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官的感覺隨著體溫的上升而複蘇了。


    在意識還沒有覺醒之前,那像蜜蜂振翅般的嗡嗡聲先竄進了他耳裏。


    啊,好悅耳的聲音啊!


    三四郎輕輕地咧開他那還不能動的嘴唇。


    太空船似乎正順利地飛行著。


    正從冷凍睡眠中醒過來的牧野三四郎是太空船焦耳伯爾努號上極少數的乘員之一,同時也是負責飛行工作的第二組兩個武官中的一人。


    他搭乘的是外太空的行星探測船焦耳伯爾努。


    目前太空船正朝著在未曾探測過的領域中找到的地球型行星—23前進,船上載有各種探測行星所需要的器材和136名經過冷凍睡眠處理,而目前正處在睡眠狀態中的科學家。


    三四郎意識到自己原本冰冷的體溫正慢慢地上升。盡管身體還不能活動,但是溫暖的血液正把熱度送到手腳各處,靠近心髒的地方慢漫有了感覺。


    然而五官的感覺比身體更早覺醒,三四郎意識到一種他熟悉的不能動彈狀態中的冷凍睡眠的覺醒,不禁在腦海中兀自笑著。


    這可不是一個舒服的覺醒嗎?聯邦的太空船果然不同凡響。


    盡管冷凍睡眠裝置的性能並不是很好,但是腦袋卻沒有預期中可能會有的,仿佛被針刺一般的痛感,三四郎心情非常愉快,開始慢慢地進行他已經經曆過好幾次的,從冷凍睡眠中覺醒的程序。


    他將神經集中到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慢慢眨動。等眼瞼的沉重感消失之後,再把意識移到指尖,不斷地重複張開、握住手掌的動作,一直到手可以自由活動為止。


    接下來慢慢地從身體的前端活動關節,最後確認了在頭上的身體檢查顯示燈都變成綠燈後,慢慢地將裝置的蓋子往上推。


    就在同時,他感覺到從緊閉著的眼瞼上方落下來的光線,不禁皺起了眉頭。即便隻是微微的光線,也會讓他那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眼。閉著眼睛就著原來的姿勢躺著的三四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等到已經一年沒有看東西的眼睛習慣落下光量的間接照明的光線之後,三四郎這才支起上半身。


    光是看他的上半身就知道,他是一個相當高挑的人。雖然高,但是身材又相當細瘦,然而那使他緊貼在身上的黑色衣服勻稱地隆起的肌肉線條,卻又代表著他的身體擁有像彈簧一般的強調耐力。


    骨節明顯的修長手指,將長過肩膀的頭發往上一攏就露出了一對閃著精光的雙眼。這對似乎說明了他堅強意誌力的黑色眼睛,跟他那輪廓鮮明而削瘦的臉龐十分相稱。他全身曬得黝黑,黑得令人不免驚訝於他竟然會是少有曬太陽機會的太空船的船員,他那綻放出像鞣皮一般光澤的臉頰,在在說明他非常年輕。


    “喲!”


    三四郎將兩手盡情地往上伸,用力地伸了伸腰。他咕碌碌地轉著脖子,確定自己的身體沒有什麽異狀之後,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環視著四周。


    看到四周都是全新而且最先進的機械,他不禁滿意地揚起嘴角笑了。然後他心情愉快地側耳傾聽隨著輕微的振動而響起的機械聲,那絲毫不混雜雜音的完美聲音讓他不禁低聲地吹起口哨。


    “這真是絕佳的機械聲啊!不愧是高科技的產品。”


    一想到今後一整年,這艘最精銳的船將是自己的自由天地,他不禁喜不自勝。


    他慢慢地爬出裝置,走近可能在每個房間都有安裝的儀表板,輕輕撫摸著規律地閃爍著的燈號。


    “好久不見了,大美人兒。”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了細微的聲音,並排著的十二個密閉艙中的一個艙,亮了綠燈。


    三四郎身體緊靠在儀表板邊,交抱著雙臂迴頭看,等著密閉艙開啟。細長而微揚的眼睛閃著焰光,低低的喃喃聲從他那單薄的嘴唇裏漏出來。


    “睡美人就要出來了。”


    三四郎的嘴角微微上揚,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個剛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樣,也像要飽餐一頓之前,正貪婪地舔著舌頭的肉食動物一般。


    “哪,讓我們來見識一下主電腦的本事吧……”


    三四郎說著,嘴角又微微往上,於是比普通人長一些的犬齒就隱約可見。


    話說到一半,那對好象小孩子收到禮物時發出亮光的眼睛,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野獸般的兇猛之光,而且還是一隻餓著肚子的大型野獸,從他那帶有光澤而自然的披散著的黑發,以及緊裹的黑衣打扮來看,如果將黑豹擬人物的話,那種兇猛的氣勢正足以用這種感覺來形容。


    這個有對金屬光澤黑眼睛的青年到底在等什麽呢?原來他正憂喜參半地等著自己的搭檔醒來。


    他將落在額頭上的頭發往上攏,等著上麵的人對他保證的,那個在身心兩方麵都跟他是絕佳搭檔的美女出場。他猛吞了一口口水,定定地望著前方,密閉艙的蓋子靜靜地打開了。


    一個纖瘦的人影坐了起來。灰色的頭發隨著人體的動作發出沙沙聲響。


    這個從三四郎的位置隻能看到背影的人就像三四郎剛剛一樣,用力地伸直手臂,然後再甩甩頭,企圖讓自己的意識清醒。大概是身體裏還殘留些麻痹感吧!起身的動作非常緩慢。這種緩慢而帶點憂鬱的動作,和攏起頭發的細長手指相互輝映,散發出一股耐人尋味的魅力。


    這個人大概已發現到三四郎正定定地看著自己吧?稍稍搖動肩膀,鬆弛一下身體後,原本隻以背影對著三四郎的人影,忽地迴過頭來。


    於是,這兩個搭檔就在這種情形下第一次見麵了。


    不自然的沉默。


    本來應該非常熱絡的初次見麵,沒有彼此寒暄,隻有異常沉悶的靜默橫在兩人之間。


    在兩人無言對望之際產生的緊張感中,原本仔細地觀察對方的三四郎好不容易才將廢在喉頭的話擠出來。


    “不會吧!”


    三四郎張大了嘴巴盯著對方看,對方也狐疑地凝視著三四郎,第一次開了口。


    “看來程序上好象出了一些錯誤吧!”


    聽來相當特別的低沉沙啞聲,音質雖然美妙,但卻不是三四郎期待中的高音調的女音。


    探測外太空的光速太空船焦耳伯爾努的第二組搭檔,在沒有經過刻意的安排下,竟然兩個都是男人!


    搭檔。如果單純得解釋這個字的話,那就是同伴的意思。在潛水活動中,兩人一組,在聽不到聲音的水中互通訊息,偶爾還可能共用一個氧氣筒。合力處理問題的隊伍也叫搭檔。


    而就太空船來講,被稱為搭檔的兩人一組的成員,通常有一個是技術人員,從太空船的航行到維修,偶爾還得管理武器,是負責硬體部分的武官,以及一個擁有外交權,須和聯邦取得聯係,遵從指示負責指揮,掌管軟體的文官。


    太空船航行的目的地若是外太空,或者航行中的物質及人員的補給不易的地區時,成員都是采搭檔製的,而被選出來的成員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單調而且必須非常小心的太空船航運作業,是一種超乎人們想象的困難任務。


    同時,在浩瀚漆黑的宇宙中,發現人類隻不過是極度渺小的存在的那種孤獨感,加上在太空船有限的空間中,必須在某一段時間內和相同的人一起度過的壓力迎麵撲來的時候,再怎麽強韌而優秀的人大概都會精神分裂吧。


    盡管機械科學極度發達,讓沒有飛行器官的人類都能飛上天空,但在沒有空氣的宇宙中飛行,人類的身體和精神,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適應的。一定會有很多不同於機械那樣可以簡單地適應環境的不安。


    而這種搭檔製就是為了克服這種種的負麵因素而想出來的製度。


    這種將武官、文官兩人配成一組的太空船搭檔有一個很大的特征。


    太空船的搭檔從某方麵來說,和前麵所舉的潛水搭檔係統的意味極類似。他們(或是她們)不見得是從事同一個任務的,但卻必須彼此合適。人選的選定,都是經由觸角遍及行星聯邦各個角落的主電腦檢索,經過機械、人為兩方麵各種檢核之後組合而成的,原則上應該是最好不過的超級搭檔了。


    原本以最少的人員負責飛行時的成員,盡管配備有武官、文官的區別,但是基本上都是選擇在各方麵都能勝任的人。因為,一旦有緊急狀況發生,往往會麵臨必須靠一個人的力量去處理問題的局麵,如果不具備這種能力,就不可能被登錄為搭檔候選人。


