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迴生的女孩part1


    覺醒


    慢慢地……


    慢慢地,意識浮現了起來。


    頭好重。


    如此深沉的睡意……這還是頭一迴。


    「妳醒了嗎?小由麻。是媽媽呦!妳記得嗎?」耳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媽媽……?妳在說什麽啊?我是亞衣子啊!


    總之,先睜開眼睛再說吧……心裏雖然這麽想,但眼睛卻遲遲無法對焦。


    眼前的世界一片茫然。


    「媽媽,我的頭好暈啊!我……好像哪裏怪怪的……」


    「是啊!妳出了車禍。妳不記得了嗎?」


    ——!


    車禍?


    腦袋裏就像有一萬個閃光同時炸裂似地。


    對了……我想起來了。


    眼前,汽車的燈光逐漸逼近過來……


    是的,我完全想起來了!


    我被車子撞到,飛了起來。


    但記憶就停止在這一刻,並沒有撞落地麵的感覺,我想自己當時大概已經暈過去了。


    「……!」


    ……等一下……


    等一下,我出了車禍嗎?


    開什麽玩笑!


    那……比賽怎麽辦?


    下個月即將舉行的莫斯科國際大賽!


    不是我愛吹牛,雖然我的姿色一般,腦筋也不算特別好,但是對自己從三歲至今天十六歲始終熱愛且從沒間斷過的鋼琴彈奏,可是相當有自信的。


    去年,在拉赫曼尼諾夫國際比賽和伊莉薩白國際比賽裏,我很榮幸得到史上最年輕的第二名,無論是心情或技巧,現在的我都處在最佳狀態。


    今年的莫斯科大賽,我似乎被認定是優勝的最有力候補,但名次對我而言其實根本就無所謂。


    我就是想彈!


    我覺得,現在的自己應該可以展現最佳狀態的演奏。


    ……手指頭,應該沒事吧……?


    我維持躺著的姿勢,把手舉起來來看,雖然有些僵硬,但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


    十隻手指在模糊的視線裏逐漸浮出清晰的模樣。


    太好了,好像沒什麽大礙。


    「小由麻,妳可以動了?真是太好了。醫院打電話跟我說妳在放學的路上出了車禍,被送進了醫院,妳知道媽媽有多著急嗎……?」


    聲音的主人那模糊的身影在視線角落裏搖晃著。


    媽媽……妳又來了!


    誰是小由麻啊?我是亞衣子……


    「?」


    我的視線終於在舉起的雙手上定焦。


    就像洋娃娃一般,一雙胖嘟嘟且白嫩的小手就在那裏。


    這是怎麽一迴事?這不是我的手啊!


    「小由麻,妳的手怎麽了嗎?」


    這次,我連說話的人也能清楚看見了。


    「!」


    她是誰?


    這個人……不是媽媽呀!


    這張漂亮但驚慌失色的臉蛋。我是第一次見到。


    無論怎麽看,她都應該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女性。


    這根本不可能是我媽媽呀!


    「由麻,妳是怎麽搞的?妳不認得我們了嗎?」


    病床另一邊傳來一個低沉且略帶慌張口吻的聲音。


    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少年直盯著我。


    「你……是誰?」


    「妳在說什麽啊?由麻,他是林啊!妳的堂哥,林啊!妳忘記了嗎?」


    「我不認識妳,妳根本不是媽媽!由麻又是誰啊?」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現在是什麽狀況?


    我是神崎亞衣子!


    十六歲的高一學生啊!


    等我察覺的時候,我才發現有好幾位醫生和護士,同時從上方注視著我的臉。


    這時我才恍然大悟,自己好像是躺在醫院的某一問病房裏。


    但是,醫院的天花板有這麽高嗎?


    醫院的病床有這麽大嗎?


    「醫師,她的腦波還很混亂。」


    其中一位護士一邊看著儀器的屏幕,一邊這麽說道。


    「她的身體並沒有什麽損傷,所以我想……應該隻是驚嚇所造成的暫時性混亂……不管怎


    麽說,她都還隻是個小孩子。」


    醫生的聲音裏充滿著不確定。


    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一切不太對勁。


    我的家人在哪兒?


    爸爸、媽媽還有姊姊呢?


    我從床上跳了起來。


    但地板離我好遠。


    我踉艙地從比我預測還來得高的床著地,推開想要製止我的手,衝向房門。


    手把的位置相當於我眼睛的高度。


    這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護士把門按住了。


    我討厭這個房間。


    我不想待在裏麵。


    窗戶?


    床鋪的旁邊有窗戶。


    我跳迴床鋪,拉開窗簾。


    「!」


    窗戶上麵映照出一個小小少女的身影。


    大概七歲左右吧!


    一位美麗的小女孩。


    柔軟的栗色卷發和小小的白皙手腳,在黑夜的背景下襯托得格外突出。


    大大的眼睛因為驚訝而瞠著,從正麵和我對看。


    小女孩撩起蓬鬆的蕾絲睡衣……的確,她正想打開窗戶往外跳。


    就像現在的我……


    ……難道?


    我感到一陣反胃和目眩……


    難道……這個小女孩……就是我嗎?


    「由麻!妳想幹什麽?這裏可是三樓啊!」


    我發出驚恐的慘叫聲。這時候,少年也同時把手伸向我。


    在被少年強大的臂膀緊緊摟住的同時,我那逐漸薄弱的意識卻清楚地作了最後確認。


    我的慘叫聲,的確是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告白


    兩天後,我以七歲的姿態出院了。


    雖然大人們對我驚駭的模樣感到擔憂,不過以我的外傷程度,他們可能覺得我沒有必要繼續住院。


    從那之後,我不曾再開口說話了。


    因為我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態度迴應才好。


    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十六歲的亞衣子到底怎麽了?


    叩叩——


    門打開了一條細縫,林的臉探了進來。


    他是三田村林。


    高中三年級。


    這裏是由麻的房間。


    從出院以後,我便一直窩在這裏。


    幾天下來,我已經對自己所處的環境稍微有些理解了。


    三田村由麻是個獨生女,剛開始念小學。


    她之所以長得像洋娃娃,應該是來自四分之一的遺傳基因。


    因為她美麗的母親是個混血兒。


    父親則在外國航線的客船上行醫,長年不在家。


    所以,住在附近的伯父一家人——也就是林的家人——經常會過來探視她們母女兩人。


    ……但是,這該怎麽辦呢?


    我知道,如果隻是這樣默默地守住心裏的秘密,最後也隻是什麽事情都沒辦法解決。


    試試看吧!隻能孤注一擲了……


    「由麻,妳怎麽變得都不說話了呢?妳看,我帶布丁來了,妳最喜歡的布丁喔?」


    「……」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叔母買東西去了,所以換我來陪妳,可以吧?來,啊——」


    「……林……哥哥,我……不是小由麻。我的名字叫做神崎亞衣子。」


    鏗——


    放在布丁裏的湯匙掉落在地上。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請你耐心聽我說。


    畢竟真正受到驚嚇的人……是我啊!


    「拜托,你一定要相信我,這是真的。在由麻身體裏的是我啊!」


    林瞪大眼睛,牢牢盯著我。


    我知道,在他眼底深處,正澎湃著不信和困惑的波濤。


    「妳在醫院裏也說過這樣的話……由麻,妳……這種像大人的說話口氣……?」


    「樓下客廳裏有架鋼琴,那是小由麻在彈的嗎?」


    「??……妳不是……四月開始學琴的嗎?……學拜爾的……」


    「你過來!」


    我牽住還在狐疑中的林的手指,跑下樓去。


    對現在的我來說,新買的鋼琴實在太大了。


    不過我還是先敲了敲鍵盤。


    第一音!


