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來到放學後，理刀腳步輕快地離開教室。
當初順勢決定要每天輪流約會，星期一與黑媛一同搜查縱火狂，星期二與變成大人的百香出遊，星期三則是絲伊特發燒，星期四與巴共享溫泉。
至於今天星期五，沒安排任何約會。
緊接著到了明天星期六，總算可以跟啾朵……
自己要再加把勁才行！
理刀一個人暗地熱血起來。
為了約會而去挑選服裝，為了約會而去事先調查有名氣的店，為了約會而準備進行告白，理刀幾乎沒去想上述問題。
他隻期待可以在與平日不同的氣氛下跟啾朵單獨出門，應該會很快樂才是。
光是想到能跟啾朵在一起，理刀就怦然心動。
抵達雷森學院的一樓大廳時，眾人都已聚集在一塊。
啾朵朝理刀走來。
「為了明天做準備，今天就輕鬆一點吧。」
她的笑容似乎比平日更耀眼了，那應該不是錯覺吧。
啾朵既然都跑來了，理刀理所當然地想到絲伊特一定會馬上出聲。結果……
「理、理刀同學，昨天，那個，有好多事要謝謝你。」
結果竟是麵帶羞澀與陶醉微笑的巴先一步開口。
「啾！？」
啾朵的笑容頓時消失。
「理刀，同學？」
她的語調也壓得沉沉的。
該怎麽說……此刻的啾朵有夠恐怖。
絲伊特見狀迅速竄到理刀身旁。
「哎呀哎呀哎呀，看來理刀跟美美津同學變得相當親密呢。」
與溫柔的口吻剛好成對照，絲伊特的眼珠深處射出帶刺的光芒……好嚇人。
啾朵惡狠狠地朝上瞪著理刀。
「昨天你跟巴做了什麽？」
「呃，也、也沒什麽……」
那對目不轉睛的天藍色眼珠頗為驚悚。
絲伊特從旁瞥了啾朵一眼，唿唿地嗤之以鼻道。
「要表達嫉妒也必須用充滿魅力的方式喔？像你這種沒發育的小女孩，隻會給理刀帶來不必要的壓力而已。就算真的很嫉妒，也必須巧妙強化自身的存在感，不然就失去意義了喔？」
絲伊特指出的理論理刀沒有意見，不過在他本人麵前說出不會太尷尬嗎？難不成這也是出自那本《戀愛的品格》？盡管理刀這麽懷疑，但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啾朵這迴改瞪著絲伊特。
「哼，發燒而約會失敗的人還敢說話。」
「哎呀，這就是外行人隻能看熱鬧吧？我並沒有『失敗』，而是『撒下了成功的種子』。」
「輸了就是輸了。」
「唿唿，你最好祈禱自己明天不要出什麽差錯喔。」
「我早就做好萬全的準備了。」
「唔唿唿，你所謂的『萬全準備』應該就等於『漏洞百出』吧，不知道會捅出什麽樣的婁子，還真叫人期待呢。」
「啾！明天一定會讓你後侮！」
啾朵與絲伊特夾著理刀又展開平日的爭論。
黑媛等人則麵帶笑容地關注這早已成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光景。
連續四天的約會雖然多少讓理刀的生活超脫日常，然而聽了啾朵與絲伊特的對話，又讓他有種迴到正常軌道的感覺。
理刀與啾朵她們一起走出雷森學院大樓。
這時百香突然舉起右手。
「大家聽我說，車站的三樓開了間很受歡迎的甜點店，要不要過去偵察一下？」
「百香，你好像從一大早就甜點甜點個沒完？真的那麽想去嗎？」
黑媛有點無奈地俯視自己的妹妹。
「因為電視上介紹過呀，就連雜誌都為那間店推出特別報導。」
「我想我知道是哪間店了。其實我也沒去過……據說那裏的卡士達布蕾口碑非常好。」
聽了巴靦腆的說話聲，啾朵立即就有了反應。
「卡士達，布蕾？那是什麽？好吃嗎？」
「日本這個國家的甜點水準很高，我早就想嚐試看看了。」
絲伊特好像也興致勃勃。
理刀並不想違逆眾意，況且那群在想像甜點的女孩們早已眨著任誰也無法阻止的閃亮眼眸了，於是他便拋出最後一根稻草。
「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去那裏逛逛吧？」
「好耶！」
百香張開雙手蹦蹦跳跳。隨風揚起的裙擺就像盛開的花朵一樣可愛。
那麽，出發！當理刀邁開步子的同時。
「恕我失禮。」
一襲沒有半點皺褶的黑色套裝出現在眾人麵前，原來是毒舌丸。
「怎麽了嗎？」
聽了啾朵的提問，毒舌丸微微低下頭。
「春日理刀先生的約會對象決定好了，因此我特來報告。」
「約會對象？今天嗎？」
「是的。因為每天輪流約會中間空了一天不太妥當，所以才……」
在完全沒有任何破綻的毒舌丸麵前，女孩子們麵麵相覷。她們都難以掩飾內心的驚訝。
理刀當然也大吃一驚。
星期五明明沒安排要跟任何人約會啊……
剛才不是說好要去知名的甜點店吃東西嗎……
話說迴來，約會的對象又是誰？
絲伊特代替理刀說出內心的疑惑。
「對了，你說的約會對象到底是誰？」
「……就是在下我。」
「「「「「「耶耶！？」」」」」」
除了毒舌丸以外的在場所有人都發出驚唿聲。
毒舌丸則以行雲流水般的步伐朝理刀走來。
「我非常明白你對此感到很不滿，不過還是要請你體諒。」
說完她便拉起理刀的左手。
「呃……」
要采取抵抗的姿態嗎……理刀也無法作主……就這樣被毒舌丸直接牽走了。
啾朵、絲伊特、黑媛、巴以及百香都因這突然的事態發展而目瞪口呆，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理刀自己也不明白該怎麽迴應毒舌丸比較好。因此，他隻得任由對方拉著手一塊前進。
毒舌丸的手掌意外地迷你，不過其握力依舊不可小覷。況且，理刃還覺得這樣有點痛。
「約會的流程可以交給我決定嗎？」
毒舌丸的眼鏡鏡片放出銳利的冰冷光芒。
「啊，好的。那就拜托你了。」
理刀不敢說不。其實他對毒舌丸要跟自己怎麽約會一點頭緒也沒有。
理刀側身迴過頭，望了啾朵她們一眼
那五位女孩仍舊以愕然的呆滯視線對準理刀。此外也沒有一人邁步追來。那種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緒想必麻痹了她們的雙腿吧。
理刀終於放棄她們，開始配合毒舌丸的步調。
何況左手的禁錮也尚未解除。
「呃，請問有誰命令毒舌丸小姐跟我約會嗎？」
「……很抱歉，這個問題我不能迴答。」
毒舌丸幹淨俐落地斬斷了理刀的追尋。
至於為什麽不能迴答理刀，理由想必同樣不可告人吧。
這時就隻好下定決心了。反正又不會因此少一塊肉。
話說迴來，真的不會被她抓去吃掉嗎？
毒舌丸邊走邊從套裝的胸前口袋取出一本萬用手冊，以單手靈活地翻著頁，翻到一半她的手指突然停住。
另一隻牽住理刀的手並沒有因此放鬆。理刀覺得自己的手掌就好像被岩石縫隙夾住了一樣。恐怕使盡全
力也無法從這種力道中逃脫吧，他心想。
理刀不自覺從旁偷窺那本手冊，隻可惜上麵沒有半個字他認得。
手冊裏究竟寫了些什麽？單刀直入地問好像有點失禮，毒舌丸大概也不會乖乖告訴自己吧。
總覺得，現在的毒舌丸跟平日好像判若兩人……
要說她在生氣，或是不滿、猶豫嗎？理刀很難判讀她此刻的情緒，簡單說，現在的她懷抱著一種「不像她作風」的心情。
她的表情則以一如往常地銳利冰冷，試圖掩蓋深處不時顯現的溫柔……這該不會是理刀太多心了吧。
毒舌丸「啪睫」一聲闔上手冊，一邊把它收迴口袋一邊對理刀問。
「春日理刀先生喜歡穿哪種服裝的女性？」
看吧，這種「不像她作風」的問題馬上就冒出來了。
下過理刀還是決定配合毒舌丸。不管是怎麽開始的，今天就跟毒舌丸一起行動（約會）吧——他打定了主意。
「這個嘛……隻要對方穿起來好看，不論什麽服裝都可以吧……」
「什麽都可以——這樣範圍太廣了。如果能更具體一點對我會有非常大的助益。」
「更具體一點嗎？唔～好難迴答啊。」
「既然如此，你認為適合我的服裝是哪種？」
「適合毒舌丸小姐的服裝嗎？」
「是的，不過請不要迴答我現在身上這套。」
理刀瞥了一眼連續道出「不像她作風」發言的毒舌丸，內心思索著。
毒舌丸＝黑色套裝幾乎已變成固定印象了，突然被她問「哪種衣服適合？」還真叫人無法迴答啊。
旗袍如何？女仆裝或許也不賴……不不，軍裝鐵定更符合她的形象。一定要戴上軍帽，然後搭配迷你裙。不過果然還是……
「旗袍，怎麽樣？」
理刀半開玩笑地答道。
毒舌丸穿上旗袍想必很性感……理刀隻是不經意冒出這個念頭罷了……
「旗袍嗎？那是哪種形狀的服裝？」
毒舌丸一下就上鉤了。
「形狀？」
「是的。很抱歉，我對日本這個國家的服裝並不太熟悉。」
「啊，那不是日本的服裝，原本應該是中國的傳統服飾才對。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啦，形狀嘛，感覺就像……非常貼身的連身裙吧。」
「異國的衣服，非常貼身，是嗎……」
「不，我、我並沒有任何其他用意喔……」
毒舌丸似乎很苦惱地盯著自己的腳邊，理刀慌忙在自己麵前用力揮手。
毒舌丸在眼鏡後方的細長雙眸微微尖了起來，隨後又喃喃說道。
「那就沒辦法了。」
「咦？」
「萬一必須與實力相當的對手抗衡，當天的身體狀況與衣服形狀等細微差距都很有可能成為刹那決定勝敗的關鍵。」
「呃，你的意思是指，穿旗袍很危險，是嗎？」
「……非常抱歉，我竟然不經意示弱了。旗袍本身並沒有什麽不好，請不要在意我剛才的發言。」
毒舌丸的眉尾略微……真的是隻有一點點朝下垂。不過即便如此，她緊握住理刀的手依舊沒放鬆。
麵對完全不像她作風的她，理刀刻意笑著說。
「毒舌丸小姐果然還是穿這件套裝最好看。雖然不是沒有其他適含你的衣服，但因為這套已經太適合你了，我很難想像出其他的裝扮。」
「謝謝。我也對自己身上這套衣服非常自豪。因為要隱蔽許多暗器，所以這套衣服加了各種機關……」
「暗器？是指隱藏的武器嗎？」
「是的。正如剛才所言，與實力相當的對手作戰時，一點點的小差距也會影響勝負。為了要在戰場上存活，平日就得不懈怠地持續努力才行。」
「到底隱藏了哪些武器呢……我完全找不到……」
「如果會被旁人識破，就不能稱為暗器了。」
「哈哈，的確沒錯。」
「詳細的數字恕我保密，不過平日我都會隨時攜帶三十種以上的暗器出門。」
