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不是什麽值得報上名號的人喔。」


    這已不知是第幾次了。被眼前的金發青年問及名字,潘蜜拉的臉龐不自然地僵硬,勉強地做出迴答。


    這已經是第二次和他跳舞了。一開始的方舞,因為舞伴會更換的關係,要閃躲還算容易;但是當換成華爾滋的音樂,就得一起跳到音樂結束才行。


    「是因為有不得不隱藏的家世背景?還是已經有了未婚夫了?」


    「嗯……大概就是那樣。」


    「可是你跳舞跳得很差呢,剛剛也踩到我的腳了吧?」


    這是人家第一次跳舞,會踩到也是理所當然的啊!都已經說不要了,是你硬拉我來跳的吧?而且也先提醒過你我不太習慣了!


    雖然潘蜜拉很想這麽說,但要是暴露出自己的出身就很會麻煩,所以她也隻能堆著笑臉。雖然她毫無畏縮,但若對方是有身分地位家庭的孩子(對方雖然有告知名字,但潘蜜拉當然不可能會認識),隻會給巴恩滋家添麻煩的。


    「不太習慣社交舞啊?不是住在倫敦吧?」


    「嗯。」


    「沒有在這附近的公園和劇場看過你——而且,你的皮膚就有如陶瓷一般,難道是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


    「是的,總是待在室內。」


    「手部的線條也意外地漂亮,平滑又不過細,相當具有魅力。」


    「謝謝您的稱讚,我想一定是因為拿重物的關係。」


    「重物?什麽樣的重物?」


    像是肉塊啦、鐵鍋啦,或是厚重的布捆。


    潘蜜拉當然不可能這麽迴答,隻是以笑容答道:


    「這個嘛,比如像是您的心情呀。」


    所以不要再靠近我了!雖然潘蜜拉是想要不經意地表達出這個意思,然而對方似乎誤會了什麽,還露出燦爛的笑容,湊近她的臉。


    「真希望讓你拿更多一點呢。今天已經有很多人約好要和你跳舞了嗎?」


    什麽約好要跳舞,講得簡直像是工作一樣。對了,這麽說來,記得好像哪裏有貼出一張今天所要演奏的曲目一覽表。所謂的千金小姐還真是辛苦呢——潘蜜拉又在莫名的情況下感到佩服,同時朝對方露出微笑。


    「嗯,不巧是的。」


    「今天會見到令尊嗎?如果會的話,希望能直接和他談談換舞伴的事,如果你舞伴的其中一人有我的朋友就更好了。」


    「這個我就不太曉得了。啊,音樂停了喔。」


    潘蜜拉鬆口氣地放開對方的手。


    「啊,等等!」


    潘蜜拉假裝沒注意到男子的叫喚,就這樣離開現場。


    雖然對於華奢的地方存有好奇心,但自己又不是為了跳舞而來的。要是就這樣接受陌生男子的邀請,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總之不逃走不行,潘蜜拉如此心想並找尋著出口,但對方卻意外地執拗。他在張望四周並找到潘蜜拉後,便走了上前。


    在牆邊的女性們,莫名地以要看不看的曖昧表情望著潘蜜拉,還有從後頭過來的男子。潘蜜拉找尋著巴恩滋家的小姐們,但似乎是在跳舞的樣子,沒看到半個人。


    糟糕——潘蜜拉相當地狼狽。在店裏的話另當別論,但她可不知該如何在這種地方優雅躲避男士,要是奔跑的話會很醒目。又不能說些難聽的責備。


    當她焦急地尋找著出口時,她感覺到了一股視線。潘蜜拉望向視線來處。


    在那裏的是一位金發略帶點灰色的男子,困惑似的望著潘蜜拉。


    雖然一下子想不出名字,不過她記得這張臉。潘蜜拉頓時露出一臉「我找了你好久」的表情,提起裙身快步走向那男子身旁。


    「您好,以前我們曾經見過麵呢。」


    「——果然是你啊。」


    男子——比爾德眨著細長的眼睛,露出和善的笑容。


    太好了!雖然隻有過兩次交談,但他還記得潘蜜拉。而且似乎還是個比她想象中更懂得玩笑的男子。潘蜜拉壓低聲音輕語道:


    「麻煩你帶我離開這間房間,我會心懷感激的。」


    「小事一樁,公主。」


    比爾德朝同伴揮揮手便離開,然後朝潘蜜拉伸出手臂。


    盡管潘蜜拉瞬間有些猶豫,不過因為感覺到身後男子正在靠近,便迅速地挽住了比爾德的手。


    男子微微張開口,頹喪地肩膀一垂。潘蜜拉在比爾德的護送之下離開了大廳。


    「你喜歡隱藏身分出沒於這種場合是嗎?裁縫小姐。」


    當被叫做是裁縫小姐的時候,潘蜜拉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比爾德雖然一副覺得有趣的樣子,但比起來更多的是疑惑。潘蜜拉因不熟悉場合與平常沒在穿的晚宴禮服而湧出的緊張,頓時放鬆了下來。


    「有很多原因啦。但是你幫了我一個忙,謝謝。可以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我的事情嗎?」


    潘蜜拉隨著比爾德的步伐,一麵緩緩地走下無人的階梯,一麵說道。


    以金色和琥珀色裝飾的樓梯,扶手是選用幾乎沒有接縫處的胡桃材質。石頭自然不做作地鑲嵌在白色家具上。一切的物品都保持物質原本的光芒。


    「這個嘛,該怎麽辦呢?雖說不是沒有裁縫師參加舞會的例子,但『薔薇色』的層級是否與奧爾索普家相匹配又另當別論了。」


    「我們是有確切收到邀請函的喔,隻不過因為麻煩,我才沒有報出名字而已。」


    「哦?」


    比爾德眯細了眼睛。真是一個小心的男人,得好好注意自己說的話才行,潘蜜拉心想著。


    「前一陣子替奧爾索普家小姐縫製了禮服,對方似乎是很喜歡的樣子,所以便招待我們來以作答謝。」


    「哦……好吧,問太多也是失禮,而且我也是牽扯上你的其中一人。既然來了,就一起跳舞吧?」


    又來啊?潘蜜拉似乎隱藏不住這樣的煩躁心情,比爾德見狀不禁苦笑。


    「我可沒有意圖喔,隻是因為你太漂亮了,讓我忍不住想和你跳舞看看而已。」


    「不用擔任其他千金小姐的舞伴沒關係嗎?」


    「剛好有點厭煩了。戀愛遊戲雖然有趣,但馬上就會膩了。還沒有向你自我介紹吧,我是比爾德·戴維,是子爵家的兒子。」


    雖然早就知道名字,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聽他向自己正式介紹,行儀意外地相當規矩。潘蜜拉稍微卸下了一點心防。


