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叫道:“大哥不可。”


    “可,為什麽不可?”黃鍾公卻不管,“能換得這黃藥師的《碧海潮生曲》,我那《七弦無形劍》又有什麽好在意的?!”


    忽的。


    黃鍾公轉過頭對著禿筆翁和丹青生。


    “三弟,若你見到了張旭的狂草真跡,你願不願意拿你的《二十八招石鼓打穴筆法》去換??”


    “還有你,四弟,要是你知道見到了北宋範寬的《溪山行旅圖》、《雪山蕭寺圖》、《雪景寒林圖》這些真跡,你會怎麽辦?”


    丹青生毫不猶豫說道:“當然是傾盡我之一切去換!!”


    黑白子聽了也不再勸了。


    他們兄弟四人,各自癡迷琴、棋、書、畫,他完全能理解大哥的心情。


    他剛才反對,主要是習武之人出自對自己武功保密的本能。


    可他想到,這洪康身為【東邪】傳人,不缺高深武功;而且,如此年紀,內功修為已經不弱於自己等人了,自然不存在什麽圖謀武功的說法。


    洪康沒想到黃鍾公第一次見麵,就提出交換武功的想法。


    或許,對於黃鍾公來說,《碧海潮生曲》不是武功,而是一首絕妙的曲子。


    不過,能這樣光明正大的說出來,足見是個坦蕩之人。


    黃鍾公看到洪康沒有說話,頓時抱拳躬身,行了個大禮。


    洪康迴過神來:“大莊主不必如此,我對大莊主的琴技亦是深感欽佩。”


    黃鍾公喜道:“這麽說,洪兄弟是同意了?!”


    洪康笑著點點頭。


    “大莊主可有筆墨紙硯,我現在就把曲譜寫下來。”


    黃鍾公連忙打發禿筆翁去取上好的毫筆與紙張。


    對於洪康如此光風霽月之行,“江南四友”心中暗暗佩服。


    他們清楚自己大哥的水平,能得黃鍾公如此推崇,這《碧海潮生曲》非同小可!


    “哈哈哈……”


    黃鍾公五十多歲的年紀了,此時笑起來卻如同得了好吃的童子一般。


    但,同時他自覺占了便宜,心中不好意思。


    黃鍾公道:“洪兄弟等會兒。”


    他轉身走進內室,再出來時手裏拿了一個瓷瓶。


    黃鍾公指著瓶子說道:“這是昔年先師所賜的兩枚藥丸,對於增長功力,補身療傷,頗有良效。這就送了給洪兄弟,也算是一點見麵禮了。”


    洪康見瓷瓶的木塞極是陳舊,心想這是他師父的遺物,保存至今,自必珍貴無比。


    自是推辭不受。


    黃鍾公搖了搖頭,說道:“我四人絕足江湖,早就不與外人爭鬥,療傷聖藥,也用它不著。我兄弟既無門人,亦無子女,洪兄弟你推辭不要,這兩枚藥丸我也隻好帶進棺材裏去了。”


    話至此,洪康就不再客氣。


    同時心底也對“江南四友”師父的身份有點好奇。


    能教出“江南四友”這樣藝術和武功共同發展的,究竟是何等奇人?!


    更何況,在洪康是感應裏,黃鍾公的內功修為可隱隱還在莫大先生之上。


    想來,以前在江湖上,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洪康問道:“大莊主,不知令先師是……?”


    黃鍾公迴憶過往,說道:“先師仙去多年,而且,並非江湖中人,他的名諱估計已經沒多少人知道了,不說也罷!!”


    黃鍾公似有感懷之意,他的三個兄弟也都是神情怏怏。


    丹青生長髯一擺,借著酒意吟道:“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呐……!”


    禿筆翁亦是搖頭晃腦一聲:“數點梅花換米翁!哎……”


    祖千秋、丁堅、施令威不明其意,而洪康在心頭默念幾句後,猛地一抬頭,道:


    “南腔北調人!?”


    “嗯……莫不是青藤老人徐文長??!”


    “江南四友”全體一震,黃鍾公更是難掩驚喜。


    “洪兄弟竟然知道先師名諱?!!”


    禿筆翁更是繞著洪康轉了三圈,奇道:“不可能啊!師父他從沒在江湖上走動過,甚至他就不是江湖人,洪兄弟你是如何猜到的?!”


    祖千秋和丁堅他們麵麵相覷。


    能教出“江南四友”這樣的人,自然是前輩高人無疑。


    可聽到洪康說的這個名字,他們發現自己還是不知道這徐文長是何人!


