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到達夢宮醫院時,響被那慘狀嚇得屏息。夢宮醫院處在一幢跟冷硬氣質的醫院院長不太相稱的白色建築物種中。一眼看上去不太像醫院的時尚建築,此時陷入一片黑暗,麵向道路的玻璃全部破裂,玄關的自動門也殘敗地留下大洞,建築物內部更是淩亂不堪。


    響把重傷的國一送往的醫院,裏麵駐守的醫生醫術僅次於麗二。而且醫院的運營者都是鬼族人,應該是最適合治療國一的地方。但現在完全變了樣。


    “什麽……?”


    響下車後低喃。重重撞到牆壁上碎裂的門板、散落一地的藥品瓶子、還有醫療器具,描繪出觸目驚心的情景——迴到家聽到留言電話,電話被一陣不詳的雜音切斷,然後再也打不通了——從眼前的慘況看來,肯定是發生什麽麻煩事了。


    “夢宮!發生什麽事了!?”


    響快步走向建築物,推開厚實的門環視四周。玻璃散落在接待室中,緊急照明係統發出讓人不舒服的光芒,崩塌的牆壁上還滲著點點血跡。


    “夢宮!”


    響怒吼著穿越無人的接待處,轉向診療室。雖然夢宮醫院隻是小型醫院,但也有三間診療室。響轉入黑暗通道盡頭的第二診療室,然後——


    發現了什麽,停下腳步。


    一道黑影越過眼前,他的頭傳來猛烈的昏眩。正當他想要調整姿勢,第二擊再次襲來,響整個人往前傾倒。眼中映射出一個遠去的男人背影。


    那跟他熟悉的男人背影非常相似。


    “國一……?”


    說完,眼前的光景被黑暗吞噬。


    金屬聲不知幾度在耳畔響起。尖銳細微的聲音和鑽進他鼻孔的消毒液氣味似要催促他醒來般,迫使響慢慢睜開眼。仰望著那片發白的天空,響坐起身來,一陣鈍痛湧上頭部,他忍不住呻吟。


    “請您繼續休息。”


    發現這道焦急的聲音來自夢宮醫院院長本人,響循聲音望去,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他正從地板上撿起藥品瓶子,往桌麵前排放好。無法理解狀況的響單手覆蓋著臉,又馬上抬起頭。


    “發生什麽事了?”


    昨天那奇怪的電話肯定跟眼前的慘狀有關係。夢宮輕輕迴首,站起來。


    “真是厲害啊。普通人被他攻擊一下就死定了。即使鬼族,受輕傷也算是奇跡。身體的條件反射呢。這樣的反常行為通常源於腦損傷。”


    “迴答我的問題。發生什麽事了,國一呢?”


    被虛偽微笑惹怒的響沉聲發問,夢宮禁不住蒼白著臉往後退。


    “請你冷靜點!這不是我的錯。明明還在檢查中,沒弄清他的症狀,也打了麻醉藥,他卻不知為何醒來了。”


    夢宮不知所措地解釋著,怯懦地看著從病床上下來的響。他從口袋中取出手帕不慌不忙擦拭掉額頭上的冷汗,繼續說:


    “她趁著我們解下手銬逃走了。我還以為他睡了。”


    “手銬?”


    “貢國一醒來後就一直發狂掙紮……打你手機卻無法接通,因而得不到你的指示,等我終於找到你的固定電話時,就已經這樣了。”


    “按次序給我說清楚。”


    他嚴厲地下命,夢宮誇張地吞口口水點頭。“貢國一是前天早上醒來的。首先發現異常的是負責照顧他的護士。他完全不聽我們的解釋,他說的話我們也無法理解……他說什麽一點要守護新娘,然後開始發狂,傷口美治愈就想到外頭去。我們阻止他卻遭到攻擊,最後不得不打麻醉藥。注射了分量足以讓普通人死去的麻醉藥後,他終於醒了,於是我們打算開始精密檢查……那恐怕是大量出血的後遺症吧。因為血液短時間內無法供應腦部需求而導致這種情況。”


    瞥了一眼含糊其辭的男人,男人咳嗽一下說:


    “他的腦電波存在異常狀況。雖然沒進行詳細檢查無法下定論,但我猜測很可能是記憶障礙。”


    “記憶障礙?”


    “也許是部分記憶缺失了。不,也可以視為記憶混亂吧……總之他傷口未愈就跑到外頭,無疑等於自殺。現在所有職員都出去追蹤貢國一,但大家都沒線索……他的目的地,你有頭緒嗎?”


    夢宮一連串的說明和問題讓響混亂不已,他頭疼地環視室內。傾倒的收納櫃,歪斜的椅子,撕裂的窗簾,橫七豎八的電腦、打印機和台燈,木之所及的物品都被毀壞了,想找出安然如初的東西實在不容易。


    “是國一做的?”


    “他不是有意的。很抱歉,是我們判斷失誤了。”


    夢宮的道歉中蘊含前所未有的真摯,響歎口氣下床。視線停駐在腳下的他,看到地板上有一部熟悉的手機,他翻翻口袋,馬上就確認那是自己的,撿了起來。反過來一看,手機的電池鬆脫了。響撿起不遠處的電池安裝好,按下開機按鈕,黑漆漆的熒幕沒有任何變化。重複按了好幾次,手機終於通電了,響把它收入口袋。


    “毆打我的是?”


    “……貢國一吧。”


    “是啊。”


    夢宮緊張地迴答,響點點頭往前走去。即使說他有多大意,過去也不會輕易被打倒。想到國一被評為曆代庇護翼中最優秀的鬼,響臉上落下一沉陰影。


    “他為什麽迴來?”


