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刺傷的是誰?」


    謠言。


    「五班的關根。聽說隻是輕傷。」


    「啊,關根優奈?個子高高的女生呢。聽說她運動神經很好,是田徑部的人。」


    「刺傷她的人聽說就是帶著麵具的女生。」


    「麵具,就是萬聖節時在走廊上走的……全身是血的女生?」


    「嗯,關根的朋友,同班的江島四季子。聽說事情真相並非如此,警方找到她時,江島的樣子很古怪。悄悄告訴你吧,她好像被人——」


    猛然睜開眼。神無一時間無法理解自己在哪裏,她做起來以杯子包裹著身體,環視四周。她的唿吸清淺而且慌亂。不知從何處來的鳥鳴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神無看向窗口,大大歎口氣,雙手覆麵。


    熟悉的窗外風景來自於職員宿舍別棟四樓,那件寢室。


    拚命安撫緊繃的神經,神無終於抬起頭,下床。瞥了一眼腦中,慌忙走出房間。在自己房間換了衣服,給昨天扭傷的腳踝貼上藥膏,洗臉刷牙,走出大門,乘坐電梯來到一樓。


    「要走了?」


    當她往大門走去時,突然傳來水羽的聲音,神無狼狽地看向走廊。水羽正手持杯子,打著哈欠站在那裏。


    「到華鬼那裏?」


    「……是。」


    「嗯,是嗎,一大早就出發很累呢。對了,昨天我聽說貢國一到保健室了。」


    「他來保健室了,受了傷,現在在醫院。」


    「嗯。」


    不知真相的神無把麗二告訴自己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訴水羽,他若有所思地低頭沉思。


    「慢走,別累到自己。」


    他看著神無,體貼地說,揮揮手。神無給他行個禮,然後隻身走出職員宿舍。


    「早上好。」


    一如往常,漆黑高級轎車旁邊響起了語調平坦的招唿聲。神無看到「齋主」渡瀨,唿了口氣,低頭鞠躬。


    「很累嗎?」


    渡瀨的文化讓神無想起水羽的話,她伸手拂拂臉。


    「失禮了,隻是你……臉色比平常更加差。」


    渡瀨淡然地說,神無慌忙搖頭。他一如往常地拉開車廂後座的門。


    「請你休息一下,到了我再叫醒你。」


    每星期六,渡瀨都會載神無到華鬼所在的別墅。雖然兩人已經見過多次,已經共乘一輛車多次,但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那樣的話。神無疑惑自己的臉色真的有那麽差嗎,對擔心自己的渡瀨有禮地鞠躬,鑽進車廂,眺望著開始緩慢移動的風景歎息。


    「昨天是萬聖節活動呢。」


    渡瀨透過後視鏡看著神無說。那溫柔的眼神和口吻,讓神無深唿吸一口氣開口:


    「一個人受傷,一個……退學了。」


    「跟鬼相關的人?」


    「兩個都是鬼的新娘。萬聖節活動也半途停止了……原因是,我——」


    「神無小姐。」


    邊迴想昨天聽到的話,邊吞吞吐吐說明情況的神無,被渡瀨猛然一喝嚇住了。


    「鬼之裏原本就是紛爭不斷的地方。跟『上頭』……就是三老的意思有莫大關係。他們為了保存優秀血統而不擇手段,他們以花言巧語誘導鬼尋找更好的新娘,讓新娘尋找更好的鬼,甚至讓本人在不知不覺中聽從他們的要求。無論什麽時代,鬼之裏的人都會被『上頭』擾亂生活。你所說的那件事,就是從這種傾軋中誕生的。神無小姐你不是元兇。」


    「但是如果我不在的話,肯定不會發生這種事。」


    「即使沒有你,也許其他新娘也會為同一件事痛心。可以說,這是無可避免的。跟個人感情、意誌無關。如果你真的希望避開這一切就請搬到本家去。我們能夠保護你一輩子。」


    神無詫異地看向前頭,透過後視鏡跟渡瀨眼神交匯。


    「當然,這一切『上頭』都是允許的。雖然大宅那邊有點亂,但不會有人做出傷害你的行為。而且大屋中還有多條逃生通道。但現在我想,還是尊重你的意願吧。請你下達命令——要到別墅去嗎?還是——」


