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所創造的人類在漫長的曆史中反覆著戰爭與和平,並分歧為許多國家和種族。


    地上誕生了眾多的文化——它有時融合、有時斷絕,最後樹立起各自的世界。


    船隻離開大約占地表七成麵積的拉古雷西安大陸後,已經過了五十多天。在東海盡頭有一個小小的島國。


    那是個擁有特殊文化的國家——名字就叫作源。


    啪嚓啪嚓……*乳木發出爆裂聲響,熊熊燃燒著。(編注:護摩壇燃燒的木片。)


    火焰在由木頭堆疊而成的護摩壇裏搖曳。老婦人綿密的祈禱聲在空氣中迴蕩著,它由門口的小縫隙穿出,再傳到了外頭。


    每個行經而過的村民都會停下腳步,默默地行個禮。


    因為眾人都很明白,那個日夜不斷的祈禱聲是在祈求這個村子不要發生任何災難。


    隻要側耳傾聽,便能聽到微微的海潮聲;天空中有數隻似乎是不慎迷途的鳥兒劃開了弧形,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


    祈禱這份謙遜的平安能夠永遠不變,這是住在海邊村落的巫覡一族末裔——老婦人阿時與她兒子阿武——的使命。


    燒得通紅的柴火崩落下來,火花四起,甚至飛到了火光照不到的房間角落,接著如流星一般地殯落。


    下一秒,隻見阿時倏然睜開雙眼,大喝一聲。隨即便刮起一陣風,火焰燃燒得更加旺盛了。


    阿時將交纏的雙手高舉到頭上,開始詠唱起神秘的咒文。


    「唔唔……唔……呃……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護摩壇的火焰飛躍,老婦人的聲音也愈形高亢。她那宛如哀嚎般的叫聲化作追趕萬惡的悲願迴蕩在室內,再由門縫穿出與外頭的空氣結合在一起後,隨風飄散。


    阿時大口喘著氣,身軀因為祈禱的疲憊而搖晃著。


    啪嚓……上衣的衣襟和坐著的榻榻米摩擦出聲響。


    「媽媽!」


    站在一旁的青年見狀臉色大變地衝到了老婦人身邊,將趴在楊楊米上的她給扶了起來。


    「你還好嗎?」


    「啊啊……我沒事……阿武。」


    阿時要強地撥開兒子的手,想要自行重新坐好。不過,阿武還是以自己的肩膀撐在母親背後,協助她坐起身。


    「真是的……還真是不得不服老啊。區區一個祈禱就教我累垮了……」


    「沒這迴事。」兒子對苦笑著的阿時說道。


    他們是被稱作巫覡一族的最後血脈。


    不知道是神的突發奇想,還是遺傳的基因突變,巫覡一族和普通人不同,他們擁有可以靈視、預見未來、精神感應和念動力等特殊能力。


    也因此不僅曾經被稱為魔物,還長期遭受到迫害。在各地輾轉流浪之後,最後選擇在此定居下來。而這已經是數代之前的事了。


    祖先們原本一直過著隱居的生活,以免被人發現自己的能力。後來因為村子裏發生重大事件,他們不得已隻好展現超能力來拯救村民。


    真實身分既然被村民知道了,他們索性也做好離開的覺悟,然而村民們卻張開了溫暖的雙手,接納巫覡一族。數代以來,巫覡一族與村民們在此共同生活。


    是那些村民們讓巫覡一族擁有永久的居住之所,巫覡一族永遠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他們不隻告訴村民們遺失的東西掉落在哪裏,更以許多預言讓村民避免災難的危害,就這樣一直維護村落的平安至今。


    但是最近在占卜時,卻開始出現不好的卦象。


    「你之所以每天都升起護摩壇火,是因為那個險惡影子的緣故嗎?」


    阿武側眼看著護摩壇裏的火焰逐漸變弱,整個心思全都放在母親的身上。


    「……你既然繼承我們一族的能力,應該不至於感受不到那個邪惡的影子正在日漸增長吧?」


    「我當然有感受到。不過,身為巫覡,我的能力終究不如母親。直到現在,我都還摸不清那個險惡的影子究竟有多大。」


    阿武對自己能力不足一事感到羞恥。


    巫覡一族並非靠道具預見未來,而足以強烈的念力在心中描繪出未來。有時候,他們也會以和人類或動物接觸時所感受到的氣、或是從景色中解讀出來的訊息讓未知世界浮現。


    總之,阿武無法像阿時那樣連接起明確的影像,這讓他感到十分地焦躁。


    「不管怎麽說,這絕對是一件大事。那個邪惡的影子異常地龐大,它將以強大的力量為我們帶來不幸……」


    「即使以媽媽的力量也無法阻止嗎?」


    「沒錯,這是人類智慧無法阻止的未來。」


    預測未來,多半能將人類以及事態從災害中拯救出來。告訴眾人要怎麽做才能逃離災難、給予眾人路標都是巫覡的宿命。不過,這次她卻怎麽也找不到一個奸的解決辦法。阿時忍不住要悲歎。