    “本來是不知道的。”洪康說道,“可是四莊主一句“南腔北調人”,讓我想起了這一位離奇超脫之異人。”


    洪康思起徐文長的經曆,讚歎道:“文長先生病奇於文,人奇於時,詩奇於字,字奇於畫,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


    “可惜啊!”


    “雖然文長先生眼空千古,獨立一時,但時運不濟,加上不屑於結交那些達官貴人,故其名聲不出於越地。”


    “江南四友”這才確定,洪康是真的知道自己師父的。


    黃鍾公念此,心有惆悵,一杯水酒下肚。


    心想著:“師父,終究是有人還記著你啊!”


    同時,看向洪康的目光裏更添幾分親近之意。


    他們兄弟四人,早年間也想做出一番事業,可囿於出身,最後於仕途無望。


    轉身入江湖,想著也能為天下蒼生出一份力,沒想到這江湖上亦都是些蠅營狗苟之輩,黑白不分,爭權奪利,損人利己……


    幾十年下來,無尺寸之功於世間。


    最後,四人心灰意冷,退隱這孤山梅莊,接了個看守任務,也不用去跟別人勾心鬥角了。


    禿筆翁說道:“師父他雖過的清苦,但是求仁得仁,有何怨乎??”


    嘴裏說著有何怨乎,可禿筆翁的神情低落,可想又豈是真的無怨?!


    眼見現在氣氛逐漸變得淒清。


    丹青生忙道:“哎!斯人已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來,我們滿飲一杯……”


    冷酒入愁腸,


    今夜明月長。


    …………


    第二日。


    洪康難得的睡到日上三竿。


    本來多年來,他已經習慣早起。


    可是昨晚,實在是興致高昂。


    又奈何祖千秋雖然是酒國前輩,平常自詡酒量過人,可惜遇到了“江南四友”。


    光是丹青生一人,就把祖千秋給喝趴下了。


    接下裏,他們都是和洪康邊聊邊喝。


    無論他們聊什麽,洪康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氣氛一起,更是推杯換盞不斷。


    和黃鍾公談音律,與禿筆翁說書法,與丹青生演劍法;


    至於黑白子,洪康雖不善棋道,可是他以前閑暇時刻,倒是記住不少名局。


    於是乎,黑白子那張冷臉也融化了。


    幾個內功修為達到一流的人一個勁兒的敬著洪康,饒是以洪康的超人體質,都感覺到了久違的醉意。


    “洪爺,你醒啦!”


    洪康一開門,見到的就是丁堅。


    丁堅昨晚喝得不多。


    他畢竟隻是梅莊的管家,雖然“江南四友”都視他如兄弟,可他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


    “咦,丁兄這麽早啊!”洪康打一聲招唿。


    丁堅隻是禮貌一笑。


    讓那些小廝送上洗漱用品。


    “洪爺,你先用著,飯食已經準備好了。”


    洪康問道:“幾位莊主呢?”


    丁堅答道:“除了大莊主外,其他三位都還在休息。”


    洪康咦道:“這個,我記得二莊主喝得不多啊!”


    他還記得,昨晚禿筆翁和丹青生兩人才是喝的最多的。


    丁堅笑道:“二爺昨晚得了洪爺的譜子,喜不自禁,通宵達旦研究,淩晨時分才睡下。”


    洪康失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哪裏!?”丁堅笑道,“對於二爺來說,那些譜子怕是任何奇珍異寶都比不上。”


    洪康對於下棋隻是略懂,是真的略懂。


    至少,比起他的簫技來說,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但他以往看的雜書頗多,倒是記住不少名局,比如說昭和棋聖吳清源的“大雪崩內拐定式”、“六合之棋”等等。


    這是一種感性又理性的遊戲。


    說它感性,是因為那些頂級高手常常因為靈感一激,落子奇特,成神來之筆;說它理性,是因為棋手們不僅需要縝密的布局,還得有超人的計算能力。


    洪康精神力量強大,記憶力近乎過目不忘,心算能力亦不是常人可比。


    但不知怎麽的,他對圍棋就是不來電。


    …………


    黃鍾公可能因為年紀大了,覺就逐漸變少了。


    他拿著《碧海潮生曲》的曲譜正在揣摩,越是研究越是讚歎。


    對於黃藥師之才,更是如高山仰止。


    “嗚嗚~~”


    簫音響起,逐漸悠遠蒼勁。


    聽起來,似乎黃鍾公已經掌握了這曲調。


    “嗚嗚~~唿~啾——”


    “咳咳……氣息沒控製好。”


    黃鍾公自語道,他剛才在真氣融入簫音時,出了岔子。


    可他沒有沮喪,而是準備再次練習。


    這曲子讓他找迴了那種初學者的感覺,不是曲調的難度大,而是真氣不好微操。


    “大莊主,洪爺來了。”


    外麵有人稟告,黃鍾公一喜,迎了出來:“洪兄弟醒了啊!”