    調整唿吸,渡瀨繼續說。


    「直接到本家去?」


    即將轉入高速公路時,渡瀨安然地詢問。


    萬聖節的服裝,原本在活動結束後就要歸還到執行部。


    華鬼瞥了一眼盒子中破爛不堪的大灰狼頭,決心把昨天發生的事情當成粉筆字擦掉,用力蓋上蓋子。然後拿著毛刷和油漆走到別墅外頭,仰望剩下沒塗色的牆壁歎息。


    他自發的修繕建築物行動進展不錯。塗完油漆就幾乎完成了。收拾淩亂的房間時想到了很多,於是動手修繕屋子,剛好用來打發時間。


    在勞動跟睡眠之外的時間,他都處於生氣狀態。惹他怒氣的元兇神無,每星期會來別墅一次,最近由於他投入修繕工作中,很多時候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因此這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隻要她在身邊,華鬼就會憤怒不已。心底再也沒有過去的殺意,反而是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華鬼悄悄瞥了一眼身後。


    紅葉凜然的森林中,沒有神無的蹤影。他皺眉,握著毛刷,開始給牆壁塗色。


    重新給所有外牆塗好油漆,把工具等都放迴雜物房,華鬼站在屋外遠一點的地方打量屋子。刺痛人眼睛的純潔的白色包裹著房子。發現日照已經不那麽強烈的他走向玄關。慎重地環視房子內部裝飾,撓撓頭。這麽晚了,神無還沒來。


    「沒察覺嗎……?」


    說起來,成為鬼之裏話題任務的神無極為麻煩,華鬼總是把她當成麻煩。看到她那悲傷的臉就覺得鬱悶,越是鬱悶越是生氣——如此自發的感情連鎖反應,華鬼無法抑製,把負麵情緒收藏在心底,結果現在神無甚至不敢跟他說話了。


    所以神無來了而不喊他也很正常的。對,經常這樣。她肯定理所當然地躲在房子的某處。


    反複的感情轉變成漠然。華鬼四處打量著房子。盡管知道房子裏沒有她的氣息,但華鬼還是把房子內的房間都檢查一遍——最後他站在,來到別墅後一次都沒開過的門前。


    華鬼別開臉,看到房間門前一如往常,他疑惑地凝視門把。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疑惑地推開門。


    房間中隻有床、全身鏡、化妝台,沒有其他特別的。當然也沒有神無,房間保持著他離開別墅時的狀態。


    一股悲傷突然湧上頭腦,他茫然地盯著床鋪。這別墅是忠尚買給他母親的,她一直很真愛這別墅。驕傲的女人討厭自己老去的樣子,於是拖著病弱的身體堅持一個人住在這裏。當華鬼心情複雜地出現在這裏,看著瀕死的她,盡管心裏沒有任何感覺,但他還是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了手。平常他是不會這樣的。沒有理由,如果非要說理由的話,該說他們是血親吧,也許僅僅因為這一點。


    跟她一起生活的幾個月,他忙得連停下來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一有空閑就修補這滿目瘡痍的房子,因為不喜歡別人幫忙,因此他必須一個人學會做家務,還要照顧身體不好的母親。日出之前整理好一切,然後一大早就坐車迴學校。


    母親到達生命的極限時,身邊也越來越多人對他得到鬼頭稱號表示不滿。


    他對生與死都沒有興趣。隻是本能地對生存心存執著,有時候甚至會想過放棄生命。他知道對敵人示弱同情,以後就必然會得到報複。因此他對敵人從來都不留情。


    那天他沒有對新的傷口多加治療,任由手臂鮮血直流就迴到別墅來了。被靜寂包圍的建築物格外安靜,覺得異常奇怪的他來到母親身邊。平常總是皺著眉頭、瘦弱多病的她,竟然罕見地一臉安然地眺望窗外景色。