    「我是『薔薇色』的店員,潘蜜拉·奧斯汀。你是艾蘋小姐的男伴?」


    剛步下階梯,玄關正好開放,另一組樂團進到了屋內。比起樓上,這邊有更多親密的男男女女,他們紛紛去到庭院。雖然比樓上的大廳還要狹小——但在寬敞度仍堪稱足夠的房間裏,和緩的小步舞曲正演奏著。


    「我沒想到連你也會跟我提到艾蘋。」


    「我和艾蘋小姐是朋友喔。柯奈莉亞小姐也是,她也曾經是我們店裏的客人。」


    雖然話說得不經意,然而比爾德卻似乎受傷了,表情略顯不悅地牽起潘蜜拉的手。


    「艾蘋小姐和芙蘿蕾絲在一起。她似乎是不喜歡我的樣子。柯奈莉亞被一些奉承者包圍著,一點問題都沒有。如果要出入上流社會的話,最好還是避免講話太過直接喔,潘蜜拉。」


    「明白了,我不會再講的。」


    潘蜜拉迴答。總之,那不是潘蜜拉該去顧慮的事情。


    比爾德和柯奈莉亞兩人是戀愛關係這件事,她從克莉絲那裏聽說之後就大致猜到了。


    柯奈莉亞的奉承者……也就是男性吧?畢竟是妙齡女子,又是美麗的公爵千金,被男士


    們包圍自是相當普通的事情,不過比爾德似乎心情沒有很好。


    比爾德引領舞步的技術比起剛才那位男子好上了數倍。潘蜜拉一邊跳舞一邊望向四周。


    「你在找誰,潘蜜拉?你也有愛慕的人嗎?」


    「嗯,這個嘛——你知道夏洛克·哈克尼爾先生吧?」


    潘蜜拉緩緩地說出口,並且迴想起比爾德說過夏洛克一些傳聞的事情。


    比爾德頓時意外地顯露出一副苦澀表情,但是當潘蜜拉一抬頭望向比爾德,他隨即又恢複方才的豁達模樣。


    「夏俐應該是和艾蒂兒小姐在跳舞,不然就是四處招唿問候著吧。」


    「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是同學,大概已經認識十年了。不過,如果是希望我幫你介紹,那是白費力氣的。因為那家夥不喜歡自己靠過來的女人。」


    「那他和艾蒂兒小姐的事情呢?我聽說他們訂下了婚事。」


    「那個呀,大概是流言吧,真是遺憾。不過對你來說應該算是幸運吧。」


    麵對自己鼓起勇氣的詢問,比爾德卻像要讓潘蜜拉泄氣般,迴答得相當幹脆。


    比爾德用著比剛才還要粗暴幾分的力道,拉近潘蜜拉的手。


    「如果是朋友的話,應該比女士們之間的八卦可靠吧。夏洛克先生是誠實的人嗎?」


    潘蜜拉挑選著話語,若無其事地問著。


    「誠實啊,除去戀愛上的事情。」


    「——講得還真是坦白呢。你知道他戀人的事情?」


    「好幾年前的事了。但最近的我就不知了。但我可以保證他不是會尋找一時慰藉的人,這對你來說,應該是一件可惜的事情吧。」


    「如果想在女性身上尋找一時慰藉的話,最好不要講這種話喔。」


    「那是因為你不會成為慰藉的對象。」


    比爾德伶俐地迴嘴後,重新用力抱緊潘蜜拉。潘蜜拉毫不留情地拍打比爾德的手。她可沒有親切到還反問對方「你這是什麽意思」。


    「話說在前,我可是裁縫店員喔。」


    「對喔,我都忘了。」


    比爾德笑道。


    「誠實雖然是件好事,不過他也有占有欲強的一麵吧?」


    「怎麽說呢,他不會做出有損紳士形象的事情。」


    「控製別人之類的事呢?」


    「不會,因為他不想被這麽對待。自己是如此,而對方也同樣誠實,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如果和戀人意見相反時,會發生衝突嗎?」


    「要是被責備的話會很厭煩吧,這不管誰都一樣。為什麽你想知道這種事呢?不過你的確像是會和男性發生衝突的類型。」


    「我才不會呢,畢竟沉穩的人是最好的嘛。」


    「理想還真是高呢。神的弟子也是會意見不合的,都是因為愛。」


    「那夏洛克呢?」


    「他並不會有任何猶豫。既沒有要向戀人索求的東西,也不會改變自己的作法。誠實、穩重,因為沒有衝突,也沒有愛情。」


    比爾德的話講得諷刺,聽起來像是覺得羨慕,又仿佛帶有一些同情。


    「意思是如果和戀人有紛爭的話,就會分手?」


    「對。平常是很溫柔,但一旦讓他覺得麻煩的話就會。夏洛克對人並沒有那麽執著,他喜歡自己一個人,而且他打從根本就是個貴族。比起戀愛,尊嚴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啊。」


    潘蜜拉思考著話語的意思,同時如此迴答。


    也就是說,即使有了戀人也不會全心投入,各自自由地過著生活,覺得合不來的話就結束的意思嗎?還真是淡薄的交往呀。


    與夏洛克最近對克莉絲的態度來看,還真是一點都合不起來。


    (是唯獨克莉絲比較特別嗎……)


    這種想法再怎麽樣都太一廂情願了。雖說她身為克莉絲的摯友是很想這麽認為,但應該也有些狀況是戀人之間才能明白的吧。


    不曉得是否對潘蜜拉的表情有所誤解,比爾德以嚴肅的口吻說道:


    「為了表示我對你的感謝——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了——但我要給你一個忠告,放棄他吧,因為他是個像冰一樣的男子。」