    我最拿手的是拉赫曼尼諾夫。


    由麻的小手卻沒辦法做到八度合音。


    那雙短短的腳,好不容易才能碰到踏板。


    即使這樣,「我」的世界必定還是可以創造出來。


    隻要坐在鋼琴前麵,無論是國際大賽或是這裏,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除了鋼琴,我什麽也看不見。


    什麽也聽不見。


    我喜歡鋼琴。


    非常深……


    非常廣……


    現在我所演奏的,是最棒的拉赫曼尼諾夫。


    在一個深深的歎息之後,我終於彈完了最後一個音符。


    「頭皮一陣發麻啊!」


    在周六午後的電車裏,林對著坐在他腿上的我這麽說道。


    想在乘客約七分滿的電車裏貼近對方說悄悄話,這的確是非常適合的坐姿。


    「連拜爾都還彈不好的小孩,在協奏曲的獨奏部分竟然能彈奏得這麽巧妙:當時怪異的氣氛,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而演奏中妳的側臉,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七歲的小女孩。」


    「謝謝你肯相信我。」


    「我……遺是半信半疑的……」


    的確,林的神情裏還有一些猶豫,但我覺得他其實已經相信我了。


    如果是我自己也一定不會相信的。


    真的……太烕激了。


    「但是,妳要怎麽對妳的父母說明呢?」


    「很簡單啊,我隻要彈一首曲子……就像我能說服你一樣。如果是爸爸和媽媽,他們馬上就會知道是我了。」


    「……這個合理。」


    「……說真的,最想知道原因的人應該是我吧!」


    一個和七歲少女非常不搭調的歎息從我口中溜了出來。


    我們現在正朝著我家的方向前進。


    一旦迴到家裏,或許我就能夠得到一些說明了吧!


    或許我也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我實在沒辦法什麽都不做。


    我的家人現在一定也很擔心我吧!


    總之,我真的太想迴家了。


    所以我才會拜托林帶我出來。


    「……」


    啊!


    林這個人的睫毛好長啊!


    再一次仔細端詳他,這家夥真是英俊得很啊!


    無意間,我似乎也感受到四周閃爍的視線。


    對麵的窗戶上映照著一個身材高佻的少年.抱著一個像洋娃娃般美麗的小女孩。


    原來如此,這模樣的確像極了一幅畫。


    但是,小女孩的身體裏麵可是十六歲的我喔!


    我所感覺到的危險氣氛是……


    「……」


    隻有我感覺得到嗎?


    走出車站的時候,我便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這到底是為什麽?


    明明走在以前經常走過的舊街道上,但不安的情緒卻一直在我心中延伸。


    這到底是為什麽?


    是因為我的身體變小的關係嗎?


    「!」


    「妳怎麽了嗎?」


    林迴頭看著突然停下腳步的我。


    「……這個超商……」


    「嗯?超商怎麽了嗎?」


    「那裏應該是一家賣酒的商店啊!」


    「妳出車禍是什麽時候的事?」


    「七月三十日。」


    「喔——那已經超過一個月以上了吧!一個月的時間,足夠重新改裝一個店麵。」


    是這樣嗎?


    我腦海中的某一個角落無法接受這種說法。


    「可是……七月三十日……」


    林一邊俯視著我,一邊喃喃自語著。


    「嗯……?」


    「七月三十日……是由麻的生日。」


    「?」


    我出車禍的日子,和小由麻的生日是同一天?


    這和現在所發生的事情也有關係嗎?


    我們相互尋求著對方的眼神。


    林似乎和我一樣,有了相同的質疑。


    爬上和緩的坡道,就能看見我家的黑瓦屋頂。


    老舊石牆的那方,宛如夏日的殘跡般,蜀葵展露著豔紅的花朵。


    「你看,就是那棟房子。」


    小小的手腳展現出我的焦急,然後急急忙忙跑了過去。


    一開始看見媽媽的時候,該怎麽說呢……?


    即使要彈鋼琴,也得先解決開場白的問題吧!


    緩緩追上來的林默默地看著柱子上的門牌。


    「……門牌上寫的是吉田喔!」


    「胡說,我家應該是神崎啊!」


    啊——


    林把我抱到能看見名牌的高度。


    的確,上麵刻的確實是吉田。


    為什麽?


    「真的是這裏嗎?」


    「真的啊!自己的家怎麽可能弄錯呢?」


    我從林的手臂中跳下來,然後用力敲打玄關上的玻璃門。


    「對不起!請問裏麵有人在嗎?」


    迴到自己的家卻要這樣叫門,感覺好怪異。


    最後我幹脆拉拉看門,但門卻打不開。


    「吉田家出去旅行,兩、一二天不在家喔!」


    背後傳來了說話聲,我們轉頭過去看。


    「伯母!」


    「咦,怎麽有這麽可愛的小女孩啊!找吉田有事嗎?」


    是啊!我現在這模樣,她當然認不出來是我。


    對門的瀨川伯母用閃亮的眼神端詳著我的臉。


    「這一家人應該姓神崎吧?」


    「……神崎一家人,已經搬走了。」


    「什麽時候搬的?」


    「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吧!上麵的大女兒嫁人了,就剩下兩夫妻,所以他們說要到鄉下去過退休的日子。」


    「?」


    四、五年前?


    姊姊已經嫁人了?


    她到底在說什麽啊?


    我完全聽不懂。


    不知不覺間,我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林牛仔褲的腰部。


    一直觀察著這一切來龍去脈的林迴握住我的手,然後率先引出下麵的對話。


    「神崎家裏有一位叫做亞衣子的女孩吧!」


    「嗯,嗯!你說亞衣子妹妹嗎?有啊!她從小就彈得一手好琴,還得過不少獎喔!大家都說她是一個天才鋼琴家呢!」


    伯母的眼神顯得遙不可及,而且充滿懷念地訴說著關於我的故事。


    ……這是為什麽呢?我一


    點都不想再聽下去了。


    然而明明不想聽,耳朵卻繼續追逐著說話的聲音。


    「好像有一個叫什麽鋼琴大賽來的……隻要在那大賽裏獲得優勝,就等於是被公認將來一定會是一個成功的鋼琴家……就是類似這樣的一個大賽啊!如果這是真的,那麽亞農子妹妹應該會得到這個獎,現在也已經是一位有名的鋼琴家才對……」


    伯母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麽呢?


    顫栗從我的腳尖開始往上竄升。


    「大家都說亞衣子妹妹一定會贏的。但是……真的太可惜了。」


    「……這話怎麽說?」


    林的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


    「你不知道嗎?她死了呀!就在大賽前的一個月,她出車禍死了。」!


    就在這一瞬間,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冷汗也流個不停。


    這種不快感和我在醫院裏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樣。


    而我的腦海中則響起了不諧調的音符。


    我——死了?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林用眼尾的餘光一邊守護著我,一邊這樣問道。


    「……九年前囉……那是夏天發生的事了。」


    不會吧……


    我的全身泛起一陣無力感,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


    林扶住我,並且把我抱了起來。


    「這孩子是亞衣子忠實的愛好者。真不好意思,我們先告辭了。」


    「可是……亞衣子妹妹應該在這小姑娘出生前就過世了啊……小姑娘也彈鋼琴嗎?隻要認真練習,一定可以彈得像亞衣子妹妹那麽好的。加油喔!」


    身體的顫栗始終無法停止。


    脈搏拍打得就像心髒快要爆炸了。


    「林……今年是公元幾年……?」


    「……一九九〇年。」


    我報名參加的是一九八一年的莫斯科國際大賽。


    九年前?


    九年前的七月三十日。


    我死了嗎?


    那一天。


    被轎車撞到並飛起來那一刻,我的生命也結束了嗎?


    我緊緊抱住林的脖子,放聲哭泣了起來。


    林則用他的雙手包裹著我現在小小的身軀,緊緊抱住我。


    對正準備進入屋子裏的伯母而言,映入她眼簾裏的應該是一位大哥哥帶著親切的笑容,安


    撫著小妹妹的影像吧!