「三十種以上！？」
理刀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毒舌丸以單手抵著套裝的胸口。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三十種以上不會太多了嗎？」
「……事實上，是超過五十種。」
「五十種！？」
這迴理刀幾乎是扯著嗓子喊了。
也藏太多了吧！這種驚人的數字簡直讓理刀忍不住想吐槽。
毒舌丸看了理刀的反應，似乎有點開心地在眼鏡鏡片後方眯起眼。
對於初次見麵的人而言，或許會覺得她是位美麗但麵無表情的恐怖女性。不過理刀總覺得自己能從對方的撲克臉下察覺出隱藏的感情。
「難不成，五十種還太保守了？」
「那就恕我不能答覆了。」
毒舌丸的嘴角微妙地揚起。
搞不好暗器的種類是超過一百，看毒舌丸好像頗為得意，理刀也不再追問了。
如果可以，希望她能繼續維持這種「好心情」的表情……
「脫下套裝並非我的本意……不過既然旗袍很適合我的話……」
毒舌丸壓低音量說道，接著便加快腳步踏入某間時裝店。
即便理刀想阻止她，她也以「這是決定好的事項」為由而不肯停步。
沒過十分鍾她就從套裝換為旗袍了，對改變造型毫不遲疑的毒舌丸，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跟那襲套裝一樣，這套旗袍也是黑色的。
旗袍背部則有大片的升龍刺繡圖案。
左側的開高衩一路來到大腿根部。
總之這套旗袍穿在她身上非常好看。
簡直就像專門為毒舌丸量身設計的一樣。理刀站在她麵前，除了覺得驚愕與疑惑外，就隻能發出讚賞的歎息聲了。
黑發束在後腦杓，又毫無疑問提升了她的新鮮感與誘惑力。
「衣服的形狀比想像中要好活動，不過暗器就幾乎沒得藏了。」
離開時裝店後，毒舌丸再度與理刀並肩而行，並且很遺憾地對理刀這麽表示。
即便她這麽說，實際上衣服裏還是藏了幾樣吧？理刀不敢問這個問題，繼續被她牽著手默默前進。
毒舌丸的鞋子也從皮鞋換成平底的船形鞋，所以身高好像比先前矮了一點。如今她的視線高度大約比理刀低了一、兩公分。
毒舌丸很快又取出萬用手冊開始翻頁。
目光追逐著文字的毒舌丸側臉，彷佛又恢複了原本的冷漠。或許是背上背負了升龍刺繡之故，她全身散發出的銳利氣息又勝過之前幾分。
如此的她抬起形狀姣好的下顎，仰望天空。光線令她眯起眼，但她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雲層。
無言、麵無表情、毫無任何感動。此外，被她握住的手又開始疼了起來。
「天氣真好啊。」
理刀忍耐著左手骨骼因壓力而產生的刺痛，試著對她如此說道。
「是的，天氣的確很理想。」
「……」
理刀無法接話。毒舌丸似乎也沒有繼續對話的打算。
「……呃，毒舌丸小姐？」
「什麽事？」
毒舌丸銳利的視線一下子轉向理刀。盡管她並沒有瞪人的意思，但理刀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恐懼。然而即便如此，他遺是鼓起勇氣問了。
「我在猜，你是不是麵臨了什麽自己不想做的事？」
「看起來像是那樣嗎？」
「呃，因為你的手……實在有點用力……」
「失禮了。」
毒舌丸立刻放鬆握住手的力道。不過並沒有解除對理刀的束縛。
她微微聳起肩。這種小動作也很不像她。
「我很少有跟他人牽手的經驗……雖說我明知這種動作跟想要逮捕人不一樣就是了……」
理刀壓下想發出苦笑的些許衝動，對似乎有點迷惘的毒舌丸再次提問。
「毒舌丸小姐也會因為麵對討厭的事而心情沉重嗎？」
「麵對討厭的事而心情沉重嗎？我不擅長讓自己的情緒出現波動，所以無法察覺出那麽高難度的心理狀態變化。」
毒舌丸若無其事地合上手冊，塞入旗袍的開襟處。
對某件事厭惡的情緒，以及因此而心情沉重的反應，她竟然會覺得那是高難度的心理狀態變化，理刀著實嚇了一跳。應該不是這樣吧？幸好理刀很快又察覺出事實可能並非如表麵上所見。
毒舌丸一定隻是在無意識中壓抑自身的情緒反應罷了。
圍繞在她身上的氣息，就彷佛「刀刃」或「鋼鐵」般，予人一種極銳利又冷硬的印象。
盡管這隻是直覺，不過理刀猜測毒舌丸「不想做的事」應該就是寫在萬用手冊裏，因此他立刻觸及這點。
「毒舌丸小姐每次看那本手冊時，臉上就會露出不悅的表情啊？」
不過話才剛說完，理刀就因自己可能的失言而後悔起來。
畢竟毒舌丸的眼神銳利程度霎時又增加了五成。
她就以這種彷佛長槍的視線刺入前方的大樓群。
「接下來得去可以欣賞美麗夜景的餐廳用餐才行，雖說太陽的角度還很高，但我們先前往那個預定的地點吧。」
毒舌丸的左手力道再次加重。
理刀的手指關節都被她按得啪嘰啪嘰響，此時他暗忖著。
之後千萬別再隨便開口發言了。
毒舌丸領著理刀進入一間位於摩天大樓第三十五層的餐廳。
地上三十五層，那比雷森學院大樓還高羅。在這裏用餐的價格應該也很驚人吧。
餐廳內的裝漬就好像在提醒客人這裏是「最高級的餐廳！」一樣，理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從窗戶望出去的光景，可以窺見毫無遮蔽的其餘高樓群。的確，以夜景而言這裏應該是棒透了。隻可惜現在才傍晚而已……另外，來這裏用餐真的好嗎？自己可是完全不懂西餐的禮儀耶？況且誰要出錢呢？
理刀緊張兮兮地坐在服務生指定的餐桌邊。態度優雅和善的服務生為他拉開椅子時，理刀還不自覺低頭鞠躬對服務生說了聲「謝謝」。
服務生微笑以對。剛才那樣沒出糗吧？接著服務生便逕自離去，好像還沒點菜哩？
理刀在這種場所感到旁徨無助。
不過，盡管他們根本沒點菜，碩大的葡萄酒杯還是被端上桌了。此外當然也附帶一瓶葡萄酒。
坐在餐桌對麵的毒舌丸依舊抱持況默。
或許她已經事先預約好會上哪些菜了吧，畢竟她是位心細如發的女性。
理刀也模仿這位女性不再開口，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放在眼前的玻璃杯被注入了名副其實的酒紅色液體。
呃……他們知道自己未成年嗎？餐廳裏的人應該有注意到這身雷森學院的製服吧？自己可是還不能碰酒精的喔？
搞不好那隻是看起來像紅酒的果汁？也就是所謂小朋友喝的紅酒？用意可能是在讓未成年者稍微體驗一下那種氣氛。
「試味道就不用了。」
毒舌丸說了一句，服務生便將酒瓶放在餐桌上，轉身背對他們離去。
理刀的目光焦點在杯中搖曳的紅色液體與毒舌丸的臉龐間來來去去。
他想藉由這個方式送出以下訊息。
杯子裏裝的是果汁吧？
但相對地，毒舌丸冷澈的表情卻絲毫沒有變化。
「這是這間餐廳非常有自信的飲料，請你品嚐一下。」
毒舌丸的口氣半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成分。事實上理刀也無法想像毒舌丸開玩笑會是什麽模樣。
理刀匆忙抓起玻璃杯的杯腳，送到嘴邊。接著，赤紅色的液體便沾濕了他的上唇，他以舌尖稍稍舔了一點。
好苦。
光是舔一下就可以確定這不是果汁。
哈哈……理刀臉上浮現幹笑，將玻璃杯放迴餐桌。酒精對自己果然還太早了。好苦啊。
他再次抬起頭，隻見毒舌丸又打開手冊。她以似乎剛突破什麽難關的視線落在頁麵上。
雖說問她大概也沒用吧……
「請問，手冊上頭寫了些什麽？」
「非常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果然沒錯。
理刀將剛才猛然躍起的疑惑再度塞迴心底，並重新望向桌上的葡萄酒瓶。
酒的標簽他完全看不懂。價格他也沒有概念，至於味道，隻能說他的舌頭無法理解罷了。
不過，這應該是最高級的紅酒吧。
因此，總覺得有點可惜。
給不懂如何品味的人來喝，豈不是太浪費了。
理刀這時又想到。
那毒舌丸懂得品嚐這種酒嗎？
毒舌丸發現理刀在注視自己後，隔著餐桌問他。
「你不喝了嗎？」
「呃，紅酒的話，我……」
「你不喜歡？」
「與其說不喜歡，不如說是不習慣吧，哈哈，況且，我根本就未成年。」
「原來如此，所以是日本這個國家的法律在限製你，是嗎？」
「真正的理由其實不是那個……」
毒舌丸好像很不耐煩地啪睫一聲蓋上手冊，將它塞迴胸口。
「那麽，春日理刀先生喜歡哪些？」
「我喜歡的食物嗎？這個嘛，如果是喝的應該是可樂之類的碳酸飲料吧，吃的話就是漢堡羅。」
「……」
毒舌丸抿著唇，以銳利的目光刺向理刀。
難不成可樂跟漢堡這些關鍵字會引發她什麽不快的聯想嗎……
話說迴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令理刀感到非常緊張，對方的這種視線也讓他很難受。
他再度望迴原先那瓶酒，這時毒舌丸開口了。
「真是非常抱歉。我應該多注意一下話題的走向才對。修正一下剛才的質問。春日理刀先生喜歡的『女性』是哪些類型？」
「原來是關於對女性的喜好啊？」
那跟可樂或漢堡什麽的似乎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這種問題依然很不像出自毒舌丸之口……理刀率直地仰望餐廳天花板，「唔～～」地用力思索著。
對女性的喜好……
笑容很開朗，笑起來像花朵綻放一樣，有朝氣，又很積極樂觀，跟她在一起會感到非常開心，又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總之雙方的個性一定要合得來吧？
臉上掛著微笑的啾朵頓時自理刀腦海浮現。
像啾朵那樣的女孩，相處起來非常快樂，自己的情緒也能為她而平和，個性又跟自己很合……不不，我們又還沒開始交往啊。
理刀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
「應該是有活力，樂觀積極，個性跟我合得來的女性吧……」
