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如果有人這麽問,克拉瑪。伊蓮娜就算想破頭,大概也隻能說「空氣」了。


    她無法具體說出到底哪裏不對。隻是驀然有這種感覺,而且無法怱視其存在——第六感告訴她「一定有什麽東西跟平常不一樣」……眼前她所習慣的日常生活中似乎有什麽不太對勁的地方。


    這種不協調感並非無時無刻地出現。


    因此,她也沒將心裏的這種不安和牽掛跟任何人說,因為她仍無法否認這有可能是自己的錯覺——或者應該說,連伊蓮娜自己都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高。


    然而……這種錯覺不時地侵擾著她的感官。


    比方說現在——


    「…………?」


    伊蓮娜蹙著眉頭,環顧四周。


    這是她熟悉的房間。


    打從她來到這座城市,進入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就讀——也就是說已經經過一年多了——她就一直把這間出租公寓的房間當成自己家,而且住得很習慣。


    盡管這隻是一間套房,但空間寬敞,注重隔音效果的牆壁砌得非常厚,同時這間房間也具有很好的收納性——由於她很喜歡一個人待在寬敞的空間裏。因此非常喜歡屋內沒有擺放太多家具的感覺。


    總而言之,伊蓮娜房間裏麵的東西並不多,以這個年紀的女孩而言,甚至可以說她的房間太過單調無趣。


    這間屋子裏的景象和過往如出一轍——如果要指出屋內比較顯眼的家具,就是書桌兼餐桌的一張桌子,還有一架她愛用的鋼琴,其他東西則全都收進壁櫥。以她正經八百的性格來說,無論是衣服還是文具,一旦用完了便會馬上收好,使得房間裏的景象毫無任何變化。


    一眼就可以窺見這間房間的全貌。


    「嗯……」


    她比對著自己對這間房間的記憶。真的沒有任何改變——因為整個空間空蕩蕩的。無論怎麽找也找不到任何足以證明這個房間改變的證據。


    不過伊蓮娜仍然覺得焦慮。


    這好像不是她的房間……彷佛置身在自室外的某處般。一股莫名的不安和防範著什麽似的戒心怎麽也卸不下來——這是一股打從心底放不開的感覺。


    比方說,她在換衣服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感到猶豫。


    比方說,當她精疲力盡地迴到家中,不計形象地攤倒在床上翻過身的瞬間,會因為覺得自己這麽做似乎不妥而萌生一股罪惡感。


    明明這裏應該是她的私人空間,卻完全喪失了所該具備的私密性。


    彷佛容器的某處進出一道裂痕,使得其中裝盛的液體從當中一點一點地泄漏出去——出現了這樣的不協調感和危機意識。


    「為什麽會這樣呢……」


    伊蓮娜將製服掛上衣架,歎了一口氣.


    也許這種不協調感的成因並不在這間房間,而是在她自己身上。


    她這陣子正因為學校裏的成績怎麽都無法進步而感到困擾——不,其實她的成績本來也就不算好。


    盡管因為一本正經的個性,伊蓮娜在學科方麵總有不錯的表現,但實習部分則經常因為緊張而出錯,因此總和起來的成績總是在平均標準上下載浮載沉。


    這樣的狀態在一年級的時候還算過得去。


    然而升上二年級之後,她便不得不麵對學期末的升級考試——這個門檻所帶來的壓力;即使摒除這點,她所就讀的托爾巴斯神曲學院每經過一個暑假、寒假、春假等等長假,便會看到同學人數銳減:而且隨著時間逐漸推栘,情況感覺愈來愈嚴重。


    以同樣減少十人來說——五百人中少十人跟五十人中少十人。後者會讓人明顯感到人數銳減。


    隻見減少的學生比率越來越高,高到甚至會讓留下來繼續朝著神曲樂士之路邁進的學生感受到某種不安和罪惡感。


    難保我不會是下一個離開這間學校的人……


    不——如果在這條路上遲早要遇到什麽挫折,是不是早一點遇到會比較容易振作起來呢?


    這樣的想法始終盤據在每個人的心中,也許就是這樣的想法讓她的心裏產生了這份不協調感——


    「……哎呀!煩死了啦!」


    啪的一聲,她將兩手拍在自己的臉頰上,並隨手脫掉自己身上的內衣,胡亂扔了出去。


    以她的個性來說,這是非常少見的情況。


    然而,這裏是她的房間,隻有她一個人在,就算身上一絲不掛也沒必要覺得羞愧——伊蓮娜這麽告訴自己,強壓下盤據在心裏的那股不協調感。大步走向浴室。麵對這種令人焦慮的不安情緒,最好衝個澡全部洗掉。


    乓的一聲,走進浴室的她隨手將浴室的門給帶上。


    她當然沒有察覺到……


    除非是個神經質的人——一般人絕對不可能懷疑那道在常識下不可能發現、極其細小的縫隙中,有一對視線正注視著她。


    「早安~~」


    伴著招唿聲,尤吉莉姊妹走進了辦公室。


    雖然打了招唿,但辦公室裏麵並沒有人,這兩個公司裏的新人是最早到的:話說迴來,對這對雙胞胎姊妹來說,這或許也是一種振奮自己的方式——像是儀式一樣地展開一天。


    她們暫時將公司大門鎖上,走向位於公司最深處的一間房間。


    這麽做是為了換衣服。


    這間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異於業界其他公司地配給了所有的職員公司製服,而且款式還設計得相當引人注目。


    盡管這是所長尤芬麗一時興起之下的產物。但似乎也達到了她想要的效果;當尤吉莉姊妹穿著這身製服走在外麵時,也能察覺到外人的關注程度非常高。之前甚至還有人邀她們一起拍照呢!這也使得最近新成立的神曲樂士事務所跟風製作製服的比例有提升的趨勢。


    順帶一提,雖然說是製服,其實尤吉莉姊妹的衣著樣式並非完全相同。


    盡管設計概念一樣,在細節的處理上卻使用了不同的手法;縱使相似度很高,卻也要有明顯的差異——這套製服設計上的理念與這對雙胞胎姊妹的個性相仿。


    姊姊貝爾莎妮朵有著一頭讓人聯想到太陽光的金發和一副活潑開朗的性格。


    妹妹普利妮希卡個性恬靜,頭上的發色則呈現如月光一般的銀白色。


    她們臉上的五官非常相似……但因為發型和性格表現不同,反而讓她們的印象呈現截然不同的兩種對比:至於她們身上的服裝也如同前文所述地有所差異——上衣的差異不大,不過貝爾莎妮朵下半身搭配的是方便活動的短褲;普利妮希卡則是傳統的緊身短裙。