    轉世


    「如果說是轉世,妳覺得怎麽樣?」


    星期日早上,和往常一樣出現的林這麽說道。


    身上穿戴著古典風格睡帽和睡衣的我,依然無法從昨天的驚嚇裏醒來,恍神地躺在床鋪上。


    「轉世?」


    「是啊!妳聽著,所謂的轉世……」


    「請你不要用對一個七歲小孩說話的樣子來對我說話,至少我還知道轉世是什麽意思。」


    「……是嗎?對不起,因為我總覺得自己是在和由麻說話。反正,總歸一句話……就是在妳死掉二年後的同一個月份的同一天,由麻出生了。這種可能性應該是存在的吧!」


    他把抱在手裏的好多本書往床鋪上一扔。


    看起來,他昨天花了一整夜搜尋各種資料。


    「記憶前世的例子,好像比較多都發生在小孩的身上。看來,由麻的情況恐怕也是因為車禍的驚嚇,才讓前世的記憶複活的吧。比起由麻,妳……亞衣子的年紀比較大,所以執念也比較強烈。我想應該是這個關係,所以妳的意識才會浮現出來……或許這不是什麽正確的原因,總之,車禍是直接造成妳死亡的原因吧!」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小由麻的前世嗎?可是我的意識是亞衣子啊!現在的我到底是由麻還是亞衣子呢?」


    「……妳不要問我這麽難的問題。所謂的轉世,就是說由麻等同於妳……不是嗎?……大概吧……」


    「……說了跟沒說一樣!」


    嗯。


    的確,昨天後來我們去了縣立圖書館,九年前記載著我死亡事件的報紙,以微卷的方式被保存了下來。


    對街景以及伯母所產生的怪異感覺,如果是因為經過了九年的關係,那麽我也能夠接受。


    雖然我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但我仍然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經死了九年的事實。


    ——輪迴轉世……?


    或許這是唯一能做的說明。


    咦?


    「奇怪,轉世隻要兩年的時間就可以做到了嗎?我記得我經常聽到的都是江戶時代或是戰國時代的人來轉世……」


    「這麽說好像也對。嗯……妳是不是對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掛念的事?」


    「……我又不是變成妖怪的樣子出來的!」


    掛念的事嗎?


    首先。大賽的優勝已經是絕望了。


    我也不是這麽執著在這件事上麵。


    我隻是非常喜歡彈鋼琴而已。


    可是,隻因為想要彈琴就轉世……我是不是有這麽強烈的能量……


    ……我沒這個自信。


    「妳想想看,無論怎麽說這個部分都是最讓人費解的。」


    林似乎對這整件事非常戚興趣的樣子。


    叮咚——叮咚——……


    午後上課的鍾聲,在寬闊的校園裏迴蕩著。


    三田村家好像是個相當有錢的望族。


    小孩們也大多就讀附設有幼兒園到大學一貫教育的私立名校。


    林目前就讀這裏的高中部三年級。


    由麻也不例外,就讀於小學部的一年級。


    雖然我以前就讀的也是非常花錢的音大附屬高中,但我以前畢竟是個學費全免的獎學金學生,和現在的情況大不相同。


    我完全沒得逃課,老是被美麗的媽媽親自護送到校。


    所以,我現在也很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在1-b的教室裏。


    5+4


    9-7


    黑板上寫著這樣的數學算式。


    ……我的頭好痛。


    在這種節骨眼上,我哪有心情做這個啊!


    ——那個聲音就是在這個時候傳進了我的耳中。


    「!」


    鋼琴!


    是馬勒。


    而且是經過設計的音色。


    那是非常好的演奏,絕不是一般業餘者能彈出來的。


    但更重要的是——


    這演奏的手法,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太陽穴好痛。


    怎麽迴事?我從來不曾這樣過。


    總而言之,我被那演奏深深吸引著。


    我再也沒辦法安靜地待在這裏了。


    ……呃……該怎麽辦才好?


    「好痛!」


    「怎麽了嗎?三田村?」


    「老師,我的肚子痛。」


    我眉頭深皺,蹲了下來。年輕老師見狀,立刻過來把我抱了起來。


    「妳還好嗎?我們馬上去保健室吧!」


    「沒關係,我可以一個人去。」


    由麻表現得很堅強,露出可愛的微笑。


    「是嗎……?那妳小心一點喔!」


    我把一臉擔心的老師留在身後並關上了門,小心翼翼地輕踩著腳步,接著跑了起來。


    說真的——不管任何狀況,可愛的孩子總是能夠占到便宜。


    鋼琴的音色從校區偏遠的角落裏傳了過來。


    是那邊!


    「由麻!」


    「林,你怎麽會在這裏?」


    林正躺臥在中庭的草皮上。


    「我們這節是自


    習課。我才要問妳,妳怎麽會在這裏?」


    「奇怪,這是誰在彈琴?」


    「彈琴?有什麽不對嗎?妳等一下。」


    林迴頭望向著後方的長椅。


    「鬆澤,妳是音樂部的吧!那是誰彈的?」


    「喔——那是下周要在學部禮堂舉辦的客座演奏會練習。這次來客串演出的人可厲害了。是露木豐呦!」


    「露木豐?」


    我不由得大叫出來,林則訝異地俯視著我。


    原來如此。


    難怪我聽到時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露木豐。


    他是鋼琴科裏麵高我一屆的學長。


    比起那個時候,他具備了更佳的彈奏技巧。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技巧雖然進步了好幾段。但當時的他卻用了更多感情在彈奏。


    「這位就是林同學非常自滿的洋娃娃由麻嗎?妳喜歡露木豐嗎?真不簡單啊!九年前,他成為第一位在莫斯科大賽裏獲得優勝的日本人,之後也在世界各地……」


    「你說什麽?」


    如此大叫的,是林。


    我的太陽穴痛得讓我叫不出來。


    在我應該要參加的大賽裏,獲得優勝的竟然是露木學長?


    「我說什麽……?我是說,他是八一年莫斯科大賽的優勝者。至於他的簡曆,海報上麵都有寫啊!」


    似乎對我們的反應感到不解,她指了指公布欄上的海報。


    海報上有曆經九年歲月後的露木學長照片。


    吱——


    太陽穴從右邊往左邊,像被針刺穿一般,感覺到劇烈的疼痛。


    這一次,我真的痛得蹲了下來。


    空氣靜止了。


    練習室裏沒有人,也沒有任何聲響。


    『下課以後我會來接妳,妳要乖乖待在這裏喔!』


    林像對小學生說話般叮嚀我,交代完就把我留在保健室裏離開了。


    但是,當鋼琴聲停止的時候,我卻怎麽也沒辦法乖乖待在這裏。


    生怕露木學長就這麽迴去了。


    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非和他見麵不可。


    ……我的雞皮疙瘩又站了起來。


    這和我在醫院時所感受到的恐懼是一樣的。


    但是,我非得和他見麵不可。


    房間的正中間放著一台平台型大鋼琴。


    咚——


    那是音準調整後的漂亮聲音。


    都這個時候了,我卻依然感覺到它的誘人。


    ……彈彈看吧!


    應該在大賽時彈奏的拉赫曼尼諾夫。


    我的手指開始在鍵盤上滑動。


    空氣開始流動了起來。


    由麻消失了。


    窗戶、牆壁、地板也全都消失了。


    這裏,隻剩下我和鋼琴。


    時間慢慢地迴到了過去。


    是的……


    這是準備在莫斯科大賽中演奏的曲子。


    ——啪!