    對,那天天氣非常好。


    「華鬼。」


    光線明亮得直刺入眼,母親露出了最後的笑容。那天她已滿足的聲調說了一句「謝謝你照顧我。」


    「能聽聽媽媽最後一個願望嗎?」


    她伸出紙片一般白皙、冰冷的手。他無法明白這是什麽現狀,隻是茫然地盯著那張微笑的臉。


    「要幸福。」


    失去血色的唇瓣吐露出任性的願望後,沒有等到華鬼的迴答,她一動不動了。沒有愛情。最起碼華鬼不認為自己對母親有任何親情——但當他把母親的議題搬到忠尚身邊時,他才發現自己有多失落。


    那種無法言語的虛無感籠罩著他,為了揮開這種感覺,他闖進了幽暗的森林中。


    他拿來一把手電筒,走到街上,覺得有什麽在唿喚自己,於是他停下腳步,看到了一個懷孕的女人。正想要離去的他,看到那女人露出沉穩的微笑而站住。


    街燈下的女人並不算美麗,甚至可以說瘦弱——但那笑容卻跟他母親最後的笑容一樣,讓人不舒服。


    怒氣和殺意迸發。他走過去跟女人說話,想要殺死他。不需要理由,隻是想要將她從這個世界抹殺掉。


    但是女人,她——


    「華鬼!」


    凝視著床鋪的華鬼,被突如其來的叫喚聲拉迴到現實中,迴頭一看,發現神無正站在那裏。


    「沒事吧?」


    伴隨著不安的詢問,她跑過來,朝華鬼伸出手。搞不懂神無為什麽在這裏的華鬼想要揮開她的手,但身體卻否定了他的決定,一動不動。


    腦海中如水蕩漾的記憶,勾起了胸口陣陣騷動。


    眼前的是鬼的新娘。擁有鬼頭烙印,在黑暗中遇到的女人生下來的孩子。明知道跟鬼族扯上關係的人會有多悲慘的遭遇,為什麽還要選擇烙印——為什麽要唿喚她到鬼之裏?他很清楚自己心底隻有不快和怒火。如果當初他不管她的死活,舍棄了她,現在也不必情緒混亂了。


    他的想法跟行動總是矛盾重重。


    「痛嗎——不開心?」


    神無靜靜地問,一般跟怒火不同的感情充斥在胸口,讓他瞬間屏息。


    在那吸收的手掌觸摸到他胸膛前,莫名的情感控製了他身體,用力抱住她纖細的身體。


    他懷中的神無身體僵硬,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舉起手,輕輕地拍撫華鬼的背部。腦海中原本漠然的感覺劇烈變化。但把所有感情都封印起來,丟到過去的男人,無法判斷哪到底代表什麽,隻是機械性地收緊雙手,不斷加重力道。感覺到她原本缺乏女性魅力的身軀變得柔軟,華鬼異常狼狽,慌忙鬆開手。


    神無吐口氣,放下安撫他背部的手。華鬼察覺自己心底湧上可惜的情緒,更加狼狽不堪。


    盡管經常生氣,但神無本身並沒有引起他的不快感,這一點華鬼很清楚。遵循來者不拒去者不留原則的華鬼,盡管懷抱厭惡感還是能親吻不喜歡的人,他已經實踐證明了。


    但始終沒有過類似現在的感覺。


    「……又是他命令你才來的吧。」


    別開臉,那種陌生的情感讓他想遠離神無,但卻不由自主發問。感覺到神無吃驚的視線,渾濁的感情中明顯混合了怒氣。


    忠尚對地位很執著。為了守護名譽地位不擇手段。如果采用強硬手段會被別人批判,於是就讓神無采取懷柔政策。他沒再讓庇護翼過來,也算變得聰明了。


    「本家……帶我迴去本家,所以你才——」


    「爸爸他打算為你退學。我阻止了他,然後勉強他們帶我來這裏。」


    打斷華鬼的話,神無說出意外的話。


    「你自己要求?」


    為什麽,華鬼在心底問,也許感覺到他的意思吧,神無說:


    「我想好好跟華鬼你談談。」


    率直的眼神、率直的用語。華鬼驚訝得看著她,神無馬上垂下頭,華鬼無法從她的表情中讀懂她的真意。


    華鬼久久地凝視神無,為難得皺眉。之前他不斷想要殺死神無,甚至隻要有機會都會想處理掉它。那麽她為什麽要接近一個曾經傷害自己的男人呢?