    「普利妮——信件跟報紙麻煩你處理羅!」


    這是她們一貫分配工作的方式。


    貝爾莎妮朵手持掃具,活潑地跑向門外:普利妮希卡則是沉穩地確認郵筒內的信件——取出報紙跟信箱裏的投遞物整理好,放到辦公室的桌上。


    由於她們成為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的正式員工已經一個多月,每天都會重複同樣的事,因此普利妮希卡整理這些東西的動作已經顯得非常熟練了。


    首先是報紙。


    她將事務所訂閱的報紙仔細地攤開,跟從報架取來的報夾上的舊報紙交換。


    接著要閱讀昨天的報紙上用紅筆圈起來的部分——標記是所長尤芬麗做的。都是與神曲樂士或精靈有關的報


    導——並用剪刀剪下來,貼到剪貼簿裏保存。


    把剪剩的報紙放到迴收桶處理掉之後。她總算可以進行處理郵件的作業。


    這項作業其實隻要按事務所或公司職員個人分類收件者,將信件分放到該放的位置,很快就能處理完畢——


    「……?」


    她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眼前隻見一封郵件。


    那是一封純白的——沒有郵票、郵戳,也沒有收件人姓名的郵件,看來並非郵差送來的,而是由寄件人直接投進事務所的信箱;用的不是一般事務信封,而是邀請函或普通信件所使用的、封口較大的信封。


    她翻過信封,隻見上麵還用了老式的封蠟封口。


    也就是說並非一般常用的膠水或膠帶,而是以蠟燭燒熔的蠟滴在封口處,再蓋上家徽的方式。


    這種封蠟蓋印的信封封口方式雖然在貴族間似乎還通行著,但一般普遍是不會使用的。所以普利妮希卡還是第一次看到使用封蠟的信封。


    盡管信封的封蠟上蓋著看似家徽之類的圖樣,但普利妮希卡對於這一類的圖樣並不清楚,因此無法從中得出資訊。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一封信呀?」


    是哪個貴族捎來的委托嗎?


    她再將信封翻迴正麵,然而上麵什麽也沒寫。


    「——怎麽了嗎?」


    打掃完公司正門的貝爾莎妮朵迴來看到普利妮希卡歪著頭盯著信封,開口問了一聲。


    「嗯……公司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件。」


    「奇怪的信件——啊,真的耶。」


    貝爾莎妮朵看了看普利妮希卡手中的信件,微微驚訝地附和道。


    「哪裏來的呀?上麵有寫寄件者嗎?」


    這麽說起來,由於剛剛注意力全都被封蠟給吸了過去,普利妮希卡並沒有仔細看過信封背麵還寫了些什麽。


    當她再度翻過信封——看到信封角邊寫了小小的文字。


    上麵寫著:『給我親愛的小貓咪們。』


    「…………」


    「…………」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彼此對望了一眼。


    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是非常不好的預感。


    會用這種詭異而自以為是的語氣說話寫字的人,肯定是個棘手的人物——尤吉莉姊妹心裏有著這樣的共識;好比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念書時的某位同學,抑或是之前在解決客戶的委托時遇到的某個變態精靈……


    「這麽說起來,這個是……」


    「嗯,八九不離十——」


    她們對著彼此點了點頭。


    基本上,會稱唿他人「小貓咪」而絲毫不覺得丟臉的家夥,她們隻認識那麽一個。


    「上麵寫著『給小貓咪們』,不就是——」


    「嗯,大概是給我們的。」


    若是這封信的寄件人真的是她們揣測的對象,那麽收件人所寫的「小貓咪」在這問拓植事務所裏隻有可能是尤吉莉姊妹,還有佛隆的契約精靈克緹卡兒蒂三個人。盡管這間事務所裏還有另外一名年輕女性——所長尤芬麗,但她跟「那家夥」沒有見過麵,所以對方不會用這種方式稱唿她。


    「……可以開嗎?」


    「嗯……」


    普利妮希卡歪著頭。


    雖然貝爾莎妮朵很在意信封裏到底裝了什麽,很想現在就打開它,但這畢竟是放進事務所信箱裏的信件,沒有所長或公司前輩許可的話不應該擅自打開,因而讓她有些猶豫;畢竟這封信並沒有明確署名要寄給誰。


    這對姊妹看著這封信,顯得非常困擾。此時——


    「早安。」


    一聲由公司前輩發出的熟悉招唿聲傳來。


    「啊——佛隆學長!」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迴過頭,隻見一名看起來個性沉穩的青年。和一名血氣方剛——或者應該說是桀騖不遜的紅發少女。


    青年叫做塔塔拉。佛隆,是尤吉莉姊妹的神曲樂士前輩。


    紅發女孩叫做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是和佛隆交換了精靈契約的專屬契約精靈。身為上級精靈的她有著一頭人類身上不可能出現的豔紅色頭發,證明了她雖然擁有人類的外貌,但其實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生物。


    「……怎麽了嗎?」


    佛隆不解地歪著頭問


    看來他已經發現尤吉莉姊妹身上籠罩著一股異樣的氛圍——盡管佛隆的遲鈍總是讓周圍的人覺得不耐煩,但有的時候還是會有這種特別敏銳的表現。


    「公司收到了這封信——」


    普利妮希卡一邊說,一邊將困擾著她們的那封信遞了出去。


    親愛的小貓咪們:


    好久不見了,你們好嗎?


    對,是我。


    人稱《屋簷底下的散步者》。艾爾貝利歐.艾爾瑪。帕波拉提恩。


    嗬嗬嗬,我已經可以想像諸位驚訝的表情了.


    今天我之所以會寄信給諸位,沒有其他目的,純粹隻是想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情報——是關於某隻被我的雙眼獨占的小貓咪的事情。


    克拉瑪。伊蓮娜——


    她是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二年級學生。


    現在是我的新歡。


    記得諸位似乎想將我繩之以法。那麽,諸位能將我投注在伊蓮娜親親身上的視線抽走嗎?


    嗬嗬嗬,愛情就是要有阻礙才能讓人覺得投入呀!