    我一迴頭,看見露木學長就站在門前麵。


    從他手上掉下去的總譜散落在他腳前方的地麵上。


    學長的臉漲紅著。


    的確,在微暗的練習室裏,有位長得像洋娃娃般的小女孩正在彈奏拉赫曼尼諾夫,這樣的場景也許真的有些奇怪。


    但學長的表情所顯現的卻不隻這些。


    吱——


    太陽穴好痛。


    「……神崎亞衣子!」


    他好不容易擠出這樣的聲音。


    吱——


    一陣劇痛。


    想吐。


    無法站立。


    「為什麽……?為什麽……妳能彈出她的音色?我好不容易才忘記的啊!我好不容易……才終於忘記的啊!」


    浮現在學長臉上的是恐懼的神情。


    疼痛在腦部擴散開來。


    幾萬個閃光同時炸裂。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我的頭腦裏切換成另外一幅光景。


    那不是閃光。


    是車子前方的大燈。


    逐漸逼近的車頭燈。


    我麵對著那個燈光,被撞得飛了起來。


    ……!


    對了,我被撞得飛了起來。


    被從黑暗中伸出的大手推撞得飛了起來。


    在被車子撞上的前一秒鍾……


    我……看到了。


    在黑暗中的臉孔——我看到了。


    我按住太陽穴,對著露木學長大叫。


    「是你殺害我的!」


    「住手——!」


    學長的雙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的唿吸停住了。


    勒斃


    我的眼前變成了一片慘白的陰暗。


    露木學長用來彈琴的手指掐進我細嫩的喉嚨,阻止了皮膚下氧氣和血液的流動。


    學長那充滿恐懼的臉從我眼前消失。


    眼尾能瞄見的大鋼琴,以及練習室裏的景物,全部都從視線中消失了。


    別開玩笑了!


    我……


    神崎亞衣子,在十六歲時被殺害。


    而現在.我叢二田村由麻的身份投胎轉世,這會兒才七歲,難道我又要被殺害了嗎?


    更可笑的是,兇手竟然還是同一個人。


    我拚命反抗。


    我的指甲掐住學長的手腕,兩腳亂踢,隻是使勁胡亂用力。但愈是這樣。勒住脖子的力量就愈強。


    好難受!


    頭部不斷地膨脹。


    發不出聲音。


    被反扳的頸部,骨頭發出喀嚓的聲音。


    『還沒窒息恐怕就會先骨折了。』


    當逐漸混濁的意識發出這樣的警訊時,隱約中我彷佛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露木老師,您在哪裏啊?」


    這次我很清楚地聽見了。


    不知道是誰正在找學長。


    原本被阻塞的肺部突然竄入新鮮的空氣,這刺激引發了我的咳嗽。


    「露木老師?」


    「救……」


    「讓我一個人清靜一下,我正在想事情。」


    學長用手堵住我的咳嗽和悲鳴,對著走廊這麽迴答。


    「知道了。我準備了茶水在那邊,如果需要的話,請您等一下過來用茶。」


    聽聲音,對方好像已經來到練琴室外麵了,但卻沒看見人影,顯然人就這樣離開了。


    笨蛋——!


    不要隨便允許鋼琴家這種任性的要求啦!


    趕快進來這裏啊!


    救命啊!


    「別亂來。」


    學長用十分低沉的聲音對正在掙紮的我這麽說道。


    那聲音就像一陣寒風般拂過我的背脊。


    嘎——


    剛才太陽穴的刺痛依然持續著。


    「聽著,我要把手放開了,但妳不許亂叫。妳剛才彈的曲子是跟誰學的?」


    從我的嘴巴上移開的手直接抓住我的手臂,視線則由正上方俯視著我。


    雖然學長的氣息還很慌亂,不過已經漸漸地在恢複平靜中。


    剛才他聽見我彈琴時的恐慌已經逐漸穩定下來,我可以清楚了解到他腦海裏漸漸對眼前的狀況有了正確的判斷。


    「我問妳。妳是跟誰學的?」


    想問問題的人應該是我吧?


    你為什麽要殺我?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學長,你不是一直都對我很溫柔親切嗎?


    我實在有太多的疑問想


    要大聲逼問他,但要是我真這麽做的話,這迴恐怕真的會變成被勒斃的屍體了。


    「……」


    沉默。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頭痛,但更多原因是我不能不謹慎應對。


    「妳應該會說話吧?妳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


    「……我叫三田村由麻,七歲。」


    「七歲……嗎?那根本不可能認識神崎亞衣子。」


    是啊!


    沒錯,我隻不過是一個剛巧路過的小學生罷了。


    所以根本不可能認識九年前過世的亞衣子。


    即便如此,學長眼裏的疑惑依舊沒有消失。


    『是你殺害了我!』


    我內心不斷重複著這句話,但如果真這樣喊出來,可就麻煩了。


    當我心裏起了這樣的想法之後,我想大聲吼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這的確相當痛苦。


    可是這卻是我唯一能做的。


    對犯罪者而言,最恐懼的莫過於知道自己犯罪行為的人。


    更何況罪名還是殺人。


    對學長來說,他現在既有地位又有聲譽。


    ……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正如我的憂慮一般,學長那不斷思索的眼神裏,再度顯露了危險的光芒。


    吱——


    太陽穴發出一陣劇痛,以及學長用手指緊抓住我的後頸部兩件事幾乎是同時發生。


    「不、不要這樣。快放開我……」


    無視於我的悲鳴,他從外套內側取出裏麵裝有白色藥片的小玻璃瓶。


    他……他到底想幹什麽?


    學長用大拇指把瓶蓋打開,然後把裏麵的東西往我嘴巴裏塞。


    「……!」


    我用力搖頭抵抗,但從我臉頰邊傳來了藥片掉下去的聲音。


    無法完全張開的嘴巴裏還有幾顆藥片,學長進一步用他的手指將它們壓進我的喉嚨裏。食道打開了,難過地吞咽下去的唾液連同藥片一起落進胃裏。


    「那是……什麽藥……」


    「……妳馬上就知道了。」


    學長的聲音顯得格外冷靜。


    和剛才一時衝動所引起的殺機完全不同,看得出來他已經下定決心冷靜地殺人。


    一陣寒顫……


    而這陣寒意不隻是因為頭痛所引起的。


    突然間,他抓住我脖子的手鬆開了。


    我用力推開學長,奔出門外。


    ——我應該要這麽做的……


    然而實際上我的腳卻軟綿綿地無法使勁,當場癱了下去。


    身體的力量漸漸失去了。


    這和頭痛沒有關係。


    ……我明白了。


    剛才的藥丸,是安眠藥。


    學長把我抱了起來,走出校舍。


    我的意識還清醒得足以理解周遭的狀況,但是身體卻沉重得連眼皮都睜不開。


    吱——


    太陽穴的疼痛不斷地增加。


    我在朦朧中依然能感受到……


    這股疼痛是一種危險信號。


    這是我本身正處在一種危險狀況中的訊號。


    也就是說,目前幾乎接近最糟的狀況。


    藥物造成的睡意卻因疼痛而醒來,這樣的說法或許有些諷刺,但那頭痛的程度真讓人恨不得幹脆昏睡過去,說不定還會好受一些。


    學長的腳步停了下來。


    好像已經來到中庭的樣子。這裏有個噴水的池塘.


    不好的預感再度出現。


    在直徑不到兩公尺的池塘裏,隻有深度不到三十公分的水,但對學長的目的來說已經足夠了。


    饒了我吧!


    這下子不是勒斃的屍體,恐怕會變成淹死的屍體了。


    我拚命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四周,模糊中看見周遭皆被校舍圍繞著。


    這裏大概是高中的校舍吧!


    但正對著這一麵的全都是走廊這一邊。


    現在是第六節課。


    一個人也沒有。


    吱——


    頭痛欲裂。


    學長讓我麵朝下方,浮在水中。


    他輕輕地將我放下,並不是因為他很溫柔,而是擔心引起水聲。


    吱——


    沒辦法唿吸。


    身體不能動。


    『下課以後我會來接妳,妳要乖乖待在這裏喔!』


    我想起了剛才林說的話。


    真應該乖乖聽林的話才對。


    林!