毒舌丸緊接在理刀的迴答後說道。
「那位女性個頭嬌小，且美麗的銀色秀發在腦袋兩邊綁成雙馬尾嗎？」
「耶？」
這不就是在說啾朵嗎？
理刀不敢肯定毒舌丸這麽說的用意，所以隻好把狐疑吞迴肚子裏
。
毒舌丸的真正目的是？
她身上那本手冊究竟寫了什麽？
計劃今天這次約會的理由叉是？
在餐桌上，微妙的坐立難安與緊張感、不對勁之處逐漸堆積起來。
在剛才那一瞬間，理刀已經搞清楚，自己隻是被迫以約會的名目跟毒舌丸共同做出「貌似約會」的行動罷了。
即便已經猜出真相，為何那種緊繃的空氣依然沒有消去？
毒舌丸並不是敵人。
毒舌丸也不是危險的存在。
毒舌丸是馮塔納家的隨從。
但明知是這樣，為何當下的氣氛會如此緊繃？
事情的變化非常突然。
毒舌丸徐徐拿起酒杯，緩緩將裏頭的液體送入口中。咕嚕、咕嚕、咕嚕——她這不就把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完了嗎？
「呃……」
理刀無法言語，隻能望著默默將玻璃杯放迴去的毒舌丸。
好，那我也乾杯吧！沒有像這樣趁勢一起喝幹杯中的酒應該沒關係吧？理刀還是一個字也擠不出口。
毒舌丸靜靜俯瞰桌上空掉的酒杯，隨後冷不防站起身。
「我們出去吧。」
「嘎……」
毒舌丸彷佛覺得繼續留在這裏也沒用了，靜悄悄地走向櫃台。
理刀隻好慌忙追上她的步伐。
最高級餐廳的料理，結果才隻喝了一口酒而已啊……
「……春日理刀先生對年紀較長的女性有興趣嗎？」
電梯門一關上，毒舌丸的口中就冒出如此的質問。沒什麽比這樣更唐突的了。
與她並肩而立的理刀，邊按下一樓的按鈕邊反問道。
「年紀較長的女性嗎？」
電梯沒發出半點震動就開始朝下移動，裏頭的乘客隻有理刀跟毒舌丸兩人。在這種封閉的空間被她問「對年紀較長的女性有興趣嗎」……
理刀小心翼翼地窺探毒舌丸的表情。
即便她持續釋放出尖銳、冷漠以及少許的壓迫感，但她依然是位美麗的女性無誤。
黑發纏繞起來使她變得豔光四射，眼鼻等五官線條也極為端整，舉止安靜優雅，與平日打扮不同的旗袍更是非常適合她。
像這樣仔細觀察，就會覺得毒舌丸真是個大美人。
事態又有了突然的發展，毒舌丸發出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並將身體貼近理刀。接著，她又非常自然流暢地挽起他的手臂。
「呃，那個，毒舌丸小姐？」
理刀嚇了一大跳，就彷佛心髒被人狠狠抓了一下似的，全身的肌肉也變得緊繃不堪。畢竟是在電梯這種密閉空間，理刀根本無處可逃。
毒舌丸柔軟但又絕對無法掙脫的完美臂膀纏住了理刀的手，在這種狀態下，她似乎有點躊躇地開口說。
「我很不擅長與人對話，或許春日理刀先生會覺得跟我在一起很無聊。不過，如果讓我大言不慚地給自己打分數……
各種家事我都能一手包辦。
交辦我的各種事項我也有自信能以極高的水準達成。
至於使用電腦一類的機器，雖說目前還在練習中，但不久的將來一定也能精通。
這麽說起來，隻有一點是存在於我們之間的障礙……
果然還是年紀的差距吧。」
「唔耶？」
理刀不由自主發出了可笑的驚唿聲。
我們之間？
障礙？
年紀的差距？
在理刀與毒舌丸之間，除了年紀差距這項障礙外，應該還有很多其他問題吧。簡直就是如繁星般不勝枚舉嘛。
毒舌丸將身軀壓了上來。透過旗袍光滑的布質表麵，可以明顯感受到她的胸部觸感。
平日她那猶如冰壁般的臉頰，今天也染上了些許紅暈，是因為換上旗袍的緣故？還是剛才一口氣喝幹紅酒？抑或是？
「關於春日理刀先生的需求，我已經做好誠心誠意迴應的準備了。
身心的照顧……我都不會懈怠。
身心所指的是……春日理刀先生明白嗎？
就是包括心、心靈，以及身、身、身、身體的意思。
不論你有什麽需求或欲望，我都願意粉身碎骨……」
「呃～～毒舌丸小姐？」
理刀好不容易才耐得下被她以這種火熱的視線凝視。如果讓她繼續說下去，總覺得事情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毒舌丸酒量很差嗎？
「我……」
彷拂要打斷她的發言般，電梯停止下降，伴隨著「叮」聲門也打開了。隨後有好幾名上班族從這層樓搭上電梯。
理刀這才察覺毒舌丸已經離開他的身體，返迴原本站立的位置。
毒舌丸彷佛要吐出體內累積的燥熱般唿出一口又細又長的氣。
「失禮了。」
「不，哪裏，其實我並不……」
離開電梯後，毒舌丸立刻翻開手冊。
那本萬用手冊上到底寫了些什麽。毒舌丸會變得「完全不像她的作風」，理由一定就在那玩意裏。
既然怎麽問對方都不肯說的話……理刀邊走邊以斜眼觀察毒舌丸的模樣。
她幾度翻閱手冊，就像是在進行某種確認的動作。
每天輪流約會一開始隻是理刀跟女生們半開玩笑引發的點子罷了。結果為了彌補星期五的空白，毒舌丸竟主動跳出來。此外，她甚至還換上背後有升龍刺繡圖案的旗袍，充分展現出給理刀「殺必死」的精神。
大概是啾朵的某位姊姊這麽命令她的吧。忠肝義膽的毒舌丸個性非常認真，不可能違逆公爵家的旨意，所以才會像這樣充當理刀的約會對象。
毒舌丸又將手冊塞迴旗袍的胸口。
「那就恕我失禮了。」
她重新抓住理刀的左手。
她那尖銳、冷硬，但卻又無比真摯的情感，似乎能透過緊握的這隻手清楚傳達到理刀身上。
這時理刀又試著問。
「毒舌丸小姐為何對馮塔納家如此忠貞不二呢？」
毒舌丸聽到這猛然停下腳步.
她的右手肌肉比剛才更為緊繃，不過這並不是指她更用力抓住理刀之意。
理刀也握著毒舌丸的右手立定腳步。
毒舌丸望向大樓間的狹窄巷弄。
大約十公尺前方放著一大堆雜亂無章的塑膠垃圾桶，一隻黑貓就在桶子的縫隙露出蹤影。從遠處也可看出那隻貓的毛很雜亂，任何人都能猜出它是無飼主的野貓。在大都會的角落，那隻小動物想必也是依靠本能才能堅強地活下來吧。
毒舌丸凝視著那隻野貓。
理刀也默默地看著它。
察覺出理刀等人的野貓，縮起全黑的身軀擺出準備逃跑的動作，非常謹慎小心地注意這兩名不速之客。
「那小家夥跟我其實很像……」
毒舌丸喃喃咕噥一句。
「嘎？」
「那隻貓必須拚死拚活才能獲得三餐。當有必要就得戰鬥、偷竊，有時甚至還得賭上性命。」
「毒舌丸小姐以前也經曆過那樣的生活嗎？」
野貓從地麵一溜煙逃跑了。由於理刀與毒舌丸都沒有繼續接近，那隻野貓才會選擇自行撤退吧。
毒舌丸平靜地娓娓道來。
「我出身於邊境部落。
然而在部落當中，我也被視為異類……
我比春日理刀先生現在年紀還小的時候，布隆斯特萊王國就已經與邊境部落聯軍發生過激烈的衝突。
以血洗血的戰事綿延不絕。
在這當中，我受了族長的命令潛入馮塔納家的宅邸。
……以一名刺客的身分。」
刺客！？
理刀差點就要叫出聲音來，最後終於勉強按捺住，繼續側耳聆聽毒舌丸的故事。
理刀希望能多了解一點她的過去。
「我的任務是盡量多除掉幾個馮塔納家的家族成員。
也就是說，部落要拿我的性命交換馮塔納家成員的性命，對於在部落內被視為異端分子的我而言，這項命令是絕對不可違逆的。
然而最後，我卻沒有殺死任何一人。
因為我第一個遭遇的目標——不知是幸或不幸……竟然就是絲啾絲大小姐。」
理刀在暗地裏繃著臉。
以刺客的身分潛入宅邸，第一個遭遇的對手竟然就是「魔界之至寶」，簡直可說運氣糟透了。
不過，以結果而言好像又不錯。畢竟現在她還能像這樣活著敘述當時的事。
「我對絲啾絲大小姐一點辦法也沒有，瞬間就被打倒了，那時我隻想著要怎樣才能逃走。或許應該說，那次是絲啾絲大小姐放了我一馬才對。
結果，後來我還是被卡卡大小姐逮著了……」
「你被修理得很慘嗎？」
「關於那部分請自行想像。」
刺客被卡卡抓住了……根本不必想像，鐵定會被她打得淒慘無比、麵目全非、不成人樣，簡單說就是生不如死的地步吧。
毒舌丸再度開始邁步。
被她牽著手的理刀也隻能跟隨。
兩人緩緩地並肩而行，毒舌丸持續剛才的話題。
「盡管根本沒殺掉任何一人，我還是抱了必死的覺悟。結果，卡卡大小姐並沒有給我致命的一擊……
那之後，還由麗莎大小姐負責照料我。
即便知道我是一名刺客，大小姐對待我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改變。
不隻是麗莎大小姐如此而已。馮塔納家的每位成員都對我十分親切。
在邊境成長，向來沒被人疼愛過的我，竟然也能被人如此看重……」
毒舌丸說到這停住了。
大概是迴憶起過往的事吧，她似乎很懷念地眯起眼。
不過即便如此，她顯露出溫和表情的時間也隻有短暫的一瞬而已，很快又被那張撲克臉的麵具隱藏起來。
她恢複平日那種冷漠尖銳的表情，再度轉向理刀。
「馮塔納家的恩情是我一生也無法報答的。公爵家其實就等於是我的故鄉。
盡管大家都對我的忠誠稱道，但我依舊得用餘生來迴報公爵家之恩才行。
我對自己身為馮塔納公爵家隨從這點既充滿感激又覺得驕傲。」
理刀與毒舌丸繼續牽著手邁步。
接下來要去哪裏呢？
先前突然現身於雷森學院的毒舌丸，二話不說就把理刀帶到摩天大廈的三十五樓餐廳。不過，他的嘴唇隻沾了一點葡萄酒而已，又像現在這樣被毒舌丸拉到外頭散步。
毒舌丸打開手冊，然而目光僅僅停留在頁麵上大約三秒鍾，接著就啪噠一聲再度闔上。
沒有必要看下去了——感覺就好像這樣。
奏舌丸一邊把手冊塞迴胸口，一邊低聲地碎碎念道。
「以他喜歡的服裝誘惑——失敗，利用酒精誘惑——失敗。剩下的就隻有最後手段了……」
最後手段？
由於理刀就在她身旁步行，即便不想聽她的說話聲也會自動跑進耳朵……理刀開始感到不安了。
毒舌丸斜眼對理刀瞥了一下。
一種彷佛以利刃斬來的壓迫感逼使理刀縮起身子。
「春日理刀先生，請來這裏一下。」
毒舌丸無預警地改變前進方向，拐進更為狹窄的小巷。
理刀懷抱著些許不安，但也隻能亦步亦趨。
步行還不到一分鍾，兩人就抵達了一處包月的停車場。這處停車場的麵積約有兩間教室大，目前隻停了兩輛車而已。除了入口外，停車場的其餘三個方向都被大樓包圍，產生了一種極為封閉的氣氛。