    “我也正在確認。”


    聽完夢宮的迴答,響再次往前走。根據夢宮的解釋,國一逃走了一次然後又迴來,襲擊響之後再消失了。


    “國一,你在想什麽。”


    迴到鬼之裏第三天的早上,神無還是在華鬼的懷抱中醒來。即使對方多安全,身體附近有著這樣熱度的源頭,她也不可能安睡。那嘭嘭直響的心髒和不斷提升的體溫讓神無焦躁不已,她縮縮身子,抱著必死的覺悟離開華鬼的懷抱,茫然地看著他酣然熟睡的臉。


    那張臉沒有絲毫邪氣,甚至還有點可愛。突然華鬼的手腕動了動,想尋找什麽東西似的在床單上摸索。為此動作疑惑間的神無迅速離開床鋪。


    如果被睡著的華鬼拖迴床上去就肯定遲到了。他的臂彎雖然有點狹窄卻非常舒服,但也不能因此睡懶覺下去。神無身邊注意著床鋪上的動靜,邊走出房間,換好衣服,做好早飯後再喊華鬼。看著紋絲不動的他,又想到他的傷勢,認為盡可能讓他靜養比較好,於是就像昨天那樣把早餐搬到寢室來了。


    神無一個人吃過早飯,攏攏背後的頭發就到一樓去。


    “早上好。”


    對等待她的眾人輕輕打招唿,卻感受到大家奇妙的視線。


    “……真的沒事呢。我們還隨時準備衝上去。”


    “好征兆啊。”


    “這就叫機會吧。”


    三翼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但他們的嚴肅認真在前往學校途中就消失了,走到電梯口前就轉到輕鬆地對話中。


    “我說,為什麽要保持距離!搞不懂,說不過去嘛!喂,你有聽嗎!喂!”


    慌亂的語調是桃子的。神無吃驚地四下搜索,發現最靠近電梯口的飲水機旁,桃子正怒氣衝衝地聽著電話。


    “喂!怎麽掛電話了!!”


    吼出一句聲量大得在走廊迴蕩的話後,桃子關上電話歎息,然後猛然抬頭跑過來。


    “早啊。”


    “……一大早就很精神呢。”


    換上室內鞋的水羽吃驚地對桃子說,她不好意思說:


    “因為有急事要聯係某人,但電話完全打不通,一大早就氣死了。發短信有完全沒迴複,打電話信號又差,馬上就斷了線,真可惡。’


    說到這裏。桃子緊盯著神無。


    “土佐塚?”


    “……嗯。我有個好主意。你們


    先走吧。我去打個招唿。”


    桃子揮揮手,留下這麽一句話就換上室內鞋,跑到升降梯口了。神無不明所以地站著,跟水羽交換了一個眼神,不解地走向教室。兩人爬樓梯時,神無突然站住。


    “沒事吧?”


    水羽快速支撐著神無虛軟的身體。也許是貧血導致的暈眩吧,唿吸有種突然被塞住的感覺。神無用力深唿吸,看向水羽。


    “我沒事。”


    總算爬完樓梯的神無,坐在位置上喘息。她把文具從書包中拿出放到桌麵上,才發現四周一片騷動。神無關上書包,抬起頭,看到同班的人都靠在窗邊凝視校舍外的地方。覺得奇怪之餘沿著他們的視線看去。然後,發現了上學的人流中,有兩道身影逆流站立。


    其中一個一看就知道。身材修長的男人,更讓人吃驚的是他眼前站著一個少女。


    “華鬼……?”越過兩人身邊的學生都紛紛迴頭打量他們。華鬼麵前的少女鞠躬打招唿,然後快速轉身飛奔——神無被嚇呆了。往校舍跑來的是剛才見過的桃子。


    “那是土佐塚嗎?”


    “為什麽跟會長說話?”


    “認識嗎?”


    “不會不會,肯定不會。”


    “呃,為什麽呢?”


    紛亂的男女討論聲中,桃子消失在校舍內,幾分鍾後,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氣聲,教室的門打開了。她無視眾人對她的打量,迴到自己的座位上,粗魯地放好書包,看向神無。


    “啊,神無。”


    “土佐塚。”


    桃子的聲音跟四季子的聲音重合。桃子也許沒發現四季子的叫喊吧,她打開手上的手機,搖著頭走向神無。


    “還是要好好計劃一下呢。”


    “別無視我!你沒聽到嗎!”


    來到神無麵前的桃子,終於留意到四季子尖銳的聲音轉身。教師內水淨鵝飛,神無被四季子散發出的尖銳氣勢嚇呆了。


    “一大早就吵吵鬧鬧。什麽事啊,江島四季子,找我有事?”


    桃子特意稱唿她的全稱,留著一頭完美黑發的美少女的臉瞬間險惡得宛如惡鬼。四季子是鬼的新娘,不是鬼。但因怒氣扭曲的臉完全摧毀了如日本人般可愛的臉容。


    “為什麽你要跟木藤前輩說話?”


    激烈顫抖的四季子臉頰上浮現憤怒的紅暈。


    “這跟江島你沒關係吧。”


    “有!”


    “……難道四季子你覺得木藤前輩是專屬於你的王子?不允許跟其他女生說話?真好啊,桃花源的居民呢——你不是笨蛋吧?”


    被桃子挑釁性的詞語嚇到的不止是神無,教師中所有人都被桃子的發言唬住了,隻有跟她對話的四季子憤怒地全身顫抖。


    “我今天心情非常不好。所以請你別跟我說話。神無跟木藤前輩結婚了,身為朋友的我跟他打招唿也是當然的。每必要得得到江島你的許可吧。”


    桃子說完,靜謐的室內氣氛瞬間變得凝重,察覺到異樣沉重氣息的神無無言。結婚是眾所周知的現實,不需要桃子再次強調。現在教室內的人還是一臉震驚和迷惑,然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轉移到神無身上。


    “對吧,神無?”