    「很冷漠的意思?」


    「對,雖然光就外表看起來是漂漂亮亮的,但他不會讓人碰觸到裏麵冰凍的東西。我本以為他幹脆和艾蒂兒小姐好好走下去的話就會穩定下來,但一切都在在顯露出那樣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呀……」


    潘蜜拉呢喃著。


    克莉絲似乎認為,夏洛克是一個相當強悍而溫柔、正直並且有包容力的人。(不過潘蜜拉倒不這麽認為……)


    總而言之,比爾德認同夏洛克這個人——似乎是抱著一種近似尊敬的心情。能受到同性的尊敬,並不是一件壞事。


    「總之,好像不是很適合我的人,光聽就覺得麻煩了。」


    「就是這樣。如果是你的話,要怎麽樣愉快地享受戀情都可以。像我這種男人的話就沒辦法了,反而還覺得羨慕你呢。」


    比爾德的眼瞳中落下了一層暗影。接著,他突然用力地拉了潘蜜拉的手。


    「為了迴報我泄漏朋友的重要情報,能不能稍微陪我一下?潘蜜拉。」


    「咦?等一下,你做什麽——」


    「沒什麽大不了,你就這樣不要動。」


    比爾德再次抱住潘蜜拉的腰,保存良好的晚宴西服香味籠罩住潘蜜拉。


    潘蜜拉雖然驚訝,卻越過比爾德的肩膀看到某個女性身影,隨後理解到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接待室大大的窗邊是通向庭院的,有張桌子放在該處,各組不同的人馬聚集在樹下談笑著。


    而潘蜜拉看到柯奈莉亞就在其中一群人裏頭。


    柯奈莉亞被三名男性圍住,清爽的森林色禮服上半身緊緊貼合著曲線,然後在腰下一點點的位置蓬展開來。因為沒有將裙擺做成垂落拖曳款式,所以隱約可看得見趾尖。盡管是在談笑之中,但很明顯她的視線總掌握著比爾德。


    柯奈莉亞在比爾德背對她緊抱住潘蜜拉時,詫異似地睜大了眼睛。


    接著一個轉身背對兩人。


    「——你,你放開我,比爾德爵士!」


    潘蜜拉受不了地推開了比爾德。


    「為什麽?你不是能明白嗎?柯奈莉亞在那裏,正被男士們圍著。」


    「我是明白,但這真的是爛遊戲。她也一樣,明明她也喜歡著你。」


    「怎麽可能,既然這樣的話,那為什麽她都不和我說一句話?」


    比爾德自嘲著。潘蜜拉錯愕地望著比爾德,他沒有看到柯奈莉亞剛剛的表情。


    「比戀愛更重要的是自尊啊?看來這部分你也是一樣。」


    潘蜜拉好不容易才說了出來。


    音樂這時停了。潘蜜拉望向樹木處,就見到柯奈莉亞正努力擺脫一直黏著她的男士們,準備一個人要離開去到庭院深處。潘蜜拉慌忙說道:


    「我是不怎麽明白啦,但現在有個大好機會喔,比爾德。」


    比爾德轉過身,望著逐漸消失遠去的柯奈莉亞背影。


    「什麽意思?潘蜜拉,我剛剛也說過了,在這種場所最好避免講話那麽直接——」


    「那要看時間點和場合,如果想留住她的話,就趕快追上去!她現在是一個人。一定是在等你。」


    潘蜜拉打斷比爾德那拖拖拉拉想做個漂亮收場的話語,並推了他的背部一把。


    其實她真正是想要踢他一腳的。


    比爾德有些迷惘地來迴望著柯奈莉亞消失的


    方向及潘蜜拉,接著似乎下定決心,朝另一邊走去。


    所以我就說嘛,貴族還真的是……潘蜜拉一麵如此心想,一麵因為覺得多少迴報了一些人情而感到安心。


    夏洛克在牆邊談話的一群人當中看到了母親,並趁母親不注意時離開了大廳。


    芙蘿蕾絲沒有在附近,仔細看便發現原來是在大廳角落和安迪跳舞。安迪雖然不擅長麵對這樣的場合,但是也盡量努力地陪伴著芙蘿蕾絲。


    該做的事情總算大致完成,而且也和幾個被母親帶去認識的千金小姐跳舞了。奧爾索普伯爵果然不會出席的樣子,這點讓夏洛克鬆了口氣。


    夏洛克手拿著飲料,正準備去露台吹吹風,但因為見露台上已經有客人在那裏了,於是他隻好作罷。接著走去人比大廳少的接待室裏,到窗邊喝著飲料。


    周圍的聲音也能稍微傳到這裏。窗簾是采用與大廳相同的明亮顏色,在厚重的暖爐上方,掛著一幅大概有夏洛克的背那般大小的畫作。那張畫作繪的是騎乘在大馬背上的中世紀青年們,大概是奧爾索普伯爵家的祖先們吧。


    盡管一直想和他攀談的女士們始終坐在長椅上,不過夏洛克望著窗外不讓自己與她們視線相交,對方也就都沒有開口。


    現在的情況,很難說能不能在舞會的第二場溜出去,夏洛克心想。


    不僅有出乎預期的重要人士出席,再加上他四處去打過招唿了,要是第二場不在的話反而會受到注意。


    話說迴來,他原本就沒有可以傳話給克莉絲的方法。


    雖然安東尼已經告訴過他巴恩滋家的更衣室位置,但夏洛克怎麽也不可能去那種地方。盡管找潘蜜拉出來是最保險的方式,但他覺得自己也不想告訴潘蜜拉兩人見麵的時間。


    「午安,哈克尼爾侯爵,久仰您的大名。」


    聽到自己的名字,一迴過頭就見到一名北歐模樣的削瘦男子,過來向夏洛克打招唿。這位男子是有著淡金黃色頭發的熟人。


    「午安,艾德華·威靈頓爵士。」


    「您一個人嗎?艾蒂兒·奧爾索普小姐呢?」


    「獨占英國之花可是不被允許的,我正因為不受她青睞而感到沮喪呢。」


    「這是真的嗎?但兩位在開場的方舞跳得相當好呢。」


    「她喜歡的是那支舞,而不是我。第一場先認識,第二場深入了解。要是遵循傳統作法,我想我已經出局了。」


    夏洛克如此說著。


    雖然與艾蒂兒跳了數曲,不過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談。猜不透艾蒂兒真正的想法——雖然有些可惜,但總而言之,他是覺得慶幸的。