    「不久的未來……將會有巨大的災難降臨這個世界吧……」


    地上原本就不是一個和平的樂園。


    戰爭、疾病、饑餓、貧富差距、吉兇、禍福等等,不平等帶來不必要的憎恨與悲傷,而這些情感終將化為欺瞞、掠奪,甚至是殺生的罪行。


    巫覡一族的曆史同樣也是一出悲劇,無法忘懷的哀悼都被悄悄埋葬在黑暗中。


    不過,也不盡然全是些不好的事。擁有強韌生命力的人類活了下來,並且在克服種種困難後,建立起嶄新的繁榮時代。


    源這個國家也是在曆經多場動亂後,才走到今日這般平安的境地。


    近來日日安穩無事,每個人都希望這個景象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然而,眼看威脅和平的邪惡即將從某處襲來。


    ——傲慢……憤怒……貪婪……妒忌……貪食……懶惰……色欲……


    這些禍端即將前來折磨居住在地上的人類。


    「媽媽,我會變得更強的。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可是,我希望至少可以守護這個村子。」


    阿武細長的眼眸射出了堅定的光芒。自己或許能力不足,但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做母親的一臉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就是要有這個決心啊,阿武。你要成為一名男子漢,擊敗那個邪惡的影子,好斷絕災難的元兇。你要拯救弱小的人……」


    「所以……」


    母親的激勵讓阿武的眼神綻放出光芒,隻覺滿腔熱血沸騰。


    「請你教我那招秘技吧。」


    「你說什麽……」


    「那招禁斷之技……請你解開巫覡一族秘傳的封印,這是唯一能夠擊退邪惡影子的辦法了。」


    「可是……」


    「媽媽,我求你。」


    兒子在拋開所有迷惘後做出的決定,讓母親刹那間臉上的血色盡失。


    2


    早晨的清澄陽光將猶達柔柔喚醒。


    猶達緩緩張開雙眼、環顧著四周。確認這裏是自己的房間之後,他感到一陣安心,接著慢慢地坐起身。


    前天的黎明時分,猶達從天神殿迴來,在向同伴們做完大略的報告之後,他便直接迴到房間,將自己拋到了床上。


    然後,他便陷入了沉睡………


    結果,他昨天完全沒有離開房間半步。醒來之後,也隻想一個人靜靜地獨處。


    他知道了事實真相,對未來已有所覺悟,想要葬送那段曾經與宙斯共處的時光,希望、夢想、愛,期待與後悔,憎恨和悲傷,所有的感情全都糾葛在一起,讓他的意識一片混亂。


    天神憤怒異常的嗓音牢牢地附著在他的耳膜深處。


    ——我要你坐上那個已經閑置了很久的位


    置……我的心意絕不會改變。


    天神帶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氣朝猶達逼近。雖然顫栗竄過了全身,但猶達還是做好了覺悟,準備和宙斯對峙……然後——


    那可以稱得上是談話嗎?


    因為宙斯早已舍棄了身為神的尊嚴。


    他驕傲地提起殲滅狼族那件事。


    講到黑暗森林時,他臉上則帶著扭曲的笑意。原本是用來懲罰惇德天使、並給予他們悔改機會的流放之地,競成了將天使化為怪物後再加以禁閉用的牢獄。


    隻要稍微看哪名天使不順眼,他就會將之從天界拔除。天使的數量若是因此而減少,再創造就是了。這是身為造物主的宙斯所提出來的理論。


    天神的倨傲與殘酷不斷滋長,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猶達閉上雙眼,隻希望能從這股絕望的意識中逃開。


    雖然早已經下定決心要反抗宙斯,不過,猶達的心中其實還是殘存著一絲期望,他期待自己追求真相的行為能夠帶來一個好結果。


    所以,每次和宙斯對峙時,他總是會被宙斯壓倒,憤怒一湧而上。水遠都是在重複同樣的事情。


    是宙斯在遙遠過往曾給予過他的慈愛腐蝕了記憶的中樞嗎?