    諸位的存在能否阻止我跟伊蓮娜親親之間的戀情呢?這樣的賭注肯定會是很好的刺激。我非常期待。


    那麽,ciao~~(注4:義大利文的招唿語,同時具有「你好」跟「再見」之意。)


    「…………」


    桌上攤著一封信。


    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的人們圍在桌子旁,沉默不語。


    其實就各種層麵而言,這封信上的內容看了還真的不知道叫人該哭還是該笑。雖然看的人會覺得「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會寫出這樣的一封信」,但這位寄件人——艾爾貝利歐應該是以非常認真的態度去寫的。而且還覺得這真是一封傑作。


    經過一陣漫長的沉默後,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是克緹卡兒蒂。


    「我可以燒掉它嗎?」


    「呃,不行啦。」


    看到自己的契約精靈帶著一臉沉著的表情詢問——她應該是非常認真的——佛隆趕緊慌忙地搖頭製止。以克緹卡兒蒂的情況來說,要是不馬上阻止,下一刻她很可能就會把桌上的那封信連同桌子一起轟掉。


    「好吧.」


    很稀奇地,她隨即點了頭表示理解。


    「那我用高周波震蕩把它分解掉吧。」


    「不……不能這麽做啦。」


    隻見這個精靈女孩此時已經朝著信件伸出右手,佛隆趕忙伸手繞過對方的腋下,將她勒住。


    被製止的克緹卡兒蒂胡亂地揮舞著手腳,意圖掙脫——指尖帶著紅色電流——並出聲大叫:


    「放開我!一個空間中存在著這麽一張如同精靈界汙點一般的家夥寫的信,連空氣都會被汙染的,應該要馬上消毒——」


    「——克緹卡兒蒂,不行啦!因為這東西搞不好到時候會成為證物呢。」


    插話


    的是坐在辦公室盡頭處桌旁的一名短發美麗女性——拓植。尤芬麗。這位才女於在學時期就已經獲得神曲樂士資格,並以非常年輕的年紀開設了這間事務所。


    「證物?」


    「交給警方起訴用的——不過也要這件事情屬實才行就是了。」


    尤芬麗聳了聳肩說。


    「但是光靠這封信不可能動員警方搜查吧?」


    隨後補上一句的人是佛隆的同事,佐伯。藍伯特。


    他在諸多層麵上都和佛隆呈現對比,是個外型俊俏的神曲樂士。此時他正撩起自己的一頭金發,挺出了身子,注視著桌上的這封信。


    「畢竟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還沒有具體的損失——而且偷窺是屬於告訴乃論罪吧?」


    所謂告訴乃論罪指的是「若非由當事人提起告訴,則警方不予起訴」的犯罪事件。


    比方說,即使一名女性被人摸了身體,隻要這名當事人同意就沒有問題;不過若是在當事人不同意的情況下,這樣的舉止便屬於戕害自由的行為——兩者間的差異基本上是由當事人的認定和心理狀態決定的,因此這類案件非當事人不能提出告訴,也就是所謂的告訴乃論罪。


    「偷窺罪呀……」


    尤芬麗點了點頭說:


    「按托爾巴斯的法律確實是屬於告訴乃論罪……而且——」


    她取出一本小小本的法律辭典,啪啦啪啦地翻閱著。


    「而且我們也沒有證據證明這封信確實是艾爾貝利歐寫的啊土


    「除了那家夥之外,還有誰會在信裏寫這麽低級的內容呀!」


    克緹卡兒蒂氣憤地主張:然而——


    「就算艾爾貝利歐真的是這封信的寄件人。但他未必真的有實際在那個叫做……嗯——克拉瑪.伊蓮娜的女孩房間裏外偷窺啊!至少光憑這封信是無法證明的。」


    「姆,這確實有必要做個確認。」


    「那我們趕快——」


    就在克緹卡兒蒂叉著手發表意見時,貝爾莎妮朵已經激動地站了起來。不過——


    「等一下,你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裏?」


    「……咦?」


    貝爾莎妮朵一瞬間瞪大眼睛,呆愣在原地。


    「我們可不是警察喔!何況也不能因為收到這麽一封信就亂了分寸。」


    尤芬麗很幹脆地下了這樣的結論:


    「隻需要把這封信交給警察。告訴他們『我們收到了這麽一封信』就好。我們可沒有權利沒事插手去管別人的事。」


    「可是可是——那個……那個女生是托爾巴斯神曲學院二年級的學生,是我們的學妹喔?」


    貝爾莎妮朵糾纏著尤芬麗。


    然而——


    「所以呢?」


    尤芬麗完全不給對方將話題延伸下去的機會。


    「嗚……」


    貝爾莎妮朵轉而將懇切的眼神移到佛隆和藍伯特身上,這兩位學長卻也同時搖了搖頭。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尤芬麗說的是對的。


    拓植事務所沒理由在尚未接到委托的情況下插手管別人的事;一個弄不好.說不定還有違法越權的問題。


    貝爾莎妮朵的積極態度包含了之前讓艾爾貝利歐溜了而想在這次將對方給繩之以法,以及想保護學妹的心情;再說——這封信根本就是一封戰帖,以她的個性來說當然會想接下來。


    然而,這的確不是她可以挪出工作時間做的事。


    「可是……」


    這時候忽然插嘴的人是普利妮希卡。


    「警察接到這樣的信——大概也不會出麵調查吧?」


    「是呀。」


    尤芬麗點了點頭。


    「——那麽」


    克緹卡兒蒂叉起手說:


    「隻要讓這件事變成事務所接到的委托就可以了吧?」


    「…………是沒錯。」


    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的尤芬麗點了點頭,表情好像在說:哎呀,被發現了……


    「那我們就去把這個案子跑下來吧?」


    「……是是。就照你說的做吧。」


    對於克緹卡兒蒂的提議,尤芬麗一臉不耐地揮了揮手。


    依照克緹卡兒蒂的主張——就是直接找上克拉瑪.伊蓮娜,告知事務所收到了這麽一封信,並詢問她「既然有被人偷窺的危險之虞,要不要雇用拓植事務所的神曲樂士幫忙解決這件事?」其實拓植事務所曾經協助委托人驅逐過艾爾貝利歐,憑著這樣的經驗,確實可以攬下這樣的委托(雖然有點像是強迫推銷)。


