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copass、戰鬥緋紅@輕之國度


    夏末秋初,收割完畢的麥穗在寬廣的田邊堆起一座平坦的金黃色小山,黑犛牛仔老嫗的牽引下,緩步走在上頭。


    用犛牛的重量來去除麥殼要花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之後人們會將這座金黃色的小山拋向空中排秸篩穀、收集麥粒。


    坐在馬上的翠蘭望著老嫗們心想,等到那個時候,利吉姆應該就迴來了吧。


    賽德雷克造反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這段期間,翠蘭留在藏地輔佐利吉姆,為造反一事處理善後。隻是事情還未處理完之際,藏地西南方領地相鄰的象雄小王卻率領部屬跨越國境。


    當時藏地的新領主卡庫連,正為了將蘇孜的首級交給鬆讚·幹布,在前往雅隆的路上。


    利吉姆和藏地大臣及親自率領的雅隆大臣商量過後,決定前往藏地西南部擊退入侵者,但他卻命令翠蘭迴雅隆城。


    “我不想讓你留在藏地城。”


    聽到這句話,翠蘭明白了利吉姆的想法。


    藏地的家臣們雖然皆遵從雅隆的指示,但難保利吉姆出城之後,心懷不滿的人會有所行動,他們十分有可能將翠蘭當作交涉的王牌。


    雖然心向利吉姆的藏地臣子們應該會保護翠蘭,但這些舉動及小心謹慎的態度,恐怕會讓好不容易定下心來的藏地大臣之間,產生新的對立。


    翠蘭並不想離開利吉姆身邊,既然利吉姆不放心將翠蘭留在城裏,翠蘭希望能夠和利吉姆共赴戰場、並肩而戰。


    然而王妃的任務就是國王不在時留守京城,況且若是翠蘭一同上戰場,旁邊的眾人也會覺得混亂,翠蘭深知這一點,因此無法輕易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我知道了,我會迴去的。”


    “迴城的時候,我會派噶爾與你同行。”


    這聲宣告讓翠蘭倍感不安。


    噶爾是輔佐利吉姆不可或缺的人物。無論是隨同上戰場,或是留在藏地,他的一舉手一投足,應該都是遠遠超過翠蘭能協助利吉姆的。


    翠蘭費勁唇舌反對這件事。


    利吉姆打多充耳不聞,卻在翠蘭話說到一半時,將她抱進懷裏吻住她。


    接著便二話不說前往戰場。


    翠蘭和噶爾迴城的途中,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迴到雅隆。


    這趟旅途平淡無奇。


    噶爾不多贅言,隻是一味策馬趕往雅隆;翠蘭則是不分晝夜在擔心利吉姆出征戰場的安慰,絲毫無與他人談笑風生的心情。


    翠蘭從來沒有將利吉姆一個人送上戰場的經驗。


    她獨自睡在帳篷裏,因作惡夢而驚醒的情況也不喜愛數次。


    然而,沿途的風景會讓她想起已逝去的侍女塔瓦,給總是鬱鬱寡歡的翠蘭一些動力。翠蘭記憶中的瓦塔總是笑得很沉穩,隻要心裏浮現出她的笑容,翠蘭便能靜下心來。


    雅隆城終於出現在眼前晚夏的景色裏。


    這座建於“虎峰”上的黑色城堡,帶給翠蘭一種與初次見到時截然不同的感慨。


    那既不是懷念,也不是恐懼。這種輕輕壓迫在內心深處的感覺,想必是源自即將見到熟悉之人的喜悅吧。


    馬匹似乎也感受到翠蘭的雀躍之情而加速前進著。


    噶爾卻隨即從旁邊拉住翠蘭坐騎的韁繩。


    “請不要一個人走在前方,況且前往城堡的路是上坡,用跑的很危險。”


    “您說的是,我原本也沒打算要催馬前進的……”


    “請不要疏於控製馬匹,另外希望您能再多點笑容。您現在的樣子,隻會讓眾人更加不安。”


    “…我現在是什麽樣子?”


    “看起來很悶悶不樂。”


    噶爾直言不諱地評斷。


    “我現在很高興。”


    “光是在‘心裏想’是不夠的,請保持爽朗的笑容,讓大家都看得到,請注意千萬不要板著一張臉。”


    噶爾以不帶感情的語氣命令翠蘭後,接著便徑自策馬來到隊伍前方。


    當他們爬上前往城堡的斜坡後,有大批人馬在城門前的廣場列隊歡迎。雖然大多是穿著同樣衣服的衛兵和侍女,但還有數名背向城門站立的男女,各自身著不同款式的衣裳,一眼便知其地位高低。


    站在正中央的,是一身禮服的雅隆事務輔佐官俄梅·勒讚,他是個麵如土色的矮個男子,他那緊繃的臉,給人相當冷淡的印象。不過從他變化多端的表情來看,可以察知他其實是個真誠切善解人意的人。


