性呢!」


    「可是潘蜜拉永遠看起來都是漂漂亮亮地不是嗎?」


    「喜歡打扮跟勾引男人是兩迴事。我啊,如果要戀愛的話,隻希望是我的心受到疼愛。」


    「是這樣啊?」


    一看到克莉絲直眨著眼睛,潘蜜拉頓時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而噤口。


    潘蜜拉雖然會對客人講很多,但這麽一想起來,倒是沒怎麽聽過她本人對於戀愛的看法。


    「呃……我不是要說這個啦,這次的委托我想要迴絕,好不好,克莉絲?」


    「沒有迴絕的理由啊,潘蜜拉,而且現在也沒有訂單進來。」


    克莉絲說道。


    潘蜜拉不敢相信地看著克莉絲。


    「……有啊,克莉絲,要我說出來嗎?」


    「可是,我想漢諾瓦先生是真的很擔心艾蒂兒小姐呢。」


    「——是因為夏洛克告訴你不用擔心嗎?」


    克莉絲驚訝地抖動著肩膀。


    潘蜜拉一邊喝著紅茶一邊看著克莉絲,咖啡色眼瞳中藏著嚴肅的神色。


    克莉絲很清楚她這種眼神。總是努力不讓自己本性迷失的潘蜜拉,每當內心有一絲絲退怯之時,這就是她堅決不讓自己的軟弱被看見的表情。


    克莉絲垂下了雙眼。


    「為什麽……會在這時候講到夏洛克的名字?」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吧,克莉絲?」


    潘蜜拉將茶杯放到了桌上,猶豫似地頓了半晌,然後吐出一大口氣。


    「我想夏洛克並沒有騙你,而艾蒂兒小姐也的確是個很好的人,真是個美人呢。隻是,我不希望你為艾蒂兒小姐縫製禮服。如果艾蒂兒小姐和夏洛克的婚事已經確定談不成,那就另當別論,可是既然現在還在進行的話,那為什麽你一定還要幫忙讓艾蒂兒小姐變得更美呢?」


    夏洛克……夏洛克——


    「婚事……」


    克莉絲喃喃地念著。沒錯,記得曾經在遙遠的某處聽過這件事。


    克莉絲按著腦袋。


    (我沒有與艾蒂兒小姐締結婚約。)


    是呀,他是這麽說的啊。克莉絲終於想起來了。


    為什


    麽一直忘記這件事呢?夏洛克要與艾蒂兒結婚啊。


    (你應該知道才對,我不可能與別人締結婚約的。)


    (相信我,雖然不曉得要到什麽時候,可是總有一天會讓這些都明朗化的。我不會和任何人結婚……)


    克莉絲抬起頭,微微一笑。


    「話說迴來……確實是有這件事呢。雖然我也很驚訝……不過應該不會吧,夏洛克是這麽說的喔。」


    「他有為奧克斯賽馬會那天的失約道歉了嗎?克莉絲。」


    「……奧克新?」


    「對,他沒有說什麽嗎?關於艾蒂兒小姐的事情?」


    (我很抱歉。)


    「夏洛克他已經道歉了,他說因為有無法拒絕的事情……這也是沒辦法的。」


    「是沒錯,雖然約好了,可是臨時沒辦法赴約也是常有的事,這也沒辦法。可是如果是我,在這種體諒的想法浮現之前就會先生氣了,你有對夏洛克生氣嗎?」


    克莉絲看著潘蜜拉,她不明白潘蜜拉到底想說什麽,什麽事情已經說到不想說而正困擾著呢?


