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擺了一道!喂!起來!笨蛋!死小孩!」


    深夜時分,沉睡中的杜德裏被愛達的聲音給吵醒。


    「唔……什麽,哇!」


    聽到耳邊的唿喚聲後,杜德裏張開眼睛,然而眼前竟是一片熊熊烈火。被火焰嚇到的杜德裏驚跳起來往後退,然後重重地撞到牆壁,發出巨大的聲響,接著旁邊的水壺掉在地上,碎片和水灑了一地。


    夜已深沉,宿舍的其他人應該都已經陷入熟睡,不知道這些聲音會不會傳到走廊上,一想到這裏杜德裏就感到非常焦躁。他一邊壓著劇痛的頭,一邊壓低聲音叫著愛達:


    「到底是什麽事情?半夜把人挖起來……」


    「不是說那個的時候。是那個叫作伊恩的男人!」


    杜德裏的眼睛用力地瞪著,愛達伴隨著火焰出現在他眼前。現在她的身影已經十分安定,沒有再次扭曲,這讓杜德裏些微地放下心來。


    「伊恩先生?」


    杜德裏心裏升起不祥的預感。當他知道伊恩可能就是那個黑衣男子後,心裏就一直有這種感覺。


    「被擺了一道。那個男人……把我給偷走了!」


    杜德裏眨了眨眼睛。愛達不就在這裏嗎?


    「他潛入了博物館……那個館長怎麽這麽無能啊!」


    說到這裏他終於聽懂了,原來她說的是雕像。杜德裏連忙再問了一遍:


    「伊恩把你的雕像從博物館偷出來了?」


    「我不是就是這麽說的嗎!」


    愛達一臉很不耐煩的樣子啐道。看起來就是一副很想把一動也不動的杜德裏一腳踹出去的樣子。


    「怎麽會?為什麽伊恩要做那種事……」


    「這種事情我怎麽會知道。可能跟館長說的那些話有關吧。」


    杜德裏愣愣地思考著。他昨天才剛從帕尼茲那裏聽說伊恩和阿修雷的關係。但是為什麽又會跟愛達的雕像被偷扯上關係?


    「那雕像現在怎麽樣了?」


    「那個男人拿走了。現在那個男人正拿著我在路上跑著……」


    愛達可以移動的範圍隻有知道她的杜德裏和帕尼茲,還有雕像旁邊。看來就算不在雕像旁邊,她似乎也可以知道『本尊』周遭的狀態。


    「那是在哪裏?」


    「不知道。我是知道街道的樣子,可是不知道你們怎麽叫……」


    杜德裏緊咬著牙關。而愛達現在一副快爆發的樣子。


    「你……難道不能自己把雕像拿迴來嗎?」


    「如果我可以的話一開始就不會叫你了。」


    他想起最初跟愛達相遇時,她命令杜德裏把雕像偷出來。愛達隻是一抹幻影,根本觸摸不到。那時無法如願以償的事情,沒想到現在卻以出乎預料的方式被實現了,還真是諷刺。


    「伊恩是怎麽把你從玻璃櫃偷出去的?」


    「他稍微轉動一下金屬的東西,然後箱子就打開了。那家夥把雕像跟放在旁邊的珠寶一起拿出來,然後再換成很類似的東西進去。接著依照原狀關上箱子,最後從博物館跑了出來。」


    箱子上麵粘著的金屬大概就是櫃門鎖吧。也就是伊恩用了某種方法得到了玻璃櫃的鑰匙,然後用事先準備好的贗品作替換。


    展示品的失竊偶爾會發生,通常絕大多數都是以個人收藏或是富豪階級為主,賣給他們或許會有不錯的價錢。但是滿心想為妹妹報仇的伊恩,其偷竊的原因應該不是為了錢。


    「到底想做什麽……?那個人……」


    杜德裏再次沉吟了,怱然問感覺到有個記憶片段正在腦海中閃爍。


    在夜晚的博物館中與愛達相遇的那個晚上。依愛達所言打破玻璃櫃的時候,那個櫃子『原本就是開著的』!然後櫃子四周飄浮著伊恩平日愛用的菸草味道。


    難不成那天夜裏,伊恩也潛進了博物館裏麵嗎?那天他原本也打算跟今晚一樣偷換展示物。而他之所以會就這麽讓玻璃櫃的鎖開著,自己跑掉,應該也隻有杜德裏靠近他這個原因吧。


    所以杜德裏才會差點被殺。因為他在不知不覺之間,竟然掌握到了伊恩進出博物館想要偷換展示品的證據。


    「原來……原來如此!」


    杜德裏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果然那個伊恩——


    「你在碎碎念什麽?」


    愛達看起來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杜德裏慌亂地繼續思索著。


    「可是為什麽一定要把雕像偷走不可?他恨的人應該是阿修雷先生吧……應該是阿修雷先生把你的雕像還有那些珠寶給挖掘出來的吧?」


    愛達聞言後滿臉怒火地點點頭。


    阿修雷是因為發掘到愛達的雕像,所以才能以這個功績進人博物館,現在為一個熱心研究的館員,杜德裏也很清楚這一點。如果伊恩也知道這件事情的話……


    「……咦?」


    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阿修雷比什麽都還著迷的東西卻讓伊恩給偷換掉了。用他特別準備過的——對他有利的東西?


    然後這偷天換日的行為絕對不能讓人知道。會想要殺掉偶然問察覺的杜德裏正好說明了這個事實。而這正顯示出他的意圖。


    「……原來如此。」


    真是個荒誕無稽的答案。但若是往這方麵一想就跟伊恩的行動完全吻合了。


    「對了,你的雕像沒事吧?」


    「嗯嗯……好像被推進一個很暗的地方。現在沒有再移動了。」


    杜德裏安心地吐了一口氣。看樣子伊恩應該是把偷到的東西給藏起來了。不過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把東西丟進泰晤上河,失去發掘品的危險性也不是說沒有。


    「……等天亮了再去帕尼茲那邊吧。」


    現在窗外仍籠罩著朦朧的月光。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都這個時候自己卻隻能說出這種話——他開始痛恨起什麽都做不到的自己。


    早上是傭人們工作的時間。


    每戶人家的女仆都是第一個起床的,她們打掃大宅前麵、為廚房添加炭火,開始一整天的勞動。杜德裏在太陽還沒升起的清晨,便打算進入博物館,而他先遇到的人就是帕尼茲的女傭。


    「居然在這個時間來……真不愧是王人的客人。」


    女傭一看到杜德裏的臉後便隨口說道,態度還是一樣地無禮。


    不過看到他的表情後似乎也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敲門將還在睡覺的帕尼茲給叫醒。怒吼聲還有哀嚎從臥房一直傳到客廳,聽起來與其說是主人與女仆,還不如說是媽媽和小孩比較貼切。


    「……什麽事?這麽緊急……」


    帕尼茲隻在睡衣外麵罩上一件長袍便走了出來。杜德裏用手指了指天空後,帕尼茲便立即明了便讓女仆退下。


    「昨天晚上,這個家夥在博物館裏麵的雕像好像被偷換掉了。」


    杜德裏簡單扼要地說完,帕尼茲的眼睛頓時大睜。


    「那是伊恩·布朗恩作的嗎?」


    「是的。你這家夥,每次都擺著一張館長嘴臉的臭架子,結果居然這麽無能……」


    愛達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現在時間寶貴,杜德衛伸出手擋在她的麵前阻止她。


    「唔……可是,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隻是我自己的想法啦……」


    杜德裏把他剛剛想到的事情慢慢地說了出來。


    「我認為伊恩先生應該想要否定阿修雷先生的研究或是其他什麽東西。因為那個雕像的發掘物也可能是故意仿造古物所做出來的贗品,不過應該有確認是不是真品的方法吧?如果把阿修雷管理的雕像換成贗品,然後再由自己告發那些都是偽


    造的。甚至是換成對自己有利的東西,藉此來完全否定阿修雷的研究也說不定。大家不會想到放在博物館裏麵的東西會被偷換,反而會認為是阿修雷的研究有問題。」


    如果要讓阿修雷墮入絕望之中,這便是最好的複仇方式。因為找不到殺害梅兒莉·安達鬆的證據,所以阿修雷被釋放了。而現在伊恩想要掠奪的正是阿修雷榮譽的證明。


    「那個男人!」


    聽到這番話,最先滿臉怒氣的是愛達。


    「每個家夥部盡做一些褻瀆我的事情!」


    她的周身冒出火焰漩渦,將四周映成火紅。看起來一副恨不得把伊恩燒掉的樣子。相對帕尼茲則是冷靜多了,平日表情豐富的老人,現在臉上像戴了麵具一樣,情緒漸漸隱藏在裏麵。


    「——我……」


    帕尼茲冷靜地開口說道。但是他的話中似乎藏著別的意思。


    「我認為我是為了眾人才盡心盡力地擔任博物館的館長。絕對不是為了私情或是私欲。複仇是屬於神明的領域,我絕對不允許有人為了這個原因就用肮髒的腳踐踏我的家園!一


    帕尼茲的話裏隱隱含著憤怒。從他緊握的雙拳便可看出端倪。


    「存在這裏的一切都是以前活著的人所遺留下來的東西。而我之所以守護著這些,是因為他們都祈求且希望著——把光輝帶給未來的人。而自己的軌跡有一天也會成為照耀未來的光輝,人們就是一邊如此祈求並且持續地生存下去。可是竟然有人把這些運用在陷害人上麵,我站在受女王陛下和臣民所任命的立場上,絕對不能認同!一