    站在勒讚左側的是抱著拉塞爾的桑布紮,這位年約三十七歲的白發大臣,還是和以前一樣維持悠然自得的態度。


    另一方麵,桑布紮懷裏的拉塞爾看起來比分離時又大了一些,但由於站在左邊的齊夫爾過於高大,使翠蘭不是很確信自己的見解。


    齊夫爾手中則是抱著朱瓔。


    朱瓔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翠蘭,桃紅色的唇也仰起客氣的笑容。


    站在勒讚右側的是妃勒托曼。知道了賽德雷克曾對她做出殘暴的事之後,翠蘭現在看到她平安無事的樣子,不禁鬆了一口氣。


    妃勒托曼身邊站著一位身穿紅色衣裳的女性。


    她應該就是鬆讚·幹布的第二王妃,尼波羅門人——尺尊。


    尺尊身邊站著第三王妃茹央妃。


    看到眾人精神奕奕的模樣,讓翠蘭迴到雅隆的喜悅更加強烈,雖然翠蘭很想立刻飛奔到他們身邊,但在那之前,還有一件非解決不可的事。


    那就是接受祈禱他們平安歸來的神之祝福——


    在一群牽著馬的仆人和士兵對麵,已放有儀式用的巨大銀盤,並有數名仆人抱著羊隻在一旁等候。


    巨大銀盤旁邊站著身穿華麗裝束、頭戴羽飾的祭司。


    這位年輕祭司不高不矮、身材纖細,他注意到翠蘭的視線,並迴她一個爽朗的笑容。


    ——咦…是別的祭司。


    翠蘭內心感到有點詫異。


    雅隆的大祭司應該是一名叫作巴桑的壯年男子吧。


    大約兩個半月前,翠蘭首次進雅隆城時,從巴桑手上接過銀杯,之後巴桑還在宴會上正式向她問候過。巴桑的體型矮小、減半寬敞,與其說像祭司不如說比較像是身經百戰的士兵。


    大祭司這個稱號同等於擦宿的“古辛”。隨著利吉姆的即位,國家中樞移至擦宿,雅隆臣子們的職稱也有所變更。當時隻要侍奉國王的“古辛”,也跟著變為擦宿的祭司,於是鬆讚·幹布的祭司也重新受封為“大祭司”這個稱號。


    翠蘭一行人長途跋涉來,迎接他們原本應該是大祭司巴桑的人物,但實際上指揮儀式的卻是這位年輕的祭司。


    翠蘭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一麵探索記憶的深處。


    他曾見過這位眉清目秀的祭司,他也曾在宴會上問候過翠蘭。


    ——我記得他好像叫做特拉。


    侍衛向翠蘭介紹這位俊秀的祭司是“次席祭司”。


    特拉的職務應該就是負責輔佐巴桑。從他在宴會上的態度來看,感覺得出他是想要襯托巴桑,但偏偏他本身非常搶眼,因為他那端莊秀氣的外形和巴桑剛好形成強烈的對比。


    當時翠蘭沒有機會和巴桑及特拉聊其他話題。


    因此翠蘭並不曉得祭司們在迎接的時候替換的理由。


    或許是鬆讚·幹布認為迎接沒有利吉姆的隊伍,不需要動用到大祭司的緣故吧。


    “翠蘭殿下,請麵向前方。”


    聽到噶爾的提醒,翠蘭才恍然迴過神來。現在利吉姆不在,所以現在隊伍是以翠蘭為首。


    翠蘭抬起頭來


    。


    當她走到巨大銀盤前方時,特拉望著翠蘭,眼中充滿笑意,接著便高舉長刀砍下羊的頭。


    羊頭應聲落下。


    特拉抓起羊頭,一名仆人立刻從他沾滿鮮血的手中接過。


    待巨大銀盤中裝滿羊血後,以為外貌年約十歲的少年上前,恭敬地接過特拉手中的長刀,並遞給他銀杯。


    特拉舀起羊血,紅色的鮮血從他白皙纖細的指尖滴進銀杯。


    翠蘭接過特拉遞給她的銀杯,屏著氣息將杯中的羊血一飲而盡。


    血液滑過喉嚨時的腥味,讓翠蘭全身發抖,若是平常的話,她一定會盡全力抑製這股惡寒,但現在翠蘭打從心底祈禱利吉姆平安無事。


    “國王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特拉突然在翠蘭耳邊輕聲說道。


    祭司在儀式途中和人竊竊私語,讓翠蘭倍感驚訝。


    但特拉似乎沒有任何惡意,他注視著翠蘭的眼睛,嘴邊浮現爽朗的笑容。他的眼裏充滿陽光般的明朗。


    翠蘭目眩神馳地將杯子還給特拉。


    特拉及誒過杯子後,開始舀第二杯羊血,這次是遞給噶爾。


    這是翠蘭已經完全被解放了。


    翠蘭瞄了一眼正在為隊伍中的人賜福的特拉後,快步走向朱瓔等人身邊。


    照順序來說,她應該要先問候代替鬆讚·幹布而來的勒讚,但勒讚對翠蘭深深一鞠躬,把順序讓給了其他人。


    翠蘭有所猶豫地將頭轉向茹央妃。


    接著有個聲音宏亮的女人大聲對翠蘭斥責。


    “請先向身為正妃的妃勒托曼殿下請安。”


    聲音是從翠蘭的正側方傳來,翠蘭不需要轉頭,便知道說話的是身穿紅色衣裳的女性。那名女性在翠蘭迴頭看時,不夠言笑地對翠蘭以目致意。


    女性抬起頭來用黑邊大眼盯著翠蘭,她有一身如蜂蜜般深色的光滑肌膚,和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豐厚紅唇。


    “請向妃勒托曼殿下請安。”