    也就是說,太空船的工作人員是必須文武兼備的超人。


    可是,問題是不是隻要具備文武兩方麵的長才就可以解決了呢?其實也不是這麽簡單。


    文武雙全的超人們通常都有一個非常嚴重的缺點。


    那就是完全沒有協調性,因為每個人都認為自己什麽事都可以一手包辦,所以沒有必要跟別人溝通協調。


    如果將兩個這樣的人勉強搭配在一起,然後丟到宇宙這個異常狀況的空間之中,你想想看,那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


    兩個人不願相互協助,各自擅自行動,無法忍受對方的缺點,然後不斷地發生衝突;不能認同對方,加深彼此的孤獨感,削弱精神感應力。在完成任務之前造就被人際關係搞得精疲力盡,處理事情的能力一落千丈,不但沒能發揮他們本來的優秀能力,反而引發許多人為的事故。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沒有人能完成任務。


    於是,聯邦方麵常常發生同時失去優秀的人才,和昂貴的太空船的事態。


    一次又一次麵臨這種事故而頭痛不已的航空宇宙局,便想出了這種搭檔製度。


    人數控製在最低限度,而且必須順利地讓船繼續航行。為了輔助這種二律背反的情況,上級人員想出了組合成員的篩選方式,加以變革。


    那就是將整個聯邦中選出來的,在身心兩方麵都是最佳人選的兩個人組合起來,這種方法從某方麵說來是非常地原始的。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檢核和從各種角度進行谘商,診斷身體狀況到檢查個人的興趣嗜好……。不管在心理或肉體方麵都要獲得最佳的評語,然後再將兩個人組合起來。


    這種方法似乎有些繁複,不過,這種組合方式卻出現了超乎當局想象之外的成果。


    不但人為事故幾乎降到了零,連因無法適應封閉的環境或孤獨感所引起的精神障礙,也銳減了許多。


    他們互相合作,有效地提升了工作效率,情況好得讓人幾乎不敢相信這些人都是別人眼中最沒有協調性的人。而更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他們甚至可以為了搭檔而犧牲生命。


    而這種組合也造就了出人意料之外的副產品。


    被選出來的,無論在機械或人為兩方麵都是品質保證的頂尖高手,大致說來就是最佳組合。據非正式的調查顯示上麵這些人通常都會成為最好的性伴侶。


    如果說這是由掌控聯邦每一寸地方的主電腦選出了最好的相親對象,再由聯邦航空宇宙局做好事前準備工作,布置一個讓這兩個人和平相處的環境,這種說法或許會比較容易了解吧!


    所以,組成搭檔的兩個人以經過高度嚴格訓練的專家的身份,完成艱辛的航行作業的同時,也可以跟在身心兩方麵都搭配得宜的對象,度過一段快樂而舒適的時光。


    這就是為什麽危險度和難易度比任何航空業都高上好幾倍的外太空搭檔航行,又被稱為極樂飛行的理由了。


    “我明知是不太可能,不過還是確認一下的好。你是雌雄同體嗎?”


    “不是。”


    問話的當時,三四郎仍然抱著一絲絲希望,可是,對方卻以沉著穩定的語氣靜靜地,但是卻斷然地否定了三四郎的一線希望。


    其實不用等對方迴答,三四郎的心裏早已再清楚不過了。因為從密閉艙裏站起來,完全展現出身形的那個人,雖然擁有一個纖細的體型,但是怎麽看他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年輕男人。


    從上頭落下的燈光中,三四郎清楚看出這個青年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那形狀姣好而尖挺的下巴配上細挺的鼻梁,和那對不可思議的色彩眼珠,即便在陰暗的燈光當中仍然不失其光輝。


    身材雖然纖瘦,但是在跟高大的三四郎視線相對時,他也隻需要微微抬起下巴,足見他的身高應該也不矮。身體的線條雖嫌太過細瘦,但是勻稱的整體感,對一個年輕的男性而言已經是無可挑剔的了。


    姑且不談個人的喜惡,單就造型來說,這個青年的容貌堪稱完美。


    乍見之下,這兩個人年紀大概相仿。隻見三四郎臉上絲毫沒有驚訝的色彩,也沒有任何動搖,而青年則冷靜地觀察著他,從這種情況來看,這個細瘦的青年應該比三四郎大一點吧!


    “這是冷凍睡眠的錯誤……”


    “我確認過了,裝置上的定時開關是正常的。”


    “這麽說來,先醒來的就是彼此的搭檔了……”


    “問得還真蠢,同一個時間負責勤物的兩組搭檔,原本就是以搭檔為單位被設定而成的,現在操控太空船的就是先負責輪班的一組搭檔。”


    實在不想承認目前狀況的三四郎仍然做無謂的掙紮,而這個有柔和沙啞聲音的青年則沉穩地,以讓人沒有絲毫反駁餘地的正確觀點否定了他。就因為自己知道狀況是不可能會出錯的,所以三四郎的話根本就沒有什麽力道,語尾也就消失在他的口中了。


    一時說不出話來,卻仍然皺著眉頭思索著有沒有退路的三四郎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禁聳了聳肩。他稍微拉開和自己麵對麵站著的青年之間的距離,似嫌不悅地窺探著美青年。


    “難不成你喜歡像我這種類型的人?”


    嘴角浮起笑意,一直沉穩地迴話的青年聽到三四郎這句話,不禁收起了優雅的微笑,他那細長的眼睛閃著光,弧形美好的嘴唇緊抿著,無言地瞪著三四郎。


    看到對方快被自己惹毛了而露出這微慍卻也無與倫比的表情,三四郎反而沒由來的高興起來,故意露骨地鬆了一口氣的歎道。


    “太好了,我還在真不敢想象,如果被你強逼的話會是什麽樣子。你是很漂亮,可是終究是個男人。”


    三四郎百無禁忌地大放厥詞,青年一副連迴話都怕髒了自己的嘴巴似地,繼續瞪著他。就因為長得太美,以至於他的表情更顯得妖冶而冰冷,可是很不幸的,三四郎並沒有那麽細的神經,讓他對這種事情感到卻步。


    “那為什麽你跟我?”


    三四郎無視於青年那冰冷而憤怒的表情,若無其事地還想再說些什麽時,突然住了嘴然後豎起耳朵傾聽,青年見狀也豎起耳朵。


    就在他們兩人弄清楚那來自走廊上,仿佛輕搔著聽覺似的細微聲響是什麽的同時,太空船開始劇烈到搖晃。兩人對看了一眼,瞬間采取了行動。


    兩人爭先恐後地跳向走廊,朝著艦橋奔去。


    讓他們如此激動的正是通報太空船有異常狀況的警戒警報。


    “發生什麽事?”


    一跑進艦橋,三四郎就大聲叫著,一跳跳到麵前的儀表前,開始忙亂地看著儀表板上的顯示。一個身穿軍服的紅發女性幾乎要從劇烈搖晃的椅子上滾落,她頭也不迴地迴答。


    “是離子風暴!真糟糕……剛剛為了檢查計器,把防護罩都撤掉了!”


    “防護罩升不起來!去查查輔助引擎的損害狀況!”


    一個坐在主熒幕前,死命拉住操縱杆不鬆手的大個子男人瞄了一眼


    跳進來的兩個人,用下巴指著自己旁邊的座位。和三四郎同時跑進來的青年快速地滑到座位上,看到幾個閃爍的燈號,他不禁皺起眉頭喃喃說道。


    “好象正麵撞上暴風了,感應器負荷過重,沒將正確的數情送進來.”


    三四郎聞言為他所看到的一個顯示數值猛咋舌,然後大步走近紅發女性正在操作的儀表板。他很自然地將女人推開,拿起排列在牆上、看似複雜的工具之類的東西,很慎重地鬆開儀表板的表板。


    “你想幹什麽?”


    穿軍服的女人柳眉倒豎大聲喝道,可是三四郎甩都不甩她,快速地鬆開麵板,將手伸進發出傾軋聲振動著的機械當中。他用另外一隻手緊緊抓住儀表板的邊緣,一邊藉以支撐看似快要傾倒的身體,一邊用手摸索著機械內部,一找到他要找的東西就看也不看地用力一扯。


    “!”


    穿軍服的女人發出不成聲音的慘叫。綠色的火花四濺,艦橋的照明瞬間暗了下來。羅列著一些意義不明數字的輔助熒幕和幾個發出噪音的顯示設備突然就消失了。


    “確認一下感應器!現在應該已經正常運作了。”


    三四郎隔著緊靠著椅子,瞪大了眼睛看他的女性大聲叫道。原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正迴過頭來看著三四郎的青年和大個子男人聽到他一聲喝,便把視線落在自己前麵的儀表板,發現感應器就如三四郎所說的已經正確作動了之後,就立刻埋頭做自己的工作。


    “防護罩升起來了。”


    當青年沉穩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原本一直響著的警戒警報也停止了,閃爍著的警急警戒燈也從紅燈變成綠燈。將他們震得站不住腳的晃動停了下來,隻剩下微微的餘振。焦耳伯爾努似乎已經恢複了原有的平靜。


    “唿!”