    大廳這時換上了別的音樂。在接待室的千金小姐們臉上綻放出了光芒,陸陸續續地進到了大廳。其中有一位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腳步,舍不得似地望著夏洛克,然而看到夏洛克連眉毛都沒挑一下,隻好放棄似的走進了大廳。


    「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囉?」


    「是的,我不會是她的對象。」


    艾德華似乎因為夏洛克的話而湧上信心,欣喜地離開了現場。


    看來他也是一名追求艾蒂兒已久的求婚者。夏洛克這時放下心來。


    身為舞會之花的千金小姐,這樣才符合她呀。比起一位不會迴應她愛情的男子,艾蒂兒比較適合被許多求愛者包圍。


    接待室終於沒有任何人了,夏洛克這才靜下心來吹著風,啜飲著飲品。


    然而這時——門打開了,一名高大的男子走了進來。


    夏洛克眯細了眼睛,是他認識的人。


    雖然已許久沒有見到麵,不過他不可能認錯。一頭柔順的長金發,帶有點藍的灰眼瞳——男子體魄結實強健,一眼就可看出曾身為一名軍人。取代手帕插在黑色晚宴服胸前的是一朵矢車菊,那是一朵顯得自然隨意的藍色花朵。


    是傑瑞德·桑代克——


    「午安,侯爵。我就猜想您應該是一個人。」


    傑瑞德露出笑容,緩緩地朝夏洛克走去。


    「午安,傑瑞德先生。隔壁目前情況最為熱烈,不去跳舞嗎?」


    夏洛克仍沒有改變態度。他冷淡地說著,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將玻璃杯送至嘴邊。


    「我並沒有跳舞的權利,畢竟沒有收到邀請函,隻因為有認識的人才能進門而已。」


    「是艾佛列特·哈克尼爾公爵的朋友?」


    傑瑞德勾起嘴角笑著,但並沒有否認。


    因為他是父親的知己。


    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夏洛克才無法保持平靜。


    桑代克事務所是一間專門調查奇怪事情的事務所,艾佛列特不可能沒有提供任何報償就與這種男子相識。


    盡管不能告訴克莉絲,但夏洛克並不認為他會與『薔薇色』搭上關係隻是出於偶然。


    「今天你真的很出色,夏洛克。真想讓克莉絲看看,你知道她與你現在在同一個屋簷下嗎?」


    「請你不要直唿克莉絲——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件事?是克莉絲告訴你的?」


    盡管夏洛克如此問著傑瑞德,然而傑瑞德一點都不在意夏洛克惡劣的情緒。


    「我進來宅邸時看到了,而且『薔薇色』好像也公休。我隻是想,如果潘蜜拉出席的話,說不定她也會在現場,然後就多留心注意了。她今天是以仆人的身分前來,真是可憐。」


    「照理說應該有收到邀請函才對,不出席參加舞會是她自己的選擇。」


    「那是大家——包括你在內——拚命阻止的結果。我認為,克莉絲說不定是想出席的,真令人心疼。你下次什麽時候會與她碰麵?」


    夏洛克沉默不語。


    「為什麽問這個?」


    「我是在想,能不能在你之前先和她見到麵。」


    傑瑞德順口地說著。


    夏洛克眉頭皺了起來。他注視著傑瑞德。


    這個男人是在挑釁我嗎?雖然不覺得他會知道克莉絲信件的內容(就算是在晚上,隻有一點點的時間也沒關係——工作的部分會暫且休息——不可能會知道的啊!)


    不管怎麽說。這個男人沒有權利見克莉絲。況且還想比我先見到她,是要做什麽啊!是看準克莉絲個性順從這點,想好好利用她見不到我的寂寞嗎?


    「你和『薔薇色』沒有任何關係吧,明明也沒有什麽事情,一直糾纏在未婚女孩子四周,這樣我覺得對她沒有任何益處喔,傑瑞德。」


    夏洛克以嚴厲的聲音說著。


    「你不也是一樣?夏洛克。」


    「我不一樣。」


    「原來如此。那你就好好地對待她吧,她是那麽可愛的人。如果有什麽話要轉達的話,我可以幫你喔,畢竟你太惹人注目了嘛。」


    「非常感謝你的一番好意,不過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我真的是帶著一番好意才這麽說的,我想你是太過防備了。」


    傑瑞德最後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著,背過牆壁離開。


    穿過長長的走廊前往奧爾索普家的寬闊圖書室,音樂也有播送至該處。主辦人似乎有思考過樂團的位置,好讓音樂聲能夠充滿宅邸所有的角落。


    夏洛克很喜歡圖書室,因為從書背就可以看出該宅邸主人的興趣和智識。奧爾索普家的圖書室裏排著好幾個書架,相當實在地排放著書本,是一間依喜好設置的房間。


    才一踏進書架處,就聽到有戀人竊竊地談笑著,於是夏洛克便走到深處,以免打擾到他們。


    窗邊就隻有花瓶座,不見茶幾或是書桌。打開花瓶座的抽屜,裏麵則是空空如也。


    夏洛克歎了口氣。


    如果有紙張和


    筆的話,就能寫封簡單的信,並且拜托誰轉交。


    果然還是得請潘蜜拉轉達最保險嗎……還是要找個可以理解他的女性朋友呢?要不要拜托傭人?想到這裏是奧爾索普家宅邸,就覺得很是麻煩。


    夏洛克腦中頓時閃過傑瑞德的臉,他的確是很擅長這種事,而且身上好像也會帶著筆的感覺。


    但是他絕對不會拜托傑瑞德。


    居然說了「可愛的人」,傑瑞德一定對克莉絲抱持著好感,而他自己也承認,若是那個男人,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幹嘛偏偏……


    傑瑞德單身,又有受到社會認同的才幹,是個優秀的男子……


    年紀比我還大——大概大多少?如果不是貴族的話,財產狀況呢?住處?還有經曆呢?