    紅唇女性又重述了一遍。


    翠蘭呆板地將眼神移向妃勒托曼,稟告她迴城了。妃勒托曼歪著她的小腦袋,一臉茫然地輕輕點頭。


    向妃勒托曼行完禮後,翠蘭再度將視線轉移向身穿紅色衣裳的女性。


    她婉然微笑,左手貼在胸前,膝蓋微彎,雖然這隻是小小的動作,卻能從她那包裹在紅色衣裳下的豐腴身體感受到無比的生氣。


    “初次見麵,我是鬆讚·幹布王的第二王妃尺尊。”


    “初次見麵,我是翠蘭。”


    翠蘭也跟著迴禮。


    之前她曾經聽擦宿的侍女長燕莎提過,尺尊王妃是從尼波羅門嫁過來一事。由於這門親事已是二十三年前的事,翠蘭自行將尺尊想象成是微胖的中年女性,但實際上出現在翠蘭眼前的尺尊,看起來和妃勒托曼年紀沒差多少。


    尺尊穿的是一條柔軟的布環繞在身上的衣裳,雖然有許多皺褶,還略顯寬鬆,卻可以完全襯托出身體的曲線,給人一種嬌豔的感覺。


    眉間貼的是金色額飾,有點類似喊人女性常用的花鈿。但是緊緊盤起的頭發分線處塗的紅色染料,和她左邊鼻翼上的金飾,翠蘭都是第一次看到。


    “接下來請向茹央妃殿下請安。”


    尺尊不苟言笑地指示著。


    她的聲音非常高亢,雖不尖銳,但那獨特的音色還是讓耳朵麻痹。


    翠蘭點了點頭,再次對尺尊以眼神示意,接著將視線移向在隔壁的茹央妃。


    茹央妃握住翠蘭的手,眼裏泛出淚水。但翠蘭看到她的臉色之差,以及更加消瘦的身體,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


    “…你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翠蘭明知這樣很無理,卻還是開口詢問。


    隔壁的尺尊馬上大聲斥責。


    “這種事請不要在人前詢問。”


    “不要緊的。”


    茹央妃淡淡一笑,用瘦如包骨的手拍了拍翠蘭的手臂。尺尊低下頭來表示願意遵循茹央妃的意思。


    等翠蘭向所有人都請過安後,勒讚領著鬆讚·幹布的眾妃子消失在城內。翠蘭來到了朱瓔等人身邊,從桑布紮手中抱過拉塞爾。


    “我迴來了,拉塞爾。”


    “歡迎迴來,母親大人。”


    翠蘭手上感覺得到拉塞爾的體重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重。


    還有他的態度看起來也比之前稍微成熟了些,雖然一開始還表現得很客氣,但還是緊緊環抱住翠蘭的脖子。


    翠蘭也竭盡全力抱緊拉塞爾。


    翠蘭迴房間後,為了去向鬆讚·幹布通報迴城一事,用侍女拿來的水清洗手腳,並換下行裝,改穿燕服。在那之後,還得將從藏地迴雅隆的途中,經過的各地領主寄放在翠蘭那的禮物,送去給各王妃們。


    等翠蘭都準備好後,噶爾前來迎接。


    鬆讚·幹布在翠蘭初次來雅隆城時的同一房間內等候著,但他看起來比那時候還要漫不經心,幾乎對翠蘭視而不見,待他心不在焉聽過翠蘭的請安後,便立刻命她退下。


    但就在翠蘭要離開的時候,鬆讚·幹布叫住噶爾,命噶爾在辦完事事後再度迴到房間。噶爾恭敬地迴應鬆讚·幹布的要求後,便和翠蘭一起走出房間。


    翠蘭等人緊接著前往妃勒托曼的寢宮。


    翠蘭代收的禮物中,並沒有送給妃勒托曼的禮物,大多是獻給尺尊的。盡管如此,翠蘭也不能過門不入。


    妃勒托曼的寢宮,在她前往藏地之前總是非常冷清,現在則多了數名衛兵在外守候,以及來來往往的侍女們,這讓妃勒托曼的寢宮變得比較有生氣、熱鬧。


    妃勒托曼本來還是和先前一樣一臉茫然地迎接翠蘭等人,但當翠蘭一靠近,她便站起身來,溫柔地握住翠蘭的手。


    “…歡迎您迴來。”


    妃勒托曼一和翠蘭對上眼,嘴角便微微上揚,還有那失去焦點的眼睛,也呈現淺淺的弧度。


    “…拉塞爾殿下沒有一起來嗎?”


    “是的,因為我接下來還要去尺尊殿下和茹央妃殿下的寢宮……”


    “…您其實可以帶拉塞爾殿下一起過來的。”


    妃勒托曼一臉遺憾。


    翠蘭笑著點點頭,她一直在心裏煩惱要不要告訴妃勒托曼關於夏拉的下場。


    但妃勒托曼絲毫不知道翠蘭的心情,隻是零零碎碎的告訴翠蘭日常發生的事情。雖然她口中說的全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從她手指細微的動作及眼神透露出來的光芒,以及時而上揚的嘴角,在表示出她所感受到的幸福重量。


    翠蘭和妃勒托曼談了一段時間,到最後還是沒提及夏拉的名字。


    這段期間,噶爾便耐著性子在房間一角等候。


    當翠蘭離開妃勒托曼的寢宮時,翠蘭穿過夕陽西斜的中庭前往尺尊的寢宮。


    尺尊的寢宮位於雅隆城東側,和茹央妃的寢宮相鄰,不過尺尊寢宮的庭院被槍斃層層包圍,乍看之下像個巨大的儲藏室。


    翠蘭請人代為通報後,帶著沒有帽緣直筒帽的衛兵立刻轉過頭去,唿叫正在做庭院工作的年輕女孩。


    和尺尊身穿同款桃紅色衣裳的女孩立刻跑了過來,兩手交疊放在胸前,用一種奇特的動作向翠蘭行禮。


    “請問是貢鬆·貢讚大人的正妃殿下嗎?”