    「一定要……生氣嗎?夏洛克已經好好道過歉了。」


    克莉絲再次重複說道。


    他對於奧克斯郡天沒能見麵的事情道了歉,就隻有對那件事。


    啊啊……不能這樣想,克莉絲搖搖頭。是啊,他已經道歉了,也叫我相信她,還說他不會跟任何人結婚,隻要這樣就夠了。


    是這樣沒錯吧?克莉絲問著自己。那個人不但喜歡我,而且也值得相信吧。克莉絲真的很希望有人能肯定地告訴她這樣沒錯,她雖然一直望著潘蜜拉,潘蜜拉卻隻是一臉厲色。


    「克莉絲,你在奧克斯賽馬會那天,真的沒有看到夏洛克或是艾蒂兒小姐嗎?」


    潘蜜拉相當執著於艾蒂兒的事,克莉絲覺得有些反感。


    潘蜜拉那模樣簡直就像一點都不信任夏洛克似地。她應該是覺得如果艾蒂兒穿上『薔薇色』的禮服,夏洛克的心就會被擄獲吧。


    「任何人我都沒有見到喔。我不是說過了,因為現場實在太多人,我太過驚嚇就昏倒了。」


    克莉絲迴答道,其實她真的不太願意迴想起那天的事。


    潘蜜拉以無法讚同的眼神注視著克莉絲,然而像是沒有得到任何答案似地,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我也有不對,或許是我忘了你跟我是不一樣的。」


    潘蜜拉喃喃地說著。


    「潘蜜拉並沒做什麽不對的事情喔。」


    「大概吧,這些都無所謂啦。總而言之,我要迴絕艾蒂兒小姐的委托。」


    「為什麽?這樣太奇怪了,我剛剛也說過,並沒有迴絕的理由。」


    「你無所謂,但我卻不想!」


    潘蜜拉斷然說道。


    克莉絲被那聲音打斷而陷入沉默,她至今從沒有與潘蜜拉意見不合過。


    想來潘蜜拉大概是終於得以一吐為快,隻見她唿地吐了口氣,接著將熱紅茶送至了嘴邊。


    「你下次什麽時候要跟夏洛克見麵?」


    潘蜜拉轉換了話題。


    克莉絲聞言微微地一震。


    盡管想要喝下紅茶,卻沒有辦法好好地喝入口,而唿吸也逐漸變得越來越困難。


    「唔……他說等工作結束之後,想要去哪裏走走……」


    克莉絲小聲地說著,並低下頭來。


    然而事實上——他們並沒有做任何約定。而潘蜜拉聽了之後,表情稍稍和緩了一點。


    「嗯,我想這樣也不錯,你要再穿上新的禮服喔。」


    「……我不會再穿了。」


    「你跟夏洛克兩人獨處的時候,他有說什麽或是碰觸你,讓你覺得不舒服嗎?」


    「怎麽這麽說呢,並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因為那個人……是個相當體貼溫柔的人。」


    頭好暈,胸口也很難受……


    察覺克莉絲模樣不對勁的潘蜜拉隨即站了起來,差不多就在這同一時間,克莉絲的腦袋頓時一歪。


    「克莉絲!」


    血色從克莉絲的臉上退去,潘蜜拉以熟悉的態勢環抱住克莉絲的肩膀。


    「……對不起,潘蜜拉……」


    「別說了。最近都沒發生這種情況,我還以為已經好了呢。來,慢慢躺下來。」


    順著潘蜜拉的動作,克莉絲躺到了長椅上,眼睛無力地閉著。


    潘蜜拉則是趕忙去廚房倒水。


    夏洛克……


    克莉絲一麵喘著氣,嘴裏一麵呢喃著最愛的那個人的名字。


    就因為是這麽地痛苦,才一直不想要等待的;明明覺得隻要喜歡的人喜歡就好……


    克莉絲閉著眼睛,隨著唿吸逐漸受到抑製,無法平息的不安也洶湧翻騰而上。


    內心猶如空了一個缺口,她現在好想見到夏洛克。


    夏洛克一定會望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沒事的,一切有我在。輕撫著我,心想著好喜歡我……


    然後就這樣而已,接著那個人就會迴到我無法進入的場所去,而我永遠無法擁有那個人。


    不對,我錯了……隻要我相信,隻要相信的話就能夠……


    一對碧藍雙瞳凝視著自己,是美麗的裝飾水果——艾蒂兒·奧爾索普。


    克莉絲微微睜開眼睛,視線裏出現自己的小小手掌心並心想——無論什麽都好,我好想工作。克莉絲能做的事情,就隻有縫製禮服而已。


    (媽媽……)


    克莉絲突然間想起三年前離開的母親——當時她那不被容許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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