    「不過佛隆跟克緹卡兒蒂因為有其他工作,所以不能去跑這個案子喔。」


    「姆?」


    聞言,克緹卡兒蒂蹙起眉頭。


    尤芬麗接著將目光投射到尤吉莉姊妹身上說:


    「貝爾莎妮朵、普利妮希卡,這個案子就由你們出麵吧;還有,不可以強迫對方『一定要委托給我們公司處理』,不然會牽涉到強迫推銷防製法喔!你們要跟對方說,我們收到這樣一封信,讓我們有點擔心!|而且隻能拿信件的影本給對方看。這封信很可能成為非常重要的證據,所以必須


    由公司保管。知道了嗎?」


    「啊——是!」


    「謝謝所長!」


    貝爾莎妮朵歡天喜地地點了點頭,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也跟著對尤芬麗行禮。


    「你被人盯上了!」


    對方劈頭就是這麽一句話。麵對一個忽然緊握著拳頭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詭異人士。伊蓮娜之所有馬上關門,是因為她曾經看過對方。


    盡管對方不見得記得她。


    尤吉莉.貝爾莎妮朵。


    她是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畢業生,而且在眼下仍在學的學生之間非常有名。


    一方麵是因為她和雙胞胎妹妹普利妮希卡都是美少女,再加上她們一畢業之後就進入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任職,甚至於在學時期就已經以該事務所的主要成員身分活躍,使得這對姊妹經常成為學生們口中的話題——尤其之前發生在歐米科技身上的「核心搶奪事件」,使得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的名氣一下子便隨著電視報導而在整個托爾巴斯——不對,是在整個梅尼斯帝國中傳了開來。


    這點姑且不提……


    「那個……咦?」


    伊蓮娜帶著一臉困惑的表情望過去,隻見普利妮希卡也跟她站在一起。


    她跟看起來有些亢奮的姊姊不同,顯得非常沉穩——微微點了點頭後,普利妮希卡麵帶苦笑地對伊蓮娜表示:


    「那個。敝公司收到了這個東西……」


    她邊說邊遞出一封信。


    「為了保險起見,這封信的原始文件目前正由敝公司保管。」


    一如普利妮希卡所言。這封信確實隻是副本。


    而當伊蓮娜注視起這封信,並在信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時,整個人一時間僵住了。


    「這是……」


    「這個叫做艾爾貝利歐的家夥是敝公司之前在接受委托時遇到的精靈,是個擁有偷窺興趣的精靈。」


    普利妮希卡冷靜地向對方解釋。


    「偷、偷窺——?」


    「是,當時我們無權將他逮捕,結果讓他逃走了.而對方似乎對當時


    的事懷恨在心,這次因而挑釁地特地發了這樣一封信給敝公司。」


    「…………」


    伊蓮娜一邊發抖,一邊忽然想到了之前的事。


    她所感受到的不協調感。


    使她就算待在自己的房裏也無法安心的原因……


    也就是——偷窺狂,自稱「屋簷底下的散步者」的艾爾貝利歐.艾爾瑪.帕波拉提恩。


    此刻伊蓮娜同時想起自己昨天在家一絲不掛的情景。差點暈了過去——雖然說偷窺的人是精靈,但對方可是擁有人類外型的弗馬奴比克精靈,而且還是男性精靈。她竟然如此大方地讓這麽一個變態精靈欣賞自己的裸體……


    「我們有去警察局備案了,可是……」


    普利妮希卡擔心地說:


    「不知道警方會不會光憑這樣一封信就出麵調查……」


    「啊啊~~……」


    伊蓮娜不支倒地的同時,一隻手攙住了她——是貝爾莎妮朵。


    「你還好嗎?」


    「嗚……嗯……嗯。」


    伊蓮娜疲軟地點了點頭。


    「最近我總覺得有股不協調感,感覺房間裏的空氣好像不太對勁……大概就是因為那個偷窺精靈的視線吧……」


    「應該是喔。」


    貝爾莎妮朵點頭表示肯定。


    「我……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要是警方不肯出麵調查.便隻能自己想辦法解決這件事了。


    不過——


    「對、對了——那個……兩位學姊是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的雇員吧?」


    「啊……嗯。」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彼此對望了一眼。


    「如果請你們幫忙解決這件事……要花多少錢呢?」


    「這點沒辦法馬上給你答案耶。」


    貝爾莎妮朵歪著頭說:


    「不過我們公司的收費算是便宜的了,加上你又是我們所長的學妹,應該可以拜托她算便宜一點吧?」


    「那、那就拜托你們了!」


    伊蓮娜連究竟需要多少錢都不問,立刻抓著貝爾莎妮朵。懇切地大叫著。


    此時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臉上露出笑容……對著彼此大大地點了頭。


    黃昏時候,也是晝夜交界的時刻。


    在這個一天近乎結束,卻又仍未結束的時刻。多數人都會對時間的流逝感到不安。


    然而這段時間也是某些人囂張跋扈的時刻。


    這些人把即將來臨的夜晚當成自己的領域,非常熟練地在不被人察覺的情況下活躍著。對他們而言,日暮時分傭懶的陽光正如一般人眼中的朝陽般,催促他們開始活動。他們在逐漸拉長的影子間穿梭。吞吐著黑暗的氣息,並謳歌著黑夜。


    艾爾貝利歐.艾爾瑪。帕波拉提恩就是這群人當中的一分子。


    然而.相較於這群在夜晚才能展現活力的人們……艾爾貝利歐其實是精靈,因此原本應該以『一柱』稱之,但用『一人』形容擬態成人類外貌的弗馬奴比克精靈也已經是一種習慣的通則了。


    沒錯。艾爾貝利歐的外觀和人類幾乎無異。


    進一步說——他的外型非常俊俏。


    他有著一副金發碧眼的纖細優雅容貌,如貴族一般。或許他自己也注意到了這點吧?艾爾貝利歐因而讓自己打扮得看起來像個貴族——而且是貴族們仍支撐著梅尼斯帝國政治核心時,最為奢華尊貴的打扮(不過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便顯得過於花俏而看起來像個小醜了)。


    「嗯~~……」


    他站在一棟公寓的的屋頂上沐浴著月光,口裏唿出的聲音充滿萬千感慨。


    他站在屋頂邊緣上環抱著自己的身軀,並像個溜冰選手一樣轉著圈圈——雖然以人類的形象做出這樣的動作理應讓旁人看了覺得非常危險……不知道為什麽,由他做出這樣的動作卻看起來非常愚蠢。


    「——你休想稱心如意!」


    一顆發光的球型物體同時飛過來砸在艾爾貝利歐的後腦杓上.