    “是的,我想拜見尺尊殿下。”


    “遵命,請在客房稍待片刻。”


    女孩朝氣十足的迴答,並領著翠蘭等人進入寢宮的庭院。


    牆壁包圍下的庭院綠意盎然,除了高達的常綠樹木外,還有其他長滿花木果實的灌木。


    樹木地下還種植花朵,大多是翠蘭從未見過的品種。


    “好漂亮的庭院。”


    翠蘭放慢腳步,環視整座庭院。


    突然發現有個人影佇立在樹蔭底下,讓翠蘭嚇了一跳。


    但也僅有一瞬間而已,因為她發現那隻是個石像。


    樹蔭底下有個小小的神堂,裏頭的石像在陽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就像是個人形。


    翠蘭很好奇那是什麽的石像,但身穿桃色衣裳的女孩,卻撩起輕飄飄的裙擺快步向前進,翠蘭沒有出聲叫住她,隻是繼續跟在女孩身後。


    女孩走上樓梯,帶著翠蘭來到二樓的房間。


    這個房間沒有牆壁。


    周邊沒有牆壁,而是用幾根柱子與外麵相鄰,在粗大的柱子之間,可以看到晚夏的庭院被染得花花綠綠,沁涼的夕陽晚風徐徐吹進房間深處。


    高欄在大唐並非罕見的建築,但在吐蕃卻不平凡。


    女孩留下因清爽舒適而眯起眼睛的翠蘭,獨自離開房間。


    坐在毛皮上的噶爾低聲說道。


    “這個寢宮是尺尊夫人嫁過來時,請尼波羅門的建築師蓋的。吐蕃的木工蓋不出這種建築物,因為不管是對材料方麵的知識,還是施工技術,都遠遠比不上尼波羅門。”


    翠蘭覺得噶爾似乎在如此告訴她,這就是迎娶尺尊來當妃子的理由之一。


    片刻之後,尺尊跟在手端飲料的女孩身後出現了。


    “歡迎大駕光臨。”


    尺尊請翠蘭一行人坐在毛皮座椅上,自己也在他們斜前方坐下,接著親自將女孩端來的飲料放在翠蘭等人麵前。


    因為這個動作,讓翠蘭的眼神自然地落到尺尊的手指上。


    “怎麽了嗎?”


    尺尊注意到翠蘭的視線,不解地問道。


    “您的指甲非常漂亮呢!”


    尺尊在翠蘭稱讚的瞬間,露出訝異的表情。


    她將眼睛睜得大大,目不轉睛地凝望著翠蘭的臉。


    但又立刻恢複冷靜,不過聽得出聲音還帶點動搖。


    “大唐是否也有染指甲的習慣?”


    “有的,但並非每個人都會染,而且也沒有人染得像尺尊殿下一樣漂亮。”


    “這是用鳳仙花的葉子染的。”


    尺尊張開手指,亮出指甲說明。


    “將鳳仙花的葉子搗碎後,在裏頭加入鬱金、鹽和精油煉製,塗在指甲上後,再用清水洗幹淨即可。”


    “顏色不會擴散到手指上嗎?”


    “當然會,所以在染指甲的時候,需要特別仔細小心……我的國家結婚時都會用這種染料,在手腳塗上精細的圖案。”


    原來如此,翠蘭心想。


    尺尊身穿的衣服,手肘以上全都裸露在外,若是在那邊的肌膚上畫一些圖案,或許又能更增添一番風味。尤其是紅褐色的花紋,感覺更能襯托出尺尊蜂蜜色的肌膚。


    “那麽,尺尊殿下在嫁來吐蕃的時候,手腳也有畫這些圖案囉?”


    “…沒有。”


    尺尊在吐一口氣後,僵硬地否認。


    “對吐蕃人而言,在手腳上畫圖案,是非常奇怪又醜陋的習慣。”


    翠蘭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迴答。


    在她低下頭思考時,尺尊開口了。


    “翠蘭殿下,您真是位幸福的人。”


    “咦…?”


    “若是隻有一名王妃,就可以不用顧慮到其他王妃,什麽都能對國王說吧?”


    尺尊的眼裏散發出光芒。


    “隻是,利吉姆殿下還不夠可靠。”


    “沒有那種事。”


    翠蘭立刻否認。


    她的語氣太過粗暴,尺尊迴她一個嚴厲的眼神。


    “當然對您而言,他或許是個可靠的丈夫,但身為一國之王,利吉姆殿下還是個半吊子。這部分就需要身為王妃的翠蘭殿下幫忙注意,隨時給利吉姆殿下正確的建議才行。”


    “…請問尺尊殿下是認為哪個地方有問題?”