    他話中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巨人的足音般,巨大的聲音以及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壓迫感,讓杜德裏的身體不由地縮了縮。


    「哦,人類真是個淺薄的東西。這麽簡單的東西居然都想像不出來。一


    愛達收起火焰後飛落下來,嘴角微揚笑著說道。


    「那家夥似乎沒注意到自己也是曆史的一部分。總有一天也會成為過去的存在,最後被當作曆史竄改者。那麽就讓他被未來的人永遠恥笑吧。」


    這正是已經活了如此長久時間的她,才說得出來的詛咒。


    但是她忽然問晃動不定的身影卻與她的話互相違背。修長的雙腿還有翻動的紅色布料看起來都像在沙暴中一樣。她自己本身也對這樣的扭曲感到不快,皺起臉用手指碰碰雙頰。


    對了,愛達身上還有這個問題!杜德裏哀歎著。


    怒氣尖然問從帕尼茲的臉上消失無蹤,他認真思索了起來。看來他似乎是愈生氣愈冷靜的類型,難道也是因為這種人格特質讓他可以在異鄉爬到館長這個職位嗎?


    「曆史的追求其實是建立在脆弱的基礎上,而成為基礎的東西應該存在於這問博物館,不過這個收藏品竟然被掠奪了,不知道能否根據哈迪的紀錄來證明被偷換過的事……」


    帕尼茲撚著胡須沉吟道,杜德裏緩緩地拾起頭……


    「……我昨天就已經注意到了……」


    他轉向愛達,她正皺著臉一不意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確的話,那真正的雕像也許會變成妨礙,如果日後伊恩被人發現擁有雕像的話,那他自己的論點就會瓦解了……如果雕像被破壞了,那你會變成怎樣?」


    答案根本是預料之內的事。隻是不得不再確認一下。愛達苦澀的表情之下,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寄身之物不在的話我也會消失。僅此而已。不過對你而言應該是一箭雙鵬吧。」


    雖然早就能猜到這個答案,不過杜德裏還是覺得自己一瞬問意識飛向了遠方。


    他腦海裏浮現出那束凋零的白色花朵。花沒送到反而用石頭丟她,然後很久之後便聽到


    「她死了」的消息。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那時到底難不難過,隻是感到後悔而已。


    難道自己必須再一次地眼睜睜看著失去愛達卻又無能為力嗎?


    那個時候,自己有好多想說的話沒有說。像是在一起很開心啦、對不起等等。雖然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可是總比什麽都沒說就結束要好多了。


    而且眼前這名女神伸出了手想要幫忙自己,為此甚至使得自己本身的存在變得岌岌可危。飄在頭上的愛達,仿佛要被倫敦的白霧吞蝕進去一般,火紅的顏色逐漸變淡。


    「……怎麽會。」


    我還有話想告訴她。而且如果能再跟她多相處下去,今後他們之間應該還會有更多話可以說吧,隻要雙方可以互相諒解的話。


    從前自己因為很不擅長運動所以總是被嘲笑,現在也不喜歡吵架以及爭執。即使如此,現在自己也不能逃避——也不想逃避,這一點他心中非常地清楚。


    「帕尼茲先生。」


    杜德裏轉向帕尼茲。


    「什麽事?」


    「不能跟警察說東西失竊了。因為如此一來,伊恩先生必定會毀壞或是丟棄雕像。因為『真品』隻要一個就好。既然如此,那就隻能讓他本人先留著了,可是……我有一個想法。」


    「哦,說來聽聽看?」


    帕尼茲眼睛一眯笑了起來,帶著一臉感興趣的表情催促他繼續說下去,而杜德裏則是乾脆地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這次說出來的話比剛剛的推理還要荒誕無稽。


    「好吧,就依你所言去做吧,我會協助你的。」


    但是帕尼茲卻爽快地笑著迴答。反而是杜德裏自己麵有難色。


    「……真的可以嗎?」


    「讓年輕人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這是培養未來人才的秘訣。」


    他平靜地說道。而杜德裏聞言則是表情一鬆笑了起來。


    「不過,你先在那裏等一下。」


    帕尼茲說完便定進書房。可是片刻之間又折了迴來,手裏還拿著一包不知名的東西。


    「你先拿著這個,萬一有什麽狀況應該可以幫到忙。」


    打開布包,裏頭是一把小型的手槍。雖然杜德裏從來沒有實際射擊過,不過基本的使用方法倒是有聽哥哥說過。


    「……這是……」


    它拿在手裏比想像中的還重。冰冷的觸感讓杜德裏寒毛豎立。


    「你不是曾在街上被攻擊過?小心駛得萬年船。」


    杜德裏腦海裏又浮現當時在街上被襲擊的迴憶。那時候伊恩想要把自己殺掉,而現在自己卻同樣擁有能殺傷人的東西。一想到這裏他不禁升起一股想要逃離這裏的衝動,可是……


    「非常謝謝您,那我就先借走了。」


    自己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這麽一迴事。他在心中對白己說道。


    手上的槍依然冰冷,杜德裏覺得他的心有一部分也同樣冰冷了起來。


    「哦?」


    把書夾在腋下走在路上的伊恩停下腳步低聲道:


    「很久沒看到你了,你好像得了重感冒,所以一直臥病在床吧?」


    他的目光對上眼前認識的學生。而杜德裏·萊納斯也看到了伊恩,於是向他打完招唿後便朝他定了過去。


    「高燒一直不退還挺嚴重的,不過好好休息以後總算是複原了。」


    「可是你的病應該才剛好不久吧,不要太勉強自己了。」


    兩人的對話一如往常,伊恩還是低頭俯視著杜德裏,他細瘦的身體看起來有引起虛弱,不過似乎沒有大礙。手上還抱著不知道是什麽的厚厚的書。


    「可是因為感冒導致報告交不出來,因為我生病的關係所以得到教授的授權,但是他又指派了額外的作業給我,所以現在我又必須去查資料了。」


    杜德裏肩膀聳聳肩笑著道。


    「結果我又要常跑圖書館了,現在


    連圓形閱覽室的管理員都認識我了。」


    「哦,光聽你說話感覺還以為你是哪裏來的有名學者呢。」


    兩人同時聳了聳肩膀笑道。杜德裏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伊恩的眼睛微微眯起的樣子。


    「不過跟管理員混熟也沒有什麽不好啦,那裏的人懂的東西很多,我一告訴他們主題他們就會把書拿來,或是一起幫忙之類的。」


    「那這樣不就失去作業的意義了嗎?我要跟教授說哦!」


    雖然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對話,不過伊恩似乎還是帶著站在教職立場的感覺。


    「我也在閱覽室外麵晃了好多次。伊恩先生專攻的是安妮女王吧?我也有看到她的相關物品,真的很有趣。」


    伊恩是曆史學的助教,專攻近代史。博物館當然也有很多關於這個國家的東西。


    「我到處晃來晃去,隨便看看,偶爾也會有研究人員過來幫忙解說。有一個阿修雷先生,他跟伊恩先不一樣,他好像是專攻亞洲史的。」


    阿修雷·哈迪,這是個伊恩從來不曾忘記的名字。可是這個名字怎麽會從杜德裏的嘴裏說出來呢?他努力克製自己,不能露出僵硬的表情。


    「你對曆史也開始有興趣了?不是聽說你想當法庭上的律師嗎?格來斯頓首相也是一麵從政一麵研究荷馬,你乾脆也朝這方麵努力好了?」


    「請不要說這種不可能的事情啦……啊,不過說不定跟我有關係呢!」


    杜德裏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似地繼續說道。


    「我是阿修雷先生說的,最近發生了好幾件展示品被偷的事情。我就問他說偷走國家財產的目的是什麽,聽說好像是偷來賣錢的樣子。」


    伊恩感覺到自己的臉色血色盡失,不知道杜德裏有沒有發現,不過先不管這個了。


    「你……」


    「不過好像很簡單就能抓到犯人的樣子。因為在博物館裏的東西部是獨一無二的,就算賣掉應該很快就會被發現。這麽一來,法庭律師就有出場的機會了。」


    伊恩悄悄地吐了一口氣。但是他仍然不敢掉以輕心,盯著杜德裏。


    「當中有一個犯人頭腦很好,用贗品替換掉了。而且因為做得很好,乍看之下還真的看不太出來,也很難發現東西被偷走了。如果不跟真品此對的話……不過,嗯,應該也沒有用了吧。