    大個子男人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水,從椅子上站起來。他迴過頭,看了看三四郎,又看了看坐在自己旁邊的青年。


    “太好了,沒事了。事出突然,花了不少工夫。”


    男人大概比三四郎還高出一個頭吧?這個不管是胖瘦或高度都相當有看頭的大塊頭男人,用厚厚的聲音說完話,便愉悅地笑了。


    “我叫洛德。別看我這種體格,我可是一個文官哪!請不要弄錯了。”


    “真是的!離子風暴雖然難以預測,可是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來得這麽突然的。我叫珊德拉。第二組搭檔,你們好。”


    紅發女人接著對兩個人笑道。她那紅得像火一般燃燒著的頭發,和同樣是紅色的長睫毛以及被睫毛圈起來的灰色眼睛真的非常漂亮。三次元的肢體將軍服底下的胸部和臀部部分繃得緊緊的,是個不折不扣的迷人女性。


    “我是三四郎。請多指教。”


    眯著眼睛看著站在旁邊的美女,同時一邊自我介紹的三四郎,轉臉看著從椅子上站起來的青年,他這時才想到,剛剛因為發現自己的搭檔竟然是個男人而產生的驚愕,及緊接著發生的警報引發的騷動,使得自己連青年的名字都忘了問。


    “我正式的名字很長,就請你們叫我凱伊好了。”


    嘴角帶著淺淺笑意輕輕地點點頭之後,自稱凱伊的青年又立刻坐了下來,麵對著儀表板,同時對洛德說道。


    “剛才你們說撤下了防護軍進行計器的檢修?為什麽做這麽危險的事情?而且也沒有等另外一組的成員醒來?”


    “有些事情我們實在無法理解。”


    “喂!”


    洛德隨著凱伊把視線落在板麵上,正待開始說說,這時三四郎插嘴了。


    “什麽事情無法理解?”


    凱伊無視於三四郎的存在,要求洛德做說明。洛德瞄了三四郎一眼,露出為難的笑容後聳了聳肩,繼續說下去。


    “軌道脫離了原本已經設定好的座標,可是我們卻找不出原因……”


    看到凱伊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和珊德拉一起站在不遠處的三四郎語氣中夾雜著惡意的不平,把身子往前探。


    “喂,你!”


    “我叫凱伊。”


    因為三四郎那不尋常的聲音而終於迴過頭來的青年,用他那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完便又轉迴頭去麵向洛德。


    “軌道脫離?請你更具體的……”


    “凱伊!”


    三四郎吊起眼睛,粗魯的聲音打斷凱伊的話。


    “等一下,三四郎。如果再讓你們倆抬杠下去,事情更難以處理了,讓我來替你說吧!你想問的是這件事吧?”


    珊德拉輕輕地製止了就要跟對方杠上的三四郎,然後看著凱伊。


    “凱伊,你為什麽不把護目鏡拿下來?”


    是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戴上去的?這個自稱凱伊的青年戴著一副將他的半個臉都遮住的不透明護目鏡,使得外人根本沒辦法看清他的表情。


    “珊德拉說的沒錯,你為什麽要把臉遮起來?”


    三四郎那眼神銳利的眼裏寫滿了焦躁。


    “我要怎麽樣都不關別人的事吧?”


    凱伊的迴答在語氣或意義上都顯得相當地冷淡。


    “你這個混帳東西……”


    三四郎緊繃著嘴,目光淩厲,洛德趕忙製止了他將要爆發的氣勢插嘴問凱伊。


    “難不成你的眼睛不太好?”


    “不是。”


    “那麽,是基於宗教或習慣上的理由?”


    “也不是。”


    凱伊不把三四郎的不悅放在眼裏,以沉穩的聲音否定了洛德和珊德拉的問題。三四郎則極力壓抑即將爆發的脾氣,瞪視著他。


    至於要問三四郎為什麽對凱伊的護目鏡會那麽地不耐?其實因為他非常敏感地察覺出,凱伊之所以要遮住自己臉孔的理由,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其理由不在於洛德和珊德拉所想的那些不得已的理由,凱伊隻是單純地不想讓他們看到他的臉罷了。三四郎從凱伊那不自然的態度中,看出了他對其他人的頑固抗拒。


    “如果沒有特別的理由,是不是可以請你把護目鏡拿下來讓我們看一下?你戴著護目鏡我們幾乎看不到你的臉。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麵,何不讓彼此好好打個招唿?”


    “很抱歉……”


    麵對洛德的要求,凱伊雖然很有禮貌地迴應了,可是他仍然無意拿下護目鏡。


    “我並不想在這個時候拿出規則來壓人,不過,如果你沒有特殊的理由而繼續遮掩你的臉,你的態度就違反了服務規定了。‘乘船人員情報公開義務規定’。你總該知道吧?在隻有四個人的團體中,彼此的不信任是會要人命的。”


    代替洛德說話的珊德拉情理兼顧的說詞,似乎總算讓凱伊有點動搖。


    盡管如此,凱伊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才把手伸向護目鏡。


    凱伊拿下護目鏡,慢慢地抬起臉來,其他三個人見狀不禁都倒吸了一口氣。


    “啊……?”


    珊德拉的眼睛因為過於驚訝而睜得大大的,不由得發出叫聲。


    “萬花筒之眼……!”


    洛德看著凱伊的臉,以難以置信的聲音喃喃低語。


    “這麽說來……”


    三四郎已經忘了剛才的憤怒,凝視著凱伊的眼睛,茫然地接著說出了洛德和珊德拉沒有說出口的話。


    “你是在月球上出生的?”


    在這個時代,人類的生存場所已經不止於地球了。


    在時空跳躍航行法被發明出來之後,剛開始隻有極少數的人前往新世界,後來就有許多人追隨前人腳步。於是人類迎接了第二個大航海時代,足跡遍及大小各種行星。


    就像以前一艘從歐洲出發的船漂流到美洲大陸,後來在該洲建立起當代規模


    最大的摩天樓一樣,人們循著冒險家留下的小小足跡,後來者慢慢地打穩了基礎,在抵達的行星上建起第二、第三棟的摩天大樓。


    在他們的時代裏,宇宙飛行再也不是冒險家專屬的,必須搏命一賭的生死之行了。


    懷著像烈火一般燃燒著的開拓者精神,定居在太陽係外的行星上的人們,經過幾代的世代交代,穩穩地紮下了根,對在當地出生的後代而言,他們的母星已經不再是地球了。


    在行星上出生的孩子們,曆經漫長的歲月,為了適應該行星上的氣候、風土,很自然地在自己的身體構造上做了改變。位於銀河係一端的太陽係第三行星海中誕生的直立兩腳步行的生物慢慢地適應了不同的環境。


    有身材瘦長,出生於低重力星球上的生物,而晝短夜長星球上的人們則擁有像貓一般的瞳孔。更有的生物在頭上長了角,形成感覺器官之一,也有些星球上的人類長出了耳朵或尾巴。


    雖然基本上的構造幾乎沒什麽改變,但是從皮膚顏色或手腳平衡之肉體上的變化,到操控以前所謂的超能力的力量,或者各種喜怒哀樂的表現、感覺的接受等精神部分都有不同的改變,被稱為人類的生物的範圍於焉擴大。


    在這些多彩多姿的人種當中,有一種人就叫月人,人類開始進行最初的殖民工作時的第一考量,當然是地球唯一的衛星月球了。人們在月球表麵建造了巨大的圓頂,使空氣得以在裏麵循環,從此就在月球幹瘠的表麵落地生根。


    原本以采掘礦物資源為目的的月球開發計劃,在發現其他更適合生存的星球,加上可從其他星球上獲得更多的礦物輸送之後,很快地就失去了當初存在的意義。質量小,幾乎沒什麽特產的月球頃刻間疑似地球化了,形成了一個目前擁有軍事、經濟據點和高級別墅享樂區兩種容貌的星球。


    與其他的星球比較起來,和地球之間相對的幾乎算不上有任何距離的月球,或許是人類移居時間最長的地方吧?然而在當地成長的人類產生了一些變化,使得他們被冠上了月人的稱號。


    修辭學上不是有一種精神錯亂的說法嗎?