    翠蘭忍住盤旋在胸口的不愉快,盡量壓低姿態。利吉姆的確不是一名“完美”的國王,但也絕對不是一個半吊子。


    翠蘭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偏袒利吉姆,但仔細想想後,她還是認為並非如此。當然有許多事都是需要噶爾等人的協助才能完成,但擦宿的政務從未發生任何問題,他對小王們的應對、稅製以及軍事,卻是翠蘭想都沒想到的地方。


    “賽德雷克大人的待遇。”


    尺尊將其豐腴的身子靠在布製的憑肘幾上,用僵硬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您知道嗎?我的母國曆經過長期內亂,因為在我那身為君主的父王過世後,他的弟弟殺了新國王篡位,王太子殿下因父王被殺害,便逃到吐蕃來依靠我和鬆讚·幹布王。然後在兩年前,向吐蕃借兵迴到尼波羅門,總算從篡位者手中奪迴王位。”


    “大致情形我都聽說了。”


    “那您可知兩年前的戰爭中,賽德雷克大人驚人的戰績嗎?”


    翠蘭點點頭。


    她聽說賽德雷克是為勇猛果敢的戰士,且擁有淩駕利吉姆的本事。


    實際上他使劍的功夫實在了得,連翠蘭都感受得到他的能力之高。但是在尼波羅門一戰中,賽德雷克卻違反指揮官勒讚的命令,最後還因為毆打責備他的勒讚而被抓起來,翠蘭反而對這件事比較印象深刻。


    “賽德雷克大人的言行舉止有許多不被認同的部分,在他反叛之際會被賜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並不是對賽德雷克大人被處刑一事有所不滿。”


    “那您指的是…?”


    “我是想說利吉姆殿下沒有好好發揮賽德雷克大人的能力。先不管他的人品如何,畢竟他是個優秀的戰士,他的能力絕對會對國家有所幫助。能夠好好掌握這份能力,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執政者不是嗎?”


    快口如刀的尺尊越說越激昂。


    “就算賽德雷克大人是前宰相蘇孜的孫子,但當他的行動出現各種問題時,就該給予嚴厲的處置,這麽一來他也不會輕易做出叛變這種愚蠢的行為了。”


    “但是這……”


    這並不是利吉姆一個人的責任,翠蘭是這麽想的。


    現實中要約束賽德雷克的行為是不可能的事。


    國王的權限並沒有強大到能完全控製臣下的意誌,吐蕃臣子的發言權,大多數的場合都有淩駕大王個人意見的權利。


    更何況賽德雷克是利吉姆的友人,即便是他引發叛變、遭到噶爾討伐,這仍是不變的事實。利吉姆也很懊惱為什麽總是原諒賽德雷克的種種暴行,但這件事本身不該隻責備利吉姆一人,翠蘭是這麽認為的。


    不過,她會在心裏不斷找借口,也是因為發現到尺尊意見的正確性。若是找了一堆理由延後對人的處置,的確很有可能會馬上就產生讓王權動搖的問題。


    尺尊說的是正確的言論。


    翠蘭咬著下唇,低頭望著指甲緊握在膝蓋的拳頭。


    “我說這些話並不是想傷害您。”


    尺尊繼續感慨地表示。


    “但我畢竟是為了吐蕃和尼波羅門的和平而嫁過來女人,為了吐蕃的繁榮,我把我認為有必要的意見說出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是。”


    “請不要露出這種表情。要不要和噶爾大人一起共用晚膳呢?”


    到剛才為止一直沒出聲的噶爾,事務性地迴應尺尊禮貌性的邀約。


    “承蒙您的邀請,但小的還得向鬆讚·幹布王報告藏地的事情。今天主要是來將藏地迴來途中,從諸侯那手下的贈禮送過來的。”


    噶爾命令站在走廊上的侍女們把禮物搬進來。


    當中都是一些金銀飾品及上等布料這些小東西,但尺尊隻側眼看了一下,完全不打算伸手去碰。


    正準備要報出贈送者之名的侍女,對尺尊的漠不關心感到迷惑。隻見尺尊再度歎了口氣,不耐煩地表示她有在聽。


    侍女們在報完贈送者名單後,逃也似地離開房間,隨後屋外又傳來另一位侍女的聲音。


    “打擾了,王太子殿下和其隨處求見,請問可以讓他們進來嗎?”


    “當然,快請他們進來。”


    “不用了。”


    翠蘭的聲音掩蓋過尺尊的命令。


    “拉塞爾應該是追著我來的吧,我今天就此告辭。”


    “那日後再邀您一起用膳吧。”


    尺尊握住翠蘭的手,像是忘了剛才的對話般。


    尺尊跟到了庭院,目送翠蘭一行人離開。


    但途中卻突然丟下翠蘭向前跑了出去。


    她的視線前方是拉塞爾等人。


    拉塞爾站在開了許多紅花的樹木下,並撿起落在地上的幾片花朵,遞給抱在齊夫爾懷裏的朱瓔。


    但是——


    在朱瓔收下花朵之前,尺尊便以驚人的氣勢拍打拉塞爾的手。


    啪地一聲,紅花散落在地麵。


    拉塞爾整個人楞在原地,下一麵立刻放聲大哭。


    但尺尊卻抓住大聲哭喊的拉塞爾的手,不讓他用手拭淚。


    “您這是在做什麽!?”


    朱瓔雖然大聲抗議,但尺尊沒有理會她,隻是命令帶路的侍女。


    “快點拿水過來幫王子殿下洗手!”


    “是、是……馬上去!”


    侍女驚慌失措地迴答後,跑向寢宮裏頭。


    尺尊二話不說地將拉塞爾的手放進水桶裏,並用力搓洗。


    “拉塞爾的手怎麽了?尺尊殿下!?”