    桃子這樣一問,神無隻能點頭了。神無愕然地看著部分女同學震驚的臉容漸漸轉變成醜陋的忌妒。


    她應該知道的——鬼頭華鬼迎娶新娘的事情在開學典禮上由華鬼親口宣布了。全體學生也肯定聽到了。那為什麽還要特意說呢——突然,神無全身一震。


    那時候華鬼沒說出新娘的名字。


    鬼們即使不知道她的名字,憑著對烙印的本能感應也應該可以肯定新娘就是她。但其他新娘不會。看著那些因震驚於忌妒而扭曲的美麗容貌,難以想象所有新娘都像桃子那樣得到正確的情報。


    而除此以外的學生——


    “雖然結婚了,但隻是舉行儀式,還沒有入籍呢。不過作為朋友去打招唿也很正常。“


    這聲音讓走廊的喧囂聲都消失了。


    “神無?怎麽了,臉色很慘白呢?不舒服就到保健室去吧。”


    臉上血色盡失的神無被強拉站起來,桃子對大家綻放出勝利驕傲的微笑。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神無的椅子,桃子對四季子笑了笑。


    “想接近木藤前輩的話就跟在神無後頭吧?丟棄毫無作用的自尊,也許能成功哦?”


    桃子快樂一笑,拖著神無走出教室。跟桃子相對,四季子臉色惱怒而蒼白。


    “啊,舒服多了!”


    桃子唿唿地笑。被陣陣強烈暈眩敲擊頭腦的神無,任由桃子拖著往前走。


    “這樣那女人就該知道自己哪根蔥哪根蒜了吧?那表情真是太精彩了。”


    桃子邊走邊拿著手機打短信。發送完畢後就馬上收到口袋中,迴頭看著神無。


    麗二震驚地看著被人用力推開、快要碎裂的門。


    正在檢查醫藥備用品的他,便快速收拾桌麵邊詢問一臉不高興的少年。


    “神無有沒有來?”


    “…又是沒頭沒尾的問語。”


    “聽他的喘息聲也能夠預料到。”


    聽到麗二問話迴頭的水羽,猛然撞上突如其來的牆壁,發出細微呻吟。


    “突然又怎麽了?”


    牆壁主人關上門,環視室內不解地問。水羽撫著鼻子,睨視塞在入口的牆壁——光晴一下,然後迅步走向麗二。


    “給我茶。”


    坐在圓凳子上,水羽粗魯地說。已經習慣他那態度的麗二苦笑著衝泡出三人份的日本茶。但要求喝茶的人卻沒有伸手拿過茶杯,隻是凝視著某一點。原本水羽就不是有耐性的人,最近更是容易慌亂。大概了解情況的麗二,讓光晴也找個地方坐下,然後說:


    “神無怎麽了?”


    “……有點事。”


    “你說清楚點好不好。”


    “不是很好嗎?”


    “表麵的朋友。”


    啜飲一口熱茶,水羽歎息。


    “雖然我覺得她老是一個人太可伶了……但怎麽說呢,現在我一點也不高興。


    “你的心胸也太狹窄了吧?”


    “寬容是必須的,水羽。”


    眾人的批評讓水羽更加憤慨。他無奈地喝了一口茶繼續說:


    “也許她做的事情你們都不覺得奇怪。但是……但是現在神無已經很辛苦了……這種時候說出來實在是太惡劣了。”


    “說了什麽?”


    “她在教師中說神無是華鬼的新娘。”


    保健室氣氛一變。沉默了好一會兒,麗二垂下眼將秀麗的雙手交握。


    “那確實是不值得高興的狀況呢。”


    “成為那樣引人矚目的男人的新娘,備受關注也是沒辦法的……問題是神無是鬼頭新娘這件事,有很多人還是不認同的,而且……”


    “嗯,一般人都不清楚詳情。有人特意散布這消息嗎?普通人怎樣行動……真是頭痛的問題。”


    “如果華鬼能配合行動就好了。”


    水羽低喃,視線轉向窗外。


    “無奈。”


    “一點而已。我沒有感到悲傷,隻是想到保護神無,真的……怎麽說呢……啊,是生氣吧?”


    水羽滿臉笑容地說,把茶杯放迴桌麵上,站起來。


    看著他走向垃圾桶的樣子,光晴轉向麗二問:


    “不阻止他?”


    “他的壓力也蠻大的,偶爾一次就算了。”


    沒盡庇護翼責任讓水羽生氣,而且隻有他跟神無同班,比其他兩人更加接近新娘,應該較容易得到各種情報。但


    考慮到太明顯的行動會把神無推入惡劣處境中,水羽才必須自製吧。想到這裏,不由的同情他起來。


    聽著背後傳來劇烈的破壞聲,麗二苦笑。


    “神無很不安吧。”光晴自言自語地說起著站起來。麗二也站了起來。


    “處身漩渦中的他會如何呢?”


    麗二無心的問題,讓光晴臉色嚴峻起來。


    “嗯,總覺得……情況很古怪。那天卻又毫無頭緒。”


    “會是什麽呢。”


    突然被低聲詢問,光晴看著破壞完垃圾箱迴到他們這邊的水羽。


    “一種不安的感覺。”


    “誰?”


    “……華鬼。”


    水羽吃驚地詢問,光晴繼續說:


    “他經常都是事不關己的摸樣,現在卻很奇怪?前所未有的不安。簡直就像在找什麽……”


    “尋找?華鬼?找什麽?”


    “我也不知道。莫名地露出憂傷的神色,讓人摸不著頭腦。”


    “……難道是因為……”


    話說到一半就中斷了,水羽臉色為難地朝出口走去。


    “總之我要去找神無。麗二,你跟我班的老師說我身體不舒服在保健室休息。我感覺到神無的氣息還在校內,以為她在這裏……想不到不再。”


    “我也去找。麗,之後就交給你了。”


    “水羽。”


    走出保健室門外的少年看著麗二。


    “神無朋友的名字?”


    “土佐塜桃子。鬼的新娘。”


    “我知道了。神無就拜托你們了。”


    關上門前還滿臉笑容的白衣男子,當室內陷入靜寂的同時消失了。


    潛入無人的教室,神無按照吩咐把自己桌子上的物品塞進書包。


    “真是有夠刺激的。”


    輕輕的聲音傳入耳中。神無疑惑地轉過頭,看到桃子已經挽著書包站在教室門前。她輕說一聲走吧,就把神無拖出教室,下了樓梯,把室內鞋放迴鞋櫃中,提著靴子走向緊急逃生口。


    “去哪裏?”