    在人類認為絕不可能在月球上住人的時代裏,月球是一個神秘的星球,也有人說月球會讓人瘋狂。有人竊竊私語著,魔女總在月球上集會,讓人們忘了謹慎,勾引出潛藏在人類心底的欲望。


    這是從認定月球不能住人的時代就流傳下來的說法,不過,月球上似乎確實含有顛覆人類理性的成分存在。


    月人的性格就像精神錯亂者一樣。


    他們注重享樂,對貪求快樂一事絲毫沒有抗拒的能力。據說他們以性愛代替打招唿,不管是用什麽形式?什麽樣的組合?隻要能給自己快樂,他們完全地接受。人們說月人就是這樣的人種。


    他們是使用自己的身體享受快樂的專家,月人和享樂主義者被當成同義詞使用。月人等於沒有包括地球人在內的其他行星的人們幾乎都擁有的性道德觀念。


    他們在外形上跟地球人幾乎沒什麽差別,但是因為月球的重力隻有地球的2.7-2.8而已,所以他們的體型都是纖瘦而優雅的。月人不管是男是女都長得極其美麗,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情,而其纖細的容貌和奔放的性格兩種不平衡的組合,更讓人覺得他們有股說不出的怪異氣質。


    他們的感覺非常地敏銳,隻要接觸到別人,就可以感受到別人的情感和感覺,甚至具有可以將情感移入的感情轉移能力(所謂的感情轉移是一種切身感受對方情感和感覺的能力,跟讀取別人思考的精神感應不同)。


    平均而言,月人的智能都相當高,但是他們隻關心自己感興趣的事情,討厭被其他的事情占用時間。所以很多月人都在藝術、文學方麵展現特異的才能,但是對政治、經濟等較實際的事物則漠視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關於月人的傳說是如此的盛行,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是,實際上卻沒有人看過純種的月人。甚至可以說連住在月球上的人也幾乎沒有機會看到。月球因為距離地球是如此之近,和地球之間的聯係相當深,因此被稱為月人的人幾乎都是和地球人的混血,純種的月人是少之又少。


    那麽,人們又怎麽去區分據說在外形和性格上與純種的月人幾乎沒什麽不同的人們,及目前來說已經算是稀有人種的純種月人之間的差異呢?其實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因為他們在外貌上有一個關鍵性的相異點。


    那就是,純種的月人擁有一對萬花筒之眼。


    萬花筒。就是由安裝在一個細長的筒子中的鏡子和幾片細小的玻璃片組成,每當筒子轉動時就會形成各式各樣的形狀和色彩的不可思議的小玩具。由於那像魔法一般變化的美麗而纖細的色彩搭配,而使得萬花筒在這個被稱為機械化文明已經達到頂點的時代裏仍然被保留下來。


    構造雖然簡單,但是萬花筒卻不亞於那些精巧的玩具,是個足以魅惑人們視線的小小藝術品。


    而月人的虹彩跟萬花筒就非常地相象。


    他們的虹彩會因為映進眼中的東西不同而微妙地變換著顏色,就像萬花筒中映出不可思議的色彩和形狀的透明彩色玻璃一樣。


    盡管幾乎沒有人看過月人那美麗、難以捉摸,能變化出各種顏色的萬花筒之眼,但是,這個傳言在整個聯邦內卻廣為流傳。而具透明感,卻又散發出妖冶味道的光輝就成了月人的代名詞。


    而難得有機會看到的純種月人現在就站在三四郎等人麵前。


    “原來你就是因為這樣而不拿下護目鏡的啊……”


    茫然得盯著凱伊的瞳孔直瞧的洛德,遲遲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低聲喃喃自語。


    “我以前隻是聽說,從未真正見過……”


    珊德拉微微露出屬於女人的對抗意識,定定地看著凱伊的臉。


    “可以了嗎?”


    凱伊沒有刻意針對任何人,問完話,又把手上的護目鏡戴了迴去。


    在拿下護目鏡之前,凱伊相當地猶豫,可是在拿下來之後,他卻顯得非常地沉著穩定。他看了大家一眼,把視線停在牆上的某一點上,然後他那如同雕像般端整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地站了起來。其他三個人連眨都忘了眨的視線和喃喃的嘟囔聲,都沒能讓他那冰冷的表情有任何改變。


    當凱伊重新戴上護目鏡之後,其他三個人就好象事先約定好似的鬆了一口氣,垮下了肩。凱伊頑強的態度和在艦橋裏通明的照明下,像水晶玻璃一般綻放出硬質光輝的瞳孔像咒語般將他們迷醉了。


    “萬花筒之眼。我一直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親眼目睹。”


    一直沉默無語的三四郎終於開了口了,珊德拉發現他那呻吟似的低語中帶著微微的焦躁,便用開朗的聲音跟他對話,企圖轉換他的心情。


    “對了,你們從睡眠中醒過來時,你怎麽沒發現呢?”


    “那時侯室內的照明光量非常的低,當時我隻是覺得有點奇怪,可是就沒想到那麽多。再說,我全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他看我的時候,瞳孔的顏色也沒有什麽變化。最重要的是,我壓根兒沒想到這種地方竟然會有月球上的人出現!”


    三四郎頗具挑釁意味的話語讓曲著身體,確認著儀表板操作的凱伊微微地弓起了背。洛德趕忙移動他那碩大的軀體擋在凱伊和三四郎之間,避免事態更形惡化。


    “你叫三四郎……是吧?話又說迴來,你剛剛處理事故的手法倒是有趣得很。當珊德拉發出尖叫聲,艦橋的照明瞬間暗了下來的時候,沒想到原先一陣混亂的電腦竟然正常運作了。你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


    交抱著雙臂,三四郎仍然瞪著完全被隔絕在洛德那寬廣


    的肩膀後麵的凱伊,他賭氣的沒有迴答。正觀察著還在冒小火花的板麵內部構造的珊德拉很佩服地搖著頭,並抬起頭說。


    “你把輔助電腦和連接附屬係統的電力迴路給扯掉了吧?嚇死人了,竟然藉著切斷和輔助電腦的連接迴路,把電力都轉向住電腦一方,提升主電腦的輸出功率。這種做法在手冊上根本找不到。你到底是在哪裏學的!”


    “也不是從哪裏學的,不過是小時侯玩機械時,自己想出這個點子。”


    三四郎露出一副不算什麽的表情說道,珊德拉和洛德快速地對看一眼。


    “那個……三四郎?你是從哪所士官學校畢業的?負責這個任務之前,隸屬於哪個部門?”


    珊德拉用探詢的眼光看著三四郎,隻見三四郎非常幹脆地搖了搖頭。


    “我不是軍人,在被航空宇宙局叫上這艘船之前,我被雇去擔任海王星特裏頓和尼麗德之間的民間礦物運輸船的護衛,而在更早之前則去鎮壓殖民地幹馬15的叛亂軍。”


    洛德和珊德拉聞言不禁瞪大了眼睛,之前一副事不關己,專心地檢查控製板的凱伊也挺直身體看著三四郎。


    “你說你不是軍人?可是你又說你去鎮壓叛軍……還去護衛民間商船?”


    洛德滿頭霧水,不解地皺起了眉頭。珊德拉則睜大了她那灰色的眼睛,從上到下將一身漆黑裝扮的三四郎看了又看。


    “這麽說來,你是傭兵……!”


    三四郎一邊將有著健康光澤的黑色長發攏起來,用從口袋裏拿出來的皮繩自然地綁在一起,一邊微微笑著。


    “沒錯。”


    包括凱伊在內的三個人都為三四郎那帶著狂傲的淺笑,和現在才為眾人所知的經驗倒吸了一口氣。


    聯邦政府所管理的太空船的武官大部分都是由士官學校畢業,在學校裏學得船方麵的專業知識的人所負責,而采行冷凍睡眠的船隻更難得有例外。因為政府方麵幾乎不曾讓平民百姓看到全部被列為機密的最新進船隻,而且懂得操作方法的人除了在士官學校學習的軍人之外幾乎不做外人想。


    “就算是傭兵,取得時空跳躍航行法特a的資格的人,也會被登錄為搭檔的重要人員。你們總不會不懂聯邦的規則吧?”


    三四郎的這番話讓洛德和珊德拉楞楞地對望著?


    “是有一種製度,不過……”


    “據我所知,士官以外的人被采用為這類型太空船的成員的例子是從來沒有過的。”


    “啊?這麽說來,我是第一號羅?真是光榮啊!大概是上麵的人認為隻要是優秀的技術人員,像我這樣的人還是可以跟那些隻知道坐在桌子前麵死讀書的家夥們並駕齊驅羅?航空宇宙局的那些偉人們還真是有見識啊!”


    “是嗎?”


    三四郎誇張地皺著眉頭,詼諧地聳聳肩,這時一個聲音從洛德身後傳來。聲音發自一直都當個旁聽者的凱伊。


    “你這樣問是什麽意思!”


    三四郎反問道,語氣變得很尖銳。他不知道被護目鏡遮住的凱伊是用什麽樣的表情說話,但是三四郎瞪著人看的視線,也沒讓凱伊那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的聲音有所變化。


    “我是指扯掉輔助係統配線的事。這種做法確實是具有速效性,可是就下一個操作動作來考量的話,這種作法卻太過危險了。”


    “在施密特測驗中如果采用這種方法的話,確實是會被刷掉的……”


    說這句話的是遵循適當的途徑而成為武官的珊德拉。


    “太空船不是已經沒事了嗎?如果按照你喜歡的手冊上的作法,一個一個切斷通往輔助係統的開關的話,現在有一半的電腦都要毀了!”