    他被砸得身體前傾而差點摔下去,卻又在瞬間張開了精靈羽翼,騰空飛迴屋頂上。


    「喔~~你們來啦,我的小貓咪們?」


    他張開雙手,宛如歌唱般地說著。並將目光投射出去。


    眼前是已經展開了攜帶型單人樂團的貝爾莎妮朵和手持著拖把一類的東西、擺開迎戰態勢的普利妮希卡。附帶一提。此時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飛迴貝爾莎妮朵身邊的發光球體是一柱下級精靈勃來。


    「你這個女性公敵!精靈界的汙點,今天遇到我們就是你的末日——乖乖束手就擒吧!」


    「不對不對~~我的小貓咪們,我們好不容易再見麵,怎麽才開口就是這麽沒有情調的話呢?」


    艾爾貝利歐張開雙手當場轉了一圈..


    「不過呀——」


    「小基加——上吧!」


    「庫比——」


    不等艾爾貝利歐把話說完,隨著貝爾莎妮朵一聲令下,身邊的勃來——似乎是叫小基加(基本上勃來沒有個別的名字,這應該是貝爾莎妮朵私下為它取的名稱)——便像子彈一樣地飛衝了出去。


    同時公寓的屋頂上也傳出了一首輕快的神曲。


    貝爾莎妮朵所使用的單人樂團主奏樂器是康加鼓。此時她白皙的雙手手掌輕盈地在十多張一組的鼓麵間來迴拍動,建構出複雜的節奏:仿佛應和著她所織出的節奏一般,這柱勃來朝著艾爾貝利歐衝出去,使出一記突擊——卻被對方躲開了。


    「喔~~金發的小貓咪,你是神曲樂士啊——還真是嚇了我一跳呢~~」


    艾爾貝利歐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旋轉著身子。


    「不過光是一柱勃來——……?」


    話還沒說完,隻見一隻拖把便揮過來把他的嘴給堵住。


    「——!」


    是普利妮希卡——她蹬地猛力一跳,出現在艾爾貝利歐的麵前,並用力地將原本高舉在頭頂上的拖把劈下,做出攻擊。由於這樣的動作忽然出現在原本個性恬靜的女孩身上,艾爾貝利歐忍不住吃了一驚。


    而且——


    「這是……」


    伴隨艾爾貝利歐的嘟噥。隻見幾縷金絲飄揚著,並在接觸到拖把的瞬間被彈開——好比電極相互排斥一般。


    他被扯下來飄在空中的頭發瞬間化作閃光消逝。


    「——精靈雷?」


    他驚訝地咋舌:


    「喔喔!這真是比起出人意料之外還要出人意料之外呀!我才在想為什麽會有這麽一股異樣的氣息呢——」


    「…………」


    普利妮希卡沒有迴話。


    其實她既是人類也是精靈——反過來說,她既非人類也不是精靈。禁忌的秘術造就了現在的她。這是身邊的人和她共有的秘密,這些人也都不會輕易地將這件事說出口。


    「不行不行.這樣很可怕耶!我不喜歡與人鬥爭,所以——先走了!」


    「——啥?」


    看到艾爾貝利歐如此幹脆地轉身,貝爾莎妮朵訝異地蹙起眉頭。


    這家夥很煩,言行中常會帶有毫無意義的表演性質——該怎麽說呢,當下好像比以往更加造作……


    「先這樣


    ,各位保重啦~~」


    他一邊拋出飛吻,一邊躍下了屋頂。


    「——!」


    普利妮希卡趕忙跑到屋頂邊緣,貝爾莎妮朵隨後也趕了過來。


    然而……


    「竟然逃走了——!」


    看著下方的貝爾莎妮朵不甘心地大叫。


    此時再也看不見艾爾貝利歐的蹤影。


    不知道他是解除外表的物質化,還是穿過哪一麵牆溜走了……


    總之,貝爾莎妮朵原本是打算「將對方狠狠揍到爬不起來。然後逮捕歸案」,卻沒能如願。


    她像是確認似地迴頭望著自己的妹妹,普利妮希卡則搖了搖頭.


    一旦附近存在著精靈時,身為半精靈的普利妮希卡基本上都察覺得到;既然此時她沒有辦法憑感覺得知艾爾貝利歐的存在,便表示附近甚至沒有和艾爾貝利歐能力相當的精靈。


    然而——


    「嗯……」


    普利妮希卡忽然陷入沉嗯。


    「好像怪怪的。」


    「是啊,他逃得也未免太幹脆了。」


    對於普利妮希卡的感想,貝爾莎妮朵做出了迴應。


    艾爾貝利歐的反應的確不太對勁……不對,其實這家夥原本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怪人,然而今天的反應明顯地又與往常不太一樣。


    和之前比起來,今天艾爾貝利歐的態度顯得莫名從容。


    過去的他對於偷窺對象非常執著且死纏爛打,就算行為被發現,視線仍會不死心地停留在偷窺對象身上打轉,像是舔拭著嘴上的獵物一般。作為一名中級精靈,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力量落在什麽程度;因此若非身為上級精靈的克緹卡兒蒂出現,他很有可能會持續將自己的目光投注在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身上,仔細地監賞一番。


    然而這次他很幹脆地撤退了。


    關於貝爾莎妮朵身為一名神曲樂士,以及普利妮希卡身為半精靈的身分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然而一柱下級精靈勃來加上一個半精靈普利妮希卡,根本無法壓過身為中級精靈的艾爾貝利歐。


    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原本以為艾爾貝利歐不會這麽輕易罷手。


    而她們也在這樣的預期下,懷抱著一絲可以痛揍艾爾貝利歐一頓的希望。


    然而艾爾貝利歐在看到她們姊妹倆出現後,便彷佛已經達到目的般地閃人了。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呢?