    尺尊擦了擦拉塞爾的手後,終於轉過來麵對翠蘭,拉塞爾被放開後立刻衝進翠蘭懷裏,靠在翠蘭肩上抽噎著。


    尺尊喘口氣後,抬起頭來用充滿疲累感的手擦拭額頭的汗珠。


    “那個花有毒。”


    “毒…!?”


    “是的。當然毒性還沒強到光是碰到就會致命。”


    “那您剛才可以先做解釋啊。”


    “若是慢吞吞地在那邊說明,恐怕就來不及了吧?王太子殿下的行為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幼小,很喜歡吸允手指頭。”


    翠蘭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次尺尊說的完全沒有錯。


    但是她還是覺得無法完全認同,拉塞爾被指出這個還無法完全改掉的陋習,哭泣之餘,內心還感到一陣動搖。


    翠蘭在憤怒的反作用下,將拉塞爾抱在胸前。


    翠蘭抱著抽抽搭搭哭個不停的拉塞爾,連同朱瓔、齊夫爾一起迴到房間。


    盡管坐在床上,拉塞爾還是哭個不停,讓翠蘭實在無法丟下緊貼在她胸前的拉塞爾,前去茹央妃的寢宮。


    “我去向茹央妃夫人轉達翠蘭殿下明早會再前往問安。”


    噶爾向翠蘭保證,拍拍拉塞爾的背後走出房間。翠蘭在感激噶爾貼心的同時,也突然覺得他對拉塞爾總是莫名地寵愛。


    “噶爾大人是不是很喜歡小孩子?”


    翠蘭這麽一問,讓同行至寢室的齊夫爾笑了。


    “或許吧。我曾見過噶爾大人的家人,雖然隻有一次,但噶爾大人對他的孩子疼愛得不得了。”


    “那可以把他們叫來雅隆城裏啊!”


    翠蘭晃了晃膝蓋,搖搖拉塞爾的身體征求他的同意。


    在前來雅隆的途中,拉塞爾也表示想見噶爾的孩子們。但是對拉塞爾而言,當下的問題視乎是尺尊對待他的態度。


    “我討厭尺尊殿下……”


    翠蘭抓起拉塞爾冰冷的收,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尺尊殿下是因為拉塞爾的手碰到毒,才會急急忙忙幫你洗手的喔!”


    “但是人家的手很痛嘛!”


    拉塞爾抬起頭來,開始用他那少數能使用的詞匯,來說明尺尊抓住他的手時力氣又多大,以及在水中多用力搓他的手掌。


    翠蘭聽拉塞爾說完後,向坐在身邊的朱瓔問道:


    “朱瓔,尺尊殿下迴雅隆已經快一個月了吧?這段時間,她都沒有邀請拉塞爾進宮嗎?”


    “有是有,但拉塞爾殿下拒絕了。”


    “為什麽拒絕了?”


    被翠蘭這麽一問,拉塞爾撅起嘴說:


    “因為…尺尊殿下很恐怖嘛。鼻子上掛著金飾,嘴巴和指甲都是鮮紅色,一定是半夜去擠家畜鮮血的關係。”


    拉塞爾的辯解讓翠蘭差點笑了出來,但他接下來的話,實在不是好笑的內容。


    “鐵帕說對家畜下毒的是尺尊殿下。”


    “…下毒?”


    床單上的齊夫爾不怎麽感興趣地對一臉疑惑的翠蘭點點頭。


    “其實這一個月,城中陸續發生家畜中毒的時間。是從大約一個月前,有馬吃下飼草後口吐白沫開始,陸續還有犛牛和狗也倒下了。”


    “狗…難道是……”


    “不是烏摩和耶布立姆。奸詐狡猾的烏摩和膽小如鼠的耶布立姆,是不會這麽輕易吃下有毒的飼料的。”


    朱瓔用尖酸的語氣說道。


    “死掉的是茹央妃夫人的狗,是隻非常可愛的狗,和烏摩它們也很要好,卻在吃下飼料後,就突然倒下身亡了。”


    “是茹央妃夫人的狗啊……”


    翠蘭覺得心情很複雜,雖然她很慶幸還好不是烏摩或耶布立姆,另一方麵,一想到茹央妃的心情就覺得很難過。


    “魚是村裏送來烹飪用的。”


    朱瓔對著低頭不語的翠蘭一個勁地說道。


    “就在廚師不注意的時候,魚肚皮全都翻白。鬆讚·幹布王為了小心謹慎,命令今後要加強試毒。關於家畜中毒一事,是由桑布紮大人在調查,雖然現在什麽都還沒查出,但齊夫爾大人也直接收到命令,要隨時守在拉塞爾殿下身邊。”


    “另外還有人暗中散播家畜中毒是尺尊夫人所為的謠言。”


    齊夫爾眉頭深鎖,打從心底歎了口氣。


    “有人還煞有其事地灌輸這件事給拉塞爾殿下知道。雖然家畜中毒發生時間和尺尊夫人迴城的時間差不多,但光是這樣既說是尺尊夫人所為實在太武斷了。”


    “那個叫做鐵帕的就是其中一人嗎?”


    翠蘭晃了晃膝蓋,望著拉塞爾的眼睛問道。之間兩眼泛紅、閃著淚光的拉塞爾激動地迴答。


    “鐵帕是祭司見習生。”


    “祭司見習生?”


    “嗯。他一麵幫忙準備祭司的儀式,一麵學習占卜和用藥。鐵帕雖然還是小孩子,但他什麽都會、什麽都知道喔!”