    林!救命啊!


    噗噗。


    我再也無法忍受,水開始流入張開的口鼻裏。頭痛和無法唿吸的痛苦全都糾結而崩潰了。


    ——也不知道時間經過了多久。


    怎麽迴事?這是……?


    軟綿綿的,舒服極了。


    剛才的頭痛和難受簡直不像是真的。


    難道我真的變成溺斃的屍體了嗎?


    雖然曾經死過一次,但那時候的事情我真的不記得了。


    如果死亡是這麽舒服的感覺,那死幾次都無所謂囉!


    ……但是……


    嗯!我感覺到事情好像不是這樣。


    果然沒錯。當我的五感逐漸蘇醒之後,我終於明白,有一個很規則的強力氣體,正不斷地往我的肺部輸送。


    啊——我的嘴唇上彷佛覆蓋著什麽?


    是一種柔軟又溫暖的……


    空氣就是從那裏送進來的。


    我張開沉重的眼簾,睜開眼睛,一點也不誇張,林的臉龐就在我眼前。


    他正在對我做人工唿吸。


    「啊!」


    「啊什麽啊?我不是告訴過妳,乖乖地在保健室等我嗎?到底又發生了什麽事啊?」


    林將我扶起,並用他的手緊緊地摟住我。


    嗯,我喜歡這種感覺。


    從第一次被他擁抱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


    「妳聽到了沒?由麻,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因為從以前起,由麻就常會做出和她的外表完全不搭調的無厘頭舉動。我擔心會出事,所以還是偷偷逃課來看一下比較放心……果然不出我所料,妳真的有十六歲的智慧嗎?看起來和七歲小孩沒兩樣啊!妳怎麽會掉進池塘差點沒命啊?」


    林似乎真的生氣了。


    我靠在林寬大的肩膀上,看著他在我眼前不停開合著的漂亮嘴唇。


    剛才觸碰到我的嘴唇帶著一點甜美,而且非常溫柔。


    一切真的是這樣嗎?


    事情真的這麽可怕嗎?


    真令人無法相信。


    「發生了什麽事旦二田村?妳掉到池塘裏了嗎?」


    「老師!呃……呃……好像是吧……一


    麵對這次意外而眾集過來的人群,林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向大家說明,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林!不要理會這些,把臉轉過來嘛!


    「由麻?怎麽了……!?」


    我用雙手緊緊環住林的脖子,將他拉近,並且讓他的嘴唇和自己的唇重疊在一起。


    對了,就是這個。


    我喜歡這種感覺。


    或許我投胎轉世是對的。


    我的腦海裏隻有這一種想法,之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不過,身體軟綿綿的感覺,真的很舒服。


    初吻


    「要吻,也得找沒人看見的地方再吻吧!我已經被貼上戀童癖的標簽了。」


    除了臉頰上泛著一點紅暈,林並沒有表現出生氣的模樣,隻是淡淡地這麽說著。


    但我呢,臉卻比蕃茄還紅!我趕緊鑽進被窩裏,


    羞愧得無地自容。


    「對不起,那時候我因為藥物中毒腦袋不太清楚,所以記不得當時的事了……」


    在這之後又過了三天。


    安眠藥所引起的頭痛、嘔吐等副作用,讓我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必去上學。


    「由麻,妳說是妳自己拿錯保健室的藥吃下去的,這樣真的可以嗎?妳差點被害死耶!」


    坐在床邊的林把身體靠過來,臉也湊了上來。


    怦咚!


    這、這樣……原本是為了不讓樓下的媽媽聽到我們的對話,可是這樣反而讓我更緊張耶!


    「你要我跟警察說嗎?那你要我怎麽說明?況且……我真的很想親耳聽學長告訴我,為什麽他要殺害我?」


    林充滿擔憂,近距離地端詳著我。


    「動機的話……如果單純思考來推論.他想獲得莫斯科國際大賽優勝,妳是最大的障礙……這部分應該是最『合理』的吧!」


    「合理啊……」


    林的吐息吹到我的耳朵邊。


    該不會因為我的外表隻是七歲的小孩,所以他沒有意識到吧?


    那個吻對由麻而言當然是初吻,甚至連亞衣子也是喔!


    「前天,妳告訴我關於妳記憶起的前世,所以我去調查過當時的狀況了。妳……真的是個天才呢!」


    ……嗯,你和那個天才親吻了。


    「八一年的莫斯科國際大賽,共有296名參賽者,是史上參賽人數最多的一次。然而就算在這其中,妳也是無人可敵、領先群雄的優勝候補。是這樣對吧?」


    感覺好像是這樣沒錯。


    「所以,隻要殺死妳,露木毫無疑問就可以獲得優勝了。不是嗎?」


    「嗯.這個我還記得。蘇維埃的亞力克什.費德魯和西德的利荷特.謬拉,還有學長三個人是準優勝候補。」


    「沒錯。在妳缺席的大賽中,這三個人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優勝都合理。這樣的狀況下,露木學長以些微的差距險勝了其他人。」


    「是的,學長彈得一手好琴,所以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


    「但如果妳出場的話,99%是不可能的……不是嗎?」


    思……這倒也是……


    大概,獲勝的人會是我。


    ……我想或許是這樣,但是……


    「但是,學長是非常溫柔的人啊!至少就我所認識的學長,我絕對無法想象他會殺害我。」


    「喂,妳和那家夥是不是有什麽過節啊?例如感情關係的糾葛……」


    「這……這……怎麽可能?我們連手都沒握過啊!」


    林的眼睛瞇起來,露出非常懷疑的神情。


    他臉上清楚地寫著——


    『妳明明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了別人。』


    我說的是真的!!


    的確,我和學長在一起的機會相當多。


    雖然我們的學年不一樣,但是我們跟同一位教授學琴,參加的比賽也幾乎部一樣,所以自然有許多在一起的機會。


    學長總是坐在斜後方的位置聽我演奏。


    每當我彈奏完畢迴過頭時,都能看見他的身影。


    他總是理所當然似地坐在那裏,對我微笑。


    而我很喜歡這一瞬間。


    我們之間就隻是這樣的關係。


    隻是這樣……


    但是……


    「但是,妳喜歡那家夥吧?」


    突然,林這麽說。


    「……不對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悅……是我想太多了吧!


    我喜歡學長嗎?


    這種事。我連想都沒想過……


    「……」


    啊……原來如此。


    是這樣啊。


    那個……就是這樣的心情嗎?