    三四郎聳起肩膀放言道,凱伊卻也不認輸。他微微地揚起唯一可以看到他表情的嘴角,以冷笑迴答怒氣衝衝的三四郎。


    “手冊上沒有登錄的方法就表示那是具有瑕疵的方式,至少以目前來說,就因為你關掉了輔助電腦,所以目前我們無法知道現在的位置。重新計算所要花的時間是……”


    凱伊不急不徐地說道,原本努力克製的三四郎終於爆發了。


    “你是個大白癡呀!如果人死了還要現在位置幹什麽?你這個過度縱欲而昏頭昏腦的月人!你的字典上難道沒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話嗎?”


    “你這個傭兵出身的武官大人的字典上,難道就沒有欲速則不達這句話嗎?”


    “說得可真好笑……”


    “喂!喂!”


    洛德想再度介入中間為兩人緩衝,三四郎卻一把推開他,把身體探到凱伊麵前。凱伊雖然微微僵起了身子,可是仍然動也不動。


    “兇狠的對口相聲倒蠻有意思的嘛!”


    眼裏閃著精光瞪著凱伊的三四郎,和表情完全不為外人所知的凱伊,還有看著這兩人卻不知如何介入的洛德形成劍拔弩張的緊張情勢,珊德拉卻慢條斯理地插了一句話。


    珊德拉這句與現場氣氛迥異的話讓三四郎頓時鬆弛下來,珊德拉走近他,把手伸到個子比她高一個頭的三四郎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


    “我很想再多欣賞換岫,不過現在時機不對2灰在我當班的時間裏鬧事,好嗎??


    珊德拉說完,把自己的手纏在不由得讓了步的三四郎的手臂中,然後朝著門的方向走去。三四郎在她的牽引下也跟著走了,珊德拉對著他眨了眨眼。


    “到甲板外麵去看看景色吧!等你鎮定下來之後,再來重新自我介紹吧!”


    說著,她就把三四郎一人推到艦橋外麵,朝著一臉不知所以然表情的三四郎微微笑了笑,接著門就在三四郎的麵前關上了,珊德拉把門鎖上,讓三四郎從外麵打不開來。


    “太帥了!”


    珊德拉鬆了一口氣,迴過頭來,隻見洛德佩服地說道。


    “你還真有馴服猛獸的才能!”


    凱伊一副事不關己地說道,珊德拉聞言不禁一楞。


    “你說什麽?這應該是你的工作耶!真是的,我看過不少搭檔,可從來沒見過像你們這麽愛吵架的。”


    “原本傭兵和月人的組合就是蠻另類的。”


    “我們不是搭檔。”


    珊德拉和洛德一邊說著一邊就要重新投入工作,聽到凱伊的話,兩人同時抬起頭來。


    “你說不是搭檔?”


    “什麽意思?”


    凱伊若無其事地對著兩個皺著眉頭看著他的人繼續說道。


    二


    “一定是組合程式有誤,我不需要他,他也無所求於我。”凱伊用平板的聲音說完,便不再理會瞪大了眼睛對望著自己的珊德拉和洛德,開始忙碌地埋頭操控電腦。凱伊是在可以看到船外景觀的焦耳伯爾努的側麵甲板上找到三四郎的。


    本來這裏是建造成可以觀看外麵的景色,也就是觀賞宇宙空間的休閑娛樂船艙的,可是,現在好象不太可能了!這裏已經被堆放著大大小小雜亂的機械。三四郎躺在一個占了半個甲板麵積,被捆包著的機械包裝上,眼睛正瞧著船外。


    我們先在這裏簡單得說明一下他們這趟旅行的目的,和他們所搭乘的太空船焦耳伯爾努,以及關於組員的概要。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去調查—23是否能開辟做為殖民地用,同時在殖民的前階段裏,將以科學家為中心而組織起來的調查團,平安地送到—23去。距離目的地的距離大約23光年。重複次光速和時空跳躍的程序,單程就要花上三年的時間。


    這艘滿載著最先進的器材,同時載著許多優秀的科學家,讓行星聯邦引以為榮的光速船上,負責操控的成員一共有12名。而其中實際負


    責任務的人員其實隻有4名而已。


    12名成員探三班輪值的方式,以地球時間來講,每一年輪一次班。其餘的成員則跟船上的科學家一樣,經冷凍睡眠處理,一邊睡眠,一邊等著自己值班時間到來。


    擁有巡洋艦等級的規模和裝備,一般而言需要加50以上的成員的太空船焦耳伯爾努為什麽以這麽少的人力進行航行呢?


    那是因為必須把維持人類生命所需要的水、食物、空氣以及生活中必要的動力控製到最低限度。


    他們航向外太空,四周沒有可以停靠的行星,也沒有可以補給物資的太空倉庫。一旦開始飛行,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完全無法接受補給。


    物資、人員的補給非常的困難,再加上他們是以光速在幾乎未曾采查過的星域航行,所以太空船必須徹底的機械化和省力化。因此,焦耳伯爾努將成員縮減到最低限度,以節省維持生命所必須的動力、物資,平常作為成員居住空間的地方也都改成了物資的收藏庫和電腦的設置場所。


    另外,並盡可能地將原本以人力管理的各種機械交由電腦管理,而成員則在艦橋操控電腦。


    當然,成員必須一人負起多項工作,而要操縱高度機械化的太空船,除了一般的飛行技術之外,也必須要通曉電腦。


    輪值的四名成員基本上是以兩人一組為單位值勤,全麵的相互合作,維持太空船的順利飛行,一直到巨大的太空船到達目的地為止。


    這就是稱為搭檔的兩人一組成員……


    “怎麽了?”


    三四郎頭也不迴地對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像一陣煙似的走近的凱伊問道。他的聲音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那麽地冷靜,凱伊微微蹙起眉頭。


    他原本以為三四郎突然就被推出門吃了個閉門羹,一定會鬧情緒,要不然就是會極力辯駁。“什麽怎麽了?”


    凱伊掩飾住內心的驚異,不動聲色地走到三四郎放躺著他那修長身軀的機械旁問道。


    原本眺望著以光速飛掠而過的星群的三四郎聞言瞄了他一眼,他就著躺著的姿勢抬起視線,落在凱伊那遮住眼睛的護目鏡上,一臉不悅地皺起眉頭。可是,三四郎似乎暫且不打算去嘮叨這件事,對護目鏡的事隻字不提。


    “你是不是科學家啊?這麽遲鈍!你不是跟洛德談過了嗎?關於軌道偏離的事。”


    三四郎的語氣不若字麵上那麽嚴厲,凱伊這迴倒是毫不掩飾驚訝地揚起了眉毛。他沒想到在那種情況下,三四郎會聽到自己和洛德之間的談話。


    三四郎敏感地察覺了凱伊瞪大眼睛的樣子,苦笑著歪了歪嘴角。


    “我聽到你們的談話真有那麽不可思議嗎?”


    凱伊也不說什麽,同樣地迴了一個苦笑,又靠三四郎更近一點。兩人之間的距離足以讓他在毫無招架的情況下遭受三四郎的突襲,可是他可以感受到三四郎的情緒沒有先前那麽暴亂了。


    “既然你已經知道,那就好說了,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設定好的座標和我們實際的前進路線有一點點偏差。”


    凱伊的話讓三四郎倏地挺起了身體。


    “你是說座標和實際的路線有偏差?那麽,找到原因了嗎?”


    三四郎抬頭看著凱伊,凱伊搖搖頭。


    “和前任者交接工作時並沒有提到這種情況,而且機器方麵都呈綠燈狀況。叫出電腦來問也說沒有異常現象,而且用手動方式修正路線時,太空船也會按照指令作動。”


    三四郎將修長的雙腿縮了迴來,手肘支在膝蓋上思索著。


    “你是說交由電腦操控的話,就會產生偏差?是計算上的誤差嗎?”


    “他們剛剛大概就是要查清楚這個問題,所以才放下防護罩檢查機械的。結果,艦橋的一般裝備都沒有什麽異常,最後能想的就是……”


    “你是說自動控製的電腦係統出現異常?”


    凱伊話還沒說完,三四郎就接著說道。


    “這可有點棘手了……”


    三四郎將一致落在額頭上的頭發慢慢地往上攏,而視線卻望向漆黑的太空中。


    凱伊那亮晶晶的眼睛隔著護目鏡觀察著陷入沉思的三四郎的側臉。


    那浮現在常夜燈中的側臉看起來非常的年輕,或許比自己年輕吧?那有著明顯陰影的輪廓給人的印象,跟剛剛那種吊起眼睛盛氣淩人的樣子截然不同。那微微上揚的眼睛散發出比第一印象理性得多的光芒。仔細想想,身為傭兵卻可以取得時空跳躍駕駛特a資格,不就足以表示這個男人的優秀嗎?


    他雖然看起來性子烈了點,但是卻不像想象中的那麽粗野,凱伊稍微修正了惡劣的第一印象。


    “什麽事!”