    “這樣啊,真是厲害。”


    翠蘭也打從心底感到佩服,但一方麵又對他將一些空穴來風的謠言灌輸給拉塞爾一事感到困擾。有尊敬的對象雖然是好事,但小孩子總會把自己喜歡的對象所說的話照單全收。實在不能因為拉塞爾年紀還小,就對他作出如此不慎的發言。


    此時朱瓔察覺到翠蘭的心情。


    “鐵帕那邊就由我去提醒他吧,請您不要太生氣。他現在也很頭痛,大祭司巴桑正因反對鬆讚·幹布王的計劃,而拒絕來城內出勤呢!”


    “鬆讚·幹布的計劃?”


    “就是建造寺廟的事。”


    齊夫爾苦惱地說道。


    翠蘭突然啊地一聲,表示她知道這件事。


    她


    之前曾聽利吉姆說,鬆讚·幹布打算在邏些建造寺廟,尺尊就是為了準備此事前往邏些,翠蘭上次抵達藏地時才沒見到她。


    “巴桑大人反對建造寺廟嗎?是不是因為…他認為這是在冒瀆吐蕃的神…?”


    “嗯…應該是吧。”


    齊夫爾留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但翠蘭很明白他無法斷言的理由。因為齊夫爾住在擦宿,不太可能知道雅隆的詳細情形。


    “事實上我也不清楚僧侶是什麽樣的人。之前曾聽噶爾大人說,大唐的僧侶是專研學問的人,但是我完全無法想象尼波羅門的僧侶是什麽樣子。包括鬆讚·幹布王的近身侍衛、雅隆的君主們也都一樣,陷入無法插入巴桑大人及鬆讚·幹布王之間的對立狀態。”


    “那都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鬆讚·幹布王要建造寺廟嗎?”


    “應該是為了尺尊夫人吧!竟然尼婆羅門之間的幫交很重要,加上鬆讚·幹布王非常寵愛尺尊夫人。”


    “在迎接儀式的隊伍中,沒看到巴桑大人,也是因為他反對建造寺廟的關係嗎?”


    “恐怕就是如此。次席祭司特拉大人和強硬派的巴桑不同,似乎是站在不反對建造寺廟的立場,城裏的人都在謠傳說不定會把祭司換掉。”


    “真是謠言滿天飛。”


    看到翠蘭一臉無奈,齊夫爾和朱瓔也苦笑了出來。


    “正如您所說,再過一個月就要舉辦祖靈祭了,大祭司竟然拒絕進城,加上尺尊夫人從以前就有許多謠言,翠蘭殿下想聽嗎?”


    齊夫爾一副不想繼續談的樣子。


    翠蘭表示想聽之後,齊夫爾並沒有馬上說下去,而是請翠蘭移駕到隔壁寢室,留下一臉不悅的拉塞爾及朱瓔在原來的寢室。


    “是不能讓拉塞爾聽到的內容嗎?”


    “從某個角度看來,是個比下毒更惡劣的傳聞。”


    齊夫爾臉上寫著,若是可以的話,也不希望讓翠蘭聽到,但他還是悄聲說了下去。


    “尺尊夫人從以前身邊就都是尼波羅門人,她不太喜歡讓吐蕃的侍女和衛兵接近,當然,更不允許吐蕃人進入她寢宮的庭院。但是曾有隻迷路的小羊來到尺尊夫人寢宮的庭院,吃了裏麵的草後,口吐白沫身亡了。於是城裏的人就開始謠傳,尺尊夫人是為了一些特殊目的而栽種毒草的。”


    “什麽特殊目的?”


    “…毒殺鬆讚·幹布王,或是茹央妃夫人、利吉姆殿下等等。”


    “動機為何?”


    “翠蘭殿下可知道尼波羅門的王太子曾長期呆在雅隆一事?王太子來到吐蕃時是十四歲,尺尊夫人十二歲,尺尊夫人經常去拜訪王太子,因此有人懷疑兩人私底下有勾結。也即是要殺害鬆讚·幹布王控製吐蕃,或是毒殺利吉姆殿下,讓自己生下的孩子繼承王位等傳聞——”


    “原來如此,的確很惡劣。”


    翠蘭發現指甲的聲音很冷淡,但那並不是因為對尺尊的輕蔑,而是她覺得若是有親近的人從大唐搬來這附近的話,自己也會頻繁去拜訪吧。


    “但是,尺尊夫人不是沒有子嗣嗎?”


    “是的……對了,還有人在懷疑利吉姆殿下和尺尊夫人的關係。”


    “和利吉姆…!?”


    “當然那也是謠言而已。”


    齊夫爾慌張地接下去。


    “不知道為什麽,尺尊夫人非常在意利吉姆殿下,經常去看利吉姆殿下騎馬和練劍,也經常邀他來寢宮。當然利吉姆殿下不是那種會對父王的妃子無禮之人……”


    “我知道。”


    翠蘭在心裏多加了一句大概吧。


    無意間抬頭看,便能看到小小窗外的夜空中有個淡淡的月影,空中雖然沒有半朵雲,但月光看起來卻很朦朧。


    翠蘭扳開拉塞爾抓住她睡衣袖口的手指,輕輕起身。


    寬敞的石造房間,被寧靜的黑暗填滿。透過這層黑暗,可以看到朱瓔躺在拉塞爾的另一側,沉沉地睡著。


    翠蘭輕輕溜下床,到隔壁室換衣服,沒拿燈台來到走廊,便被衛兵們壓低聲音叫住。


    “請問您要上哪去?”