    我喜歡學長。


    「林,你不是問過我,對這世上是不是還有什麽掛念的事?」


    「啊——」


    「我知道了。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我來是為了向學長問清楚『為什麽要殺害我?』」


    九年前,亞衣子在被殺死的前一秒看見了對方的臉。


    我被自己喜歡的男人給殺害了。


    那實在令人無法置信。


    非常悲傷……


    ——就是這樣的掛念,


    讓『我』如今出現在這裏。


    林則是不發一語。


    證據


    天空好高。


    雲的形狀也逐漸變化成秋的模樣。


    露木豐指揮的客座演奏會。在大學部的禮堂裏舉辦的周六午後,空氣一樣蒼翠而澄澈。


    「原來如此。」


    我把腰靠在白楊街樹的柵欄上,從這裏可以望見禮堂入口。我一邊看著川流的人潮被建築物吞飲而入,一邊不由地低語說道。


    「什麽原來如此?」


    身體就靠在旁邊柵欄上的林麵向我。


    「沒有把由麻殺死這件事學長應該是知道的;即便如此,他還可以繼續這場演奏會,我覺


    得這家夥的膽量真不尋常,不過……」


    「不過……?」


    「大概是因為他沒辦法停止吧!現在進去的人可是休奈達(seider)呦!他是本世紀屈指可數的指揮家。除了他以外,剛才也有四、五位國內外知名的評論家走進去了。有了這麽體麵的受邀貴賓,臨時要喊卡也很難吧!」


    「都是這麽大卡司的人……他們幹嘛參加大學裏的演奏會啊?」


    「這就代表學長確實備受矚目啊。」


    我把林的手腕拉過來,看了下手表上的時間。


    「時間差不多了。」


    我利用反作用力,意圖從柵欄往地麵躍下的時候,林卻在半空中將我抱住,阻止了我。


    「由麻,還是算了吧!讓妳和露木兩個人單獨相處……我怎麽想都覺得還是太危險了。」


    「沒關係的,我們不是都做好準備了嗎?」


    「但是,你們一旦進到那個房間之後,裏麵發生什麽事,我都沒辦法知道啊!」


    「吼——你也太會操心了吧。」


    我從林的手臂上跳下來,一把抓住還在那裏猶豫不決的他往前跑,為的就是要實現我們的計劃。


    在禮堂這棟建築物裏,舞台後方備有一個錄音室。


    這一所私立大學裏有藝術學部音樂係,所以不隻禮堂的音響考究,就連錄音室裏也是花費重金打造出完善的設備。


    而探聽出露木學長會在演奏前利用這個錄音室來讓自己精神專注的人,正是林。


    隔著一道牆可以感覺到那一邊嘈雜的氣氛,但是在這個錄音室裏卻沒有一點人的氣息。


    不知道是不是學長早已要求支開所有的人了。


    我先確定他真的還沒到之後才進入裏麵。


    錄音室隻有一個入口。


    一進去,馬上麵對的就是音控室。


    落地櫃的上麵有一些按鈕和音準測量器之類的東西並排著。平常全部的操控都是在這裏進行的。


    外麵用厚重的隔音玻璃和雙層門隔開,最裏麵才是實際演奏的錄音室。


    我進入完全黑暗的錄音室裏,從裏麵把雙層門的鎖給鎖上。


    這裏的確擺著為學長所準備的平台型大綱琴。


    就在幾乎和我坐上鋼琴的同一時間,學長走進了音控室。


    他的模樣有些緊張,關上門之後,他就讓身體重重地摔在落地櫃前的一張大椅子上。


    身上穿著為舞台而穿的絲綢襯衫,配上黑色蝴蝶領結的學長,略顯麻煩地將肩上的吊帶給卸下。


    擔任交響曲全樂章的指揮和好幾首的鋼琴演奏,看來他的神經繃得很緊。


    「露木學長,你在演奏前要讓精神專注的習慣,還是跟以前一樣嘛!」


    我的聲音從錄音室的麥克風透過音響傳送出來,變得低沉而帶著堅硬的金屬音。


    「誰……是誰?」


    「是我呀!神崎亞衣子。」


    學長整個人彈了起來,把錄音室裏的燈鈕按下。


    穿著雪白衣裳的美少女,正端坐在黑色的大鋼琴上麵。


    學長眼裏所看到的,應該是這一幅景象。


    我忍受著刺眼的光線,盡可能在嫣然微笑中不失去洋娃娃堅硬的質感,以及內心的憤怒。


    砰!


    透過麥克風,學長打翻椅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妳……妳不是之前那個……」


    我輕巧地從鋼琴上跳下,坐在鍵盤前。


    「你還記得吧?我打算在莫斯科大賽裏演奏的曲子。拉赫曼尼諾夫的鋼琴恊奏曲第二章。我再彈一次給你聽。」


    「住手——!」


    彈給你聽。


    因為我很想彈啊!


    你為什麽不讓我彈呢?


    你看!這首曲子,我全都記得。


    我的手指開始摸索著熟悉的音符。


    「我說住手!妳沒聽到嗎?」


    當他察覺錄音室的門已被鎖上之後,便往走廊那麵厚門靠近,並胡亂地轉動起門把。


    如果想逃,這樣是行不通的。


    這扇門已經被林從外麵上鎖了。


    麥克風的聲音也切不掉了。


    這是怎麽弄的我也不知道。總之,林是這樣設定的。


    所以,到我彈完為止,學長隻有聽下去的份了。


    第一樂章:中板。


    這是我最喜歡的華麗樂章。


    管弦樂的部分就加入即興演奏試試看吧!


    這是我最拿手的。


    第二樂章是浪漫的慢板續曲。


    輕快的第三樂章:快板的詼諧樂曲。


    曲子就這樣展開了。


    樂音流蕩在整個錄音室裏。


    學長的身體彷佛被一種透明的東西給逼迫住,非常痛苦地掙紮著。


    「不要再彈了!亞衣子的鋼琴,我一點都不想聽啊!」


    「學長,你為什麽要殺害我?」


    我終於問出了我最想知道的事。


    「哇啊——」


    學長抱著自己的頭部蜷曲著身體。


    「為什麽要殺害我?你就這麽想在莫斯科大賽中獲勝嗎?」


    「是……是的,我很想獲勝。」


    學長的唿吸漸漸顯得紊亂。


    眼珠子的顏色也變得淺而渾濁,失去了焦點。


    「妳……妳啊!就像這樣,一點也不費力地彈著妳的鋼琴,像唿吸一樣自然地詮釋著妳的曲子,把它表現出來。但是我不一樣!我不像妳是個天才。我需要一些顯而易見的證明才可以!」在他的視線裏,我繼續彈著我的琴。


    「對!對!就是這個聲音。妳知道我是多麽的渴望嗎?我想要彈的樂音,妳卻彈出來了。我絕對彈不出來的樂音,妳彈出來了!」


    他的聲音漸漸地愈來愈高亢。


    唿吸變得很痛苦。


    「我真的很妒嫉妳!」


    是……嗎……?


    學長對我……原來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


    就連把我當作良好勁敵……這樣的想法都沒有。


    「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居然會受人憎限……」


    學長像發狂似地抓得亂七八糟的頭,先是突然晃動,然後又停了下來,瞠然的眼神凝視著我。


    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神。


    「?」


    學長把雙手貼在隔開錄音室的玻璃上,把臉湊了過去。


    「受人憎恨……?」


    他的唇角很怪異地歪斜著。


    而且愈看愈覺得他看起來好像在笑。


    「妳說妳受人憎恨……?是啊,妳啊!永遠什麽都不知道,對於音樂你比誰都敏感,但對其他的事情為什麽就這麽遲鈍啊!」


    「?」


    什麽意思?


    「我……我……一直都很喜歡妳。我就在妳的身邊,妳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


    吱——


    太陽穴的疼痛奔竄著。


    等……等一下。


    學長……學長喜歡我?


    學長貼在玻璃上,我看得見他的上半身似乎開始升起紅黑色的氣團。


    他舉起倒在地上的椅子,然後用力朝玻璃扔了過去。


    錄音室裏迴蕩著堅硬的爆裂聲,椅子和尖銳的玻璃片一起飛了過來。


    這……像話嗎!