毒舌丸佇立在停車場的中央附近，轉身重新麵對理刀。她的目光變得比平日更加銳利，而且還好像比先前更為冰冷。
「……？」
理刀等待毒舌丸的發言。帶他到這種場所總有個理由吧。
所謂的最後手段——現在要開始了嗎？盡管感到害怕，但理刀還是有一種非得要正麵對決不可的覺悟。
毒舌丸「唿」地吐出一口又細又長的氣，雙眸中的意誌力也更為堅定。
「由於各種誘惑方式都對春日理刀先生起不了作用，在此非常抱歉，我必須以蠻力達成目的了。」
來了嗎？這就是最後手段！？
毒舌丸以彷佛能識破理刀心底秘密的目光說。
「明天的約會可以取消嗎？」
「你是指明天跟啾朵的約會？」
「正是。」
「取消……」
「取消的藉口可以交給我處理。」
「你突然說這個……」
這種事不問過啾朵怎麽可以自行決定哩？此外，毒舌丸竟然希望我片麵宣布取消約會？然後又要將今天發生的事保密。
理刀決定先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自己是人類……
啾朵是魔族……
自己是普通老百姓……
啾朵是公爵家的千金小姐……
自己是「混沌中的真實」……
啾朵是魔法世界的居民……
因為雙方的立場差距太大，過於熟稔隻會造成危險，兩人一旦心意相通就會很難處理，所以有人不希望他們有親密接觸的機會。
這想必就是某人的觀點吧。
接獲那位某人的命今後，身為馮塔納公爵家的護衛官，毒舌丸隻好采取今天的行動。要說這種行動是出於她個人的意誌，理刀怎麽樣也很難信服。
「春日理刀先生，如果你想跟啾朵大小姐約會的話，就請先把我打倒。」
「啊？」
理刀才剛發出尖銳的狐疑聲，毒舌丸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了。
隨後，毒舌丸又在他麵前出現。
她的眼鏡鏡片閃爍著懾人的寒光。
咚——理刀的左側腹吃了一記重拳，他手中所提的書包也因此摔落地麵。
「咕唔……」
理刀以毅力與耐力、堅忍不拔的精神撐過倒地的衝動，好不容易站穩雙腳。
好想嘔吐啊。
理刀努力收集隻被打了一拳就七零八落的意識，望向毒舌丸。
對方在伸手便可觸及的範圍內，不過理刀並不打算反擊。
一是因為害怕，二是因為無法取勝，三則是因為他不想毆打女性，各種複雜的思緒在他腦中交織亂舞。最後他終於掌握其中一項，牢牢地懷抱於胸口。
那不是出於算計或什麽大道理，反正理刀覺得不能迴手就對了。
毒舌丸如果真心想對付他，第一擊就可以使他粉身碎骨了。
但現在自己還能以雙腿站立。
理刀與毒舌丸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
這足以證明她並沒有使出全力。
毒舌丸繼續以沒有溫度的視線刺向理刀。
「為了公平起見，我不會使用魔力。肉體的力量也限製在百分之一的程度。你就全力展開攻擊吧。如果你一直不還手，很可能會受重傷。」
毒舌丸的肩膀動了一下，理刀還在思索，一股強大的力量又波及至他的腹部。
理刀在腹肌
上使力，勉強撐過這第二擊……不，看來是不行了。
這迴胃酸已經從肚子衝上了嘴裏，
快要昏倒了。好想倒下去。可是又不能倒下去。怎麽能輕易認輸呢！
如果現在倒地不起哪才的努力就憲全喪失意義了。假使自己真的倒下，或許可以擺出難堪的乞求姿態，像戰敗的狗一樣露出腹部求饒，那麽一來毒舌丸可能會因同情而讓步吧。
不過即使有這種念頭，理刀的膝蓋還是不願彎曲。
盯住麵前毒舌丸的目光也不想挪栘。
理刀打算正麵迎接對方的挑戰，說什麽也不肯逃避。
好痛，好辛苦，好討厭，誰快來幫幫自己，快要嘔吐了，請住手，真想大哭一場——類似這樣的示弱之詞不停從理刀的身體內部湧出。
但理刀還是沒有轉身背對毒舌丸。
「趁春日理刀先生還有意識時說清楚，我是馮塔納家的護衛官，我的鐵拳是不會因私交而留情的。」
砰——理刀的身體再度迎接一記上鉤拳。不過這次，他以手臂勉強擋了下來。
骨頭發出輾軋聲，這拳的威力大得可以讓理刀的身體在空中浮起，冷汗不自覺從他的背部滑落。
砰、咚、砰——手臂接連不斷擋下幾招後，啪——這迴則是下顎挨了一記。
毒舌丸明明隻是張開手輕輕揮掌打來，理刀卻感到視野天旋地轉。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也跟著劇烈搖晃起來，一瞬間意識便離自己遠去，世界被一片白茫茫所包覆。
理刀慌忙提升自己的防禦高度。結果這下子又落空了，毒舌丸的下一波攻擊是針對他露出破綻的腹部。
「……！」
理刀無法發出聲音，也無力再鼓舞自己的毅力、耐力、堅忍不拔的精神，就這樣當場跪了下去。
幹脆直接坐在地上，向毒舌丸求饒吧。
拜托你原諒我。
理刀的膝蓋在顫抖，身體也在發抖。就連心髒都從剛才起就不斷喀噠喀噠發顫著。不過到最後，他還是像烏龜的龜殼般緊緊護住自己，緩緩從地麵爬起來。
毒舌丸馬上又賞給他一拳。
咚——骨頭發出被撞擊的聲響。
砰——表皮也因衝擊力而大為扭曲。
咻——拳擊聲在他腹底迴蕩著。
可是理刀依舊踩穩自己的雙腿。
為什麽自己要被人毆打？
為什麽自己要一直忍耐？
為什麽自己毫不抵抗？
為什麽……理刀無法理解。
他唯一能說的一句話就是「我並不想認輸」。
從剛才起，那對銀色的雙馬尾就不時在他的腦海角落搖曳著。還要附加那張全世界最棒的笑臉。
因此，理刀才不願認輸。他不想卑躬屈膝，也不想背叛那個女孩。
當然更重要的……他也不想出賣自己的真心真情。
「春日理刀先生，你可是區區一介人類喔？」
毒舌丸冰冷的說話聲沁入了理刀的內心某處。
不過，那又如何呢？
自己是人類，那女孩是魔族。
這是現實，無法改變的現實。
所以，那又如何呢？
咚——風馳電掣的一記刺拳突然鑽入了理刀的防禦空隙。那一記完美精準地刺中了理刀的心窩。
「……！」
咳咳……理刀終於忍不住吐出嘴中的胃液。
胃液濡濕了他的唇，上衣的胸前也被弄髒了，不過理刀並沒有解除防禦，發抖的膝蓋也沒有因此彎折。
「你可是『混沌中的真實』喔？」
比起拳頭，毒舌丸的話語更讓理刀心痛。
不過他還是勉強忍耐下來。
自己是可以抵銷一切魔力的能力者。
而那女孩則是仰賴魔力為生的魔族。
就算是這樣，兩人還是有機會攜手共度前程。方法是靠人找出來的，理刀可不想一開始就放棄努力。既然有了這種信念，不論如今的處境多麽不安、無依，或毫無道理，理刀都能支撐下去。
希望……一定還在……
「魔族跟人類可是無法相容的存在喔？」
「是誰決定這種事的！？」
理刀幾乎是反射性地大吼。
他使勁從丹田吐出自己的想法。
毒舌丸似乎很吃驚地停止了手部的攻擊動作。
理刀也因自己的吼叫而嚇了一跳，他好不容易才壓下激動的情緒，正麵承受毒舌丸銳利無比的目光，加以包容後再原封不動地還迴去。
「魔族跟人類無法相容，這種事是誰決定的？」
「春日、理刀先生……」
「我知道自己這麽說很囂張，不過難道不能努力找出妥協的辦法，盡量以溝通的方式一起發現解決之道嗎？在輕易說出無法相容這種話之前，應該還需要多動腦才對吧？我想魔族與人類還有許多事可以嚐試。」
毒舌丸緊握住雙拳。
不過理刀並沒有因此打住發言。
「我不能要求你相信我。不過，你應該可以更信任啾朵才對？令人意外地——這麽說好像有點失禮——她可是個充滿毅力的女孩，真不愧是馮塔納家教養出來的千金小姐，她的意誌也極為堅定。」
啾朵光輝燦爛的笑容如今又清楚浮現於理刀的腦海。理刀覺得隻要啾朵願意對自己展現笑容，天底下就好像沒有什麽他辦不到的事了。
「我是馮塔納家的隨從……」
「可是，你也很喜歡啾朵吧？」
理刀迅速在毒舌丸的咕噥聲後補上一句。
很明顯地，毒舌丸的目光已慢慢變柔和了。方才握緊的拳頭也在不知不覺中舒緩開來。
毒舌丸自旗袍胸口拔出萬用手冊，迅速翻動頁麵。
在如冰層般的眼鏡鏡片後方，她的眼眸彷佛正發出微笑……這難道是理刀的錯覺嗎？如此「不像她作風」的小動作或許可稱得上非常有新鮮感吧。
「最後手段失敗時的指示……沒有了。」
「『指示』——究竟是誰發出的？」
「我不能告訴你。」
當毒舌丸如此迴覆理刀時，她的雙眼再度散發出不像她作風的柔和微笑。
在公寓的管理員室門口，理刀與毒舌丸再度麵對麵。
身體幾乎已經不痛了。恐怕先前毒舌丸是刻意采取不會留下後遺症的攻擊方法吧。
「托了毒舌丸小姐手下留情之福，我身上一點擦傷也沒有。」
「我也接獲了指示，不可以把你修理得太慘。」
「到底是誰下達的？」
理刀不厭其煩地再次問道。
毒舌丸的雙唇彷佛在咕噥似地稍微扭曲了一會。
「總統——我最多隻能透露到這樣了。」
她悄悄告知理刀。
「總統，那家夥究竟……」
「更多的細節恕我無法說出口。」
「是這樣嗎？」
理刀輕歎了口氣。看來不論自己怎麽追問，毒舌丸都不會泄露總統的真實身分了。
真遺憾啊——當理刀頹然地垂下肩時，令他大吃一驚地，毒舌丸竟突然抱住了他。
「！？」
毒舌丸不理會理刀全身肌肉頓時緊繃的反應，湊到他耳邊竊竊私語道。
「啾朵大小姐的事以後也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毒舌丸瞬間加重了摟抱的力量，她的吐息、體溫，以及隔著旗袍的胸部彈力，都清清楚楚傳達到理刀身上。
理刀努力整理因突發狀況而陷入混亂的腦袋，同時又懷疑毒舌
丸是不是酒意未消？他好不容易將那個疑問咽迴喉嚨深處，取而代之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我會全力以赴的。」
「那麽……」
毒舌丸很快放開了理刀的身體，以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道。
「我要出去買晚飯了，先告辭。等可以用餐時，我會以內線電話通知大家。」
「每次都麻煩你了。」
「今天我打算做漢堡。」
毒舌丸帶著淺淺露出笑意的嘴唇走進管理員室。
理刀則朝著她背部的那條升龍低頭一鞠躬。