    「哦,那又是為什麽呢?」


    「因為警察也不是這麽無能啊。」


    杜德裏乾脆地笑道。


    伊恩知道自己已經表現出十分興致勃勃的樣子。不過因為不知道杜德裏接下來會說什麽,所以也隻好冷靜地問下去。伊恩在心裏咬牙切齒。


    「嗯,就是好像有幾個阿修雷先生研究的物品被偷定了。像是古老的飾品和瓦片之類的,都被偷了,而且還把贗品放在旁邊,然後最近犯人被抓到,真品終於拿迴來了,所以大家都很高興,」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伊恩用力地擠出這幾個字。但是心裏卻拚命忍住動搖的感覺。


    他潛入博物館把東西偷換掉是兩天前的事情,也就是如果杜德裏說的是真的話,那麽在他之前就有人把東西給偷換過,而伊恩換走的正是那個仿冒品,至於一開始被偷走的真品在昨天就被送迴博物館裏麵了——


    「……不可能。」


    那個明明就是父親挖掘到的真品,不會有錯的。就算他這麽低喃著,現在手邊沒有東西,就算想確認也做不到。伊恩顯得一副焦急的樣子,而杜德裏則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不知道杜德裏是知道了什麽才這麽對他說,還是其實什麽都不知道,光從他的表情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雖說博物館很辛苦,不過你也很辛苦吧。感冒才剛好,你現在應該要把之前休息的份好好地補迴來才是。」


    「……請不要再說了……」


    伊恩拚命地像從前那樣地笑著。而杜德裏則故意歎了一口氣的樣子。


    「我還有工作,那我就先走了。」


    伊恩快步地先行離去,沒注意到身後的杜德裏一直凝望著他。


    「……唿……」


    杜德裏晃到長椅上,渾身一癱。心髒還是砰砰地跳著。


    「真丟臉,你這樣也算是個男人嗎?」


    在他頭頂上的愛達一副受不了的樣子說道。不過其實能像剛剛那樣若無其事地跟伊恩說話,他的膽識就已經值得誇獎了,他用力抱緊一直抱在胸前的書。


    書的中間挖空,裏麵放著跟帕尼茲借來的手槍。因為如果放在上衣口袋沒有鼓出來的話就會露餡,這是他費心思量才想出來的對策。還好沒發生突然間要拿出來用的狀況。


    當他提到阿修雷的名字時,伊恩依然神色如常。既然已經清楚伊恩跟阿修雷之間的關係,那他什麽反應都沒有才真的奇怪。如此間接證實了伊恩對阿修雷確實有什麽難言之隱。


    剛剛他對伊恩說的話完全是一派胡言,愛達早就證明了雕像一直都在博物館裏。先不管有沒有說謊,若是告訴他說被偷走的本來就是贗品的話,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會再迴去確認吧。


    前天杜德裏對帕尼茲說:「我會讓伊恩自己迴到發掘物的旁邊,所以請您幫忙跟蹤伊恩」。因此他才扯了這個謊,不知道計謀有沒有成功。


    「啊……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說出那樣的話。」


    想起自己因為說不過女生還對人家丟石頭的往事後,杜德裏覺得自己離能言善道實在還有一大段距離。人如果真的想做,還真的什麽事都做得到,他心裏不禁升起這種奇異的感慨。


    「唔,現在似乎沒有動靜的樣子。」


    愛達的行動範圍隻有杜德裏現在所在的大學校園、帕尼茲所在的博物館,還有雕像的所在地。他事先給愛達看過倫敦的地圖。接下來就等伊恩把雕像拿出來的時候再讓她去追上去就可以了。


    與伊恩的交鋒就先告一段落,好戲才正要上場。但是杜德裏卻依然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然後當天夜裏,事情便發生了。


    伊恩在博物館附近租了一間便宜的房間,把從博物館拿迴來的東西藏在那裏。雖然老板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不過在伊恩把小費遞給他之後便閉嘴了。伊恩飛快地衝進房間,從床鋪底下拖出一口箱子。


    箱子外表是由粗糙的木頭作成,而裏麵則塞滿綿料作為內墊,東西正放在其中。軟墊是為了要保護父親的遺物不使其受傷。


    「……不可能。」


    裏麵的雕像還有寶石怎麽看到都是真品沒錯。無論是瑪瑙的冰冷觸感還是黏上像的外觀。但是他才從杜德裏那邊聽到這個贗品作工十分細致。會不會隻有自己覺得這不是贗品,這個懷疑的念頭在他心裏一直揮之不去。


    「怎麽辦……?」


    專攻近代史的伊恩對於監定發掘物真偽的技術並不擅長。如果是去世的父親或是那個阿修雷的眼光可能還比較精準一些。


    令他不解的是那個杜德裏的話。他曾在晚上的博物館碰見過這個低年級生,也曾經一度想要封他的嘴。杜德裏在這個時候對他說這些話,是想要讓他產生什麽想法嗎?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可惡。」


    他以與平日大相逕庭的口氣用拳頭捶著地板。直到目前為止他應該都是複仇者的姿態。可是現在卻似乎有種掉進什麽陷阱中的感覺。這難不成是阿修雷的伎倆?還是……


    伊恩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臉上露出釋然的表情。


    這麽一來,隻剩下再次潛入博物館確認到底哪個才是真品這個辦法了。如果不知道的話乾脆兩個都拿走就好了。既然那個東西是伊恩父親的東西,那麽他從阿修雷手中拿迴來又有


    什麽錯?


    伊恩粗魯地關上門離開房間。


    「……是在這附近嗎?」


    帕尼茲指著倫敦地圖上的一點,杜德裏則是輕輕點頭。


    愛達似乎知道伊恩藏匿東西地點周圍的景象,當她說出附近建築物的特徵後,兩人猜測應該在倫敦裏麵。真是所謂的丈八燈台照遠不照近,就在布倫貝利區,這個離博物館和倫敦國王學院都很近的地方。


    「要怎麽做?雖然我想現在隻要出聲應該就能要得迴來……」


    「布朗恩現在正在這條路上栘動嗎……?這條路不是通往我家嗎?」


    根據愛達說的話,杜德裏的手在地圖上滑動。藉此表示出伊恩的行動。盯著紙麵的帕尼茲察覺地低吟說道:


    「確實是通往博物館的路。」


    「原來如此,那就跟你想的一樣了。」


    帕尼茲邪邪地笑了笑,伸出手像對待自己孫子一般在杜德裏的頭上摸了摸。


    當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很有可能是假貨,然後又不太能斷定真偽的時候,應該都會將兩個放在一起,去區別真假吧。當初杜德裏是這麽對帕尼茲提議的,而現在預測也成真了。


    「那家夥似乎生氣了,他直接把我拿在手上。」


    「那正求之不得。可以以竊盜和入侵罪直接將他逮捕。」


    帕尼茲喀啦喀啦地折著拳頭,一股腦兒從椅子上坐起。從前他說過「第三個最愛是決鬥」,這句話看樣子不是隨口說說的。


    「話說迴來,你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麽?」


    杜德裏突然想到這件事情,開口問道。不過,答案其實早就可以猜到了。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博物館羅!」


    帕尼茲俯視著杜德裏,詰然一笑。那像是一張正要趕赴戰場的軍人之臉,也像是個執著於自己玩具的小孩子。這樣看來,他應該絕不可能放過那個搗亂自己國土的人。


    帕尼茲對館員們下達指令後,自己便先走出館長室。為了因應這次事件,他隻留下一部分館員在館內。


    「……看到那個白色的門了。」


    從遠方注意伊恩動向的愛達,低聲說道。


    是大英博物館引以為傲的希臘式門柱。杜德裏也站了起來。


    伊恩清楚地知道自己輸了。


    他跟前天一樣潛入館內後馬上就被嚴陣以待的館員們衝上來包圍住。他心中大駭,打算逃跑,可是迴過身發現後麵也有館員,於是他似乎放棄逃走的意圖了。


    伊恩並沒有特別慌亂,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因此館員們並沒有粗暴地押住他,而是緩緩地朝他逼近困住他。


    「你就是伊恩·布朗恩?」


    帕尼茲走上前問道。伊恩平靜地笑著迴道:


    「原來如此,我似乎被設計了。」


    「就是這樣。」


    杜德裏從帕尼茲身後探出頭。在伊恩麵前杜德裏又再次感覺到一股罪惡感,他微微地低下頭。伊恩露出略帶無力的表情看著他。


    「那麽,布朗恩,請你歸還前天從這裏偷出去的東西。」


    帕尼茲才說完,伊恩態度頓時大變。他用充滿憎恨的眼神瞪著帕尼茲。


    「這是我父親的東西。我拿迴來有什麽不對?」


    「……唔?這尊雕像和寶石確實是博物館用國家的預算買迴來的。如果給你的話,我就會變成侵占公產,快交出來吧!」


    帕尼茲啪嚏啪嚏地靠近,想從伊恩那裏奪迴箱子。


    但是伊恩忽然踹了他一腳,雖然帕尼茲與伊恩體型不同,但是伊恩在憤怒之下發揮出意想之外的力量,帕尼茲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帕尼茲正想站起身,卻被伊恩衝了過去,拿槍抵住他的喉嚨。


    「館長!」


    「別動!」


    出聲的人不是伊恩,而是帕尼茲。在館長的氣勢之下館員們個個動也不敢動,很自然地展開包圍網,杜德裏也緊咬著下唇。


    「哦,那個男人也被叫來了啊!」


    伊恩的目光投向阿修雷。因為帕尼茲並沒有明白指名犯人是誰。所以他躲在展示物旁邊窺視著這裏。


    「一次把演員都集中在一個地方不是比較好談嗎?」


    「原來如此,是很合理。真是感謝您的安排。」


    帕尼茲就算被拿槍指著,仍然沒有害怕的樣子,他依然雙手環胸。伊恩看著他露出苦笑。


    「所以您應該已經對事情有某種程度的了解吧。」


    「是知道一些關於哈迪與你妹妹被殺害事件等官司上的事情。還有你想殺掉在館內跟你錯身而過的杜德裏這件事。」


    館員們不安地看著這兩人的一來一往。


    「原來如此。但是這樣的說明實在不夠,我也有話要說。」


    伊恩說完便用灼熱的目光盯向阿修雷。


    「這個東西原本是我父親想挖掘的物品。那個阿修雷·哈迪受雇於我父親,可是卻將挖掘物從旁奪走。接下來阿修雷怎麽處置挖掘物您應該也很清楚吧?我父親在失意之下去世,而我的妹妹為了找出這個男人掠奪的證據四處奔走,最後被毒殺身亡。」


    「啊……」


    被眾人同時注視的阿修雷頓時渾身一顫,癱軟在地上。他的樣子為伊恩的說辭補上了強而有力的證據。正義必勝,當聽到帕尼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


    杜德裏哀傷地看著這兩人的舉動。他迴想起之前跟伊恩提到博物館時,他曾經提起過父親與妹妹的事。他也不是不懂伊恩想要為父親和妹妹報仇的心情,隻是……


    「愛達,你的雕像現在在箱子裏麵吧?」


    「嗯嗯。」


    伊恩單手拿著箱子,另一隻手則用槍指著帕尼茲。現在的伊恩注意力全放在阿修雷身上,所以對四周的緊戒變得較為鬆懈。


    杜德裏從館員中穿出,慢慢朝他靠近。帕尼茲注意到他的行動,隻有眼神微微地瞄過去,兩人輕輕地互相點了一下頭,不過伊恩並沒有注意到。


    「咦!」


    帕尼茲率先趁空一旋身,身體對著伊恩,這樣一來伊恩就無法轉身,而帕尼茲便把槍口推開,就在這時候……


    「趁現在!」


    杜德裏一口氣衝了出來,迅速靠向伊恩。趁伊恩腳步踉嗆的時候,帕尼茲閃開槍口,這時杜德裏已經逼近。


    杜德裏撲向箱子,裏麵裝著愛達寄宿的雕像。


    「你……!」


    此時他頭上傳來伊恩的聲音,帶著好像被人背叛的感覺,杜德裏把箱子抱在懷裏,就這麽在地上滾了幾圈,想要拉開距離,不過伊恩的手仍然沒有離開箱子,結果呈現杜德裏的頭對著伊恩的樣子。兩人互相爭奪著箱子,這對體格孱弱的杜德裏十分不利。


    「放開!」


    伊恩的語氣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粗魯過。就在杜德裏在內心如此感歎的時候,忽然間他感覺到頭部傳來強烈的撞擊。視線頓時變成一片空白,對自己的身體的感覺消失了。他心想絕對不能鬆開箱子,可是卻又不知道自己的手腕聽不聽話。


    「啊!」


    杜德裏失去意識,昏倒在地上。伊恩用力地將無力軟倒的杜德裏身體揮了開來,他劇烈喘著氣,重新拿迴箱子想要站起身。


    此時他的手上還握著手槍,似乎是用槍柄把杜德裏敲昏的樣子。


    「混蛋!」


    愛達的悲吼隻有帕尼茲聽得到。帕尼茲看到倒在地上的杜德裏臉色大變。他示意館員們立刻過去,但是在帕尼茲開口的同時,伊恩開槍了。砰!槍聲在館內饗起,蓋掉帕尼茲的聲音,館員們原本正打算用盡全力飛撲而上的足尖瞬間頓住不動。


    伊恩立刻把握機會轉過身開始飛奔。手裏拿著箱子,像狡兔般衝向門口。


    「追!快追!」


    帕尼茲立刻迴神叫道。幾位館員慌張地想要追上去,但是被浪費掉的這一點時間影響卻很大。雖然他手裏拿著這麽大的箱子,可是卻絲毫不影響他的速度,大概是拜心中執念所賜才跑得這麽快,一下子就看不見伊恩的身影了。


    「可惡!」


    帕尼茲衝到門外麵啐道。不知道他是一溜煙地逃走還是躲在附近的暗處,光憑著月光實在無法判別。


    「還是先報警。因為館內的收藏品確實被偷走了。還有已經很清楚知道他以前潛伏的住處在哪裏了。哈斯丁斯,跟我一起過來。其他人搜索附近,還有趕快先報警!」


    帕尼茲用仿佛軍中指揮官似的口吻命令著,館員們先是像新兵般渾身一震,然後大聲地應道。他們遵照帕尼茲的指示,各自向四麵八方散開。


    「威廉,那邊的年輕人就交給你了。愛達小姐,你也跟我來。」


    帕尼茲朝頭頂說道,而愛達則是點點頭。雖然她也很擔心突然昏倒的杜德裏,不過現在應該優先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吧。她瞬間朝杜德裏投注一抹關注的目光,然後便跟在帕尼茲身後離去。


    等杜德裏迴過意識後,四周已經一片寂靜。


    「咦……?」


    晚上的博物館一片空蕩蕩的,視線所及全是黑暗,讓人感到很不舒服。剛剛明明有這麽多館員在,可是現在卻隻有放了兩盞燈光在地上而已。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緩緩地起身,頭部感到一陣劇痛。想起來自己的頭被伊恩打了一下,恐怕是因為這樣才失去了意識,然後大家在這段時間部不見了。


    「還好吧?」


    此時背後傳來一道聲音。他略感疲倦地迴過頭,原來是一個年紀與伊恩相仿的年輕人。他的確也是參與圍捕行動的其中一名館員。


    「呃……還好。」


    其實他覺得很反胃,實在說不上有鄉好。但是杜德裏強忍了下來,勉強笑了笑。館員放心地唿出一口氣,站了起來。


    「那個……其他人呢?」


    「你倒下以後那個男人就逃跑了。那家夥逃跑的速度真快,一下子就追丟了。館長們正在附近到處搜索中。」


    「……阿修雷先生呢?」


    他才問完,館員立刻垂下眼睛。雖然是伊恩單方麵地放話,可是聽到自己同事很可能足殺人犯,內心應該也會覺得很不安吧。


    「嗯,恐怕是跟館長在一起吧。」


    杜德裏藉著館員的手站了起來。館員輕輕地敲了他的肩膀。


    「你應該沒事了吧?那我去幫忙其他人了。」


    他啪噠啪噠地往外麵跑了出去。隻剩下杜德裏一個人。


    杜德裏站在一片黑暗當中,環顧自己四周。他突然問想起與愛達相遇的那個夜晚。眼前的景象雖然沒什麽改變,可是愛達和帕尼茲一不在自己的身邊,他便感到特別脆弱,難以忍受。


    「……對了,那個箱子。」


    既然伊恩還在逃亡就表示還沒拿迴箱子裏的東西。這麽一來,愛達的雕像還是處於危險的狀況下。一想到這裏,杜德裏便感到頭頂一熱,他握起拳頭看向人口。


    「……非去不可!」


    他才踏出第一步便止住腳步。


    雖然非去不可,可是到底應該要去哪裏?伊恩已經逃出館內,帕尼茲也正在搜捕他。再加上自己一個人能幫得上什麽忙?繼續留在這裏難道不是個好方法?


    ——伊恩究竟會去哪裏?