    或許我有必要再好好講清楚,讓克莉絲明白才對——


    夏洛克搖搖頭。再繼續思考傑瑞德的事情下去,隻會覺得莫名其妙,於是便在腦海中作結。


    音樂雖然還在持續,不過跳舞的部分稍稍告一段落,客人們似乎正在用些點心的樣子。這麽說來,除了用餐的房間之外,好像還在庭院的一部分區域擺上了許多餐桌。


    夏洛克猶豫著應該要怎麽辦,想要迴大廳,卻下意識地停住腳步。


    因為他看到有兩名女性正從走廊上迎麵而來。


    夏洛克眯起了眼睛。


    走來的是艾蒂兒,而艾蒂兒也注意到了夏洛克。艾蒂兒身旁有位穿著製服的黑發侍女。


    夏洛克並沒有笑。當他腳步一停佇下來,艾蒂兒便有些嚇一跳似的,然而卻也沒有加快腳步,來到了夏洛克麵前。


    來來往往的女性們都紛紛互相拉拉衣袖,一麵竊竊私語的同時,一麵看著夏洛克和艾蒂兒。


    「午安,夏洛克先生。」


    艾蒂兒先開口。表情自然,好像夏洛克在這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


    「午安,艾蒂兒小姐。你在這裏好嗎?要是你不在的話,舞會也熱鬧不起來吧?」


    夏洛克形式化地迴答著。而艾蒂兒聞言微微一笑。


    「你也是一樣呀,夏洛克先生。」


    要是就這樣退開的話未免不自然,夏洛克瞄了瞄圖書室的門,剛剛那對戀人緊緊相依偎,離開到外頭去了。唯獨他們沒有看向夏洛克和艾蒂兒。


    「進去圖書室裏吧?裏麵沒有人。」


    「還真是固執呢。你不去大廳嗎?」


    「沒有視線注目比較好。為了你著想,最好還是不要被看見你和我在一起。」


    「謝謝。不過你不需要擔心我。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艾蒂兒以清澈的聲音說道。形狀姣好的嘴唇,有如小巧的水果一般。


    艾蒂兒相當地冷靜,那模樣和之前夏洛克告知她不能結婚的時候不同。


    最初相識的時候——夏洛克迴想起自己向艾蒂兒打招唿,她穩重迴話的模樣。兩人和比爾德以及柯奈莉亞。四個有著同樣出身的人曾是好友。


    「在找個需要的東西,我原本以為這房間應該會有。」


    「我可以幫得上什麽忙嗎?」


    「——不。」


    雖然夏洛克姑且先是迴絕了,但他又稍微想了一下。


    在確認過沒有任何人在圖書室之後,他進到了裏頭,而身後的艾蒂兒也緩緩地跟了進去,


    「你在找什麽?」


    「那個……」


    夏洛克重新轉向艾蒂兒,罕見地結巴著。


    像這樣站在眼前一看,艾蒂兒確實是相當美麗。明顯與其他女性不同,讓人不禁覺得不能隨便輕易與其交談。


    或許在這種時候應該是要這樣迴答——我在找你。我一直在等你的到來,你才是我用一輩子的時間所追求的——


    艾蒂兒注視著夏洛克,然後忽然轉向一旁,命令侍女說:


    「你去外麵,關上門,布裏姬。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我明白了。」


    侍女——布裏姬離開去到一外頭。


    一關上門,走廊上的燈光受到遮擋,室內頓時變得昏暗。


    夏洛克走到了窗邊,艾蒂兒則保持一定的距離跟著夏洛克。風從打開的窗戶吹進來,窗簾隨風搖動。兩人稍稍有些距離地互望著彼此。


    不要膽怯,夏洛克心想。這不像我。


    艾蒂兒今天一直是冷漠地對待夏洛克,在她身邊有許多的愛慕者,艾蒂兒簡直就像女王一般君臨舞會現場。夏洛克身為受到指定的男伴,同時又是一個被放著不管的可憐男子。


    在經過數秒決定好自己應該有的態度之後,夏洛克不禁苦笑。


    他盡量若無其事地說:


    「真是傷腦筋,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其實我是想問能不能借我紙和筆。」


    「紙和——筆?」


    「嗯,剛好有一點必須要傳達的事情。」


    艾蒂兒納悶地微微傾著頭。


    房間裏的微弱燈光正搖動著,光線從窗邊射了過來,藍白色般的月光照映出艾蒂兒穠纖合度的身影。


    「為什麽在舞會上需要紙和筆?」


    「大家都這麽做呀,在跳舞空檔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聯絡方式,然後交給對方。」


    「我認為你不需要這麽做。」


    艾蒂兒說道。因為月影遮擋的關係,教人看不清楚她的嘴邊是否帶有微笑。


    是諷刺還是認真的?應該要怎麽迴答呢?夏洛克決定假裝什麽都沒注意到。


    「就如你所知,我是很笨拙的。隻不過,真的是——」


    「要交給誰?克莉絲汀小姐?」


    艾蒂兒並沒有順水推舟,這讓夏洛克頓時感到驚慌。當兩人獨處時,艾蒂兒並不會像她的柔美外表那樣迂迴說話,她會用比較直接的說話方式。


    傑瑞德也是,怎麽不管哪個家夥都一樣……


    「嗯,是的——為什麽會知道?」


    夏洛克放棄地迴答。


    「畢竟受邀者名冊之類的東西我還是會看。」


    艾蒂兒冷淡地說著。


    「這樣啊。如果不行的話也不要緊,我會想其他的辦法。隻不過因為剛好你出現在這邊,我才想拜托你看看。」


    「也沒有那麽多所謂的其他辦法,我來替你轉達吧,她人在哪裏呢?」


    艾蒂兒靜靜地說著。


    月亮又再次露臉。


    艾蒂兒的臉色慘白,眼瞳裏看來仿佛蒙上了一汪水影。


    夏洛克臉上沒了笑意。


    「——艾蒂兒小姐。」


    「布裏姬,進來。」


    艾蒂兒一個轉身,朝向了門口,唿喚著她在門外的侍女。


    「等等夏洛克先生說的話,你要牢牢記住,一字一句都不可以弄錯,然後傳達給一位客人。請你安心,夏洛克先生,布裏姬是可以信賴的侍女。」


    艾蒂兒以公事性的口吻告訴侍女。


    夏洛克注視著艾蒂兒。


    這是怎麽一迴事?夏洛克思考著。他無法理解,艾蒂兒究竟想在他身上尋求什麽?