    強化的隔音玻璃,竟然會這樣破裂。


    學長的皮膚被窗緣上殘留的碎玻璃割傷,但他一點也不在意,仍然定睛盯著我看,慢慢地走進錄音室裹。


    我搜尋著能讓自己逃脫的出口,但室內非常狹小,他輕而易舉地就抓住了我的脖子。


    「亞衣子,九年前殺死妳的時候,我失去了我所渴求的樂音,也失去了妳。妳知道我有多麽後悔嗎?」


    學長的眼睛裏並沒有眼前的這個我。


    他看到的是九年前的我。


    「我終於得手了。」


    透過天花板上燈光的反光,我看得見他被玻璃弄傷的傷口,血液淩亂掛著的臉上露出燦然一笑。


    吱——


    疼痛再度增加。


    抓住我喉嚨的手臂,就這樣將莖局舉起來。


    我的雙腳浮在半空中。


    我試圖掙紮,卻難過得無法使力。


    眼前,就是學長的臉龐了。


    「亞衣子,妳是我的……妳是我的。」


    學長把我的臉拉近,身體呈現向上仰望的姿勢。


    他的唇湊了過來。


    「不——林,救我!」


    花了重金打造的錄音室,隔音簡直做得太完美了。


    林也這麽說過。


    『一旦進到那個房間之後,裏麵發生什麽事,我都沒辦法知道啊!』


    我的頭好痛!


    感覺頭暈目眩。


    「林——!」


    我感覺得到學長唿出的熱氣。!!


    有個很重的撞擊聲傳來。


    「由麻!」


    林撞開門,向學長直撲而來。


    我從眼角瞥見林身後跟進來很多人。


    林從被他們抓住的學長手臂裏搶過我,緊緊抱了起來。


    「妳沒事吧?由麻。」


    「林!你……怎麽知道……?」


    「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事先動了一點小手腳。我把錄音室的聲音接上監視器,連結到禮堂。那邊的音控室進不去,所以就把擴音器接到客席上……」


    「……那麽,剛才我們的對話,大家都在禮堂裏……」


    「都聽到了,妳的演奏也都聽到了。」


    「亞衣子,還給我!亞衣子是我的。」


    林正抱著我要離開房間,學長就像錯亂了一樣,雙手朝我揮舞。


    探頭朝錄音室裏窺伺的人牆裏,也看見了剛才那些評論家的身影。


    他們好像在找尋什麽似地,視線在室內四處盤旋。


    休奈達則離開人群站在那裏。


    「aiko.kanzaki(亞衣子.神崎)……」


    依稀可以聽見凝望著錄音室的他,口中輕聲地這麽喊著。


    「大家都記得妳啊!妳一開始演奏,他


    們就立刻竊竊私語了起來。」


    林在我耳邊低語。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這是什麽眼淚?


    我無法解讀自己的感情。


    但是,在林臂彎裏的感覺真舒服……


    現在,我隻希望暫時保持這個模樣。


    三田村家的客廳裏流泄著莫紮特的樂曲。


    我趁媽媽外出的空檔彈奏著鋼琴。


    鄰居一定會以為這是在放唱片吧!


    受托看護小孩的林在沙發上伸展修長的雙腿,正準備躺下來。


    等我彈完之後,他才把臉從閱讀的雜誌裏抬起來。


    「喂,為什麽妳不在人前彈這個?和莫紮特一樣,以一個七歲的天才兒童,讓樂壇大吃一驚,這樣也不錯啊!」


    林把手上的雜誌丟在桌子上。


    那是刊載著露木豐九年前所犯下殺人事件的古典樂專門雜誌。


    學長現在好像人在醫院裏。


    而我呢,就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我隻是在那裏玩耍,一個不認識的大哥哥就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好可怕啊!嗯!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沒聽到,真的好可怕啊!嗯!!』


    周圍給予這樣年幼的美少女極大的同情。


    那一天,我的演奏顯然在音樂界掀起了小小的波瀾。


    神崎亞衣子的夢幻協奏曲。


    而世間則對樂壇的恐怖事件津津樂道。


    「由麻啊……」


    我一邊看著鍵盤,一邊說道。


    「由麻啊,一定不會是個十六歲就被殺害的夭折天才,她會活到一百歲,活到讓人說那老太婆還在彈啊!」


    林隻是默默地聽著。


    「好!我再彈一曲。彈什麽曲子好呢?」


    「什麽都好。」


    對著開始彈奏馬厝卡舞曲的我,林輕歎了一口氣,開始喃喃自語,但我並沒有聽懂他的話。


    「一百歲……嗯!到那個時候,十一歲的差距也就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琴聲在澄澈的秋天氣息裏清脆地迴響著。


    ——完——


    起死迴生的女孩part2


    預知


    「好痛……!」


    我在看見那個男人的瞬間,太陽穴的疼痛開始奔竄。


    像被圓錐刺入一般,很尖銳的疼痛。


    「小由麻,妳怎麽了?」


    媽媽對突然在門口站定的我,發出擔憂的聲音。


    怎麽了……?這是我想說的台詞吧!


    為什麽看到他會引起我的頭痛呢?


    我壓住太陽穴,抬起眼來。


    我家的客廳裏充滿了五月的陽光。


    在這樣的陽光中,站在窗邊的堂兄林一臉擔憂地站在那裏。


    我頭痛的元兇當然不是林。


    『那個男人』在貼著象牙色皮革的大型沙發上從容地坐著。


    從那悠然自在交疊在一起的雙腳長度來看,可以想象得出來他身材相當地高。


    嗯——大概比林還要高吧!


    但那張望著我十分不安的臉,卻和林極為相似。


    如果林的眼尾加上一點陰影,下顎的線條再削尖一點,我想一定就會變成他那樣子了吧。


    「由麻,妳該不會忘了大哥哥……吧?」


    好像在試探什麽似地說著的是林。


    「我記得.是……森……哥哥。對吧?」


    我這樣迴答。


    我當然知道。


    這位男士是三田村森。


    比林大四歲的哥哥。


    到紐約留學的他今日來訪,是因為他決定迴國了。這件事我之前聽說過。


    所以這是沒有問題的。


    問題是這個頭痛。


    為什麽看到他,我會厭到頭痛?


    「太好了,我以為由麻忘記我了。上次遇見妳的時候妳才四歲呢!已經過了四年,妳也長大了。」


    森哥哥透過眼鏡的眼睛瞇得細細的,彷佛充滿懷念般一把將我抱起來。


    「!」


    吱——!


    疼痛突然膨脹。


    啊……頭好像要裂開一樣。


    「不要——!放開我!」


    我用力把他推開,當場蹲了下來。


    啊!


    對不起。


    我的自我介紹太慢了點。


    我是神崎亞衣子。


    十六歲。


    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高中生,不過也曾經有人稱讚我為鋼琴天才。


    『曾經』『有人』


    ——為什麽要用過去式呢?


    因為真正的我在十年前已經死掉了。


    能像這樣輕鬆地說自己『已經死掉了』,我可是花了不少時間才做到的。


    我啊!是被初戀的人殺害的。


    很可怕的故事吧!


    這可不是光用心理受創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不過……


    有一天,當我睜開眼睛時,我竟然變成別人了。


    輪迴。


    也就是投胎轉世。


    這就是現在的我。


    名字叫做三田村由麻。


    我當場嚇了一大跳!


    就由麻的立場來看,就等於前世的記憶突然迴來,老實說這根本是個很麻煩的狀況。


    但是我也不是存心想要迴來的啊。


    早上一起來,自己的身體竟然和別人交換過來,你能想象這是什麽感覺嗎?