    “怎麽辦呢,這種深山地方沒有可以消磨時間。對了,到我宿舍去吧。過來,神無。”


    “但是上課——”


    “現在還說這些幹嘛。偶爾這樣也不錯啊。之前我邀請你又不來,今天就跟我去一趟吧。”


    被強拉著手腕的神無點頭。從緊急逃生口走出校舍的兩人,就這樣穿越臨近校舍的森林,往女生宿舍走去。總是小心不引起別人注意的神無,對待學園生活的態度可以說是認真的。因此不太習慣逃課的行為,不知所措的被桃子拖著走。


    到了女生宿舍,桃子毫不猶豫地探進大門。在管理員室待機的女人驚訝地看著她們,桃子若無其事的笑著說:“我朋友不舒服,所以早退了。”


    簡單的解釋。


    “她是鬼頭新娘哦。她一個人呆在職員宿舍我會擔心。喂,走吧。”


    神無抬起頭,桃子迅速以手按住她的後腦勺,讓她低下頭,一路走向電梯。桃子對惶恐的神無說“這樣說管理員大概會相信了”。


    真的很不好呢。“


    “呃?”


    “……你自己也不覺得嗎?!臉色蒼白啊!來,上來。”


    桃子推推神無的背部,上了電梯後按下按鈕。電梯一到三樓就挽著書包,大步前進。不一會兒停下腳步,往一扇門板中插入通行卡,扭動門把。在一旁看著桃子行動的神無,發現走廊的很多地方都裝置了防盜鏡頭和緊急警報裝置,不禁啞然。跟陳舊的外觀相對,內部卻是裝設著最新的保安係統的堅固城堡。


    “這就是我的房間。”


    一進去就是個小小的玄關,連接著走廊。


    桃子指著左右兩扇門說:“這是廁所,隔壁是浴室,對麵有洗衣機跟衣櫃和雜物櫃,正麵是公用的地方、食堂和廚房。”


    女生宿舍跟男生宿舍都是宏大的建築物,這樣的內部設置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對於學生來說,不得不說太過奢侈了。


    神無無言地任由桃子帶領自己參觀公共空間,視線落在白色電視機和可愛的接待組合上。


    “雖然洗碗機和廚房平常都不大使用,不過還是備著比較方便。向管理員申請自己想要的東西,得到許可就能外出購物。很不錯吧,你要多來玩啊。宿舍雖然不允許外人出入,不過我可以幫你申請常用進出許可證。”


    “但是那個……”


    “左邊坊間一直空著。你喜歡就可以用。好了,坐吧坐吧。”


    桃子把神無壓在沙發上,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飲料。往兩隻玻璃杯中注入茶水,那上點心就出來了。


    “要躺下嗎?我房間中有床哦?”


    神無慌忙搖頭,桃子又問“要看書嗎?”,把幾本封麵豔麗的雜誌攤在她麵前。


    “還有遊戲機哦。啊,聽聽音樂也好哦?現在這個時間電視有什麽節目呢。”


    桃子坐在神無身邊快樂地說。


    “其實還是第一次有朋友進我的宿舍呢。一個人住在雙人宿舍,日子又很閑,安靜得讓人厭惡呢。神無你能來,我好高興。”


    桃子滿臉笑容地說,不習慣別人好意相對的神無隻覺得狼狽。


    “工作日的午餐都不能在飯堂吃,所以必須自己做飯。今天的午飯時這個。晚飯會比較豪華,期待吧。”


    有趣地打量神無,桃子拿出兩個杯麵。


    之後她們做的事就以打撲克、玩遊戲、看書、鑒賞電影等室內活動為主。


    仰望時鍾的桃子,看了看手機。迴宿舍後她已經看了手機好幾次,每次看完之後她的表情都是僵硬、不高興的。


    “我去辦一下手續,神無你在這裏等我。難得來到,今天你就在這裏住下吧。我去幫你拿洗換的衣服。職員宿舍四樓呢。”


    “但是——”


    “你不喜歡嗎?我知道你剛新婚,想要在一起。”


    “不,不是……”


    “但偶爾也跟我一起玩吧,好嗎?求你了。”


    桃子認真的表情和強烈的請求語氣,讓神無頭腦混亂不已,隻能點頭。桃子馬上站起來,伸伸懶腰。


    “你可以隨便用房間的電腦。外出時記得要帶通行卡。因為是自動鎖,如果無法進去就必須寫檢討書了。那我走了。”


    桃子迴房間換上便服,把備份的通行卡交給神無後就出門了。留在突然變得安靜的房間中的神無,不知為何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四處張望。


    深深舒口氣,神無撫著腹部,閉上眼睛。


    過了好一塊兒,他才從沙發上下來,坐到地板上,抱住膝蓋卷縮著身子。這樣總算能安定下來了,他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不知何時,時間已近黃昏了。


    走出宿舍的桃子邊按著手機邊走向緊急出口。雖然門經常緊閉著,但為了防止緊急狀況並沒有上鎖。在保持明朗清潔的女生宿舍中,這是唯一沒有任何裝飾隻有混凝土牆的地方,牆壁上掛著散發淡然光芒的照明係統。


    桃子停下來,把手機貼近耳朵。


    持續的鈴音讓她皺眉,正當她以為沒人接聽想要拿開電話的時候,那頭突然傳來毫無情緒波動的一句:“什麽事?”


    “你看到短信了嗎?現在我跟神無一起在女生宿舍。”


    “……你不是說要保持距離幹嗎?”


    “我有說過嗎?信號不好,我聽不清楚。”


    桃子想起盡今早的電話,神色不禁變得嚴峻,但還是小心隱藏自己的情緒不讓對方聽出來。雖然男人的語氣非常吊兒郎單,但此刻他肯定緊握拳頭。


    為了同個目標


    而聯手的人。立場上必須做到對等。如果被對方的一言一行影響到,自己會陷入劣勢,桃子悄悄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隻要提供情報給我就行了。”


    “提供情報?我發短信你不迴複,電話也完全打不通,這有什麽意義?”