    洪康和黃鍾公兩人移步院外。


    一番寒暄後,黃鍾公和洪康請教《碧海潮生曲》的一些技巧,同時也把自己對於《七弦無形劍》的心得和洪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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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康並沒有說要把《七弦無形劍》給學會,那還需要高超的琴技,他隻是著重了解其中聲音的如何幹擾真氣的部分。


    黃鍾公高興道:“能遇上洪兄弟這樣的樂道高人,實乃一快事啊!”


    洪康說道:“其實武林之中,亦有不少樂道妙手。比如說,南嶽【衡山派】的兩位當家,莫大先生和劉正風,一個號稱“琴中藏劍,劍發琴音”,而單論按孔吹簫之技,劉正風還在我之上。”


    黃鍾公點頭道:“【衡山派】的曆代掌門都是喜愛音樂之輩,可惜無緣一見。”


    洪康又道:“還有一人,撫琴奏樂,亦是一絕,可惜其人身份特殊。”


    黃鍾公追問道:“洪兄弟說的是何人?”


    洪康看了黃鍾公一眼,道:“日月教,光明右使,曲洋。”


    靜!


    寂靜!!


    洪康這話一出,黃鍾公的瞳孔頓時一緊。


    曲洋的琴技如何,他自然知曉,甚至,通過其琴聲,黃鍾公明白曲洋其人淡泊名利的性子。


    隻是……洪兄弟忽然提到曲洋是什麽意思?


    是無意的嗎??


    黃鍾公看到洪康說完後,表情很自然的倒茶。


    看來是我想多了。


    畢竟他們身上還背著個看守任務。


    不過,洪康這麽一說,黃鍾公自不會把話題繼續往音樂方向說了。


    這時,洪康開口道:“大莊主,這次洪康倒有個不情之請。”


    “洪兄弟但說無妨。”


    洪康看著丁堅說道:“在下鍾情武道,想以一式劍法換取丁兄的【一字電劍】。”


    要是尋常人這麽說,丁堅老早就一劍刺了過去。可他昨日已經見識了洪康的武功,自覺遠不是敵手,故而把視線投向黃鍾公,請他決斷。


    黃鍾公可以對自己的武功不甚在意,但對於丁堅,自己雖然曾經對他有恩,卻也不好隨意應允他的獨門劍法。


    “洪兄弟,這個……”


    “大莊主和丁兄不必為難,這樣,洪某先演示一番那招,丁兄再定奪如何?”


    黃鍾公說道:“這倒是占了洪兄弟的便宜了,老丁,此事的話,你自己決定即可。”


    接著,他放開喉嚨大喊:“來人,拿兩把劍來。”


    待到小廝拿來長劍,洪康屈指一彈,點在劍格之上,長劍立刻“鏗”的一聲急速出鞘。


    洪康身化殘影,再出現時,已經手持長劍,挺身而立。


    “好快!!”


    黃鍾公和丁堅目露駭異。


    昨晚洪康的輕功雖俊,可沒把自己的極速展現出來。


    擁有這種速度的洪康,進可攻,退可守。


    黃鍾公腦海裏不由得閃過一道紅影。


    劍尖指地,洪康說道:“洪某自創了《一十三式迴風舞柳劍》,這一劍便是其中一式,名為【風過留痕】,乃是劍法與身法的結合。丁兄,看好了。”


    嗡~


    空氣在輕鳴。


    這似乎是一劍,又似乎是很多劍。


    劍路真的宛如無處不在的風一般不可捉摸。


    “嗤嗤……”


    當洪康收劍之後,他左手自然伸出,一片葉子恰好落入其指間。


    他把葉子遞給丁堅,丁堅眼睛登時瞪得賊大,瞳孔卻相反,緊縮成針尖大小。


    隻因那片小小的葉子上,出現了一個“劍”字。


    “嘶~~”


    丁堅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這種極致的控製力,這種劍術……


    他也是一位使劍名家,能夠明白洪康的這種劍術到底有多驚人!


    他深唿一口氣,看向洪康的眼裏驚喜又忐忑。


    “洪爺……您真的要以這招劍法來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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