    「唔……」


    貝爾莎妮朵將雙手叉在胸前,歪起頭思索著。


    「那個偷窺狂精靈逃走了。」


    尤吉莉姊妹向伊蓮娜做出這樣的報告——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她們希望在天亮前繼續維護伊蓮娜的安全;因為對方逃得太幹脆,覺得事有蹊蹺的貝爾莎妮朵判斷對方還會迴來。


    「如果有什麽狀況,留下來的小基加會通知我們的。」


    尤吉莉姊妹說完便把勃來留下,先行離開伊蓮娜所住的公寓。


    畢竟如果要通宵保護這個客戶,她們就得先去買個宵夜或是其他用品,也得向公司聯絡。


    在跟公司報告之後,這件工作便成了正式的委托,所以其他人——像是佛隆或藍伯特若有餘裕便會過來幫忙,畢竟貝爾莎妮朵雖然擁有神曲樂士的資格,但仍屬於公司的見習神曲樂士,再加上普利妮希卡隻是一名公司的行政人員,就這樣把一個案子交給她們兩人處理,確實讓人擔心。


    「不過……」


    貝爾莎妮朵走在公寓的走廊上說:


    「我實在不明白偷窺到底有什麽好玩的嘛。」


    「這個嘛……」


    普利妮希卡聽了隻能苦笑。


    貝爾莎妮朵蹙起了眉頭繼續抱怨:


    「不能碰,隻能看耶?我真的覺得這種行為無聊透頂。」


    「噯……一般人也許都會這麽想吧。」


    「還是因為那家夥是個精靈,所以覺得這樣就好?」


    「唔~~……?。」


    麵對這個問題,普利妮希卡仍隻能迴以曖昧的苦笑。


    普利妮希卡雖然是半精靈,基本上還是像個人類;雖然有時候會表現出和她融合的精靈——多莉斯萊的性格和價值觀,不過畢竟一直以人類的方式生活著,所以就這方麵而言,普利妮希卡本身的思考邏輯還是占據了絕大多數。


    「精靈……特別是擁有人類外型的弗馬奴比克精靈雖然和人類相似,卻又不完全相同,所以我也……」


    比方說事務所所長尤芬麗的契約精靈——雅帝歐。


    他雖然是個男性精靈,卻沒有男性的性器官,因為他是這樣創造自己的外表的。而他之所以舍棄這個部分特征,純粹隻是因為「那東西在與人幹架時會成為弱點」。


    然而,多數弗馬奴比克精靈在肉體上和人類可說是一模一樣。


    換句話說,在價值觀和情感的牽動等等方麵也會受到人類影響。


    由於這種情況會反映在精靈相關的法條設立、社會結構的調整等等層麵上,加上出現在人類社會中的比率提升,使得這些精靈的行為表現「趨向於人類」的情況也逐漸成為大家口中談論的話題。尤吉莉姊妹也有一位非常親昵的好友……不對,應該說是一對好友——一個不是神曲樂士的人類和一柱精靈以戀人的身分同居。


    其實人類和精靈之間產生戀情本來就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也留下了許多戲曲之類的故事。


    然而,過去人類和精靈的心裏都還存在著「彼此並非同類」的認知。以至於壓抑著這種異種族戀情的滋長;但這類抑製的現象在近年已經逐漸消弭,使得此種異種族戀情越來越顯而易見。畢竟隨著價值觀逐年改變,就連人類夫婦也開始出現不把「生兒育女」當成人生目標的情形了。


    「而且貝爾莎本來就喜歡跟佛隆學長黏在一起呀。」


    「耶嘿嘿嘿嘿——」


    貝爾莎妮朵紅著臉——羞赧地笑著。


    她真的很喜歡人與人之間的肢體接觸。


    雖然因為生性開朗而不太容易讓人察覺,但貝爾莎妮朵其實很怕寂寞,又是個愛撒嬌的女孩,這方麵的性格便反映在她喜歡和人進行肢體接觸的這點上麵。她喜歡抱著佛隆。喜歡跟佛隆牽手,也因此常和克緹卡兒蒂吵架;但其實她對自己的雙胞胎妹妹——普利妮希卡也同樣常常撒嬌地


    這對貝爾莎妮朵來說就像是一種確認對方確實存在的行為。


    確認對方確實存在於此處——的行為。


    也許……貝爾莎妮朵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表現,與父親在她還小的時候忽然離開有關吧。


    「像這樣抱著一個人呀,就可以聞到對方的味道喔!」


    貝爾莎妮朵說。


    「佛隆學長有佛隆學長的味道;普利妮也有普利妮的味道。」


    「這樣啊。」


    「嗯,總覺得這樣呀——會讓人覺得很開心。」


    貝爾莎妮朵一邊說著,一邊張開雙手,做出想對著誰抱上去的動作。


    這時候——


    「——啊!」


    她攤開的手掌揮到了一名走在公寓走廊上的男子。


    「對不起!」


    對方盯著她——貝爾莎妮朵趕忙對著這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低頭道歉。


    男子在不悅地瞟了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一眼後就走了。也許是因為疲憊的關係吧?對方的反應非常冷淡:再加上他好像剛從哪裏旅行迴來,身後拖著一個帶有滑輪的皮箱。


    「啊~~人家也好想跟佛隆學長一起去旅行喔!例如哪裏的溫泉之類的~~」


    「貝爾莎……這是老人才有的興趣喔。」


    她們一邊說著,一邊走下公寓階梯。


    門鈐響了。


    為了抑製內心的不安,聽到門鈴聲的伊蓮娜放下原本玩在一起的小基加,走到門邊,從貓眼中窺探門外走廊上的情景。


    隻見直徑數公厘的魚眼鏡頭彼方出現一名戴著帽子、帽簷遮住臉龐的男子。這頂帽子上繡著大家都認得(包含伊蓮娜也知道)的快遞公司商標。


    「克拉瑪小姐,有您的包裹。」


    「啊……是。」


    「什麽事什麽事?」小基加從房裏好奇地跑了出來;伊蓮娜要它等等,同時伸手握住門把準備開門。


    就在這個瞬間……


    ——啪嚓!