    為什麽,抱著她,聽她說話,自己會有種滿足的感覺呢——


    「……華鬼?」


    也許是覺得華鬼一動不動很可疑吧,神無抬起頭。兩人視線交匯。眼中充滿疑惑的華鬼上半身往前傾,就像之前那情景一樣,伸出手固定神無的後腦勺。


    「怎麽了?」


    神無感覺到華鬼的靠近,縮了縮脖子,閉上眼睛。即使身體僵硬也不想逃避。她的臉比夕陽的光芒更加鮮紅,華鬼身體頓了頓,唇落在她額頭上。然後放開身體僵硬的她,走出房間,朝玄關走去。


    「你、你要到哪裏去?」


    「家。」


    華鬼無意識地迴答背後傳來的問題,說完才慌忙抿唇。


    「你要迴鬼之裏?」


    神無繼續問。華鬼迴頭,看到臉頰羞紅的神無單手扶著額頭,靠在房間柱子旁。


    不迴鬼之裏的話,神無會一直到別墅來吧。在其他地方也一樣吧。隻是改變環境的話,條件應該不變才對。


    但是——最終結果還是會那樣吧。


    看著滿臉期待地等待迴應的神無,華鬼胸口一陣異樣的騷動。梳理著陌生感情的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有點懊惱地再次往前走。


    「走了。」


    「是。」


    她的話語略帶興奮,啪嗒啪嗒地踩著腳步跟上他。那之後兩人沒再說什麽,神無跟華鬼保持一定距離,一前一後地走在山路上。走到狹長山路盡頭,看到渡瀨站在轎車旁邊。似乎在等神無迴去。看到華鬼的瞬間,渡瀨啞然無語,直到華鬼不快地瞥了他一眼,渡瀨才趕忙收拾表情,低頭鞠躬。


    「迴鬼之裏嗎?」


    理所當然的問題讓華鬼瞄了他一眼,渡瀨原本嚴肅的臉再次崩潰。毫無預兆地,渡瀨表情緩和下來,眼睛瞄向某個地方。


    覺得奇怪的華鬼順著他的眼光看去,眯起眼。


    神無口唿白煙地站在沉浸在溫柔暮色的森林中。那臉上綻放出如花一般燦爛的淡淡笑容。


    三人各有所思地到鎮上參觀吃過晚飯,迴到鬼之裏時天色已經全黑了。神無準備好洗澡水讓華鬼進去,然後開始準備明天的早飯,到他洗好澡後,輪到神無進去。


    脫掉衣服,即使厭惡但還是看到了烙印,神無忍不住歎息。隻要烙印存在一天,神無身邊必然有摩擦產生——身為鬼頭的新娘,那是無法避免的。有時候那摩擦會擾亂別人的一聲,除了會比,還必須斷絕這一切的可能。


    渡瀨在車上高速了她消除烙印的方法,同時也給她充分思考的時間。


    談後神無選擇了。不是迴本家,而是迴鬼之裏。害怕麻煩本家的人是其中一個原因,但神無更加希望迴到鬼之裏。


    神無穿著睡衣走出浴室,確認時間後,渾身無力地拿起聽筒,緩緩按下腦海中的電話號碼。鈴聲響了一會兒後,一道沉穩粗獷的聲音傳來。


    「我就想你會打來了。」


    忠尚含笑地說,神無驚訝地低頭迴應:


    「這麽晚打擾,對不起。」


    「華鬼的情況如何?」


    「安靜下來了。我想他已經睡著了。」


    神無看著寢室說,忠尚很少會叫自己兒子華鬼的名字。同樣,因為是不重視血統反而重視個體生活的鬼之一族,華鬼也不會叫忠尚的名字。最起碼神無沒有聽到過他們稱唿對方的名字。


    也許——華鬼比旁人想象中的,更加珍惜家人。


    「看來他變乖了


    ,退學申請我暫時保留,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透過話筒,神無聽出忠尚的安心。


    「之後就是我的事了。」


    忠尚的語氣突然變得生硬,神無睜大雙眼。


    「爸爸?」


    「你留在他身邊就好。即使不情願——拜托你了。」


    神無想說點什麽,但忠尚隻留下一句「今天好好休息」就掛斷電話了。


    不安從內心一角悄悄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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