來到放學後，理刀腳步輕快地離開教室。
當初順勢決定要每天輪流約會，星期一與黑媛一同搜查縱火狂，星期二與變成大人的百香出遊，星期三則是絲伊特發燒，星期四與巴共享溫泉。
至於今天星期五，沒安排任何約會。
緊接著到了明天星期六，總算可以跟啾朵……
自己要再加把勁才行！
理刀一個人暗地熱血起來。
為了約會而去挑選服裝，為了約會而去事先調查有名氣的店，為了約會而準備進行告白，理刀幾乎沒去想上述問題。
他隻期待可以在與平日不同的氣氛下跟啾朵單獨出門，應該會很快樂才是。
光是想到能跟啾朵在一起，理刀就怦然心動。
抵達雷森學院的一樓大廳時，眾人都已聚集在一塊。
啾朵朝理刀走來。
「為了明天做準備，今天就輕鬆一點吧。」
她的笑容似乎比平日更耀眼了，那應該不是錯覺吧。
啾朵既然都跑來了，理刀理所當然地想到絲伊特一定會馬上出聲。結果……
「理、理刀同學，昨天，那個，有好多事要謝謝你。」
結果竟是麵帶羞澀與陶醉微笑的巴先一步開口。
「啾！？」
啾朵的笑容頓時消失。
「理刀，同學？」
她的語調也壓得沉沉的。
該怎麽說……此刻的啾朵有夠恐怖。
絲伊特見狀迅速竄到理刀身旁。
「哎呀哎呀哎呀，看來理刀跟美美津同學變得相當親密呢。」
與溫柔的口吻剛好成對照，絲伊特的眼珠深處射出帶刺的光芒……好嚇人。
啾朵惡狠狠地朝上瞪著理刀。
「昨天你跟巴做了什麽？」
「呃，也、也沒什麽……」
那對目不轉睛的天藍色眼珠頗為驚悚。
絲伊特從旁瞥了啾朵一眼，唿唿地嗤之以鼻道。
「要表達嫉妒也必須用充滿魅力的方式喔？像你這種沒發育的小女孩，隻會給理刀帶來不必要的壓力而已。就算真的很嫉妒，也必須巧妙強化自身的存在感，不然就失去意義了喔？」
絲伊特指出的理論理刀沒有意見，不過在他本人麵前說出不會太尷尬嗎？難不成這也是出自那本《戀愛的品格》？盡管理刀這麽懷疑，但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啾朵這迴改瞪著絲伊特。
「哼，發燒而約會失敗的人還敢說話。」
「哎呀，這就是外行人隻能看熱鬧吧？我並沒有『失敗』，而是『撒下了成功的種子』。」
「輸了就是輸了。」
「唿唿，你最好祈禱自己明天不要出什麽差錯喔。」
「我早就做好萬全的準備了。」
「唔唿唿，你所謂的『萬全準備』應該就等於『漏洞百出』吧，不知道會捅出什麽樣的婁子，還真叫人期待呢。」
「啾！明天一定會讓你後侮！」
啾朵與絲伊特夾著理刀又展開平日的爭論。
黑媛等人則麵帶笑容地關注這早已成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光景。
連續四天的約會雖然多少讓理刀的生活超脫日常，然而聽了啾朵與絲伊特的對話，又讓他有種迴到正常軌道的感覺。
理刀與啾朵她們一起走出雷森學院大樓。
這時百香突然舉起右手。
「大家聽我說，車站的三樓開了間很受歡迎的甜點店，要不要過去偵察一下？」
「百香，你好像從一大早就甜點甜點個沒完？真的那麽想去嗎？」
黑媛有點無奈地俯視自己的妹妹。
「因為電視上介紹過呀，就連雜誌都為那間店推出特別報導。」
「我想我知道是哪間店了。其實我也沒去過……據說那裏的卡士達布蕾口碑非常好。」
聽了巴靦腆的說話聲，啾朵立即就有了反應。
「卡士達，布蕾？那是什麽？好吃嗎？」
「日本這個國家的甜點水準很高，我早就想嚐試看看了。」
絲伊特好像也興致勃勃。
理刀並不想違逆眾意，況且那群在想像甜點的女孩們早已眨著任誰也無法阻止的閃亮眼眸了，於是他便拋出最後一根稻草。
「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去那裏逛逛吧？」
「好耶！」
百香張開雙手蹦蹦跳跳。隨風揚起的裙擺就像盛開的花朵一樣可愛。
那麽，出發！當理刀邁開步子的同時。
「恕我失禮。」
一襲沒有半點皺褶的黑色套裝出現在眾人麵前，原來是毒舌丸。
「怎麽了嗎？」
聽了啾朵的提問，毒舌丸微微低下頭。
「春日理刀先生的約會對象決定好了，因此我特來報告。」
「約會對象？今天嗎？」
「是的。因為每天輪流約會中間空了一天不太妥當，所以才……」
在完全沒有任何破綻的毒舌丸麵前，女孩子們麵麵相覷。她們都難以掩飾內心的驚訝。
理刀當然也大吃一驚。
星期五明明沒安排要跟任何人約會啊……
剛才不是說好要去知名的甜點店吃東西嗎……
話說迴來，約會的對象又是誰？
絲伊特代替理刀說出內心的疑惑。
「對了，你說的約會對象到底是誰？」
「……就是在下我。」
「「「「「「耶耶！？」」」」」」
除了毒舌丸以外的在場所有人都發出驚唿聲。
毒舌丸則以行雲流水般的步伐朝理刀走來。
「我非常明白你對此感到很不滿，不過還是要請你體諒。」
說完她便拉起理刀的左手。
「呃……」
要采取抵抗的姿態嗎……理刀也無法作主……就這樣被毒舌丸直接牽走了。
啾朵、絲伊特、黑媛、巴以及百香都因這突然的事態發展而目瞪口呆，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理刀自己也不明白該怎麽迴應毒舌丸比較好。因此，他隻得任由對方拉著手一塊前進。
毒舌丸的手掌意外地迷你，不過其握力依舊不可小覷。況且，理刃還覺得這樣有點痛。
「約會的流程可以交給我決定嗎？」
毒舌丸的眼鏡鏡片放出銳利的冰冷光芒。
「啊，好的。那就拜托你了。」
理刀不敢說不。其實他對毒舌丸要跟自己怎麽約會一點頭緒也沒有。
理刀側身迴過頭，望了啾朵她們一眼
那五位女孩仍舊以愕然的呆滯視線對準理刀。此外也沒有一人邁步追來。那種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緒想必麻痹了她們的雙腿吧。
理刀終於放棄她們，開始配合毒舌丸的步調。
何況左手的禁錮也尚未解除。
「呃，請問有誰命令毒舌丸小姐跟我約會嗎？」
「……很抱歉，這個問題我不能迴答。」
毒舌丸幹淨俐落地斬斷了理刀的追尋。
至於為什麽不能迴答理刀，理由想必同樣不可告人吧。
這時就隻好下定決心了。反正又不會因此少一塊肉。
話說迴來，真的不會被她抓去吃掉嗎？
毒舌丸邊走邊從套裝的胸前口袋取出一本萬用手冊，以單手靈活地翻著頁，翻到一半她的手指突然停住。
另一隻牽住理刀的手並沒有因此放鬆。理刀覺得自己的手掌就好像被岩石縫隙夾住了一樣。恐怕使盡全
力也無法從這種力道中逃脫吧，他心想。
理刀不自覺從旁偷窺那本手冊，隻可惜上麵沒有半個字他認得。
手冊裏究竟寫了些什麽？單刀直入地問好像有點失禮，毒舌丸大概也不會乖乖告訴自己吧。
總覺得，現在的毒舌丸跟平日好像判若兩人……
要說她在生氣，或是不滿、猶豫嗎？理刀很難判讀她此刻的情緒，簡單說，現在的她懷抱著一種「不像她作風」的心情。
她的表情則以一如往常地銳利冰冷，試圖掩蓋深處不時顯現的溫柔……這該不會是理刀太多心了吧。
毒舌丸「啪睫」一聲闔上手冊，一邊把它收迴口袋一邊對理刀問。
「春日理刀先生喜歡穿哪種服裝的女性？」
看吧，這種「不像她作風」的問題馬上就冒出來了。
下過理刀還是決定配合毒舌丸。不管是怎麽開始的，今天就跟毒舌丸一起行動（約會）吧——他打定了主意。
「這個嘛……隻要對方穿起來好看，不論什麽服裝都可以吧……」
「什麽都可以——這樣範圍太廣了。如果能更具體一點對我會有非常大的助益。」
「更具體一點嗎？唔～好難迴答啊。」
「既然如此，你認為適合我的服裝是哪種？」
「適合毒舌丸小姐的服裝嗎？」
「是的，不過請不要迴答我現在身上這套。」
理刀瞥了一眼連續道出「不像她作風」發言的毒舌丸，內心思索著。
毒舌丸＝黑色套裝幾乎已變成固定印象了，突然被她問「哪種衣服適合？」還真叫人無法迴答啊。
旗袍如何？女仆裝或許也不賴……不不，軍裝鐵定更符合她的形象。一定要戴上軍帽，然後搭配迷你裙。不過果然還是……
「旗袍，怎麽樣？」
理刀半開玩笑地答道。
毒舌丸穿上旗袍想必很性感……理刀隻是不經意冒出這個念頭罷了……
「旗袍嗎？那是哪種形狀的服裝？」
毒舌丸一下就上鉤了。
「形狀？」
「是的。很抱歉，我對日本這個國家的服裝並不太熟悉。」
「啊，那不是日本的服裝，原本應該是中國的傳統服飾才對。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啦，形狀嘛，感覺就像……非常貼身的連身裙吧。」
「異國的衣服，非常貼身，是嗎……」
「不，我、我並沒有任何其他用意喔……」
毒舌丸似乎很苦惱地盯著自己的腳邊，理刀慌忙在自己麵前用力揮手。
毒舌丸在眼鏡後方的細長雙眸微微尖了起來，隨後又喃喃說道。
「那就沒辦法了。」
「咦？」
「萬一必須與實力相當的對手抗衡，當天的身體狀況與衣服形狀等細微差距都很有可能成為刹那決定勝敗的關鍵。」
「呃，你的意思是指，穿旗袍很危險，是嗎？」
「……非常抱歉，我竟然不經意示弱了。旗袍本身並沒有什麽不好，請不要在意我剛才的發言。」
毒舌丸的眉尾略微……真的是隻有一點點朝下垂。不過即便如此，她緊握住理刀的手依舊沒放鬆。
麵對完全不像她作風的她，理刀刻意笑著說。
「毒舌丸小姐果然還是穿這件套裝最好看。雖然不是沒有其他適含你的衣服，但因為這套已經太適合你了，我很難想像出其他的裝扮。」
「謝謝。我也對自己身上這套衣服非常自豪。因為要隱蔽許多暗器，所以這套衣服加了各種機關……」
「暗器？是指隱藏的武器嗎？」
「是的。正如剛才所言，與實力相當的對手作戰時，一點點的小差距也會影響勝負。為了要在戰場上存活，平日就得不懈怠地持續努力才行。」
「到底隱藏了哪些武器呢……我完全找不到……」
「如果會被旁人識破，就不能稱為暗器了。」
「哈哈，的確沒錯。」
「詳細的數字恕我保密，不過平日我都會隨時攜帶三十種以上的暗器出門。」
「三十種以上！？」