    隨著一聲彷佛某種東西被彈開的聲音,伊蓮娜的世界忽然傾斜。


    不,不對,傾斜的是伊蓮娜自己。她在伸手觸摸金屬門把的同時觸到了高壓電,膝蓋忽然癱軟。


    還好意識沒有消失。但現在的她完全無法動彈。


    伊蓮娜不自覺地呈現倒向門板般的動作,沿著門板癱坐到地上;然而下一個瞬間,門竟然被從外側拉開,她就這麽癱倒在屋內和屋外的交界。


    「……啊……」


    她無法出聲。


    此時的她全身僵硬,連唿吸都不順暢。


    那名快遞公司職員——不,是佯裝成快遞公司職員的可疑人物——就這麽麵無表情地低頭俯視著她。對方的手中拿著一把看似手製、將膠布捆綁在大型電池上的簡陋電擊棒。


    伊蓮娜記得自己看過他。


    然而她想不起來在哪裏看過對方——也許是在通學的路上經常碰到,或者是常去的店裏的店員……大概是在這種情形下看到的;總之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換言之,她對對方的印象僅限於此。


    「…………」


    他沒有說話。


    那張宛如麵具一般的冷硬表情卻在下一刻漾開了。


    那是一張淫蕩且恍惚的笑容,如性愛高潮一般。


    「伊蓮娜。」


    男子如呢喃般地細聲唿喚。


    一對眼眸雖然投注在伊蓮娜的身上,卻又似乎沒有聚焦;彷佛正看著伊蓮娜。卻又穿過她遙望某處——或者應該說他那異樣的眼光根本什麽也沒看。


    「我來救你了。」


    伊蓮娜全身僵硬,根本無法提出異議。


    她在一陣絕望和恐懼中看著男子打開皮箱。


    男子始終覺得自己是個既溫柔又誠實的人。


    若是稍微認識他的人聽到他這般自評,肯定不是歪頭就是連聲否定。然而不知道該說是幸還是不幸,他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的狀況;畢竟他的朋友和熟識的對象少,而且麵對這樣一個不會看場合說話做事、不懂得拿捏人與人之間距離的家夥,任誰都會想要敬而遠之。


    因此,在沒有遭到明確否定的情況下,他對自己的評價便成了絕對的事實。


    溫柔和誠實——是沒有明確衡量基準的。


    這一類的評價與身高高矮、成績好壞、運動能力強弱等等可以數字化的情況不同,完全取決於他人的評價;至於判斷比誰誠實、比誰溫柔……基本上絕對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事。


    然而這名男子並沒有察覺到這點。


    他因此認為自己是個既溫柔又誠實的人,加上身邊沒有友人或者認識的人予以否定,這點因此成了他深信不疑的事實——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美德。因此他感興趣的異性也應該理所當然地喜歡他。


    若是他的思考和行為隻停留在這個階段,其實不會對誰造成傷害。


    然而……人類是光靠視覺無法得到滿足的動物。


    克拉瑪.伊蓮娜。


    男子初次見到她——是在她步行於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通學路上時。


    他湊巧行經伊蓮娜所住的出租公寓麵前,和她四目交會——這純粹隻是偶然。伊蓮娜接著對他打了招唿——這個動作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和她純粹隻是擦身而過的路人而已。


    然而麻煩的是——男子在這次的邂逅中感受到了「命運」。


    而且在他心裏。這個「命運」化為「愛情」無需耗費多少時間。


    於是他開始調查伊蓮娜。


    他很快地鎖定了伊蓮娜住的公寓,也查出她正朝著成為一名神曲樂士的目標邁進。一旦知道了名字,其他關於她的情報隻要有時間便能查得到。而且非常幸運的——男子在大學的修業年限期滿之後遭到校方強製退學,也一直沒有就職,因此時間要多少就有多少。


    在伊蓮娜的通學路上有一座小公園。


    每天早上及晚上坐在公園的板凳上看著她上下學的這件事已經成為男子的日課。


    然而在此之後……他和伊蓮娜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再進一步的發展。


    一般人對於這個結果會覺得理所當然,對他的沮喪嗤之以鼻;但很遺憾地,他沒有這樣的常識性理解力。


    『為什麽她就是不肯迴過頭來看我一眼?』


    這樣的想法盤據在他的腦中。


    『我知道了!她一定是被哪個壞人給騙了!被那個壞蛋給束縛住了。所以她才沒有發現這麽誠實而溫柔的我就處在她的身邊!』


    這當然是毫無事實根據的妄想。


    畢竟男子跟伊蓮娜之間甚至連談話的經驗都沒有。


    但是男子的身邊並沒有哪個親切的人告訴他「這隻是你的妄想」。


    「我得救她」——男子下定決心。


    他開始準備。


    得在欺騙了伊蓮娜的壞蛋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悄悄地把她帶走。因為伊蓮娜肯定沒有被那個壞蛋騙了的自覺,所以她大概也不會相信自己,因此得想辦法讓她暈過去,在無法動彈的情況下將她從那間公寓中帶走——所以需要電擊棒。


    還有,為了不讓那個壞蛋看到她,需要一個能夠把她裝起來的箱子……


    這不是什麽足以稱之為計劃的縝密思考。


    然而同樣沒有人指出這個事實,因此男子就這麽開始進行他的準備工作,然後前往伊蓮娜所住的公寓。


    他打開一輛小型休旅車的後車廂,將裝著伊蓮娜的皮箱放進後車廂。


    「你再忍耐一下喔。」


    他沒忘記低聲道出自己的「溫柔」。


    他知道伊蓮娜現在肯定害怕得身體不斷發抖,不過不用擔心,「既溫柔又誠實」的人已經將她從壞人的手中營救出來了。男子在郊外找到了新房子——是一間屋齡超過四十年的廢棄建築,雖然是非法入侵——不過他將和伊蓮娜在那裏展開新生活。


    「唿嘻、嘻嘻嘻嘻嘻、唿嘻嘻嘻嘻嘻嘻~~」


    就在他帶著聽起來像是喘息的笑聲,準備關上後車廂的門時——


    「喂!你呀!」


    忽然傳來的一聲叫喚讓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原本由於計劃進展順利而感到


    心情愉悅的男子——卻因為此時忽然插進來的一聲叫喚而忍不住皺起眉頭,緊接著顯得不快地哼了一聲。


    (是誰?哪個人打算阻撓我跟伊蓮娜親親的蜜月?哪個家夥打算阻撓我們這趟愛的逃亡?)


    「是你綁走了克拉瑪學妹吧!」


    「快把後車廂裏的行李箱放下來!」


    (對了,一定是那個騙了伊蓮娜的壞蛋的手下!)


    他一邊這麽認定,一邊迴頭,隻看到方才在伊蓮娜的公寓走廊上擦身而過的兩個女孩——一個銀發一個金發;其中一人當時還胡亂揮舞著雙手打到了他的肩膀。


    此時隻見一柱勃來在兩個女孩的頭上一邊畫著圓圈飛行,一邊控訴:「綁架!綁架,」


    (原來如此!這兩個家夥一定是被那個壞蛋命令過來監視伊蓮娜的!)