    原本一邊口中喃喃自語,一邊思考著事情的三四郎,大概發現了凱伊的視線,猛地抬起了下巴。那滿是虛空的黑色瞳孔仰視著凱伊,和凱伊那隱藏在不透明的護目鏡後麵的萬花筒之眼碰個正著。


    由於三四郎筆直地看著自己那應該不會被看見的眼睛,凱伊一個不防,不由得說出了心中想著的事情。


    “我覺得你給我的感覺跟剛剛完全不同……”


    聽到這句話,那對仰望著凱伊,眨都不眨一下的眼睛突然柔和了下來。三四郎將手指頭插進綁成一束的直發中,一邊自然地往上攏,一邊在喉嚨裏幹笑。


    “我剛起床的習性不佳,就是人們說的下床氣。”


    三四郎三言兩語把事情帶過,凱伊不禁揚起了眉毛。他不認為剛剛三四郎那種難以捉摸的脾氣是可以用下床氣就解釋清楚的。


    換成一般人,可能會被他的氣勢所懾,從此就不敢再靠近他了吧?那種猛烈的氣勢與其說是不高興,不如說暴怒要來得貼切許多。不僅如此。如果當時珊德拉和洛德不在場,事情恐怕不是這麽簡單就能了的。


    盡管如此上一個人現在卻又好象剛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地笑著。


    這個男人的氣性之烈,不是一般人可以摸透的。


    想到今後在漫長的航行當中難免和三四郎時起爭執,凱伊不禁暗自歎了一口氣。


    “你一定在想,想不到自己竟然跟一個棘手的家夥組成搭檔,對不對?我雖然性急了點,可是也不是隨便愛找人麻煩的,剛剛是你不對。”


    三四郎好象看透了凱伊為碰上麻煩人物一事而叫苦的心思,帶著笑意說道。他保持原有的姿勢,打趣地仰視著辛苦地挺著背站在麵前的凱伊。


    “誰叫你對今後將要相處一整年的同伴話裏帶刺?你啊,也不讓大家看你的臉,不但如此,連個正式的招唿都不打就想交代過去。”


    “如果你希望人家做正式的招唿,是不是該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詞?”


    凱伊很直接地頂了迴去,三四郎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然後笑了起來。


    “你也是……”


    “我叫凱伊。”


    三四郎也不再反駁凱伊那柔和而沙啞的語氣!隻是率直地更正道。


    “凱伊你也比外表看起來暴躁的多啊!”


    三四郎把視線從凱伊身上移開來,製止他迴話,嘴角淺淺的笑意也消失了。突然變得正經八百的三四郎把下巴擱在放在膝蓋上的兩手上。


    “得把機械拿出來玩玩才知道細部有沒有出什麽毛病,等我們輪值時再檢查一次吧!”


    “我就是來跟你提議這件事的。”


    凱伊一時跟不上三四郎突然改變話題的腳步,臉上露出了狐疑的色彩,隨即又了解到三四郎是在講電腦反常的事情,便點了點頭。


    “對了,關於今後的事情……怎麽辦?”


    凱伊正想提檢查機械方麵的程序問題,三四郎卻很自然地接著說道


    。


    “今後?什麽意思?”


    凱伊不明白三四郎到底想說什麽,疑惑地問道,三四郎焦躁地咋著舌,將挺起的上半身又平躺了下來。他在行李堆上伸直了身體,抬眼瞪著站在旁邊的凱伊。


    “你還真是鈍耶!我們一定是錯配的搭檔!”


    “你說的沒錯。”


    凱伊不懂三四郎到底想說什麽。既然彼此都確認了是程序上的錯誤,他相信這件事就不會是個問題了。


    “不管是弄錯或者怎麽樣,今後我們還是得一起工作一整年。”


    “所以?”


    這種事不說也明白。凱伊覺得這個叫三四郎的男人或許在性格上有些問題,但是技術應該是不差,隻是他不明白,三四郎現在為什麽還提這件不言可喻的事情?


    凱伊雖然戴著護目鏡,但是或許是他懷疑的表情還是透露出他的問題吧?隻見三四郎大大地歎了一口氣,輕巧地起了身。他把手指頭插進光亮的頭發當中,也不管頭發被皮繩綁著,就開始胡亂地亂抓起來。


    三四郎似乎在找適當的措詞,咬著嘴唇沉思了好一會兒,可是忽又覺得這樣太麻煩那樣太羅嗦,索性瞪著立正站好的凱伊。


    “所以,如果我們彼此有共識,那麽今後我們就分開進行工作!”


    凱伊好象還是不懂三四郎的意思,歪著頭看三四郎。三四郎為對方反應之遲鈍感到不耐,正張開嘴巴想要做進一步說明的瞬間,凱伊那細瘦的身體倏地僵硬了。


    “這種事……手冊上應該是沒有注明……”


    在一段異常的沉悶之後,凱伊似乎終於搞懂了三四郎的意思,說出了一句跟現實有些抽離的話。


    另一方麵,三四郎隻有張大了嘴聽著凱伊那抓不到重點的答複的份。


    三四郎覺得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呆滯的拒絕方法了。麵對凱伊這種驚鈍的拒絕,三四郎的驚愕感超越了憤怒,他隻能定定地望著站在自己麵前那戴著護目鏡的美貌青年。


    “手冊?喂!夢話等上床睡覺後再說吧!這種事情還要上麵的人一一向你下指示嗎?你聽著,我們就這麽約定了。如果以你喜歡的說法那就說是習慣了,也就是說,這是讓我們盡快了解彼此的方法。”


    凱伊沒有說話。


    凱伊把最容易表露出自己情感的眼睛藏在不透明的護目鏡後麵,端正的輪廓和單薄的嘴唇,散發出一抹希臘雕像般的堅硬質感,人一動也不動。


    可是,三四郎那靈敏的鼻子卻從凱伊那過分挺直的背,和僵硬著身體聽著他說話的態勢中,嗅到了凱伊混雜著幾許畏怯和強烈拒絕的反應。不隻是這樣,他還發現到凱伊企圖抬出規則來模糊真正的理由。


    在不知道凱伊為何如此抗拒的情況下,他那不說出任何理由的頑固沉默態度惹火了三四郎。


    人一旦被惹毛了,語氣自然就變得嚴厲。


    “不要管手冊怎麽說,說你自己想要怎麽做!你總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是不能用規則來束縛的,對不對?”


    再怎麽說,自己的態度都沒有錯。三四郎自稱自己絕對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雖然他極力忍住已經湧到喉頭的怒吼,焦躁地搓揉著頭發。


    又是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就在三四郎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的時候,凱伊終於開口了。


    “如果可能的話……這種事情……”


    凱伊用三四郎幾乎聽不到的微弱音量說了這幾個字,然後就低下頭咬住嘴唇。


    “你這個人,難不成你把自己當成被害者了!”


    真是一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家夥啊!


    三四郎為凱伊的突然改變感到愕然,他用食指搓著太陽穴,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第一次見麵時還覺得這個人太過冷靜,印象並不好,沒想到,現在竟然像個脆弱的小姑娘一樣低著頭不說話。我到底該怎麽辦啊?


    看到已經全然瀉了氣的凱伊,三四郎既焦躁又驚愣,他歎了一口氣,轉著自己的脖子活動著筋骨。


    “我說啊,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一個喜歡抱男人的人嗎?我可要言明在先,我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被害者哪!”


    看到凱伊仍然無意把頭抬起來,三四郎心想,玩笑開到這種程度應該還可以接受吧?於是他把下巴擱在膝蓋上,臉上帶著惡意的淺笑,高吊起眼睛看著凱伊。


    “你放心吧!除非你求我,我是絕對不會跟你睡的!”


    凱伊聞言果然把頭抬了起來,他好象聽到不可思議的話似地抬起下巴,緊抿的單薄的嘴唇,隔著護目鏡的萬花筒之眼睨視著三四郎。


    搞不好這家夥可有趣得緊哪!


    發現凱伊不像第一印象中的那麽冷靜,以及問得幾乎要讓人跳腳,三四郎不禁微微揚起嘴角。他根本就不喜歡凱伊好像有所隱瞞的樣子,再說對三四郎而言,他依然是一個難以相處的人,不過以目前看來,應該還不至於那麽無趣才對。這倒是讓兩人的關係獲得了舒緩。


    三四郎的表情似乎說明了他心裏正想著的事情,凱伊不禁蹙了蹙眉頭。


    盡管如此,三四郎還是輕巧地站起來,輕手輕腳地走過凱伊身邊。


    “唉,一切就有勞你了。話又說迴來,就算要拒絕人家,你好歹也說得好聽一點嘛!你真的是在月球上出生的嗎?”


    “我叫凱伊。首先我要對你產生誤解一事向你道歉,關於這件事我已經報告上去了,不久之後應該就會有連絡進來。第二,我在哪裏出生跟你無關,是吧!”


    凱伊好象已經完全恢複正常了,他用平板而不帶感情的獨特說話方式對著漸去漸遠的三四郎反駁道。


    “你怎麽就隻會擺這種臭架子說話?輕聲說一句對不起、我們的運氣都不好不就得了!”


    三四郎的聲音在陰暗的甲板那端飄了過來。


    “可惡!未來一年都得當和尚了,什麽極樂飛行?!”