    “我想去庭院散個步。”


    “那麽請帶人一起去。”


    “年長的衛兵指著年輕的衛兵誠懇的說道。”


    翠蘭露出淡淡的苦笑,但還是點頭答應,衛兵們露出安心的神情。


    翠蘭在年輕衛兵的隨從下前往中庭。


    城內夜深人靜,耳邊隻聽得到翠蘭自己的唿吸聲和衣服摩擦的聲音,在那之中,稍稍跟在後方的衛兵,踩在石造地板上的腳步聲聽起來特別沉重。


    這種防滑鞋的聲音讓翠蘭想起利吉姆。不,應該隻是她讓擔心利吉姆的心情浮上了意識表麵,平常的翠蘭連在潛意識中都經常想起利吉姆。這也是因為她接連真實感受到利吉姆不再身邊的感覺。


    來到中庭後,冰涼的空氣吹拂在臉頰上。


    就算抬頭還是看不到半顆星星,渾濁的夜空隻剩下月亮無依無靠地高掛著。


    庭院中的黑暗會讓人感到孤獨,是因為翠蘭想起剛來到擦宿城時的痛苦。吐蕃的食物無法合她胃口,裁縫也學不會,無法融入吐蕃習俗,凡事都畏畏縮縮的翠蘭,也在侍女之間傳出許多難聽的傳言。


    但是利吉姆卻在翠蘭迷失在夜晚暗處時抓住了她。


    一想到那時候的事,就讓翠蘭覺得心情輕鬆多了。但又馬上因為利吉姆不再身邊而心情沉重了起來。


    翠蘭帶著若沉若浮的心,漫步在深夜的庭院裏。


    她一直若有所思的樣子,所以當她看到前方佇立的人影時,受到不小的驚嚇。


    但她冷靜下來定睛一看,馬上知道對方是誰了。


    佇立在黑影樹下的是身穿白色祭司服的特拉。


    他也馬上注意到翠蘭,並輕輕點頭示意。


    帶有光澤的頭發發出沙沙的聲從肩頭落下,他那如果實般滋潤的嘴唇,緩緩畫出一個弧度。


    “您出來散步嗎?”


    “…嗯!睡不太著。”


    “是在擔心利吉姆殿下的事吧?”


    特拉眉頭緊鎖,並將手伸向翠蘭。


    翠蘭雖然有點猶豫,但卻受到特拉毫無遲疑的動作影響,順勢拉住他的手,順勢拉他的手。特拉的手滑順溫暖,讓翠蘭無意間發現自己手指有多冰冷。


    “利吉姆殿下一定會平安無事地迴來的。”


    兩人再度走在夜晚的庭院,特拉含笑地說著。


    “初夏的聖壽大祭上,巴桑大人占卜出‘雖然多少會有點問題,但王室方麵並無大礙’的結果。聖壽大祭上算的都是和王室有關的內容,所以利吉姆殿下一定會平安迴來的…但其實我也是擔心祖靈祭的事而無法入眠……”


    “我聽說巴桑大人拒絕出勤。”


    “您已經聽說了嗎?正如您所說,再這樣下去,祖靈祭會發生很多阻礙。”


    “…會變成由特拉大人代理職務嗎?”


    翠蘭問完後,特拉輕輕拉起翠蘭的手。


    翠蘭本來還以為是不是自己問了什麽不該問的事,但其實是因為她腳邊有石頭。翠蘭害羞地笑了笑,小心翼翼的跨過石頭。


    “若是鬆讚·幹布王如此命令的話,那就由我來舉行儀式,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次席祭司。隻是到時候,巴桑大人就會失去大祭司的地位吧。大王和大祭司之間的對立,也會帶給受邀前來參加祖靈祭的各方人士不好的印象。”


    “特拉大人,您是讚成建造寺廟的嗎?”


    “我並不讚成,但這是鬆讚·幹布王所決定的事,因此我認為這是對我國必要的事業。再說侍奉在城裏的祭司,本來就是為了


    大王和王室而存在的,若是因為違反大王的意願而傷了名譽,那就違反我們存在的意義了。”


    特拉一口氣說完後,突然發現之間的多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真的非常抱歉,我太多嘴了。”


    “不,沒關係的。反正聽的人都是我——”


    翠蘭說到一般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她發現前方的牆邊有其他人影。


    靠在城堡外牆仰望夜空的人是尺尊。


    她那一頭垂肩的黑發融入在黑夜中,和身上一些略帶光芒的配件形成對比,她的眼裏還帶有微暗的光芒。


    “尺尊殿下…?”


    翠蘭出聲喚道。


    這一生讓尺尊迅速轉過頭來。


    她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怒氣般的險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動搖。


    翠蘭猶豫著該不該繼續開口。


    但是她已經沒必要出聲了。


    因為結束了短暫的沉默後,尺尊便轉身離開。


    “尺尊夫人怎麽了啊?”


    特拉擔心地低喃道,翠蘭沒迴他,隻是抬頭看著剛才尺尊望著的方向。


    往前方城堡外牆上方一看,有兩個人影在瞭望台上。雖然瞭望台並不明亮,但或許是因為從黑暗的庭院看過去的關係,可以很清楚判別那兩個人的臉。


    那是鬆讚·幹布和妃勒托曼。


    他們兩個緊貼在一起,仰望著綻放微微光芒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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