    想要躲藏起來應該沒有比倫敦更好的地方吧。因為人口過多導致流動率非常高,幾乎不可能掌握到所有的居民。特別是如果他溜到貧民街或是港灣附近那些惡劣的地方,根本不太可能找得到。或許會投靠認識的人或是親戚,可是他對伊恩的家人和親戚知道得實在不多。


    「家人嗎?」


    這件事的根源明明是他家人的死亡,可是自己卻對他的家人一無所知。最多隻知道他有父親和妹妹,可是都去世了。伊恩在宿舍與拉爾夫及自己聊天時,曾提到墳墓在愛丁堡附近。


    他搜索著腦中的記憶。站在他的立場去思考,如果今天要逃跑的話會逃去哪裏。大學已經無法再待了,而且手上又拿著父親的遺物。


    「啊……」


    他腦海裏出現在一片黑暗裏浮現出的瓦斯燈的光芒。圓型屋頂下方垂著幾盞照明燈,伊恩一個人站在下麵。


    這個景象對杜德裏來說有特別的意義。


    「……難不成……」


    他怱然抬起頭,看向門外。然後邁起搖搖晃晃的腳步衝了出去。


    伊恩望著圓型的天花板。


    深夜的國王十字車站中,幾盞瓦斯燈在上麵閃爍著,可是氣氛冷清,什麽人也沒有。他坐在候車室中,看得到車站附近的車站飯店依然燈火通明,不過逃亡時還去住旅館實在是太過愚蠢,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手邊沒有錢。


    夜晚的寒冷讓伊恩嗬著氣拉高大衣領口。他從來沒想過等待太陽升起需要經過這麽久的時間。雖然也曾想過要搭乘一早的車離開倫敦,可是在這麽晚的時候隻有自己一個人持續地等待著,讓人感到十分地脆弱。


    他的目光轉向手中的箱子,至少隻有這個東西是絕對不能放手的。


    他打算帶著這東西到父母還有妹妹的墳墓前。既然事情都已敗露,他已經無法在倫敦繼續待下去了,而且他也隻能迴到故鄉去。不,說不定這個國家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可是他還是想先與家人聚首。


    伊恩閉起眼。腦海中閃過幾段迴憶,小時候與家人生活的景象、父親在開采地前表現得像小孩子般的舉止、妹妹躺在棺木中的樣子。在大學裏麵沉浸於研究的日子也很開心,然後他也想起那個阿修雷,還有設計自己的杜德裏。


    這段期間自己究竟是感到開心還是難過?內心深處僅有的淡淡情懷,白己也沒有明顯的感覺。然而,事到如今他都已經不能迴頭了。就像從前施政者說過的話一樣,木已成舟。


    今後自己究竟會如何?這個時候他實在不想再去多想。


    「我……」


    伊恩帶著些微的感傷,再次睜開雙眼,就在此時——


    「請不要動!」


    此時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他不自覺地動了動身體,卻被一個堅硬的東西從身後給抵住。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麽,畢竟自己剛剛也做過同樣的事情。


    「杜德裏·萊納斯……」


    「嗯嗯。」


    伊恩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杜德裏則是低聲地應道。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直覺。我猜測到你可能會去的地方,所以便追來這裏了。」


    「直覺嗎?虧你能夠在倫敦這麽大的地方找得出正確答案。」


    「我自己也這麽覺得。老實說,這並不是很有勝算的賭注,隻是……我總覺得你會不會想去找你的家人呢?然後通往愛丁堡的火車又是從這個車站發車……」


    「是嗎。」


    一時之間雖然令人難以置信,可是既然杜德裏都已經在這裏了,那麽再繼續問他怎麽發現的似乎也沒什麽意義了。伊恩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隻能聳聳肩。


    「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伊恩先生,請你歸還雕像。」


    杜德裏沒有迴答,隻是先開口道。


    兩人都看不見彼此的臉,一時間陷入沉默。杜德裏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個或許是你父親的東西。可是裏麵的東西卻說她討厭這樣。」


    「什麽?你到


    底在說什麽?」


    「我後來才知道,原來在街上想要把我殺掉的人竟然是伊恩先生。我覺得很害怕,也很不甘心。」


    斷片般的呢喃聲在深夜的寂靜中一點一滴地擴散。


    「對於你的妹妹被害身亡這件事,我覺得很遺憾,我沒有資格阻止你的複仇,可是我也不想要為了你的複仇而死。」


    伊恩的身體微微一動。要對自己認識的人刀刀相向,他也不是沒有掙紮過。一直深藏在內心的迴憶現在被指了出來,使得他背後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現在還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阿修雷先生和我都可以活下去,然後也可以把箱子裏麵的東西還給博物館。然後……」


    「然後你要敦我全部都忘掉嗎?」


    伊恩轉過身,麵對杜德裏。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很難跟他平日纖細的形象聯想在一起。


    杜德裏慌張地將手槍再次對準伊恩,就在此時伊恩也從懷中掏出手槍。兩人互相指著對方,杜德裏顫抖著,而伊恩卻冷靜得令人感到不舒服。


    「拜托你,把裏麵的東西還迴來。不然的話,我這一輩子都會活在後悔當中。」


    杜德裏的話聽起來近乎哀求。這讓伊恩心念一跳,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握著手槍的右手仍然動也不動,隻是微微蹙起眉心。


    「為什麽你要做到這種地步……」


    如果杜德裏是要來指責伊恩的行為的話那他還可以理解。可是杜德裏卻隻重複著要他歸還挖掘物。他應該跟那個阿修雷沒有關係,跟這東西也沒有淵源才是。


    聽到他這麽問,杜德裏突然笑了。他先是好像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肩膀說道:


    「我也是被那個女神所吸引的人類。」


    口氣聽起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是嗎。」


    伊恩雖然不知道他話裏麵真正的意思,不過有一點他倒是可以理解。那就是現在的杜德裏不打算退一步,這兩個人沒有人願意讓步。伊恩也不可能放棄這個好不容易到手、代表父親的東西。


    不知道杜德裏是不是也領悟到這一點,他退後一步,將槍口朝向地麵。伊恩並未趁空叩下扳機,他先是因為不懂杜德裏的想法而皺起眉頭。


    「再這樣說下去,我們一定也像平行線不會有交集的,所以乾脆這麽做吧!」


    杜德裏的動作好像在演戲一樣,他脫下了一隻手的手套。


    然後他將手套丟給伊恩。白色的手套先是打在伊恩胸口,然後掉在地上。


    「布朗恩先生。我以萊納斯家的姓氏,賭那個箱子裏的東西,我請求與您決鬥。」


    杜德裏從正麵盯著伊恩,清晰地說道。


    「嗬嗬……你怎麽說出這麽落伍的話來,現在已經沒有決鬥這種東西了。」


    「可是你不覺得這種方式很適合現在的狀況嗎?」


    「的確,不過隻是商家出身的我從來沒想過會有接受決鬥的一天。」


    伊恩也放下槍撿起手套。這樣就代表應允決鬥正式成立。


    伊恩從正麵直直地盯著杜德裏。不過杜德裏卻不知道為什麽轉開了視線,盯著頭上某一盞瓦斯燈。


    「快點分出勝負吧!」


    對伊恩而言,現在的狀況實在不太妙。他目前的身分是逃亡者,必須盡早離開倫敦,所以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如果決鬥輸了就不得不放下手裏的東西,甚至連性命都有危險。


    但是他也無法從杜德裏手中逃掉。被f了戰書如果還拒絕的話,對一個男人而言,是比死亡還不名譽的事情。即使是伊恩也沒有勇氣讓自己的名聲蒙塵,他的內心非常地煎熬。


    不過在這時最讓他擔心的,就是杜德裏追著自己來到這裏的執著。他覺得自己也許沒辦法勝過他,伊恩的心裏因而焦躁不堪。


    「地點……反正這個時間車站也沒有人,就在月台好嗎?」


    對伊恩而言,他並不想為這個決鬥浪費太多時間。車站的月台空間呈現細長的形狀,應該很適合兩人對決吧。杜德裏不知道為什麽露出苦惱的表情,他思索了一下後才點點頭。


    「可以吧,反正在哪裏決鬥結果都是一樣的。」


    「哦?你好像很有自信。不過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杜德裏自信的笑容與伊恩的苦笑交錯。伊恩從沒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總覺得有些不協調的感覺。


    「沒有監場人,不過也沒辦法,那麽就開始吧。」


    兩人都拿起槍,伊恩手上拿著箱子開始往前走。兩人都用輕鬆語氣說著話,如果有人經過的話,也不會認為這兩個人現在正準備要決鬥吧。或許會以為站在這裏的隻是兩個好友而已。


    其實一直到最近也都是如此沒錯,不過到底是哪一條路選錯了,現在要感歎也為時巳晚。最後就隻能用決鬥定勝負。


    對話的內容並沒有意義。隻是彼此的家庭迴憶、大學的事情等等,都跟從前一樣。兩人朝著目的地前進。


    決鬥可以說是貴族間最終極的遊戲。


    這些不用勞動就能有閑暇生活階層的人,偶爾會熱衷於搏命的遊戲。為了自身的名譽將身體迎向刀刃,而決鬥應該也可以說是當中的一種吧。


    因此決鬥有詳細的規定。而現在已經頒布禁止決鬥的法令,即使沒有,在這個時代也不會有人故意以性命當賭注來玩,不過在古文中有描述,兩人也都知道決鬥的方法


    深夜的月台毫無人煙,與白天的喧鬧比起來,仿佛是不同的地方一樣。杜德裏前幾天才與愛達一起來到這裏,然後現在好像又為了同樣的事情而來。他嗬出一口白氣,重新握緊手中的槍。