理刀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毒舌丸以單手抵著套裝的胸口。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三十種以上不會太多了嗎？」
「……事實上，是超過五十種。」
「五十種！？」
這迴理刀幾乎是扯著嗓子喊了。
也藏太多了吧！這種驚人的數字簡直讓理刀忍不住想吐槽。
毒舌丸看了理刀的反應，似乎有點開心地在眼鏡鏡片後方眯起眼。
對於初次見麵的人而言，或許會覺得她是位美麗但麵無表情的恐怖女性。不過理刀總覺得自己能從對方的撲克臉下察覺出隱藏的感情。
「難不成，五十種還太保守了？」
「那就恕我不能答覆了。」
毒舌丸的嘴角微妙地揚起。
搞不好暗器的種類是超過一百，看毒舌丸好像頗為得意，理刀也不再追問了。
如果可以，希望她能繼續維持這種「好心情」的表情……
「脫下套裝並非我的本意……不過既然旗袍很適合我的話……」
毒舌丸壓低音量說道，接著便加快腳步踏入某間時裝店。
即便理刀想阻止她，她也以「這是決定好的事項」為由而不肯停步。
沒過十分鍾她就從套裝換為旗袍了，對改變造型毫不遲疑的毒舌丸，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跟那襲套裝一樣，這套旗袍也是黑色的。
旗袍背部則有大片的升龍刺繡圖案。
左側的開高衩一路來到大腿根部。
總之這套旗袍穿在她身上非常好看。
簡直就像專門為毒舌丸量身設計的一樣。理刀站在她麵前，除了覺得驚愕與疑惑外，就隻能發出讚賞的歎息聲了。
黑發束在後腦杓，又毫無疑問提升了她的新鮮感與誘惑力。
「衣服的形狀比想像中要好活動，不過暗器就幾乎沒得藏了。」
離開時裝店後，毒舌丸再度與理刀並肩而行，並且很遺憾地對理刀這麽表示。
即便她這麽說，實際上衣服裏還是藏了幾樣吧？理刀不敢問這個問題，繼續被她牽著手默默前進。
毒舌丸的鞋子也從皮鞋換成平底的船形鞋，所以身高好像比先前矮了一點。如今她的視線高度大約比理刀低了一、兩公分。
毒舌丸很快又取出萬用手冊開始翻頁。
目光追逐著文字的毒舌丸側臉，彷佛又恢複了原本的冷漠。或許是背上背負了升龍刺繡之故，她全身散發出的銳利氣息又勝過之前幾分。
如此的她抬起形狀姣好的下顎，仰望天空。光線令她眯起眼，但她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雲層。
無言、麵無表情、毫無任何感動。此外，被她握住的手又開始疼了起來。
「天氣真好啊。」
理刀忍耐著左手骨骼因壓力而產生的刺痛，試著對她如此說道。
「是的，天氣的確很理想。」
「……」
理刀無法接話。毒舌丸似乎也沒有繼續對話的打算。
「……呃，毒舌丸小姐？」
「什麽事？」
毒舌丸銳利的視線一下子轉向理刀。盡管她並沒有瞪人的意思，但理刀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恐懼。然而即便如此，他遺是鼓起勇氣問了。
「我在猜，你是不是麵臨了什麽自己不想做的事？」
「看起來像是那樣嗎？」
「呃，因為你的手……實在有點用力……」
「失禮了。」
毒舌丸立刻放鬆握住手的力道。不過並沒有解除對理刀的束縛。
她微微聳起肩。這種小動作也很不像她。
「我很少有跟他人牽手的經驗……雖說我明知這種動作跟想要逮捕人不一樣就是了……」
理刀壓下想發出苦笑的些許衝動，對似乎有點迷惘的毒舌丸再次提問。
「毒舌丸小姐也會因為麵對討厭的事而心情沉重嗎？」
「麵對討厭的事而心情沉重嗎？我不擅長讓自己的情緒出現波動，所以無法察覺出那麽高難度的心理狀態變化。」
毒舌丸若無其事地合上手冊，塞入旗袍的開襟處。
對某件事厭惡的情緒，以及因此而心情沉重的反應，她竟然會覺得那是高難度的心理狀態變化，理刀著實嚇了一跳。應該不是這樣吧？幸好理刀很快又察覺出事實可能並非如表麵上所見。
毒舌丸一定隻是在無意識中壓抑自身的情緒反應罷了。
圍繞在她身上的氣息，就彷佛「刀刃」或「鋼鐵」般，予人一種極銳利又冷硬的印象。
盡管這隻是直覺，不過理刀猜測毒舌丸「不想做的事」應該就是寫在萬用手冊裏，因此他立刻觸及這點。
「毒舌丸小姐每次看那本手冊時，臉上就會露出不悅的表情啊？」
不過話才剛說完，理刀就因自己可能的失言而後悔起來。
畢竟毒舌丸的眼神銳利程度霎時又增加了五成。
她就以這種彷佛長槍的視線刺入前方的大樓群。
「接下來得去可以欣賞美麗夜景的餐廳用餐才行，雖說太陽的角度還很高，但我們先前往那個預定的地點吧。」
毒舌丸的左手力道再次加重。
理刀的手指關節都被她按得啪嘰啪嘰響，此時他暗忖著。
之後千萬別再隨便開口發言了。
毒舌丸領著理刀進入一間位於摩天大樓第三十五層的餐廳。
地上三十五層，那比雷森學院大樓還高羅。在這裏用餐的價格應該也很驚人吧。
餐廳內的裝漬就好像在提醒客人這裏是「最高級的餐廳！」一樣，理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從窗戶望出去的光景，可以窺見毫無遮蔽的其餘高樓群。的確，以夜景而言這裏應該是棒透了。隻可惜現在才傍晚而已……另外，來這裏用餐真的好嗎？自己可是完全不懂西餐的禮儀耶？況且誰要出錢呢？
理刀緊張兮兮地坐在服務生指定的餐桌邊。態度優雅和善的服務生為他拉開椅子時，理刀還不自覺低頭鞠躬對服務生說了聲「謝謝」。
服務生微笑以對。剛才那樣沒出糗吧？接著服務生便逕自離去，好像還沒點菜哩？
理刀在這種場所感到旁徨無助。
不過，盡管他們根本沒點菜，碩大的葡萄酒杯還是被端上桌了。此外當然也附帶一瓶葡萄酒。
坐在餐桌對麵的毒舌丸依舊抱持況默。
或許她已經事先預約好會上哪些菜了吧，畢竟她是位心細如發的女性。
理刀也模仿這位女性不再開口，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放在眼前的玻璃杯被注入了名副其實的酒紅色液體。
呃……他們知道自己未成年嗎？餐廳裏的人應該有注意到這身雷森學院的製服吧？自己可是還不能碰酒精的喔？
搞不好那隻是看起來像紅酒的果汁？也就是所謂小朋友喝的紅酒？用意可能是在讓未成年者稍微體驗一下那種氣氛。
「試味道就不用了。」
毒舌丸說了一句，服務生便將酒瓶放在餐桌上，轉身背對他們離去。
理刀的目光焦點在杯中搖曳的紅色液體與毒舌丸的臉龐間來來去去。
他想藉由這個方式送出以下訊息。
杯子裏裝的是果汁吧？
但相對地，毒舌丸冷澈的表情卻絲毫沒有變化。
「這是這間餐廳非常有自信的飲料，請你品嚐一下。」
毒舌丸的口氣半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成分。事實上理刀也無法想像毒舌丸開玩笑會是什麽模樣。
理刀匆忙抓起玻璃杯的杯腳，送到嘴邊。接著，赤紅色的液體便沾濕了他的上唇，他以舌尖稍稍舔了一點。
好苦。
光是舔一下就可以確定這不是果汁。
哈哈……理刀臉上浮現幹笑，將玻璃杯放迴餐桌。酒精對自己果然還太早了。好苦啊。
他再次抬起頭，隻見毒舌丸又打開手冊。她以似乎剛突破什麽難關的視線落在頁麵上。
雖說問她大概也沒用吧……
「請問，手冊上頭寫了些什麽？」
「非常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果然沒錯。
理刀將剛才猛然躍起的疑惑再度塞迴心底，並重新望向桌上的葡萄酒瓶。
酒的標簽他完全看不懂。價格他也沒有概念，至於味道，隻能說他的舌頭無法理解罷了。
不過，這應該是最高級的紅酒吧。
因此，總覺得有點可惜。
給不懂如何品味的人來喝，豈不是太浪費了。
理刀這時又想到。
那毒舌丸懂得品嚐這種酒嗎？
毒舌丸發現理刀在注視自己後，隔著餐桌問他。
「你不喝了嗎？」
「呃，紅酒的話，我……」
「你不喜歡？」
「與其說不喜歡，不如說是不習慣吧，哈哈，況且，我根本就未成年。」
「原來如此，所以是日本這個國家的法律在限製你，是嗎？」
「真正的理由其實不是那個……」
毒舌丸好像很不耐煩地啪睫一聲蓋上手冊，將它塞迴胸口。
「那麽，春日理刀先生喜歡哪些？」
「我喜歡的食物嗎？這個嘛，如果是喝的應該是可樂之類的碳酸飲料吧，吃的話就是漢堡羅。」
「……」
毒舌丸抿著唇，以銳利的目光刺向理刀。
難不成可樂跟漢堡這些關鍵字會引發她什麽不快的聯想嗎……
話說迴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令理刀感到非常緊張，對方的這種視線也讓他很難受。
他再度望迴原先那瓶酒，這時毒舌丸開口了。
「真是非常抱歉。我應該多注意一下話題的走向才對。修正一下剛才的質問。春日理刀先生喜歡的『女性』是哪些類型？」
「原來是關於對女性的喜好啊？」
那跟可樂或漢堡什麽的似乎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這種問題依然很不像出自毒舌丸之口……理刀率直地仰望餐廳天花板，「唔～～」地用力思索著。
對女性的喜好……
笑容很開朗，笑起來像花朵綻放一樣，有朝氣，又很積極樂觀，跟她在一起會感到非常開心，又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總之雙方的個性一定要合得來吧？
臉上掛著微笑的啾朵頓時自理刀腦海浮現。
像啾朵那樣的女孩，相處起來非常快樂，自己的情緒也能為她而平和，個性又跟自己很合……不不，我們又還沒開始交往啊。
理刀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
「應該是有活力，樂觀積極，個性跟我合得來的女性吧……」
毒舌丸緊接在理刀的迴答後說道。
「那位女性個頭嬌小，且美麗的銀色秀發在腦袋兩邊綁成雙馬尾嗎？」