    “別反駁,按照我吩咐去做就可以了。”


    那低沉的語調讓桃子確定自己的想法。昨天締結協定今天取得聯絡——隻是短短的幾個小時,桃子就明確知道他蔑視自己。


    “你憑什麽對同伴下命令?不會說‘拜托你了’之類的嗎?”


    桃子粗魯地反問,對方沒迴應。


    “喂,你幹嘛不說話——響。”


    說到最後桃子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跪在新娘麵前自然會降低身份,因此他多少都會有所動作吧,桃子這樣期待著,但得到的隻是對方輕微的歎息。


    “……我決定了,我要成為神無的好友,沒打算給她保持距離。所以我會提供大量情報給你,期待你的行動。”


    桃子宣告,響隻是興趣盡失似的迴答“隨便你”,就切斷通話了。桃子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他舉起電話想用力往下摔,一股酸楚不由得湧上喉嚨。


    不是所有新娘都被愛的。有的新娘不被任何人重視、沒有目的地、甚至隻能不安和擔憂得一個人哭泣。


    “為什麽老是我遇到這種事?”


    桃子腦海中盡是這句自問。無論多少次告訴自己別忌妒、別羨慕,拚命保持心理平衡地過生活,然而現在還是將近崩潰了。


    “她不是為了我才來鬼之裏的。”


    少女被繼承鬼頭之名的鬼選中、單單用有烙印就備受保護。這讓內心充滿劣等感、發誓不在人前哭泣的桃子思緒混亂。


    神無是個例外。因此不能寬恕。


    “她隻是一個人得到幸福,太不公平例了。”


    桃子仰望著天花板低喃,然後慢慢往前踏出腳步。


    臉上掛著醜陋笑容的她,輕快地爬上樓梯。他肩膀微微顫抖,唇邊發出讓人想堵住耳朵的尖銳叫聲,聲音漸漸變成病態的笑聲。


    宛如生活的世界隻剩下她一個人,桃子踩著輕快的步伐,嗤笑不斷。


    “神無,我是好人吧?所以你會信任我,以來我吧?”


    走到最頂端的階梯,桃子抬起頭。


    “既然這樣我就把你推到——地獄的深淵。”


    (三)


    打開職員宿舍別棟玄關的門,就聞到一股勾起食欲的晚飯香味。光晴跟水羽互看了一眼,同時跑到起居室。


    “怎麽了?”


    站在廚房的萌黃,不解地看著喘著粗氣的光晴和水羽。


    “身無不在嗎!?”


    “我們整個中午都在找她,到處都找不到!”


    “他的朋友來了,說她在女生宿舍過夜呢。是來取衣服的……大概30分鍾前吧。”


    “女生宿舍——!?”


    兩人不約而同地喊了出來,夢黃吃驚地把菜刀放下。


    “嗯。神無的身體不太好…現在總算交到朋友了。”


    萌黃那鬆口氣的表情,無法讓光晴和水羽安下心來。兩人麵麵相覷,別說放鬆,臉色更是一片蒼白。


    “水羽!”


    “不要!”


    “男生進不了女生宿舍啊!”


    “我可是正統的男生。要男扮女裝的話,光晴你去。”


    “我一走進宿舍就被拆穿了!鬧笑話怎麽辦!”


    “我教你化妝就好了。原本你就長得不錯,肯定可以蒙混過關的。”


    “大塊頭女生太引人矚目了,當然會被管理員抓住問話的。我不要。”


    “我也不要。”


    也許跟不上兩人奇怪的對話吧,萌黃拿過平底鍋,開始炒菜,然後開口:


    “你們該不會是想潛入女生宿舍吧?神無隻是到朋友宿舍過夜罷了。男生突然闖進去,肯定會被管理員捉住。雖然我不清楚現在懲罰細則,但宿舍還有其他學生吧。”


    “話是那麽說,但情況太糟糕了。流言已經完全散播開來了。”


    “真糟糕,為什麽華鬼那麽引人矚目呢。如果他平凡點我們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身為鬼頭庇護翼是榮耀啊。”


    被滿臉笑容的光晴這麽一說,水羽失落地聳拉著肩膀。他環視四周,探視廚房內測,不解地問:


    “麗二呢?”


    通常都呆在起居室的男人,正常點來說是經常呆在萌黃身邊的男人,今天卻罕見地不見人影。水羽他們以為他不在學校就迴家了。萌黃困惑地說:


    “他迴來後一直躲在房間裏查東西。”


    “真罕見。”


    光晴在銀框眼鏡下的眼睛吃驚地睜大了。本來就擅長收集情報的麗二,有著能瞬間聚集所需信息的情報網。別看他外表悠然年輕,他所構築的人脈和情報網在鬼族中是數一數二的。


    那男人竟然會躲在房間裏。


    “是個人情報吧。”


    “認真起來就什麽都能做到。麗二是那種不給敵人翻身機會的類型。”


    無言地盯著歎息不已的光晴和水羽,然後視線轉移到門板那邊。一陣聲響後,門稍微敞開,一股氣息迅速遠離。


    “剛才在外麵……?”


    萌黃睜大眼睛指著門板,光晴苦笑,以手頂了頂旁邊的水羽。水羽轉頭一看,為難地說:


    “奇怪吧?他一整天都很不安定呢。”


    “不是生氣?”


    “差不多吧。我完全猜測不到原因。”


    “嗯,的確很不安定…因為神無吧?”


    走廊上沒有任何氣息。但剛才華鬼的確站在那裏。正如光晴所說,總是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男人今天卻異常浮躁。思索著各種原因,水羽聳拉著肩膀。


    “第一次遇到特別的存在呢。”


    聽到水羽的自言自語,光請問:“為什麽?”