    往月台移動的杜德裏與伊恩,先互相確認後,再各自為手槍充填子彈,證明自己的武器沒有作假。


    兩人必須選擇自己要站左邊還是右邊,伊恩選擇入口,而杜德裏則是在內側。


    兩人間的距離最低十五步,現在的情況,則是依月台的空間決定二十步。


    箱子放在兩人的中間點,贏得人可以取走。


    兩人互相背向對方,緩緩地數著步伐拉開距離。杜德裏一邊踩在堅硬的地上,一邊緊咬著牙關。


    自己的心情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靜。隻不過他同時也感覺到心髒好像壞掉似的劇烈跳動著。慢慢地,他的唿吸變得困難,每踏出一步就必須深深吸足一口氣。


    自己也許等一下就會死掉,也許會殺死對方。但是——即使如此……


    ——你啊!


    忽然間,他聽到那個紅色女神的聲音。啊,當初遇見她的時候,很難想像會發生這種事情。自己竟然會有為了女人而賭上性命的一天。


    但是他並不覺得自己會輸,因為自己有火焰女神的守護。


    「十步。」


    伊恩的聲音讓杜德裏停下腳步。兩人迴過身互相看著對方。


    在以手槍決鬥的情況下,接受決鬥的一方擁有先開槍攻擊的權利。現在則是伊恩,而後攻者必須將身體暴露在槍口之下。


    伊恩舉起槍,指著杜德裏。因為距離很遠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覺得他一定不是在笑,他有這種威覺。


    然後——


    「在這裏!」


    聽到愛達的聲音,帕尼茲往上看去。愛達正飄浮在那裏。


    「怎麽了?」


    「小夥子找到那個男人了。我還在想那個小夥子醒來到底要去哪裏……」


    愛達一臉苦惱的樣子,她皺著眉閉上眼睛低喃道。從剛剛追蹤伊恩的行蹤,帕尼茲就知道愛達正在搜尋自己的『領域』。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正覺得這個景象好像在哪裏見過。」


    「是嗎,那你知道他們兩個人在哪裏嗎?」


    「就是那種叫作車站的地方,那裏有個很大的鐵牛。」


    「倫敦裏麵有很多個車站,你知道是哪一個嗎?」


    「我記得……那小子說叫作國王十字車站。」


    那是兩人第一次去看過的地方。那個時候兩人在人潮中迂迴前進,可是現在不但沒看見那個會吐黑氣的鐵塊,就連一個路過的人也沒有,而杜德裏則正和對方在對峙著。


    「好,我知道這些就夠了。」


    帕尼茲浮現出狂放的笑容,朝著附近的館員怒吼道:


    「知道那家夥在哪裏了。就在國王十字車站!趕快去把散開其他的人叫迴來,然後能走的人一起朝車站衝過去!」


    被出聲喚住的館員不禁一臉困惑,然後點點頭。為什麽館長突然問會知道這個?不是已經找不到了嗎?不過他也知道沒時間再問了,於是出聲唿喚在附近的館員,朝著路的另一邊跑去。


    就在他們這一來一往問……


    「……決鬥?喂,決鬥是什麽意思?」


    還在確認杜德裏狀況的愛達皺起眉心。


    「所以是雙方都拿著武器戰鬥嗎……他是這麽說的嗎?」


    帕尼茲的臉色一變。沒想到那個不太可靠的年輕人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他們好像在那個細長的地方移動中的樣子。」


    「糟了。他們好像想在車站裏動手的樣子,兩個人部握著手槍。」


    愛達看過伊恩在館內開槍的樣子。一想到那個就是叫作手槍的東西,她的臉色也為之大變,她焦躁地皺起眉大叫地問道:


    「這裏離車站有多遠?」


    「用跑的話不用十分鍾。」


    但是一定趕不上他們的決鬥了。帕尼茲表情扭曲,愛達則是滿臉漲紅。因為時間緊迫,所以帕尼茲自己也朝著車站跑去,不過他畢竟是個老人,身體已經不堪使喚。


    「那個小子!」


    飄浮在帕尼茲頭頂上的愛達再也忍不住了,她兩腳一踢一口氣衝向天空。接著帕尼茲便看不見她的身影了。不管是在杜德裏身邊還是雕像身邊,她會去的地方也隻有那一個地方。


    「可惡,我如果再年輕個三十歲的話。」


    帕尼茲朝周圍做出指示後,自己也加快了腳步。平常一點都不覺遠的距離,今天卻感到特別遙遠。


    一瞬間,眼前染上一片鮮紅。


    「啊……」


    杜德裏溢出不成話語的低吟聲,就在杜德裏朝著伊恩用手槍指著對方的時候,與伊恩的中間點出現了一片飛舞的紅布。一個漩渦出現在箱子旁邊,紅色也化成人形,愛達的身影便出現在眼前。


    「你到底要幹什麽!那個鐵塊——!」


    杜德裏沒有迴應愛達的叫喚。他的槍口一動也不動,仍然指著在她另一邊的伊恩。因為伊恩看不見愛達的樣子,所以不可能因為她的出現而嚇到把手槍栘開。


    ——還不行,還要一下子。


    杜德裏緊咬著牙關。伊恩現在不可能會注意到愛達。而且他根本也不知道伊恩究竟相不相信這樣的存在。


    伊恩看起來正要用手扣下扳機的樣子。


    「你!」


    少女宛若悲鳴的叫聲隻有傳進杜德裏的耳裏。然後……


    當火焰之紅染上夜空的同時,槍聲也響起了。


    「咦……?」


    率先發出不成話語的低吟聲的人竟然是伊恩。他不自覺地鬆開了手,槍口垂向地麵。他張著眼,火焰之色映照在他的眼瞳中。


    「咦?……啊?」


    杜德裏失聲叫了出來。槍聲轟然響起的瞬間,右邊傳來灼燒似的疼痛感,使他不由得跪在地上。但是他沒有按住肩膀,目光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給鎮懾住了。


    杜德裏完全地被眼前變化的瞬間給迷住了。在他眼前的愛達全身發出螺旋狀的火焰色漩渦,被夜色籠罩的車站月台立刻被埋沒在一片金色當中,宛如白天一般地明亮。耀眼的強光灼刺著杜德裏的眼睛,模糊的視野中的確是看見了某種紅色的東西鼓了起來。


    他每眨一次眼看得就更為清楚。視線的中心站著的是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身影。


    一頭直順栗色的頭發還有紅色的服裝都是熟悉的樣子。可是年齡卻不一樣。現在處在杜德裏還有伊恩麵前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性,並非平時十幾歲的少女。豐滿的胸部以及纖細的腰身,一雙修長的雙腿依舊用紅色的布纏住。臉蛋仍殘留從前少女的影子,可是配上細長的雙瞳後,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美麗且成熟的大人了。


    她的飄浮著幾個拳頭大的鬼火,仿佛是裝飾女神的七彩寶石般,將她映照著金黃色。


    不過,對麵的伊恩卻是很明顯地正在看著她。照理說其他人應該不可能看得到並非人身的愛達才對。


    「你……?怎麽會?」


    杜德裏低喃著,將目光移向——愛達——跟她很相像的女子。此時的她正擰起眉,一看就是在生氣的樣子。


    「你是笨蛋嗎!?是誰要你為了我拿生命來賭的!」


    女人用不可一世的語氣斥責道。聽到這裏手,杜德裏便確定了眼前的女子的身份,她正是那個火焰女神·愛達。


    「因為在我的信仰裏麵,神說殉教者是可以去天國的。」


    「我可不知道有這種神,你這家夥根本就是一個笨蛋!」


    愛達的手粗魯地伸了過來。看到她的動作杜德裏下意識地閉上眼,她的手掌輕輕地放在杜德裏的頭上,來迴搓揉著他的頭發。


    「咦?」


    杜德裏彈跳似地抬頭看著愛達,抓住她的手。不是幻影!?


    「幹嘛?你這個笨蛋!」


    愛達垂著眼看著他。杜德裏被瞪之後反射性地縮迴手,不過目光仍然沒從她身上移開,杜德裏緩緩地伸出手。從前一直是幻影的身影,為什麽現在卻可以碰得到?不對,會不會剛剛其實是幻覺?