    男子看著眼前兩名弱不禁風的女孩……由於她們看起來是非常好對付的對象,男子心裏的怒火不禁燒得更旺。如果對手是個壯漢的話,男子也許會找個藉口開溜;然而現在遇上的是兩個女孩,拿個什麽「武器」就可以簡簡單單地把她們擺平了。


    於是他取出預藏於後車廂的一把小型斧頭——這東西原本是在車禍時切斷安全帶或是車窗玻璃逃生用的。不過依據使用方式不同,也有可能成為殺人兇器。


    見他拿著斧頭轉身,兩個女孩隨即露出了懼色。


    「嘻嘻,不準你們妨礙我!你們這兩個壞蛋——」


    他高舉斧頭,像是舉起傳說中的聖劍一般。


    「你們這兩個壞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咆哮聲,男子揮舞著斧頭向前衝。


    然而下個瞬間——


    ~~!~~!~~!~~!~~!~~~!


    成簇的音符在輕快的旋律中進發。


    同時一顆發光球體宛如流星般地狠狠撞擊他的心窩——嗚啊,隨著一聲宛如青蛙被踩扁時發出的慘叫,男子被撞飛了出去。


    是勃來使出的衝撞。


    「抵抗是沒有意義的!快點投降吧!」


    金發女孩神氣地大叫。


    男子覺得氣憤。


    (那個白癡女孩是怎樣?我饒不了她!)


    他隨手抓住身邊的物體撐起身子,邊咳邊站了起來。


    那是他的小型休旅車的引擎蓋。


    「……可惡……」


    嘟噥著的他轉身坐進駕駛座,同時發動引擎;接著像個耍賴的孩子般不斷地踩踏著油門,並將車檔打到d檔。


    雖然後車廂門還開著,但氣瘋了的他已經顧不了這麽多了。


    離合器奇跡似地運作著帶動車輪,使得這輛小型休旅車像是被踹了腹部的馬般瞬間衝了出去。


    伴隨著引擎的咆哮聲,休旅車衝向眼前的兩名少女。


    盡管隻是一輛小型車,畢竟還是擁有一具九十匹馬力的引擎,若純粹以數學公式計算的話,能產生秒速一公尺的加速度,足以推動七噸重的物體,是非常具有威脅性的致命武器,而且絕對不是一柱下級精靈可以製止的。


    「……!」


    也許是看到一輛車忽然衝撞過來而嚇到吧?金發少女演奏的神曲忽然中斷。


    銀發少女和勃來反射性地衝出來保護她,然而——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瞪大了充滿血絲的眼睛吼著。就在這個瞬間——


    他眼中的景物忽然出現奇妙的變化。


    「——咦?」


    伴隨著一陣衝擊。他的腦袋忽然向前衝撞上前擋風玻璃,將玻璃撞得粉碎。


    細碎的玻璃碎片飛灑在引擎蓋板上,男子則摔出車外,滾倒在車子前方,這是因為他沒係安全帶,車子又忽然急停下來的緣故——在加速度產生的慣性作用下,男子的身體猛然向前飛了出去。


    「嗚哇……啊……」


    不隻頭部,男子全身上下都撞出了傷。此時浮現在他眼中的景象是——


    他的小型休旅車像是昆蟲標本一樣地被釘在馬路中央;而將車子釘住的針……是交通號誌路


    「這怎麽……怎麽可能?」


    隻見一個女孩站在上麵。


    「……真是夠了。」


    是一個紅發女孩。


    她的手上還提著一個皮箱——正是裝了伊蓮娜的皮箱。


    「我來幫你們加油,結果才來就出狀況……現在是怎樣?」


    「…………」


    男子腦中一片混亂。


    難道……一切都是那個紅發女孩幹的好事?


    也就是說——女孩將交通號誌連同鋼管一起從地上拔起來,並帶著它追上加速中的休旅車;當她從敞開的後車廂裏抓起行李箱後,便將交通號誌插進休旅車的車身,阻止休旅車加速嗎?


    辦得到這種事情的人……


    「……精靈……!」


    聯想到這個詞匯的同時,男子隨即暈了過去。


    「換句話說……我們完全著了艾爾貝利歐的道,被他利用了?」


    兩個小時過後。位於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的更衣室內——


    身為上級精靈的克緹卡兒蒂靠在其中一個鐵櫃上。蹙著眉頭問:


    「所以他早就知道那個神經病的存在了嗎?」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解釋了。」


    貝爾莎妮朵一邊做出迴應,一邊脫掉身上的製服。換上自己的便服。


    站在她身旁的普利妮希卡也做著同樣的動作。


    「無論是從他撤退得太過幹脆,或是他送來那封挑釁的書信來看,都是如此。」


    「姆……確實是……」


    「所以他搞不好真的是要我們去救克拉瑪學妹……」


    「然後我們就完全被他擺弄了嗎?可是他為什麽要繞這麽大一圈?」


    克緹卡兒蒂問:


    「如果真的想要保護偷窺對象,身為中級精靈的他隻要自己動手把那個神經病痛揍一頓就好啦?再說就算不能自己動手,他也可以打電話把這件事告訴警察嘛。」


    「關於這點我們今天早上也說過啦——如果行為隻局限在偷窺或是跟蹤的話,警方根本不會主動展開搜查.」


    貝爾莎妮朵蹙著眉頭說:


    「而且——」


    「身為一個有『前科』的人,說的話警方也不見得會相信嘛。」


    伴隨著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其中一扇鐵櫃的門由內側向外推開了。


    「再說,我的專長是『看』。對人動手違反我的原則。」


    「…………」


    「…………」


    「…………」


    三個女孩的視線全都集中到這個忽然被推開的鐵櫃……集中到一名外型俊俏的精靈青年——艾爾貝利歐身上。


    「噯,真是有勞各位小貓咪們了。諸位的表現遠遠超出我的預期,真是感激不盡。」


    他站在原地,身子一圈一圈地旋轉著.


    那張臉忘我地表現出一種辛苦完成一件工作的成就感。


    當秒針在呆愣著的三個女孩頭上滴答滴答地走了半圈之後……


    「你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伴隨著克緹卡兒蒂的咆哮,加上尤吉莉姊妹的尖叫聲,艾爾貝利歐就這樣連同拓植事務所的外牆被一同炸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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