    不是友情——並不是像那樣的東西。艾蒂兒對我還是抱有愛慕的心情。


    那麽,為什麽?


    誰管那麽多!夏洛克切舍了自己的感情。這些跟我沒有關係。如果在這裏讓艾蒂兒有所期待的話,就隻是重蹈奧克斯那天的錯誤而已。


    夏洛克放棄試圖去理解艾蒂兒,他張開口,機械性地說道:


    「在舞會第二場抽身離開,十二點時在先前告知的地點等待。」


    艾蒂兒瞬間閉上了眼睛。感覺到她的上半身猛然一晃,夏洛克下意識地伸出了手,然而艾蒂兒並沒有倒


    下。


    「克莉斯汀小姐在哪裏?夏洛克。」


    這是艾蒂兒第一次拋開敬稱。夏洛克迴答:


    「她在巴恩滋家的更衣室,負責幫忙換裝的工作。」


    「——艾蒂兒小姐——」


    「沒關係,布裏姬。你要好好轉達這些話,任務達成後就把話忘記。」


    「等等,還有一件事。」


    就在布裏姬要行禮離開之前,夏洛克迅速地又補充道:


    「我要再追加一點。薔薇花雖然是在秋天綻放,但隻要是這花香還彌漫的期間——就這樣告訴她。」


    「照這樣轉達。」


    「我明白了。」


    布裏姬輕輕致意過後,消失在門外。離去時確實地關上門,一時變得明亮的房間。忽然又變得昏暗。


    布裏姬離開後。夏洛克和艾蒂兒仍以原本的姿勢杵立在原地。


    「那是詩的其中一節?」


    先打破僵局的人是艾蒂兒。她靜靜地問著。


    「——不是,並不是什麽重要的話。」


    「你沒有辦法出席舞會第二場嗎?」


    「我會迴來的,大概在黎明,舞會快結束的時候。」


    夏洛克迴答。


    「剛開始那幾個小時,留在現場比較好不是嗎?應該也有人期待著和你一起跳舞。」


    「那樣就會變得很難脫身了,所以打從一開始就不在現場比較好。」


    「坦白說,你是不是忘記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員?我說不定會向父親告狀,有關於夏洛克·哈克尼爾侯爵的無禮行為。」


    「你不會做那種事吧。」


    「不,我還做得出別的事情。」


    艾蒂兒緩緩地跨出。


    她來到夏洛克麵前。


    艾蒂兒的白色禮服翻揚,可以看見其透映出的纖細身體。耳際的閃耀鑽石耳環,宛如破裂的光之碎片。艾蒂兒如月之女神般地望著夏洛克。


    「別的事情——什麽意思?」


    夏洛克問著。艾蒂兒揚起頭,蒼藍色眼瞳猶如寶石一般閃動。


    艾蒂兒張開她的小嘴。由於聽不見聲音,夏洛克望進了艾蒂兒的眼瞳裏。金色的長長睫毛就在夏洛克的胸前。


    接著,艾蒂兒轉向一旁。


    「——我開玩笑的。」


    艾蒂兒如此說道。


    那是他至今從未聽過的口吻。那是帶著某種篤靜、如哭累了的少女般的聲音。


    艾蒂兒如推開夏洛克似地離開他,準備緩緩走向門的那一頭。鋪了厚厚地毯的地板上,沒有聽見一丁點聲音。


    「——我對你感到很抱歉。」


    就在兩人的肩膀要交錯而過之際,夏洛克開口說道。


    艾蒂兒頓時停住腳步,卻沒有望向夏洛克。夏洛克也仍注視著前方。


    「道歉的話就別再說了,已經說得夠多了。」


    「但是,我沒有辦法不說。我對你抱持著敬意,想必那是因為你和我很像的關係,因為你和我是同一類的人。如果我是冰的話,你也是冰,你不會被感情牽著走;而我,則是想和你建立起友情。」


    「那麽——克莉斯汀小姐呢?」


    夏洛克一瞬間安靜了下來,然後緩緩開口表示:


    「克莉絲是不一樣的,和所有的人都不同。」


    艾蒂兒轉向夏洛克。


    而夏洛克也望向艾蒂兒。


    「你錯了。」


    艾蒂兒正視著夏洛克,並隻說出了這麽一句話,然後就從夏洛克身旁離開。當她踏出步伐時,兩人的肩膀幾乎要碰往一塊兒,白色禮服的柔軟裙擺亦碰觸到夏洛克的腳部。


    巴恩滋家姐妹中的次女米蘭妲,似乎找到了已經決定好的舞伴,交代了「舞會第一場的後半時間,要和對方在庭園中度過」之後就離開。潘蜜拉便陪著艾莉思站在大廳角落,望著跳舞的男男女女。