    他伸出的指尖——傳來柔軟的觸感。


    「……喂!難道男人隨便碰觸女人的胸部也是這片土地的習慣嗎?」


    他的指尖碰到女人豐滿的胸部,這次絕對不是幻覺。隻是當他還在品味這個觸威的時候,兩道宛如冬天湖水般冰冷的視線便朝他射了過去。


    「啊?不、不……」


    「不個不什麽啊!你這個色鬼小子!竟敢對我……」


    杜德裏連忙想要揮動雙手解釋,就在這個時候,右肩忽然傳來劇烈的疼痛感,杜德裏按著肩膀蹲了下來。唔……喉嚨深處溢出低吟。


    他看著搗著肩膀的手,上麵沾著黏稠的血液。看到這個樣子,杜德裏終於想起現在的狀況。當伊恩扣下扳機的瞬間,站在箱子旁邊的愛達立刻發動火焰,伊恩大驚後槍口歪了一下,子彈打偏,擦過杜德裏的肩膀。


    伊恩愣愣地凝視著突然開始鬥起嘴的他們,不過……


    「你……你是……」


    伊恩的眼神終於再次聚焦,喃喃地念道。


    「我嗎?我就是你費心想埋葬的東西。」


    愛達的目光頭在放在旁邊的箱子上。


    伊恩的眼神在箱子及愛達間來迴凝視著。


    「怎麽會有這種事……」


    「你相不相信都跟我沒有關係,隻是我就在這裏。如果你敢毀壞我的寄宿物,你最好有化為灰燼的覺悟。還有,你要是敢扭曲我的存在,那就等著接受懲罰吧!」


    她用那股宛如北極冰山般寒冷的目光直視著伊恩,使他的身體一顫,不敢正眼瞧去,隻得低下了頭。這幾乎可以說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


    ——對於神明的態度。


    「結果最後我還是被父親的遺物給背叛了嗎?因為你身上有女神的守護。」


    伊恩渾身無力地跪在地上。而杜德裏則默默地凝視著這一切。


    「喂!杜德裏小夥子!還有伊恩·布朗恩!」


    帕尼茲衝了過來。看到一起坐在地上的兩人後,他先是撫了撫胸口,然後再看到站在一旁渾身火焰的愛達,頓時啞口無言。


    「……你……」


    「你這家夥以前好像還嫌我體型太單薄是吧!這才是我原本的樣子。怎麽樣,漂亮吧!」


    愛達在帕尼茲的麵前誘惑似的扭動著身體。


    「不,怎麽會!你現在看起來比誰都漂亮有魅力,愛達小姐。」


    帕尼茲苦笑著雙手高舉投降。


    這時其他館員也追著伊恩而來,再次團團圍住他們。館員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穿著異國服裝的女人有點嚇到,眼神一直往她身上瞄去,不過他們依然沒有忘記館長的命令,算是挺優秀的了。


    意識迴過神的伊恩,終於領悟到這次自己是完全地敗陣了。


    「是嗎,原來你一開始就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


    浮現在伊恩臉上的並不是憤怒或著是絕望,而是苦笑。杜德裏輕輕地點頭。


    「……對不起。」


    杜德裏迴應似的微微低下頭。現在的他麵對伊恩有種很抱歉的感覺。


    當杜德裏在車站發現伊恩時,隻想著至少不能讓伊恩離開,一定要讓他留在倫敦。因為愛達應該對這個車站有印象,她一定會告訴帕尼茲這個地方。所以杜德裏提出了決鬥的要求。


    「我無法贏得決鬥。不對,在撿起手套時我就已經輸了吧。」


    當他迴應杜德裏拖延時間的戰術時,伊恩就注定輸了。如果那時不管自己名譽的話,不對,諷刺的是其實當他掉入決鬥這個陷阱的時候,就注定了之後的結果。


    「既然你擁有女神的恩寵,那麽以人的身分對抗根本就不可能獲勝的。」


    伊恩的手一鬆,手槍沉沉地發出咚的一聲掉到地上。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做出那種舉動。」


    「思。要不是知道你們會來,我根本不敢決鬥。」


    如果從決鬥原本的意義『正正當當戰鬥』這點來看,這個行為很明顯已經偏離了正軌。不過愛達似乎仍然似懂非懂的樣子。


    「嗬嗬……不過我也報了一箭之仇了。」


    伊恩愣愣地低喃著。帕尼茲等人畢竟還是遲了一步,所以杜德裏還是中彈了。


    「不要做這種不顧自己性命的傻事,你這個笨蛋!」


    愛達心情不好看來也跟這個槍傷有關。杜德裏按著持續抽痛的傷口,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自己的計劃當中並沒有算到會受傷,冷靜想想,其實在槍口之下還隻有受到這種小傷應該已經算很幸運了吧。


    「對了,杜德裏同學,你的傷還好吧?」


    「隻是擦傷而已……嗯,不過真的很痛。」


    帕尼茲靠了過來檢視著傷口。還好,因為有愛達的火焰所以光線明亮不會看不清楚。傷口看起來應該不嚴重,帕尼茲大大地唿出一口氣。


    「那麽,布朗恩,請你歸還展示物。」


    帕尼茲走近箱子。伊恩沒有抵抗,隻有點點頭。


    帕尼茲動動下巴,便有幾名館員走過去要迴收東西。伊恩看著其中的一個人有臉龐露出憤怒的表情。


    出現的阿修雷完全沒看伊恩,他腳步遲疑地靠近箱子,想要把它拿起來。


    「不準你用髒手碰我,賤種!」


    冷寒的聲音響起。阿修雷動也不敢動。


    「你、你……是……」


    「我?我是正在你腳下滾動的石塊。」


    阿修雷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側過頭,仍然彎下身體,用手把箱子拿了起來,然後恍然大悟地迴頭看著愛達。


    「你是……這個女神嗎?」


    阿修雷用仿佛作夢般的表情呢喃道。


    阿修雷整個人似乎被吸引似地朝愛達靠近,仿佛終於抵達修行終點的苦行僧般。他想觸碰她的身體。對這個為古老女神而著迷的男人而言,愛達就是他夢想的實現吧。


    不過他伸出的手很快地就縮了迴去。


    阿修雷的手指碰到她的瞬間便冒出火焰。讓他的手變得一片火紅。


    「我隻告訴你這家夥一件事。那就是沒資格的人要是碰到我,他的身體立刻會化為灰燼,你最好給我記清楚。」


    聽起來根本是裁決的口氣。被深愛的女神這麽一說,阿修雷的表情為之一僵。


    「你這家夥竟敢把我占為已有,甚聖還侮辱我。你就在無神的荒野中繼續旁徨下去吧!」


    愛達對他投以輕蔑的笑容。而阿修雷則是一臉錯愕地跌坐在地上。


    「——女神啊。」


    抬起頭來的是伊恩。他盯著阿修雷的臉,然後愈來愈無法壓抑憎恨的厭覺,於是他緩緩站起,正麵看著愛達。


    「你說過有罪必罰。那麽殺害我妹妹又該判何罪?這個男人殺掉我妹妹,還讓我父親墮入絕望的深淵。這個罪又該怎麽算!」


    愛達皺起眉頭看著大吼著的伊恩。


    「從前所有的罪惡都是在我的前麵加以裁決。但是我聽說在這片土地上,是由人來審判人,那麽就交給他們去審判吧!」


    她毫不憐憫地說道。但是伊恩仍然窮追不舍,他的表情顯得十分渴望。


    「如果警察幫不上忙呢!如果國家不能裁決那就由我來裁決,對此你也想要否定嗎引」


    「博物館的人不是很喜歡研究人類等等東西的嗎?那麽乾脆針就對你妹妹的毒殺也來研究看看如何?用那種奇怪的筒子看一看,然後跟其他的東西排在一起。」


    「這裏的人是沒辦法的!如果沒有確實的證據,法官是沒有辦法宣判有罪的!」


    伊恩的叫喊聲響遍四周。愛達一時之間沉默了。


    她纏起一繒發絲,用指尖卷繞著。伊恩一語不發地盯著她看。


    看來似乎是變成一場耐力之爭了。在他持續地注視之下,終於——


    「……唔…」


    愛達先是無聊似地歎了一口氣的人。


    「我是神。是家庭還有爐灶的火焰之神,我沒有立場去否定遺族對親人的憐愛。」


    然後愛達忽然笑了笑。那是種包容一切、宛如慈母般的笑容。


    「守護聚集在爐灶前的人類是我的使命。複仇雖然不是我的管轄範圍,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簡單的方法。你要那個男人殺了你妹妹的證據是吧!越想越覺得為什麽這個土地的人總是這麽喜歡證據啊?」