    “華鬼心中的神無。”


    水羽苦笑著簡單迴答,也許是不喜歡他的答案吧,光晴不愉快地皺起眉頭。


    原本就不和的華鬼和光晴,總是以光晴的讓步來解決彼此的矛盾。但關於新娘——神無的待遇,光晴頑固地不肯讓步,原本看似和平的兩人關係也明顯硬化。


    “雖然我察覺了,但他本人還不清楚,就算告訴他也接受不了吧。”


    麵向走廊的水羽歎息,光晴更加不高興地質問:“怎樣?”


    吃驚的水羽瞬間無言。


    “你沒發現嗎?”


    “那又怎樣?”


    水羽無奈地苦笑。他思索著該不該說,但最後還是閉嘴垂頭不說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兩人的萌黃,視線來迴於他們和玄關之間,不解地問。


    “偷聽嗎?不像鬼頭的風格呢。”


    不明狀況的萌黃停下手,溫吞地提出自己的意見。沉默不語的兩人苦笑。的確,對其他事物一概沒有興趣的男人會偷聽是很罕見的。而且還心懷殺意以外的感情、熱心地聽取自己過去一心想殺掉的少女的消息。


    “搞不懂。”


    “也許他是以外的單純。”


    “這是欠揍的理由嗎?”


    “……嗯,也許算吧。”


    水羽聳聳肩。雖然無法接受水羽的意見,但光晴判斷眼下華鬼不再是威脅神無生命安全的存在,於是點頭說道。


    “明天無論如何先讓她迴職員宿舍。她呆在沒有庇護翼的地方始終讓人擔心。學校的環境跟本家不同。”


    “相同吧,因為都不能隨便出手。”


    “完全不同。對方是沒有敵意的。”


    先別管數量多少,起碼在本家的人都接受了神無是鬼頭新娘的事實。但女子宿舍的少女們不同。今天一整天他們都在校舍中感覺到女生對神無的厭惡。明顯的好奇心、妒忌和輕蔑、憤怒,讓人清楚感覺到華鬼之名的影響力之大-——而且在鬼新娘和一般少女混居的宿舍中,即使舍長勉強能統合狀況,也很容易因為一些小事摧毀了整個平衡。


    “總之忍耐一晚,他一走出女生宿舍就保護她。好吧?”


    “期間能不能和她取得聯係。早知道這樣我就問土佐塚要電話號碼了。光晴,你能利用執行部權限把她喊出來嗎?”


    “執行部沒有這種特權。及時打電話到宿舍,也會被舍長迴絕,大義凜然地教訓說‘外部人員禁止給予意見’‘別擾亂她們的管理’最後還要寫檢討書呢。”


    宿舍由舍長統籌一切,連老師都難以插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水羽知道再商量下去也沒意義。


    “光晴,我們是一籌莫展了,也許麗二能找到辦法。”


    “算了,我不想主動去被他取笑。”


    兩人相視而笑,企圖把胸口的騷動按捺下去。


    神無是個特例。正如華鬼那樣,擁有烙印的神無自身也有著吸引周邊人的因子。身為她的保護人,庇護翼隻能疲於奔命了。


    “希望她不會有事吧。拜托了。”


    完全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違背新娘第一的鬼族原則。光晴祈禱似的低喃,看向女生宿舍的方向,水羽也緊張地看著那邊。


    為新娘特意構築起來的小城堡中,居住著大量的少女,城堡也為了她們生活得更舒服而不斷改變。


    應該守護的新娘,就在當中。


    聽到室外傳來陣陣喧囂聲,神無終於抬起頭。這才發現室內光線黯然,於是她伸展一直曲著的手腳,緩緩地抬起頭看向以文字表示的時鍾。已經七點多了。跟桃子分別也有一段時間了,神無啟動點燈,環視房間。


    “土佐塚?”


    她邊喊名字,邊敲桃子房間的門,卻沒有得到迴應想到這個時間必須開始準備晚飯的神無,慌忙走到冰箱前,手觸摸到冰箱把手的一刻,整個人一頓。


    這裏是別人的房間。不能隨便碰別人的東西。


    雖然覺得不好意思,但她覺得自己總不能什麽都不做,於是不安地伸出了手。她倒抽一口氣,在心底道歉,拉開了冰箱門,看了看裏麵的情況,然後無言關上。


    冰箱裏隻有兩瓶礦泉水,一瓶茶,除此外空無一物。做料理前必須考慮材料的問題。


    正當神無奇怪桃子是怎麽吃飯時,她想到了食堂。桃子說過午餐會比較豪華。平常事量就少的神無對食物並不會特別挑剔,但若連累照顧自己的桃子也沒好吃一頓酒太過意不去了。神無拿起桃子放在桌上的磁卡,看看玄關,桃子到現在還沒迴來,也許留宿手續比較麻煩。她緊張地在走廊上前進,把磁卡放進口袋中,穿上鞋子,握住門把。


    這裏沒有要加害自己的人——盡管他一再安慰自己,但在陌生的地方始終有所顧忌。她深唿吸了好幾次才扭動門把,門外馬上傳來陣陣少女的喧囂聲。


    “菜單呢?”


    “好像是炒意大利粉、醋漬菜,呃,那叫什麽來著?”


    “要吃什麽?偶爾吃拉麵也不錯吧?”


    “我想吃!!我們到外麵吃吧?真希望飯堂有快餐吃呢!”