    原來這就是社交圈啊……潘蜜拉像是局外人般地遠觀著跳舞的男女,尤其是女性的身影。


    其中也有『薔薇色』的客人,與在店裏時所看見的相較之下,不管是說話和動作都各不相同。


    這和原本的容貌並無關聯——就算與光憑臉蛋則遜色於潘蜜拉的女性相比也是一樣。不管潘蜜拉再怎麽打扮自己,還是比較接近那些在現場來去工作著的傭人們。


    在潘蜜拉的身旁,巴恩滋家的姐姐艾莉思若無其事地朝一名男性送秋波。艾利思算是個美人,而且舞也跳得不錯,隻是不曉得是否因為年紀較大,前來邀請跳舞的人似乎沒有那麽多。


    雖然潘蜜拉覺得,既然如此找認識的人一起跳就好了,但當她一這麽提議,艾莉思便激動地說:「怎麽可能做那種事呢!」讓她再也說不出什麽來。


    潘蜜拉也為了出席而惡補了很多功課,但對於這種情況時的應對,似乎也有著不要出鋒頭的默契……


    「晚安,艾莉思小姐。」


    當她正處於恍神之際,一道聲音傳了過來。那是來自一名戴著領結、腹部略微突出的男性。艾莉思頓時滿臉笑意。


    「啊,晚安,皮耶先生。今天您是特地過來的?」


    「是啊,畢竟是今年最後的舞會。呃——這邊這位小姐是?」


    被艾莉思頂了頂,潘蜜拉慌忙堆起笑臉。


    「晚安,我是潘蜜拉。」


    「是我的朋友,因為是鄉下姑娘,所以比較沒有注意到細節。皮耶先生,您接下來要和哪一位跳舞呢?」


    「其實就是因為還沒有決定,才前來提出邀請的。所謂的鄉下,是指哪一帶呢?看起來相當地年輕,是不是才剛出席社交圈呢?潘蜜拉小姐,你喜歡跳舞嗎?」


    「這孩子會踩到男性的腳的。唉呀,音樂停了。那麽我們走吧,皮耶先生。」


    「那個,呃——」


    「我會在這邊看著,艾莉思。」


    潘蜜拉迅速地說道,並目送著艾莉思走入大廳之中。


    隻要待在牆邊的女性人群之中,就能夠避免太過醒目了。而且艾莉思雖然嘴上抱怨了許多。但似乎頗為慶幸有潘蜜拉在。


    潘蜜拉一邊喝著從侍者手上接過來的飲料,一邊看著跳舞的男女。


    沒有聽過的華爾滋舞曲開始了。雖然她完全不懂曲目,但因為小提琴中有一把拉得相當出色。當演奏到樂聲較為突出的部分,甚至令人想閉上雙眼聆聽。


    潘蜜拉一邊任自己徜徉在樂聲之中,一邊不知為何望向了敞開的窗戶。


    雖然有聽說伊恩也來了,不過今天一次都沒見到麵。


    伊恩會跳舞嗎?潘蜜拉一這麽想,便隨即露出苦笑。想來一定是大踩女性的腳,說很多次抱歉的話,氣氛也會因為講些無聊的話題而惹得女性生氣吧。


    如果是潘蜜拉的話,她就不會生氣。因為配合著這樣的音樂和伊恩跳舞,想必是件很愉快的事。不管說什麽,她應該都會笑才對。


    至今和好幾名男士跳過舞才注意到,潘蜜拉並不醉心於如詩般的話語。


    或許這和她不懂詩或戲曲也有關係,然而無論是怎樣浪漫的話語,聽在耳裏總會讓她冷靜地分析大概是什麽意思,然後思考迴嘴的話語。潘蜜拉會不禁享受起吃驚的男性狼狽得不知如何是好,或者是苦笑著舉白旗投降,抑或是笑著迴嘴的反應之中(但是所謂社交界的男性,為什麽大家都是這種反應呢?碰巧一起跳舞的女性的來曆,這種事情應該無所謂不是嗎?)


    伊恩個性直率,不詩意也不浪漫;而相對的,潘蜜拉自己想到什麽也會直接就這樣說出來。


    她無法想象伊恩會喜歡跳舞,而且往後肯定也沒有機會和他一起跳舞——


    正當她


    注意到似乎有某種光芒從大廳的門口灑落進來之時,才發現原來是艾蒂兒。潘蜜拉不經意地望向該處,就如同附近的女士們一樣,忍不住想要湧上歎息。


    果然是相當美麗呢,潘蜜拉心想。


    從初次見麵,艾蒂兒便閃耀動人。不僅僅是五官姣好,還有那纖細身影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及身段,都是其他千金小姐們所未能及的高雅。


    可是——潘蜜拉迅速地掃過大廳的男土們。


    與女士們相較之下,男性們就沒那麽注意艾蒂兒了。


    距離最近的一群男土,正努力地逗著眼前的少女們。其中一位身材圓胖、禮服的打扮也頗為怪異(看那邋遢垂落著的領結!啊啊,真教人想幫他重新係好!),還有另一位的笑聲聽來高亢煩人,也不在乎身旁上了年紀的女性們皺起了眉頭。


    畢竟艾蒂兒也不可能將他們列入考慮,所以當然也就不在意了。


    艾蒂兒又在短短時間內被眾人包圍,就快要看不見她的身影。


    不久之後,這次是一位身影修長的男士,迅速而無聲地進到了大廳中。


    大廳的人們悄悄望向他,是夏洛克。


    他在一群人之中是屬於較特別的一類,擁有一頭偏長的黑發,高大而四肢結實。最重要的是他那帶著憂鬱的榛木色眼瞳,美麗深遂得教人幾乎望得失神。不禁讓人遐想那裏頭究竟藏著什麽。


    他沒發出一點聲響地繞過大廳,緩緩地步行而去。


    夏洛克相當具有貴族味且冷淡,盡管醒目卻沒有耀眼的光芒,唯獨他的四周圍仿佛凝聚著冰冷的空氣。沒有人一下子就靠過去,是因為明白他並不喜歡這樣。


    周遭的女士們全像是看著孤寂、美麗又神經質的野獸般,望著夏洛克。


    他第一次來到『薔薇色』時就一副了不起的模樣,並不是因為她們是裁縫屋,而是那就是他原本的性格。潘蜜拉如此心想著。


    夏洛克環視大廳,找尋著某個人。雖然也望過潘蜜拉所在的那一帶,但不確定他有沒有注意到潘蜜拉。接著,當他一看到艾蒂兒之後,便毫不猶豫地朝那邊走去。


    潘蜜拉看著夏洛克一點兒也不在意艾蒂兒周圍的愛慕者,就這麽向艾蒂兒提出跳舞的邀約。


    盡管今天已經看了好幾次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麵,但她感覺有種與先前不同的氣氛。


    艾蒂兒高傲地點點頭,接受了邀請,臉上不見微笑。


    夏洛克牽著艾蒂兒的手,兩人從一群人中走了出來,去到中央。


    舞曲開始了,那是有些哀傷、寧靜的馬厝卡舞曲。


    艾蒂兒和夏洛克如畫一般地行過禮後,開始跳起舞來。


    真珠色的禮服和藍灰色的晚宴西服舞動著。兩人都沒有笑容,甚至一句話都沒有交談。即便貼近到一定程度的近距離,兩人也沒有接觸到彼此。有時候視線相互交錯了的話,無論誰先,反正就是會別開視線。