    愛達碎碎念著,然後轉向帕尼茲。


    「不是有一間都是書的房間吧?去打開那裏!」


    「……啊?啊啊?」


    突然被點名的帕尼茲,眨了眨眼睛後,點點頭。


    帕尼茲指示館員們再次迴到博物館,杜德裏也跟了上去。剛剛的傷口雖然還很痛,不過本來就不是什麽多嚴重的傷,之後再去醫院看看就好了吧。


    大家走在夜路上,過了十五分鍾以後,再次迴到了博物館。杜德裏邊走邊看著旁邊,雖然愛達仍跟往常一樣飄浮在那裏,不過因為是大人的模樣,所以總覺得有點奇怪。


    帕尼茲手裏拿著圓型閱覽室的鑰匙,伊恩隨著館員,還有杜德裏先行走在前麵。阿修雷則躲在同事後麵,不過……


    「喂!你也過來!」


    被愛達這麽一瞪,他連忙快步跟上前去。


    空蕩蕩的廣大圓型閱覽室也在愛達的火焰照射下透著光輝炤熠。不過有這麽多的書被火焰映照著,總讓人覺得有點不


    安。因為火災而失去寶貴的書籍,這種事應該也常常發生吧。


    「人類隻要使用過什麽東西的話,就會沾染上那個使用者的情緒。嗯,雖然總有一天也是會消失。個過我想起來了,在這個房間裏還殘留著那個男人強烈的情緒。」


    恐怕是之前和杜德裏一起來這問閱覽室的時候所察覺到的吧。杜德裏轉了一圈,環顧著閱覽室。牆壁邊的書櫃裏收納了數萬本的書,書背在愛達的火焰照射下,讓人感到不是很舒服。


    「嗯,這問房問原本就有很多這種情緒……個過那邊上麵數下來第三層深綠色的東西,你去把它拿過來。」


    愛達清楚地說出書本的所在。杜德裏則是慌張地衝向書架,依照愛達的指示抽出一本書。


    「……這個是……」


    『毒物大全』——書名是這麽寫的。


    「你讀了很多次對吧?上麵殘留著濃烈的惡意哦!這樣一來就算是笨蛋也會知道的。」


    愛達對著阿修雷哼笑著。伊恩從杜德裏手中搶過那本書,粗暴地翻著書頁。


    當他翻動著書頁時,有一個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常常翻閱,很容易就自己打開了。伊恩翻開那裏,藉著火光瀏覽著卜麵的文章。


    「……是妹妹被殺時候的毒……」


    上麵列著主要毒藥的采煉方法還有功效。這個毒藥還算耳熟,書上寫著少量可以當作藥材使用,但是一次大量飲用則有致死的可能。


    也許阿修雷就是反覆讀著這本書計畫殺害梅兒莉的吧。光是想像這個情景,杜德裏的背脊就不禁感到一陣惡寒。


    「就算我有讀過這本書,但那又能證明什麽?難道說雕像的女神發現上麵殘留著惡意?你覺得法官會相信這種說詞嗎?」


    阿修雷看起來一臉僵硬地笑著。他現在大概也慢慢感覺到自己的如意算盤正一點一點地開始崩解。他的眼神已經失去了正常,杜德裏不自覺地把視線從阿修雷身上栘開。


    「我想也是。你們並不把我當作神,但是如果在我的故鄉又怎麽樣?地圖上有記載著我的故鄉,而那本書上也殘留著一點我故鄉的味道。」


    第一個理解她話中意思的人是杜德裏。他從伊恩手中接過書,用手指在書頁上巡迴。然後發現紙上有一種特別的沙沙的觸感。


    「……隻有這個書頁上好像沾著沙子一樣的東西。」


    「是嗎。」


    帕尼茲恍然大悟地說道,他用手撫弄著胡須。


    「雕像也是埋在那個地方的土裏麵吧。哈迪一邊清洗那個雕像和寶石的時候,一邊也用這本書搜尋著毒藥。可能是清洗的時候,殘留在手上的泥土附著在書上吧。十的成分會隨著地點不同也不一樣,倒是可以證明這個土是存在於哪一個地方,而這間博物館裏也隻有一個人接觸過愛達故鄉的土壤,那就是研究那個東西的哈迪。」


    「啊……」


    在場的所有館員驚訝聲此起彼落,愛達也滿意地輕輕點點頭。


    鏗的一聲傳來。好像是阿修雷癱倒撞到旁邊椅子發出的聲音。


    帕尼茲一臉沉痛地盯著他。再也沒有比看到年輕人走錯路還讓人痛心的事情了,他用的方法確實是錯的,但是他對研究的熱情卻是真實的。


    然後帕尼茲看向正愣愣地站在那裏的伊恩。


    「那麽布朗恩,你也必須到警察那邊一趟,罪行是竊盜還有用槍傷害罪。」


    聽到他的話之後,伊恩乾脆地點頭。帕尼茲朝他走了過去正打算逮捕他,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道聲音。


    「……請等一等。」


    與帕尼茲持相反意見的人竟然是杜德裏。


    「怎麽了?」


    「今天晚上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沒有竊盜事件,明天早起展示櫃應該就會好好地放在玻璃櫃裏麵吧。可以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呀!」


    「可是,再怎麽說你都……」


    杜德裏在這個事件中,冒著比誰都高的生命危險,甚至還受了傷。可是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帕尼茲不得不閉上嘴。就連伊恩自己也感到很意外,他雙眼圓睜地看著杜德裏。


    「可以嗎?今天晚上什麽都沒有發生。」


    杜德裏又再重複了一遍。帕尼茲很難得地露出脆弱的表情,他看向伊恩,而伊恩則是用空虛的眼神注視著杜德裏。


    「……要說你是聰明還是笨,我真的不懂。」


    「我也不想讓認識的人成為罪犯啊。」


    杜德裏苦笑著凝視伊恩說道:


    「如果你被警察抓了,不僅拉爾夫會很傷心的。而且死去的父親還有妹妹,也一定希望你能照常地生活吧。當然我現在還不能完全原諒你,畢竟差點被殺掉的記憶不是那麽快就能消失的。可是我還是覺得這麽做比較好。」


    杜德裏一口氣說完後,露齒一笑。


    愛達就站在他旁邊。不知是不是因為突然有了實體而覺得很混亂,她現在用自己的腿啪畦啪嚏地走著。並排站著以後,杜德裏發現他們兩個人的身高幾乎一樣,讓他覺得有點難堪。


    接著,她無言地反覆摸著杜德裏的頭。簡直就像對待個孩子一樣,感受到她的觸感後,杜德裏總算是深深地唿出了一口氣。


    「那麽,做到這種程度,你也該滿意了吧?」


    聽到愛達這麽說,伊恩頻頻地點頭。他的眼睛裏滲出豆大的淚珠。


    紅衣輕輕地包圍住伊恩。像是擁抱幼子的母親般,愛達靠近伊恩,將手伸了過去。杜德裏看到她的樣子終於知道為什麽她開始擁有了實體。


    由人們祈禱而生的女神,這個溫暖就是最大的奇跡。


    愛達慢慢離開伊恩,她輕輕地點了點地上。跟著火焰團飄向天空,用盛氣淩人的口吻對眾人宣布:


    「這樣可以了吧,那麽我的工作到這邊已經結束了。」


    話才說完愛達的身體便跟著縮小,杜德裏眨了眨眼,他反覆擦了擦眼睛再定睛一看,站在那裏的已變成一如往常的少女愛達。


    四周的館員們開始騷動。「消失了!」他還聽到不知道是誰如此叫道。在他們的眼睛裏,看到的恐怕是女神突然消失的樣子。


    「啊?變迴來了……」


    「你那什麽臉啊!我一直維持那個樣子也是會累的啊!」


    「……那個樣子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


    「雖然那是我原來的姿態沒錯,但是現在我已經幾乎沒有神力了。所以才需要用少女的姿態來壓抑使用母神的力量。」


    他能夠了解愛達沒有力量的原因,應該是因為信仰她的人類變少了,杜德裏點了點頭。


    「這樣你應該也滿意了吧?」


    帕尼茲問著伊恩,他一臉如釋重負地點點頭。然後帕尼茲再次用憐憫的眼光看向仍然癱軟在地上的阿修雷。


    帕尼茲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指示館員要他們把阿修雷帶走。


    「那麽愛達小姐,你也失去從博物館逃出去的辦法了。」


    帕尼茲對著愛達說道。幾個館員一臉奇怪地看著他,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們已經看不到女神的樣子了。


    「再把你放迴展示室應該不介意吧。」


    對於這個問題愛達一言不發的別過頭。帕尼茲看了之後笑了出來。


    「現在不反對的話,以後再抱怨什麽我都不會變哦!」


    愛達還是什麽話也沒說。帕尼茲自己一個人笑了笑後,朝著館員的方向走去。館員們仍然一臉興奮地互相湊在一起說著什麽話。雖然深夜的博物館發生了這麽大的騷動,不過身為一個館長仍然還有工作要做。


    「……這樣好嗎?」


    帕尼茲走了以後,杜德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秘博物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藤春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藤春都並收藏神秘博物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