    神無開門的動作停下來。想到那些由手巧女性準備的定食、推薦的餐單,神無無法想象那群女生說的料理。根據她們的話,神無知道飯堂會準備多種料理,決心不由的動搖了。有選擇是值得高興的,但不熟悉逃自習好的神無實在沒多大作用。桃子不知道何時迴來,也許會趕不上晚飯的時間。她還是到飯堂去,給桃子領晚飯才對。


    神無走出了房間,保持距離地跟在少女們身後。他她困惑地在寬闊的走廊上前進,跟穿著便衣的女學生數次擦身而過。也許身穿製服的神無罕見吧,多道視線投射在她身上,並且是略帶惡意的。神無想要加快腳步,然而她的步速本來就不快,徒然加快速度隻會讓自己辛苦,還是算了。


    人越多,騷動就越大。沿著長廊往前走,抵達一間混合著大量人類氣息的寬敞房間時,神無啞然地佇立不動。


    異樣寬敞的房間中,鋪著白布的長餐桌井然排列。桌麵中央的鮮豔花朵刺激眼瞳,簡直就像派對會場一樣。房間的四周排列著覆蓋紅布的桌子,桌上放著數個巨大的碟子,上頭盛著小山般高的料理——那樣子,即使說是豪華的宴會也不為過。


    站在食堂出入口的神無看到飯堂內連甜點也一並俱全時,徹底無言。但飯桌四周的少女完全不為所動,邊使用著刀叉,邊談笑風生。一群少女越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環視四周的神無身邊。


    “她結婚的對象是?”


    那是輕聲的問句。


    “啊,新轉校來的一年生?不是吧?”


    “應該不就是假的,我聽朋友說,他們一起生活在職員宿舍。”


    “真的!?他真的結婚了?但轉校生中沒有姓木藤的女生啊!”


    “聽說姓氏不同,看,之前不是有女生跟執行部會長們一起上學嗎?聽說就是她了。”


    “啊,咦?……他們真的同居了嗎?”


    湧現眾多討論聲的空間中,偶爾傳入耳中的單詞都有著共同點。


    “那女生的名字是?”


    冷淡的語氣讓神無背部一冷。早上,聽到桃子說出“真相”的隻有同班同學。沒想到流言傳播速度如此快的神無,心頭顫抖不已,彷徨地想要找地方逃跑。


    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小練就的直覺,告訴神無空氣中充滿了不穩定因素。神無慌忙走進食堂,學其他少女拿起碟子快步走著。她站在紅色桌子前,判斷自己還是快點拿了料理就走比較好。


    突然,神無感到現場喧鬧的氣氛一變,抬起頭。


    無數道嚴厲的視線投射在神無身上。她不由得想要逃走。


    “為什麽你在這裏?”


    安然的質問傳入耳中。她迴頭一看,是四季子。她身穿鮮紅色衣服,宛如日本人偶的美麗黑發輕輕束著,那摸樣成熟得完全不像在校學生。


    四季子朝神無靠近一步,縮短距離。


    “你搞錯了地方了吧……擁有鬼頭烙印的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四季子臉上掛著諷刺的笑容,不解地問。別人看來那動作很可愛,但隱藏的怒火把她的臉容扭曲成惡魔一般。


    鬼頭和三翼的新娘本來就居住在職員宿舍別棟中。那特別待遇,充分表達了地位的超然性。被站在鬼族頂點的男人選中、守護的女人是鬼頭的新娘。那立場同時也意味著她站立於鬼新娘的頂點。清楚這一點的四季子,揚起似是羨慕又非羨慕的表情。


    神無屏息靜氣盯著四季子,突然身邊飄來一陣花香。


    “——你們妨礙到大家了。如果是來吃飯的話,就別站著不動。”


    銀鈴般的聲音讓神無的注意力從四季子身上轉開,看向散發花香的源頭。站在她旁邊的是,穿著一身不合適飯堂氣氛的運動套衫的女生,四季子一臉詫異。


    “須澤前輩……”


    聽到這名字,神無更嬌吃驚。隻在講壇上見過一次的女生,是學生會副會長須澤梓。簡單的束縛著的長發和好不奢華的衣服,沒有破壞她與生俱來的美貌,反而充滿了氣質,惹人矚目。


    “宿舍長報告她已經辦好入宿舍手續。別說出擾亂秩序的言論。”


    第一句是告訴神無的,後一句是對四季子說的。梓若無其事往前走。在眾多注視


    眼神下,她拿起一個碟子,迴頭問:


    “你們不吃?”


    簡短的質問讓四季子輕聲咋舌,轉身離開。感覺到對方渾身散發的拒絕氣息,神無怯懦地拿起碟子。盡管沒再聽到嚴苛的責怪話,但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絕不友好。了解到這點,神無終於領悟,自己不應該按照桃子所說的,毫無防備就來了。認為沒有男生就安全的想法,實在欠缺考慮。


    把食物放在碟子上,神無知道自己有多矚目,因此還是快點迴房間比較好。想到桃子辦好了入住手續卻還沒有迴來的事情,神無在餐桌前來迴踱步。


    四麵傳來輕聲的嘲笑,神無停下腳步,梓無聲無息地靠近。她的視線中沒有任何有好的情緒,隻是冷然地看著神無,然後睡下眼瞼說:


    “你不出去?其實根本沒辦理入住手續。原本這裏禁止男生進入,而木藤前輩是個特例。他是擁有特權的。你是到別人是怎樣看待鬼頭的新娘嗎?你比任何人都要不受歡迎,當然一般學生也一樣——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留下一句不知是警告還是威脅的話,梓就離開了。梓單方麵說話時,神無隻能站著,緊咬著唇歎息。


    她不認為這情況現在才出現。敵意跟憎惡已經變成她生活的一部分,然而那不代表她真的習慣了。神無拿著碟子的手忍不住輕微顫抖起來。


    無論誰看來,她都不是及格的新娘吧。在眾多注視中,她壓抑住落荒而逃的衝動,偽裝平靜地抬起頭。


    “不要臉。”


    不知何時,麵前那豔麗的少女嘲笑道。似乎等梓入座後再出現的四季子,單手握著叉子。


    “最討厭你了。”


    她舉起打磨得光滑的叉子。察覺那握著兇器的白滑的手掌力道漸漸加重,神無總算了解四季子的打算,但整個人都麻了,無法動彈。


    四季子張開肩膀,往前衝出去的刹那,某處突然傳來類似悲鳴的聲音。同時,四季子雙眼圓瞪,動作不自然頓住。梓被她的行動嚇到,站起來看向同個方向。騷動靜止、四處陷入奇妙的沉默氣氛中,神無不解地轉身看向大家視線會集得地方——食堂出入口。


    然後,她看到了不應該出現在此的男子,啞然無語。


    他毫無顧忌地環視室內,注意力停留在神無身上。


    “……華鬼?”