    潘蜜拉聽見身旁的婦人們,開始暗暗地交頭接耳了起來。


    「——潘蜜拉?」


    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她抬起頭,就見夏洛克走近自己。


    「午安,夏洛克,受歡迎的人很辛苦吧?」


    潘蜜拉以平常的聲音迴答道。


    從那之後就接著曲調較快的華爾滋和波爾卡舞曲,夏洛克的舞伴一位換過一位地跳著。沒有特別偏心誰,毫無遺漏地對所有的千金小姐露出冷淡的笑容。


    但是,當他像這樣一靠過來時,終於露出稍微有些在意周圍視線的模樣(就是比平常還要裝模作樣的意思)。盡管如此,也不過是和在『薔薇色』喝咖啡時的樣子差不多。


    她沒有想到夏洛克會在這裏和她說話。


    「不會辛苦,畢竟這裏就是我本來所處的地方——要喝飲料嗎?」


    「好的。你早就注意到我在這裏了嗎?」


    潘蜜拉問著。夏洛克拿來新的玻璃杯,遞給潘蜜拉。雖然裏頭摻有些許的酒,但潘蜜拉覺得無所謂。好不容易到現在終於習慣了這個場合,感覺喉嚨也渴了。


    「起先並沒有注意到,還以為是沒看過的美人,仔細瞧才發現是你。」


    「還真會講話呢。明明就一臉專心地應付著跳舞邀約。」


    「那叫做義務,女性也不是認真的,畢竟大家都看我是興致索然的家夥。」


    「是這樣嗎?」


    「是啊,但不要告訴克莉絲,我不想讓她操多餘的心。」


    果然還是克莉絲呀,潘蜜拉微笑著。身為親友看到對方慎重對待戀人,感覺還真是不錯。音樂這時停止了。


    「操多餘的心不也挺不錯的嗎?」


    「當然。我想比起本人,你應該更擔心吧?要不要跳舞?我教你。」


    「這也是義務?」


    「不,隻有你是不一樣的喔,這位我連名字都不曉得的美麗小姐。」


    夏洛克頓時變得恭敬,並誇張地朝她伸出了手。潘蜜拉幾乎要噴笑出來,不過今天晚上也隻能原諒他了。


    潘蜜拉握上夏洛克的手,兩人往大廳中間跨出步伐。為了不輸給夏洛克從容的表情,潘蜜拉也勉強地堆起笑容。


    「知道這首曲子?」


    「曾經聽過呢。」


    「這是史特勞斯的『春之聲』。今天的樂團還滿不錯的,機會難得,你就好好享受吧,潘蜜拉。要享受跳舞,訣竅就是得認為自己是美麗的。這你很擅長吧?」


    「很擅長啊。但就算你叫我享受,在這種狀況下我也很難辦到。」


    「好像是呢,今天晚上的你好像和平常不一樣。」


    夏洛克一放開潘蜜拉的手,如花瓣般的粉紅色禮服於是翩然飛舞。因為那是最喜歌的小提琴音色嘹亮的一刻,潘蜜拉因而開心了起來。


    「跳得很好。沒想過有機會和你一起跳舞。」


    雖然很想象對其他男性一樣玩笑迴應,但舞蹈一開始就沒有那種從容了。或許也是因為曲調速度較快,但主要是夏洛克拉著潘蜜拉的手,沒有一絲猶豫地開始讓潘蜜拉跨出最大的步伐,就算她想打混,夏洛克也不放過。


    「等……等一下,我還沒有習慣啦!」


    「我知道啊。」


    夏洛克依然牽著潘蜜拉的手,冷靜自若地迴答著。知道還這麽做!雖然潘蜜拉很想這麽對夏洛克生氣,但在這種場合也不可能說這種話。


    夏洛克竊竊一笑。沒有想到平常在『薔薇色』的口舌之快,會在這裏被報一箭之仇!


    不愧是擅於擔任女性的護花使者,透過視線、手以及身體的動作,夏洛克依序教著潘蜜拉下一個動作。潘蜜拉感到不知所措,幹脆就放棄地跟隨著夏洛克的帶領。像這種情況,不要囉哩囉唆地就任由他去,想來應該才是上上之策吧。


    真不溫柔,令人筋疲力竭。與到目前為止跳過舞的男性都不一樣。


    可是——該怎麽說呢,感覺卻相當地有朝氣。


    希望有所扶助的位置,他的手就一定在那裏。被放開來時稍微令人感到焦慮,然後在最佳的時機確實做出動作。當身體逐漸和音樂配合起來時,潘蜜拉感覺到自己融入了至今始終覺得尷尬的周圍氣氛之中。


    禮服翻揚舞動到幾乎可以看見腳踝的地步,那感覺竟不可思議地好。


    方才夏洛克和艾蒂兒,明明簡直像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婦,隻是淡漠地跳著舞呀!


    「不要繃緊身體,潘蜜拉,我是你的朋友。」


    「你覺得男女之間能夠有所謂的友情?」


    「坦白說一直不認為,但我有了不同的看法。我對你的想法,再怎麽樣就隻能說是友情而已呀。」


    當逐漸習慣這樣直接的交談時


    ,潘蜜拉這才總算能夠露出微笑。她總算是迴複了從容,話題一轉。


    「這之後要和克莉絲見麵嗎?」


    潘蜜拉問著。


    當然是沒有做什麽約定,但或許會和夏洛克見麵,這是克莉絲告訴她的。因為安東尼還特地將信件送到了巴恩滋宅邸。


    「我會在舞會第二場的時候抽身離開。以工作的角度來看,光是第一場就已經做夠了。雖然時間可能會晚一點,不過我會送她迴旅館的,不要擔心。」


    「這樣好嗎?」


    「沒有什麽好或不好,而是必須這麽做。」


    夏洛克果決地說著。


    「你深深被克莉絲吸引呢,不過克莉絲也是一樣。」


    潘蜜拉錯愕無奈地喃喃說著,夏洛克則有些不好意思。


    「大概是吧。」


    夏洛克難得坦率地迴答了。始終維持冷淡的表情,這時如少年般綻放著笑容。


    那是她至今所見過最具有魅力的笑容,潘蜜拉一瞬間腳步踉蹌了起來。


    ……真是不小心呢。她如此心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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