    接下來的這句話好象是他的自言自語,凱伊則笑也不笑地聽著他的抱怨。


    窗外盡是以光速快速掠過的遙遠星球。


    暗淡的常夜燈將正專心於思考的凱伊那挺直了背站著的身材,投射成了纖瘦的影子,朦朧地浮在陰暗中。


    焦耳伯爾努就這樣載著每個人不同的思緒心情,在漆黑的宇宙中快速飛行著。


    接下來幾天平安地度過了。


    在宇宙中持續飛行的太空船雖然沒有晝夜的區別,但是人體內的生理時鍾卻頑固地忘不掉出生星球的周期,他們的生活也以24小時為一天,按照地球的時間表運作著。


    凱伊和三四郎、洛德和珊德拉兩組搭檔原則上以8小時輪替值勤,剩下的8個小時就交給電腦自動控製,他們就以這種三班製來操控太空船。到達目的地之前的座標都已經打進電腦了,所以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選定電腦所顯示的幾條路徑和掌舵、處理伴隨而來的,不在意料之中的障礙物或現象,以及太空船的機器維修、管理等。


    路徑的選定及指揮是由身為文官的洛德及凱伊負責,而實際上的操控和維修管理則由身為武官的三四郎和珊德拉擔任。武官和文官沒有階級上的區別,但是最終的決定權則在文官洛德和凱伊的身上。


    如果要簡單地說明他們的關係的話,那就等於是賽車中的正駕駛和副駕駛的關係吧?正駕駛負責開車,而副駕駛則負責指示道路。當然,並不是因為駕駛按照副駕駛的指使開車就表示副駕駛的地位比較高。


    基本上三四郎這一組和洛德這一組並沒有一起值勤,但是因為有一個自動操控電腦的檢查大包袱在,所以他們決定采用一天當中有某一組值勤12小時的方式進行,一天之中有幾個小時是四個人一起工作的。


    盡管狀況不順,不過一般的航行當中卻完全沒有任何障礙,四個人的檢查工作也依然找不到故障的地方。自然而然的,他們也就有多出來的時間,而電腦的檢查作業就成了他們四個人觀察自己以外的第二組人員的好機會。


    “結果,你們還是沒有登錄為搭檔啊?”


    坐在凱伊旁邊和他聯手進行主電腦檢查的洛德說道。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凱伊的迴答十分淡然,他仍然用護目鏡將他那纖細而端整的大半個側臉藏在底下。


    “因為一旦登錄上去就會被做成記錄,在下一次的航行中會被當成參考資料。如果你們彼此沒有搭檔的感覺,那也勉強不得。不過,這種情形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


    洛德一個勁地找話題,可是凱伊並無意說什麽。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凱伊幾乎不跟其他的成員交談,吃飯的時候,他也無意加入其他三人的閑話家常,下班之後也從不跟其他人一起行動,他對其他三個人的一舉一動好象完全沒有興趣。


    四個人要這樣共度一年倒也不是多大的難事,雖然洛德本身也不是很具協調性,但是至少還能接受,但是凱伊的排外態度在這幾個人當中多少顯得有些不正常。


    相對的,對於凱伊自認為自己非常重要一事,洛德倒認為那是一種強辯。以他本來的語氣說話的話,他那柔和的低沉沙啞聲聽起來一定相當的性感,然而他卻總是以勉強壓抑著高低起伏的獨特語氣,然後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字一句。盡管說話的內容卻相當激進,語氣也充滿了挑戰,仿佛非得以理論來駁倒對方不可的樣子。


    大部分的情況下,他說的都是正確的,而其作法也都是正攻法,所以珊德拉和洛德總是聽從凱伊的建議,毫不抗拒地就接受他的指令。


    唯一不吃他那一套的是三四郎,他看不慣凱伊的說話方式而極力爭辯,更斷言凱伊的方法是舍近求遠、毫無效率可言的。


    珊德拉和洛德對這兩個一碰一觸就會引發騷動的人,對他們之間如此難以相容感到相當頭痛,所以聽到他們並沒有登錄為搭檔一事時並不驚訝。


    “當然這樣對你其實是比較好的,隻是沒想到三四郎竟然也答應。”


    洛德對三四郎無求於凱伊一事感到不可思議。


    姑且不談兩人簡直如家常便飯的爭論,和凱伊那對任何人都一樣冷淡的態度,三四郎明明知道凱伊是純種的月人,卻沒有想碰他的念頭,讓洛德覺得這一點都不像三四郎那種血氣方剛的男人會做的事。


    連擁有像珊德拉這個美麗搭檔的自己,在麵對凱伊的萬花筒之眼時都難免心猿意馬,那總是緊貼著身體的製服底下纖細的線條,和隱約可見的頸部及白而有光澤的肌膚實在太吸引人了,就算對象不是凱伊,也會讓人有忍不住想觸摸的衝動。


    光是憑他那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純種月人的身份就很令人遐思了,而這個隻自報名字為凱伊的青年,甚至都已經讓至今還不曾對同性動過邪念的洛德想起不該想的事情。那極端纖細而端整的容貌以及細瘦的肢體,都奇妙地讓洛德產生一種虐待狂的心情。


    三四郎應該也有同樣的感覺吧?三四郎不可能沒聽過隻要跟月人有過接觸的人,就不再能滿足於跟其他人種進行性行為的流言吧?


    “他對我好象沒什麽興趣。”


    大概是洞悉了洛德的思緒吧?凱伊手也不停地喃喃說道。


    洛德被凱伊突如其來的話給嚇了一跳,趕忙迴過頭來,凱伊看也不看他,仍然把視線落在儀表板上。


    “如果以三四郎的語氣來說,我想他一定會說‘如果你以為我喜歡跟男人幹那種事,那你就太小看我了’吧?”


    洛德差點被凱伊這種學自三四郎的說話語氣給逗得笑出來,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把聲音給吞了迴去。


    “那是因為……他是一個在現在來講相當稀有的主義貫徹者吧!”


    “很多傭兵似乎都像他這樣,我可是敬謝不敏。”


    洛德明知凱伊冷淡的語氣中在在表明了不要再把注意立放在他身上的暗示,可是他卻佯裝不懂,再把身子往前探。


    “那麽,你又怎麽樣!”


    這個問題相當地露骨,意思是身為月人的凱伊整整一年不被碰……不碰?……可以忍受得了嗎?洛德純粹是想看看凱伊的表情變化,所以才故意地問這種充滿惡意的問題,可是凱伊那像陶器一般光滑的側臉依然沒有任何改變。原本看都不看洛德的凱伊停下了作業,把臉轉向洛德。


    “月球上的人並不是全然靠感覺生存的,月人隻要對一件事有興趣的話,就會義無返顧地投入,也許你聽過許多我們的傳說,但是,你有沒有聽過月人的另一種特性?那就是如果你故意要激怒我,那都是白費工夫的。”


    洛德聞言睜大了眼睛,隻好聳聳肩舉起兩手做投降狀。


    “還是被你識破了?”


    “因為我以前也常被問這種問題,我已經感到厭煩了,洛德你的專攻領域是數學吧?看來你似乎沒什麽心理學方麵的常識嘛!”


    凱伊這聽不出是開玩笑或真心話的話逼得洛德不得已隻好苦笑,然後開始把精神集中到電腦的檢查作業上。他瞄了好象什麽事都不曾有過似的,專心於儀表板上的凱伊的側臉一眼,突然覺得這個不是以一般的標準可以評估的美青年,不願暴露自己內心世界的頑固已經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另一方麵是三四郎和珊德拉。


    他們在機關室裏檢查電力的輸出狀況,可是再怎麽查都隻得到機械運作正常的結果,遲遲無法找出任何異狀。這時候為單調的工作感到厭煩,已經沒辦法再集中精神的兩人正從廚房端出咖啡,稍作休息。


    “這麽說來,你跟洛德搭檔也是第一次羅!”


    三四郎坐在地上,靠在大型配電盤上,從珊德拉手中接過第二杯咖啡。


    “是的。這是我個人的第六次搭檔航行,不過我總是盡量不和同樣的人重複做搭檔。”


    珊德拉把咖啡遞給三四郎,然後拿起自己的咖啡,和盤腿而坐的三四郎正麵相對站著。


    因為必須鑽進機械中檢查,所以兩個人都穿著工作服。空調雖然開著,可是機關室裏因為機械散發出來的熱氣,讓人隻要稍微動一下就會滿頭大汗。


    喝了一口咖啡之後,珊德拉用力地歎了一口氣,將纏在脖子上仿佛燃燒著的紅頭發一把甩開,接著又把胸前的扣子鬆開透透氣。


    她那豐滿的胸部將胸前的軍人徽章彎成了字形,三四郎以貪婪得近乎無恥的眼神瞪著她的胸部看,而他則脫下了上衣,掛在肩膀上。


    另一方麵,三四郎黑色的上衣上並沒有徽章,他嫌分配給他當製服穿的套裝和工作服太不舒服,總是穿著自己的衣服。


    “那很好。下次我再被召喚時,一定要好好打點一下,可能的話,我想跟你組成搭檔。”


    三四郎有模有樣地猛拋媚眼,嘴角揚得老高,珊德拉則頗感興趣似地眨了眨她的眼睛。


    “啊,那真是我的光榮了,可是,怎麽看我好象都比你老。”


    “怎麽說這麽落伍的話呢?不過現在的趨勢好象總是把我這種好色的人分配給男人。如果像珊德拉這麽迷人的女人,不管是年紀大或者是軍階比我高的剛毅軍人,我都不在乎。”


    三四郎誇張地皺著眉頭,珊德拉聽著不覺哈哈大笑。


    “像凱伊那麽漂亮的人,你卻隻因為他是個男人就拒絕了,還真是老古板哪!再說他又是月人哦!你不覺得放過太可惜了?”