    看到因緊張而全身堅硬的神無,他是怎麽想的呢。華鬼凝視了她一會兒,然後轉身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神無,神無為難地邁開腳步。


    完全不像他的舉動。為他奇怪舉動感覺不解的神無,身體比意識快一步行動,把手上的碟子遞給四季子,本能上保持安全距離跟在華鬼身後,盡管聽到飯堂傳來陣陣討論,但他完全不在意地在走廊上直線前進。途中與幾個驚訝的女生擦身而過,但他完全沒留意的樣子。神無詫異地猜測他前來的原因,想到哪裏去時,華鬼越過宿舍大庭,打開大門旁邊的一個通道門,毫不猶豫地走出女生宿舍。茫然停駐在門前的神無,感覺到宿舍管理員疑惑地眼神,慌忙伸手搭上門把。知道女生宿舍絕不是安全地點的神無,察覺到身後傳來陣陣不滿的聲音,趕忙扭動門把。


    但她無法推開門。


    清醒時的華鬼對神無來說不能算是安全的。目前她還沒有保護自己的辦法,因此應該盡可能避開他才對。


    神無收迴手,為追趕自己應該害怕不已的男人感到疑惑。過去的確有過追趕他的經驗。那時候被追殺,恐怕跟現在無法無視他的存在。


    神無疑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緊張而緩慢的推開門。


    跟明亮的宿舍內部不同,外頭隻有月照的靜寂等著她。盡管看不到華鬼的蹤影,神無還是戒備地踏出腳步。一步,兩步,門在背後關閉,嚇了他一跳。她慌忙轉身,手腕卻被猛然握住,使勁一扯,神無發出輕微慘叫。


    過去曾經遇過無數次的怒火包裹著神無全身,迅即察覺到危險的本能鳴響警鍾——就在這時。


    全身傳來鈍痛,下一瞬間唇上傳來不可思議的觸感。她看到了怒火急速褪去,表情分不清迷惑還是震驚的華鬼的臉。無法理解發生什麽事的神無,隻能被動地被抱著,仰視他。


    “華鬼……?”


    盡管頭腦為剛才的觸感而混亂不已,神無還是想要從華鬼手腕中逃出來。然華鬼的力道非但沒有減弱,還變得更強,他俯視著懷抱中的神無,神無別開臉。


    “華鬼,你的手。”


    無論如何也想得到自由的神無再次掙紮,他前所未有地俯下身子。


    某東西觸碰到柔軟、緊繃的唇。那是跟殘留在唇上的觸感相同的。


    對那反複吮吸的唇沒有抵抗沒有反應、全身僵硬的神無眼瞳中,映射出眉頭緊皺的華鬼。重複吻了她還幾次的華鬼,直直的盯著神無,確認似地再吻了她一下,然後眉頭緊皺地鬆開手腕,放了神無。


    身體終於自由的神無往後退,靠在女生宿舍的牆壁上,整個人崩潰一般跌坐下來。她捂住變得鮮紅的唇角,仰望華鬼。


    他抿著唇,轉身確認背後的情況,邁開步伐。無法說話的神無看到他不是走向職員宿舍,而是往茂密森林走去時,詫異又驚慌地想要站起來,卻站不起來。下半身完全無力。眼看華鬼背影漸漸變小,她焦急地想要撐起身體,結果在他的背影被樹叢覆蓋後,依然無法行動自如。


    神無凝視黑暗中的森林,伸手觸摸殘留溫熱觸感的唇瓣,察覺到自己竟然深覺遺憾,不由得狼狽起來。


    要做點什麽——對,要做點什麽。


    他也好,自己也好。


    “……咦?”


    坐在同旁邊鬱悶不已的神無,聽到宿舍內的騷動聲響和森林樹葉摩擦聲音是在華鬼離開很久以後。聽到突然起來的說話聲,她抬起頭。眼前是抱著大紙袋的光晴和不情不願跟在他身後水羽,神無不由得嚇一跳,光晴他們看呆坐在奇怪地方的神無,馬上跑過來,蹲下看著她。


    “怎麽了?”


    當然,現在的她無法說明跌坐在地上的理由。她滿臉通紅地搖搖頭,光晴身邊的水羽安然地歎息。


    “太好了,不用別取笑了,光晴。”


    “反正負責入侵的是水羽,我隻是支援。”


    “馬後炮。”


    “…年輕嘛……真是太好了,神無。”


    把紙袋放在腋下夾著,光晴深深點頭。不太明白他們的意思的神無邊讓頭腦冷卻下來,邊看著他們。


    “為什麽你們會在這裏?”


    “雖然對不起你的朋友,但你呆在女生宿舍,我們實在太不放心。考慮過後我們決定偷偷潛進宿舍,把你帶走。你沒事就好,先迴職員宿舍吧,嗯?”


    他們肯定很擔心。神無被他們溫柔微笑打動,低頭鞠躬道謝。看到他們伸出手時才想到什麽,焦急地看向女生宿舍。


    “我沒跟土佐塚說一聲就出來了,我要跟他交代一下。”“讓夢黃打電話給她就好了。留言應該沒什麽難度吧。”


    水羽爽脆地迴答。現在要找桃子的確有一定難度,神無接受了水羽的話,握住他們的手,撐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坐在地上。


    “發生什麽事了?”


    光晴直勾勾地盯著滿臉紅暈坐在地上的神無。即使吻的餘韻變得薄弱了,毫無免疫力的她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低頭。


    光晴一臉不可思議,輕輕抱起垂著頭的較小的神無,看向水羽。


    “水羽,行李拜托你了。”


    “狡猾……!”


    “我的腕力比較好。”


    光晴有點得意地迴應,看到臉頰更紅的神無,開懷地笑了。置身於跟剛才不同


    的懷抱中,神無身體有點僵硬。


    視線不由得投向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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