「耶？」
這不就是在說啾朵嗎？
理刀不敢肯定毒舌丸這麽說的用意，所以隻好把狐疑吞迴肚子裏
。
毒舌丸的真正目的是？
她身上那本手冊究竟寫了什麽？
計劃今天這次約會的理由叉是？
在餐桌上，微妙的坐立難安與緊張感、不對勁之處逐漸堆積起來。
在剛才那一瞬間，理刀已經搞清楚，自己隻是被迫以約會的名目跟毒舌丸共同做出「貌似約會」的行動罷了。
即便已經猜出真相，為何那種緊繃的空氣依然沒有消去？
毒舌丸並不是敵人。
毒舌丸也不是危險的存在。
毒舌丸是馮塔納家的隨從。
但明知是這樣，為何當下的氣氛會如此緊繃？
事情的變化非常突然。
毒舌丸徐徐拿起酒杯，緩緩將裏頭的液體送入口中。咕嚕、咕嚕、咕嚕——她這不就把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完了嗎？
「呃……」
理刀無法言語，隻能望著默默將玻璃杯放迴去的毒舌丸。
好，那我也乾杯吧！沒有像這樣趁勢一起喝幹杯中的酒應該沒關係吧？理刀還是一個字也擠不出口。
毒舌丸靜靜俯瞰桌上空掉的酒杯，隨後冷不防站起身。
「我們出去吧。」
「嘎……」
毒舌丸彷佛覺得繼續留在這裏也沒用了，靜悄悄地走向櫃台。
理刀隻好慌忙追上她的步伐。
最高級餐廳的料理，結果才隻喝了一口酒而已啊……
「……春日理刀先生對年紀較長的女性有興趣嗎？」
電梯門一關上，毒舌丸的口中就冒出如此的質問。沒什麽比這樣更唐突的了。
與她並肩而立的理刀，邊按下一樓的按鈕邊反問道。
「年紀較長的女性嗎？」
電梯沒發出半點震動就開始朝下移動，裏頭的乘客隻有理刀跟毒舌丸兩人。在這種封閉的空間被她問「對年紀較長的女性有興趣嗎」……
理刀小心翼翼地窺探毒舌丸的表情。
即便她持續釋放出尖銳、冷漠以及少許的壓迫感，但她依然是位美麗的女性無誤。
黑發纏繞起來使她變得豔光四射，眼鼻等五官線條也極為端整，舉止安靜優雅，與平日打扮不同的旗袍更是非常適合她。
像這樣仔細觀察，就會覺得毒舌丸真是個大美人。
事態又有了突然的發展，毒舌丸發出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並將身體貼近理刀。接著，她又非常自然流暢地挽起他的手臂。
「呃，那個，毒舌丸小姐？」
理刀嚇了一大跳，就彷佛心髒被人狠狠抓了一下似的，全身的肌肉也變得緊繃不堪。畢竟是在電梯這種密閉空間，理刀根本無處可逃。
毒舌丸柔軟但又絕對無法掙脫的完美臂膀纏住了理刀的手，在這種狀態下，她似乎有點躊躇地開口說。
「我很不擅長與人對話，或許春日理刀先生會覺得跟我在一起很無聊。不過，如果讓我大言不慚地給自己打分數……
各種家事我都能一手包辦。
交辦我的各種事項我也有自信能以極高的水準達成。
至於使用電腦一類的機器，雖說目前還在練習中，但不久的將來一定也能精通。
這麽說起來，隻有一點是存在於我們之間的障礙……
果然還是年紀的差距吧。」
「唔耶？」
理刀不由自主發出了可笑的驚唿聲。
我們之間？
障礙？
年紀的差距？
在理刀與毒舌丸之間，除了年紀差距這項障礙外，應該還有很多其他問題吧。簡直就是如繁星般不勝枚舉嘛。
毒舌丸將身軀壓了上來。透過旗袍光滑的布質表麵，可以明顯感受到她的胸部觸感。
平日她那猶如冰壁般的臉頰，今天也染上了些許紅暈，是因為換上旗袍的緣故？還是剛才一口氣喝幹紅酒？抑或是？
「關於春日理刀先生的需求，我已經做好誠心誠意迴應的準備了。
身心的照顧……我都不會懈怠。
身心所指的是……春日理刀先生明白嗎？
就是包括心、心靈，以及身、身、身、身體的意思。
不論你有什麽需求或欲望，我都願意粉身碎骨……」
「呃～～毒舌丸小姐？」
理刀好不容易才耐得下被她以這種火熱的視線凝視。如果讓她繼續說下去，總覺得事情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毒舌丸酒量很差嗎？
「我……」
彷拂要打斷她的發言般，電梯停止下降，伴隨著「叮」聲門也打開了。隨後有好幾名上班族從這層樓搭上電梯。
理刀這才察覺毒舌丸已經離開他的身體，返迴原本站立的位置。
毒舌丸彷佛要吐出體內累積的燥熱般唿出一口又細又長的氣。
「失禮了。」
「不，哪裏，其實我並不……」
離開電梯後，毒舌丸立刻翻開手冊。
那本萬用手冊上到底寫了些什麽。毒舌丸會變得「完全不像她的作風」，理由一定就在那玩意裏。
既然怎麽問對方都不肯說的話……理刀邊走邊以斜眼觀察毒舌丸的模樣。
她幾度翻閱手冊，就像是在進行某種確認的動作。
每天輪流約會一開始隻是理刀跟女生們半開玩笑引發的點子罷了。結果為了彌補星期五的空白，毒舌丸竟主動跳出來。此外，她甚至還換上背後有升龍刺繡圖案的旗袍，充分展現出給理刀「殺必死」的精神。
大概是啾朵的某位姊姊這麽命令她的吧。忠肝義膽的毒舌丸個性非常認真，不可能違逆公爵家的旨意，所以才會像這樣充當理刀的約會對象。
毒舌丸又將手冊塞迴旗袍的胸口。
「那就恕我失禮了。」
她重新抓住理刀的左手。
她那尖銳、冷硬，但卻又無比真摯的情感，似乎能透過緊握的這隻手清楚傳達到理刀身上。
這時理刀又試著問。
「毒舌丸小姐為何對馮塔納家如此忠貞不二呢？」
毒舌丸聽到這猛然停下腳步.
她的右手肌肉比剛才更為緊繃，不過這並不是指她更用力抓住理刀之意。
理刀也握著毒舌丸的右手立定腳步。
毒舌丸望向大樓間的狹窄巷弄。
大約十公尺前方放著一大堆雜亂無章的塑膠垃圾桶，一隻黑貓就在桶子的縫隙露出蹤影。從遠處也可看出那隻貓的毛很雜亂，任何人都能猜出它是無飼主的野貓。在大都會的角落，那隻小動物想必也是依靠本能才能堅強地活下來吧。
毒舌丸凝視著那隻野貓。
理刀也默默地看著它。
察覺出理刀等人的野貓，縮起全黑的身軀擺出準備逃跑的動作，非常謹慎小心地注意這兩名不速之客。
「那小家夥跟我其實很像……」
毒舌丸喃喃咕噥一句。
「嘎？」
「那隻貓必須拚死拚活才能獲得三餐。當有必要就得戰鬥、偷竊，有時甚至還得賭上性命。」
「毒舌丸小姐以前也經曆過那樣的生活嗎？」
野貓從地麵一溜煙逃跑了。由於理刀與毒舌丸都沒有繼續接近，那隻野貓才會選擇自行撤退吧。
毒舌丸平靜地娓娓道來。
「我出身於邊境部落。
然而在部落當中，我也被視為異類……
我比春日理刀先生現在年紀還小的時候，布隆斯特萊王國就已經與邊境部落聯軍發生過激烈的衝突。
以血洗血的戰事綿延不絕。
在這當中，我受了族長的命令潛入馮塔納家的宅邸。
……以一名刺客的身分。」
刺客！？
理刀差點就要叫出聲音來，最後終於勉強按捺住，繼續側耳聆聽毒舌丸的故事。
理刀希望能多了解一點她的過去。
「我的任務是盡量多除掉幾個馮塔納家的家族成員。
也就是說，部落要拿我的性命交換馮塔納家成員的性命，對於在部落內被視為異端分子的我而言，這項命令是絕對不可違逆的。
然而最後，我卻沒有殺死任何一人。
因為我第一個遭遇的目標——不知是幸或不幸……竟然就是絲啾絲大小姐。」
理刀在暗地裏繃著臉。
以刺客的身分潛入宅邸，第一個遭遇的對手竟然就是「魔界之至寶」，簡直可說運氣糟透了。
不過，以結果而言好像又不錯。畢竟現在她還能像這樣活著敘述當時的事。
「我對絲啾絲大小姐一點辦法也沒有，瞬間就被打倒了，那時我隻想著要怎樣才能逃走。或許應該說，那次是絲啾絲大小姐放了我一馬才對。
結果，後來我還是被卡卡大小姐逮著了……」
「你被修理得很慘嗎？」
「關於那部分請自行想像。」
刺客被卡卡抓住了……根本不必想像，鐵定會被她打得淒慘無比、麵目全非、不成人樣，簡單說就是生不如死的地步吧。
毒舌丸再度開始邁步。
被她牽著手的理刀也隻能跟隨。
兩人緩緩地並肩而行，毒舌丸持續剛才的話題。
「盡管根本沒殺掉任何一人，我還是抱了必死的覺悟。結果，卡卡大小姐並沒有給我致命的一擊……
那之後，還由麗莎大小姐負責照料我。
即便知道我是一名刺客，大小姐對待我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改變。
不隻是麗莎大小姐如此而已。馮塔納家的每位成員都對我十分親切。
在邊境成長，向來沒被人疼愛過的我，竟然也能被人如此看重……」
毒舌丸說到這停住了。
大概是迴憶起過往的事吧，她似乎很懷念地眯起眼。
不過即便如此，她顯露出溫和表情的時間也隻有短暫的一瞬而已，很快又被那張撲克臉的麵具隱藏起來。
她恢複平日那種冷漠尖銳的表情，再度轉向理刀。
「馮塔納家的恩情是我一生也無法報答的。公爵家其實就等於是我的故鄉。
盡管大家都對我的忠誠稱道，但我依舊得用餘生來迴報公爵家之恩才行。
我對自己身為馮塔納公爵家隨從這點既充滿感激又覺得驕傲。」
理刀與毒舌丸繼續牽著手邁步。
接下來要去哪裏呢？
先前突然現身於雷森學院的毒舌丸，二話不說就把理刀帶到摩天大廈的三十五樓餐廳。不過，他的嘴唇隻沾了一點葡萄酒而已，又像現在這樣被毒舌丸拉到外頭散步。
毒舌丸打開手冊，然而目光僅僅停留在頁麵上大約三秒鍾，接著就啪噠一聲再度闔上。
沒有必要看下去了——感覺就好像這樣。
奏舌丸一邊把手冊塞迴胸口，一邊低聲地碎碎念道。
「以他喜歡的服裝誘惑——失敗，利用酒精誘惑——失敗。剩下的就隻有最後手段了……」
最後手段？
由於理刀就在她身旁步行，即便不想聽她的說話聲也會自動跑進耳朵……理刀開始感到不安了。
毒舌丸斜眼對理刀瞥了一下。
一種彷佛以利刃斬來的壓迫感逼使理刀縮起身子。
「春日理刀先生，請來這裏一下。」
毒舌丸無預警地改變前進方向，拐進更為狹窄的小巷。
理刀懷抱著些許不安，但也隻能亦步亦趨。
步行還不到一分鍾，兩人就抵達了一處包月的停車場。這處停車場的麵積約有兩間教室大，目前隻停了兩輛車而已。除了入口外，停車場的其餘三個方向都被大樓包圍，產生了一種極為封閉的氣氛。
毒舌丸佇立在停車場的中央附近，轉身重新麵對理刀。她的目光變得比平日更加銳利，而且還好像比先前更為冰冷。