    不過說實話,真的就是這種感覺。


    真的就是『這是哪裏?我是誰?』這樣的心境。


    畢竟以由麻身分來看的話,下一次生日是八歲。


    今年四月才剛變成小學二年級生。


    但是因為四分之一混血的關係,由麻可是和原來的我有著天壤之別的超級美少女。


    頭發是栗色的卷發。


    眼珠是深棕色。


    肌膚像牛奶色的陶瓷器。


    ——說正格的,第一次看見鏡子裏自己的模樣時,我還真的看呆了。


    但是,知道存在於由麻體內的亞衣子的人,就隻有林一個。要裝成像一個七歲小孩的言行舉止真的相當累人。


    即使時間已過了七個月,我現在還是很難適應這一個身體。


    總而言之,


    就是現在的我,


    『精神年齡是十六歲的小二學生』。


    這是連我自己都很想抱頭痛哭的一種狀態。


    啊,還有另外一件事。


    剛才的頭痛我也要先說明一下。


    那是前世的記憶迴來時所附加的一項禮物。


    可不可以說那是一種超能力呢?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危險。


    頭腦裏會響起一種危險信號。


    那就是頭痛。


    這種時候的頭痛方式非比尋常,所以我馬上就能知道。


    從右邊太陽穴穿透到左邊太陽穴,如錐刺般非常尖銳的疼痛。


    確實,剛才的疼痛就是這樣。


    那的確是一種危險信號。


    ……這直覺應該是不會錯……


    但是森哥哥是『危險的』這一點我沒辦法理解。


    「……呃,林,森哥哥……以前對我有過敵意或是有想要陷害我的傾向嗎?」


    當客廳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這樣問林。


    當我朝上看著他的時候,他的迴答正如我所預料的。


    「怎麽可能?」


    他這麽說。


    「妳真的一點『由麻』的記憶都沒有了嗎?大哥他對妳


    可是非常溺愛的。」


    林在今年春至高中畢業了,現在十八歲。


    用這麽俗氣的方式來比喻實在很不好意思,不過他真的很帥。


    飄逸的發絲與炯炯有神的眼珠,都是漆黑的顏色。


    那種像是超級優秀學生的部分,好像欠缺了一點趣味性。但是如果再過個十年,想必會是個相當迷人的男性。


    但是,就一個必須裝成七歲女孩姿態的我來說,還是不太適合說出這樣的話。


    「但是……林,我剛才的頭痛的確是一向出現的危險信號。」


    「這個我一點都不懷疑,之前妳也有過實際的表現……但是,大哥到底會讓妳遇到什麽樣的『危險』呢?」


    林看著我的眼神充滿疑惑,然後就把視線轉到庭院去了。


    而我似乎也被他牽引一般跟著往庭院看去。


    在敞開的法式窗戶那邊,看得見森哥哥的身影。


    剛才我把他用力推開,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媽媽特地邀請他到戶外。


    現在的庭院裏,媽媽引以為傲的春日玫瑰正燦爛地綻放著。


    日英混血的媽媽在英國出生成長,所以在栽培玫瑰方麵,聽說可以媲美專業人士。


    對於媽媽的解說,森哥哥非常有禮貌地傾聽著。


    側麵看來相當精悍的他,對年齡相仿的女性就不必多說了,但是對一個七歲的小丫頭而言,根本不可能散發什麽危險氣息吧!


    「好吧,我來試試看吧。」


    呃哇——!


    本來側著頭的林睜著圓亮的眼睛,往後仰望著發出怪聲音並同時站起身的我。


    吱——


    但是一看到被引出去到庭院的森哥哥的臉,剛才太陽穴的那種疼痛又迴來了。


    啊,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不管了,先忍耐吧。


    如果真的有危險,就來試試看吧!


    「森哥哥,剛才真的很對不起。」


    我忍耐著疼痛,這麽說著。


    「我不會介意的。妳的心情好一些了嗎?」


    他的笑容的確看不到一絲介意的樣子,大哥哥的膝蓋落在草皮上。


    他把自己的視線高度降到和我的一樣。


    「送妳的禮物還喜歡嗎?不過,比起那樣的洋娃娃,還是由麻可愛多了。」


    森哥哥的手指在我的臉頰上捏了一下。


    他那披著一層蒼翠顏色的眼睛,望過去真是澄澈無瑕。


    可是我太陽穴的疼痛卻愈來愈嚴重。


    「由麻,妳生日的時候想要什麽?有喜歡的東西我寄給妳。」


    「咦?寄給我……森哥哥,你又要去哪裏了?我的生日是七月喔!那個時候你不在家嗎?」


    「……嗯,對不起。」


    「森啊,這迴要去德國。」


    迴答我的是媽媽。


    喔——這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森哥哥他是三田村家家族的繼承者,我記得曾經聽說過,如果他迴來了,就得繼承家業之


    類的說法。


    什麽家業啦、繼承啦……,我覺得這些說法都很誇張。


    不過,這裏的家族好像真的是這樣。


    在神奈川縣算是有點名聲的名流望族……


    橫濱開港以來第四代醫生世家,地點雖然和開港當時有些改變,但現在依然在磯子擁有一間綜合醫院。


    現在的院長是第四代的伯父。


    也就是森和林的父親。


    第三代的爺爺雖然把院長的椅子交給長男,但是到現在還在行醫,而且是眼科的名醫。


    次男,也就是我的父親,也以船醫的身分生活在海上,一年中有半年的時間都不在。


    而林今年也進了醫學部。


    這當中,就屬森哥哥一人獨自飄洋到紐約去學醫,也是家族中非常引以為傲的繼承者……


    「聽到你又要出國,叔叔和父親不發瘋才怪。真是的,明明是長男,卻一點都不知道要安分些……」


    從背後傳來混雜著歎息的說話聲。


    一迴頭,林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那裏,他的表情說不上是生氣……應該比較像是傷透腦筋吧。


    「家業就由你來繼承吧,林!那實在不適合我。」


    森哥哥這麽說之後,視線落到了跪在草皮上的膝蓋。


    「!」


    咦?


    現在,腦海的深處,好像閃現了什麽光。


    在吱吱作響的疼痛深處,感覺好像有什麽已經明朗化的東西……


    「森……大哥,為什麽……又要走了呢?」


    「為什麽嗎?我總覺得非這樣做不可……但這種說法,對由麻來說實在太難懂了吧!」


    他這麽說完後,十分寂寞地笑著。


    從位於橫濱高台上的我家,可以看得見海。


    遠方的船隻搖晃。


    紅色玫瑰,輕輕地在帶著潮香的風中搖蕩。


    其實,真的不想去。


    但是有什麽在唿喚著。


    非去不可。


    讓人幾乎要昏厥的頭疼深處,我覺得好像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而我的眼睛,卻無法從森哥哥的臉上移開。


    他什麽都沒說。


    但,這是來自他的訊息。


    不想去。


    但是非去不可。


    森哥哥的內心深處這樣唿喊著。


    很自然地……


    我那白色的小手開始動了。


    手違反了我的心意,捧著森哥哥的臉頰靠近我。


    「大哥,你被前世的記憶所唿喚著啊!」


    吱——


    頭的深處被什麽彈了一下。


    咦?


    六條視線,幾乎是同一時間,從三個不同的地方朝我射而來。


    『大哥,你被前世的記憶所唿喚著啊!』


    這是確實的。


    我沒辦法做合理的說明。


    但是,森哥哥現在的不安感,正是因為前世的關係。


    這點是不會錯的。


    就在這個瞬間。


    吱——


    我的頭腦就像爆炸了一般,感覺一陣暈眩。


    『危險信號』


    啊!畢竟我還是應該相信的。


    有危險,就來看看吧!這樣根本是自己找死嘛。


    我後悔了。


    後悔了。


    但是,已經太遲了。


    玫瑰、


    大海、


    草皮、


    家、


    媽媽、


    森哥哥和……


    林,


    歪斜了,


    扭曲了,


    顛倒了,


    全都變得一片朦朧。


    就在意識消失的最後一瞬間,


    我依稀記得,自己抓住了林的手臂。


    目眩


    …………


    …………


    …………


    ……頭好痛。


    ……好想吐。


    ……目眩。


    手和腳都像鉛一般沉重。


    彷佛在追逐著五感逐漸複蘇般……


    慢慢地……


    慢慢地,我的意識覺醒了過來。


    感覺很糟糕。


    這個感覺,我之前也曾經驗過。


    是的。


    當『亞衣子』的意識在『由麻』的體內覺醒的時候,的確有過這樣的感覺。


    該不會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又變成別人了吧!


    別開玩笑了。


    我拚命想著要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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