    恢複正經表情的三四郎,眼神突然變得銳利。


    “管他再怎麽美,我都不喜歡,反正我


    隻是一個野蠻的傭兵料子。對我來說,高聳的胸部比美麗的臉龐更有價值。加上那家夥好象也不怎麽爽快,甚至不想讓人家看那張漂亮的臉蛋,不是嗎?”


    三四郎好似呻吟的語氣中微微透露出他是真的不高興,珊德拉不禁在內心咋著舌。因為她發現三四郎其實不象洛德和凱伊所說的那麽單純沒大腦。


    正想勸三四郎不要什麽事情都緊咬著凱伊不放的珊德拉,雖然不是很清楚睨視著咖啡杯的三四郎之所以感到焦躁的原因何在,但是她發現了一件事。他並不是對凱伊的護目鏡感到不悅,而是對凱伊有意隱藏自己的容貌一事感到生氣。


    這麽說來,三四郎比珊德拉想象中的更懂得探人讀取別人的感情,珊德拉知道自己的虛應故事並不能瞞過三四郎,於是她也繃起了表情。


    “至少,你總該承認凱伊是個優秀的文官吧!”


    三四郎不知道突然改變話題的珊德拉究竟想說什麽,他沒有迴答,隻是不服地哼著鼻子。


    就算他想否認,但是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凱伊確實是很優秀。以三四郎的說法,他是討厭凱伊太過依賴規則和一成不變的方法,但是,他在操作電腦時的快速和正確性、決定太空船前進方向時的判斷之正確度,絕不遜於三四郎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文官。


    排除他那不夠圓融得讓人不禁想生氣的缺點之外,凱伊堪稱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同伴,至少在工作上是如此。


    珊德拉見三四郎默認了,便以帶著笑意的聲音繼續說道。


    “因為你把他當成搭檔才會對他生氣嘛!就姑且把他當成一個在偶然的機會下同乘一艘船的成員之一就好了,這樣多少可以派遣一下你的情緒吧?然後就可以慢慢地解除凱伊的防備心了!幹嘛?你笑什麽……”


    珊德拉住了嘴,看著三四郎,因為盤腿坐著,抬頭看著她的三四郎正晃動著他那掛著上衣的臂膀笑著。


    “真不愧是艦長候補人選,你想介入我們之間收拾善後嗎?隻是……我想……你搞錯了。”


    “搞錯了?”


    珊德拉有意當艦長,她搭上這條船也同時兼進行艦長工作的訓練。有意成為聯邦宇宙局的巡洋艦級以上的艦長的人,都必須經驗幾次搭檔航行才行,這是一項規定。


    三四郎抬眼看了一臉狐疑的珊德拉一眼,然後把拿在手上的咖啡杯放到地上,送開交盤的雙腿,立起膝蓋。他把手肘擱在膝蓋上,然後支著下巴。


    “我又沒有要求非跟凱伊小手拉小手,感情融洽地一起工作不可。你聽著,我跟凱伊是一對不是搭檔的搭檔。你搞清楚了沒!”


    三四郎的語氣雖然輕描淡寫,可是表情卻很嚴肅,抬起頭來看她的眼中一點笑意也沒有。


    被黑眼睛、黑頭發和一身漆黑成了注冊商標的三四郎,用銳利的眼神抬眼這麽一瞪,珊德拉不覺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似乎不聽使喚地後退了一步。


    她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導致自己有這種反應,再度看著三四郎。可是,剛剛那一瞬間感受到的像刀割一般淒厲的氣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三四郎現在隻是一臉正經地仰望著她。


    珊德拉內心一陣詫異,她並不怕三四郎,三四郎開朗有活力,嘴巴雖然壞了一點,但是珊德拉甚至認為,如果要選擇在同一艘船上的工作夥伴的話,她覺得三四郎反而是一個比那個除了工作之外,對其他話題完全不感興趣的凱伊更容易相處的人。


    對方是一個視報酬高低接受工作的傭兵,盡管目前還不能對他完全鬆懈掉自己的警戒心,說他是個粗暴的人也不為過,但他卻是一個有能耐的專業技術人材,珊德拉相信他的能力。而最重要的是,她是個職業軍人,就算他惹什麽麻煩,珊德拉都有自信可以應付。


    可是,為什麽呢?珊德拉被三四郎的思緒牽引住,不能立刻迴答他的問題,三四郎不耐煩了,便把身子往前探。


    “你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沒想到你也這麽好騙。你聽著,電腦所收集的與搭檔相關的資料量一定很龐大吧?因為是網羅了整個聯邦內大大小小事情的電腦將我們選出來的。”


    這種事不用三四郎說,珊德拉也知道。可是珊德拉覺得三四郎好象想說什麽重要的事情,便默默地點點頭。


    珊德拉將大半的意識轉向三四郎所說的話,另一方麵則利用腦海的一角思索著三四郎身上散發出來的,讓她不由得倒退一步的無形之氣。三四郎仍然以輕鬆的姿態,坐在帶著敏銳的視線偷偷觀察著他的珊德拉麵前。


    三四郎雖然高大,卻還比她的搭檔洛德矮了半個頭左右。身材細瘦,目光雖然略嫌強烈了一點,但仍不失為一個英俊的青年。黑眼睛、黑頭發跟三四郎這個頗具東方味道的名字倒很相配。


    整體看來,他的外形並不會對她造成壓迫感。


    三四郎並不知道珊德拉正在觀察著他,仍然滔滔不絕地說著話,或許是他的習慣吧?他把手指頭插進那一頭發泛著光澤的黑長發當中,粗暴而無意識地搔幾下,也不管頭發是不是已經用皮繩綁成一束了,這大概是他的習慣動作。


    “我跟凱伊都同意我們被組合在一起是一種錯誤,可是,你想,電腦會那麽容易就犯錯嗎!再說又有兩層、三層的檢核單位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事情的嚴重性讓珊德拉中斷了對三四郎這個人的考評,她暫且把他個人奇妙的魄力放到腦海角落,專心一意地聽三四郎講話。


    三四郎隔著已經鬆綁了的直長發,認真地仰望著珊德拉,而迴望著他的珊德拉臉上也已經被工作時的嚴肅表情所取代。


    三四郎繼續說道。


    “我認為這不是錯誤,或許根本就是故意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凱伊那種態度可能就不是單單以個性別扭為由,隨隨便便就可以搪塞過去的。”


    “那又怎麽樣?如果我身負某種秘密任務而搭上這艘船的話,我的一舉一動一定都會刻意讓自己溶入團體當中的,而他的態度卻反而讓大家對他更注意。再說,同樣的情形也可以用在你身上啊!讓一個傭兵以搭檔的身分搭上這艘船,這可是史無前例的。”


    珊德拉這一番話讓三四郎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往上揚。


    “真是吃不定你。”


    聽到珊德拉如此明確地表明懷疑他的態度,三四郎不禁抱以粗野的讚美。他喜歡踏實地貫徹工作的人。


    “那是當然羅!我是這麽簡單就讓人吃得下的佳肴嗎?不管怎麽說,下次的定期通訊時,我會向聯邦方麵要求詳細的檢查,包括凱伊還有你的。”


    珊德拉的語氣簡單明確,三四郎對這個充滿魅力的紅發美女更有好感了。


    珊德拉的話聲才落,通報作業結束的鈴聲短促地響起,三四郎利用這個機會站了起來,接下來就是他休息的時間了。


    “隨你吧!但是,等你確定我無辜之後,你應該會把凱伊的調查結果告訴我吧?”


    “我會的。”


    三四郎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塵埃,將沾了汗水的衣服掛在肩膀上,下意識地胡亂摸了摸以經蓬亂的頭發,對著珊德拉輕輕舉起手,正待從機關室走出去。


    “啊,等一下!”


    三四郎聞言迴過頭來,珊德拉卻接不下話,在嘴裏嘟囔著。她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三四郎,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想問他什麽。


    她知道是因為剛剛的事情仍然盤踞在她腦海的緣故,盡管如此,就算問三四郎為什麽他會讓她不由自主後退一步的理由何在,恐怕也無法從當事人口中得到什麽答案吧。


    三四郎苦等不到珊德拉吐出一字半句,情不自禁露出促狹而曖昧的表情,珊德拉這才好不容易找到話說。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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