「……？」
理刀等待毒舌丸的發言。帶他到這種場所總有個理由吧。
所謂的最後手段——現在要開始了嗎？盡管感到害怕，但理刀還是有一種非得要正麵對決不可的覺悟。
毒舌丸「唿」地吐出一口又細又長的氣，雙眸中的意誌力也更為堅定。
「由於各種誘惑方式都對春日理刀先生起不了作用，在此非常抱歉，我必須以蠻力達成目的了。」
來了嗎？這就是最後手段！？
毒舌丸以彷佛能識破理刀心底秘密的目光說。
「明天的約會可以取消嗎？」
「你是指明天跟啾朵的約會？」
「正是。」
「取消……」
「取消的藉口可以交給我處理。」
「你突然說這個……」
這種事不問過啾朵怎麽可以自行決定哩？此外，毒舌丸竟然希望我片麵宣布取消約會？然後又要將今天發生的事保密。
理刀決定先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自己是人類……
啾朵是魔族……
自己是普通老百姓……
啾朵是公爵家的千金小姐……
自己是「混沌中的真實」……
啾朵是魔法世界的居民……
因為雙方的立場差距太大，過於熟稔隻會造成危險，兩人一旦心意相通就會很難處理，所以有人不希望他們有親密接觸的機會。
這想必就是某人的觀點吧。
接獲那位某人的命今後，身為馮塔納公爵家的護衛官，毒舌丸隻好采取今天的行動。要說這種行動是出於她個人的意誌，理刀怎麽樣也很難信服。
「春日理刀先生，如果你想跟啾朵大小姐約會的話，就請先把我打倒。」
「啊？」
理刀才剛發出尖銳的狐疑聲，毒舌丸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了。
隨後，毒舌丸又在他麵前出現。
她的眼鏡鏡片閃爍著懾人的寒光。
咚——理刀的左側腹吃了一記重拳，他手中所提的書包也因此摔落地麵。
「咕唔……」
理刀以毅力與耐力、堅忍不拔的精神撐過倒地的衝動，好不容易站穩雙腳。
好想嘔吐啊。
理刀努力收集隻被打了一拳就七零八落的意識，望向毒舌丸。
對方在伸手便可觸及的範圍內，不過理刀並不打算反擊。
一是因為害怕，二是因為無法取勝，三則是因為他不想毆打女性，各種複雜的思緒在他腦中交織亂舞。最後他終於掌握其中一項，牢牢地懷抱於胸口。
那不是出於算計或什麽大道理，反正理刀覺得不能迴手就對了。
毒舌丸如果真心想對付他，第一擊就可以使他粉身碎骨了。
但現在自己還能以雙腿站立。
理刀與毒舌丸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
這足以證明她並沒有使出全力。
毒舌丸繼續以沒有溫度的視線刺向理刀。
「為了公平起見，我不會使用魔力。肉體的力量也限製在百分之一的程度。你就全力展開攻擊吧。如果你一直不還手，很可能會受重傷。」
毒舌丸的肩膀動了一下，理刀還在思索，一股強大的力量又波及至他的腹部。
理刀在腹肌
上使力，勉強撐過這第二擊……不，看來是不行了。
這迴胃酸已經從肚子衝上了嘴裏，
快要昏倒了。好想倒下去。可是又不能倒下去。怎麽能輕易認輸呢！
如果現在倒地不起哪才的努力就憲全喪失意義了。假使自己真的倒下，或許可以擺出難堪的乞求姿態，像戰敗的狗一樣露出腹部求饒，那麽一來毒舌丸可能會因同情而讓步吧。
不過即使有這種念頭，理刀的膝蓋還是不願彎曲。
盯住麵前毒舌丸的目光也不想挪栘。
理刀打算正麵迎接對方的挑戰，說什麽也不肯逃避。
好痛，好辛苦，好討厭，誰快來幫幫自己，快要嘔吐了，請住手，真想大哭一場——類似這樣的示弱之詞不停從理刀的身體內部湧出。
但理刀還是沒有轉身背對毒舌丸。
「趁春日理刀先生還有意識時說清楚，我是馮塔納家的護衛官，我的鐵拳是不會因私交而留情的。」
砰——理刀的身體再度迎接一記上鉤拳。不過這次，他以手臂勉強擋了下來。
骨頭發出輾軋聲，這拳的威力大得可以讓理刀的身體在空中浮起，冷汗不自覺從他的背部滑落。
砰、咚、砰——手臂接連不斷擋下幾招後，啪——這迴則是下顎挨了一記。
毒舌丸明明隻是張開手輕輕揮掌打來，理刀卻感到視野天旋地轉。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也跟著劇烈搖晃起來，一瞬間意識便離自己遠去，世界被一片白茫茫所包覆。
理刀慌忙提升自己的防禦高度。結果這下子又落空了，毒舌丸的下一波攻擊是針對他露出破綻的腹部。
「……！」
理刀無法發出聲音，也無力再鼓舞自己的毅力、耐力、堅忍不拔的精神，就這樣當場跪了下去。
幹脆直接坐在地上，向毒舌丸求饒吧。
拜托你原諒我。
理刀的膝蓋在顫抖，身體也在發抖。就連心髒都從剛才起就不斷喀噠喀噠發顫著。不過到最後，他還是像烏龜的龜殼般緊緊護住自己，緩緩從地麵爬起來。
毒舌丸馬上又賞給他一拳。
咚——骨頭發出被撞擊的聲響。
砰——表皮也因衝擊力而大為扭曲。
咻——拳擊聲在他腹底迴蕩著。
可是理刀依舊踩穩自己的雙腿。
為什麽自己要被人毆打？
為什麽自己要一直忍耐？
為什麽自己毫不抵抗？
為什麽……理刀無法理解。
他唯一能說的一句話就是「我並不想認輸」。
從剛才起，那對銀色的雙馬尾就不時在他的腦海角落搖曳著。還要附加那張全世界最棒的笑臉。
因此，理刀才不願認輸。他不想卑躬屈膝，也不想背叛那個女孩。
當然更重要的……他也不想出賣自己的真心真情。
「春日理刀先生，你可是區區一介人類喔？」
毒舌丸冰冷的說話聲沁入了理刀的內心某處。
不過，那又如何呢？
自己是人類，那女孩是魔族。
這是現實，無法改變的現實。
所以，那又如何呢？
咚——風馳電掣的一記刺拳突然鑽入了理刀的防禦空隙。那一記完美精準地刺中了理刀的心窩。
「……！」
咳咳……理刀終於忍不住吐出嘴中的胃液。
胃液濡濕了他的唇，上衣的胸前也被弄髒了，不過理刀並沒有解除防禦，發抖的膝蓋也沒有因此彎折。
「你可是『混沌中的真實』喔？」
比起拳頭，毒舌丸的話語更讓理刀心痛。
不過他還是勉強忍耐下來。
自己是可以抵銷一切魔力的能力者。
而那女孩則是仰賴魔力為生的魔族。
就算是這樣，兩人還是有機會攜手共度前程。方法是靠人找出來的，理刀可不想一開始就放棄努力。既然有了這種信念，不論如今的處境多麽不安、無依，或毫無道理，理刀都能支撐下去。
希望……一定還在……
「魔族跟人類可是無法相容的存在喔？」
「是誰決定這種事的！？」
理刀幾乎是反射性地大吼。
他使勁從丹田吐出自己的想法。
毒舌丸似乎很吃驚地停止了手部的攻擊動作。
理刀也因自己的吼叫而嚇了一跳，他好不容易才壓下激動的情緒，正麵承受毒舌丸銳利無比的目光，加以包容後再原封不動地還迴去。
「魔族跟人類無法相容，這種事是誰決定的？」
「春日、理刀先生……」
「我知道自己這麽說很囂張，不過難道不能努力找出妥協的辦法，盡量以溝通的方式一起發現解決之道嗎？在輕易說出無法相容這種話之前，應該還需要多動腦才對吧？我想魔族與人類還有許多事可以嚐試。」
毒舌丸緊握住雙拳。
不過理刀並沒有因此打住發言。
「我不能要求你相信我。不過，你應該可以更信任啾朵才對？令人意外地——這麽說好像有點失禮——她可是個充滿毅力的女孩，真不愧是馮塔納家教養出來的千金小姐，她的意誌也極為堅定。」
啾朵光輝燦爛的笑容如今又清楚浮現於理刀的腦海。理刀覺得隻要啾朵願意對自己展現笑容，天底下就好像沒有什麽他辦不到的事了。
「我是馮塔納家的隨從……」
「可是，你也很喜歡啾朵吧？」
理刀迅速在毒舌丸的咕噥聲後補上一句。
很明顯地，毒舌丸的目光已慢慢變柔和了。方才握緊的拳頭也在不知不覺中舒緩開來。
毒舌丸自旗袍胸口拔出萬用手冊，迅速翻動頁麵。
在如冰層般的眼鏡鏡片後方，她的眼眸彷佛正發出微笑……這難道是理刀的錯覺嗎？如此「不像她作風」的小動作或許可稱得上非常有新鮮感吧。
「最後手段失敗時的指示……沒有了。」
「『指示』——究竟是誰發出的？」
「我不能告訴你。」
當毒舌丸如此迴覆理刀時，她的雙眼再度散發出不像她作風的柔和微笑。
在公寓的管理員室門口，理刀與毒舌丸再度麵對麵。
身體幾乎已經不痛了。恐怕先前毒舌丸是刻意采取不會留下後遺症的攻擊方法吧。
「托了毒舌丸小姐手下留情之福，我身上一點擦傷也沒有。」
「我也接獲了指示，不可以把你修理得太慘。」
「到底是誰下達的？」
理刀不厭其煩地再次問道。
毒舌丸的雙唇彷佛在咕噥似地稍微扭曲了一會。
「總統——我最多隻能透露到這樣了。」
她悄悄告知理刀。
「總統，那家夥究竟……」
「更多的細節恕我無法說出口。」
「是這樣嗎？」
理刀輕歎了口氣。看來不論自己怎麽追問，毒舌丸都不會泄露總統的真實身分了。
真遺憾啊——當理刀頹然地垂下肩時，令他大吃一驚地，毒舌丸竟突然抱住了他。
「！？」
毒舌丸不理會理刀全身肌肉頓時緊繃的反應，湊到他耳邊竊竊私語道。
「啾朵大小姐的事以後也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毒舌丸瞬間加重了摟抱的力量，她的吐息、體溫，以及隔著旗袍的胸部彈力，都清清楚楚傳達到理刀身上。
理刀努力整理因突發狀況而陷入混亂的腦袋，同時又懷疑毒舌
丸是不是酒意未消？他好不容易將那個疑問咽迴喉嚨深處，取而代之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我會全力以赴的。」
「那麽……」
毒舌丸很快放開了理刀的身體，以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道。
「我要出去買晚飯了，先告辭。等可以用餐時，我會以內線電話通知大家。」
「每次都麻煩你了。」
「今天我打算做漢堡。」
毒舌丸帶著淺淺露出笑意的嘴唇走進管理員室。
理刀則朝著她背部的那條升龍低頭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