    他明明已經和路卡確認過,要在不久的將來向宙斯宣戰,但下意識中卻又無法割舍這種愚蠢的期望。他隻能嘲笑自己的愚昧。


    等到猶達好不容易拋開了所有雜念、下床換好衣服時,路卡也剛好在這時候過來找他。


    「可以占用你一些時間嗎?」


    「喔……我正準備要去沙龍呢。」


    一個人獨處時,很容易就會陷入鬱悶的情緒中,不過隻要一看到好友,心情就會立刻好轉。猶達很自然地露出了一抹輕鬆愉快的笑容。


    「你還奸吧?可別勉強自己喔。」


    「我沒事。」


    為了得知真相,他必須深入宙斯的領域,進行一來一往的對話。緊繃的神經直到最後一刻都無法放鬆,就連要給自己做個退場的出口,都是極為傷神的工程。


    不過,一切都結束了。手腕上的淤青也已經完全消失了。


    「嗯,這樣才像平常的猶達。」


    路卡彷佛要看到猶達心裏似的,視線緩緩地掃過了猶達的臉龐與身體。那眼神帶著一股路卡特有的憂慮,似乎可以看穿猶達藏在胸中、無法說出口的想法。在這種時候,他絕對不會多問什麽。


    「神殿裏正在準備迎接你這個天使長的相關事宜。聽說等那些準備工作完成之後,就要舉行祝福儀式了。」


    路卡靠在牆上,一臉苦笑地環起了雙臂。


    「別開玩笑了,祝福儀式這種事……等等,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件事?」


    「事實上,我昨天去覲見宙斯。」


    「你去見他?」


    猶達瞪大了雙眼。少年時代的路卡雖然可以自由出入神殿,但是,自從成年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去過神殿。之後還刻意和天神保持距離,讓人不禁要懷疑他是不是在躲著天神。現在見麵可以說是最壞的時機,然而路卡卻自發性地去找宙斯,這點讓猶達感到非常地意外。


    「他以那種方式對待你,我怎麽可能袖手旁觀呢?我隻是去跟他抗議而已。」


    在猶達一整天將自己關在房間裏的時候,路卡這位重義氣的好朋友比誰都還要擔心他,所以他向天神提出了諫言。


    「謝謝你……」猶達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不過,還是……路卡搖了搖頭。


    「我隻是惹惱他而已,他的暴行已經完全止不住了……」


    路卡緊咬著下唇。這表示猶達無法舍棄的那絲希望——希望宙斯能迴到昔日那個他的可能性——也被粉碎了。


    「反正這也不是現在才該諫言的事。天神已經成了殘酷的野獸,放棄神隻尊嚴的神,理應受到鐵槌的製裁。」


    鐵槌——也就是被天界驅逐出境。


    猶達一邊聽著路卡的告白,一邊反芻著那句話。


    那天晚上,他在向宙斯告別時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一定會迴來神殿的……」


    迴來——


    葬送你這個家夥——他在心裏接著說出這句話,並對自己立下了誓言。


    尚未注意到光之天使真意的天神,則是以一臉獲勝的表情點了點頭。


    「路西法那邊你打算怎麽做?還是想要見他一麵嗎?」


    路卡吐了口氣,淡然地從窗簾的縫隙間眺望著窗外。猶達走到路卡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沐浴在陽光下的中庭噴水池反射著晶瑩的日光,水沫四射。


    「我要見他,我想知道他和宙斯決裂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麽?雖然知道得越多,謎題似乎就越難以解開。」


    路西法在與神的戰鬥中落敗後,被逐出天界。猶達一邊心痛地望著遭焚毀的天界,一邊想像著地獄的光景。當時的他滿心以為再也無法見到路西法了。


    他以為自己不可能再見到被天界驅逐、不再是天使的路西法。


    不過,重逢的場麵卻突然在看不見月亮的夜裏降臨。


    在曆經數千個日夜之後,久違的天使揚起魔性的笑容蠱惑著猶達。


    路西法讓猶達看見宙斯的惡行,他低語著要猶達到地獄去,宣示自己的正當性。


    那堅定的嗓音宛若優美的旋律,擾亂了猶達的心思。路西法究竟有何目的?而自己該貫徹的信念又是什麽?猶達不能讓這個謎題永遠無解。


    如果再次麵對路西法,他肯定又會分不清善惡之間的界線吧。即使如此,他還是必須加以確認。


    「看來你心意已定,那麽這個就交給你吧。」


    路卡說著遞給猶達一個小玻璃瓶。


    恰好能握在手心裏的透明瓶子中裝滿了水。


    「這個……難不成是……」


    「是生命之泉的泉水。」


    「你去了?」


    「是啊……從天神殿迴來時順道去的。畢竟幾天前是我阻擋了你的去路。所以,這次就改由我去幫你拿迴來羅。」


    通往生命之泉的道路既狹窄又危險,要前進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穿過樹海之後,還必須走過一條約莫隻有食指寬的繩橋。上空有糾結纏繞的藤蔓,天使們根本無法張開羽翼,得將精神緊繃至極限,才能走過那條毫無保障可言的繩橋。當時的心力交瘁讓他想忘也忘不了。


    「謝謝你……」


    「別謝了。我多裝了一些泉水迴來,以防萬一。」


    因為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會需要用到這些泉水。路卡希望計劃能萬無一失。


    「到沙龍去吧,我想看看大夥兒。」


    決戰之日就在不遠的將來,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們還有很多事必須完成。然而,他們也希望可以在休息的時候度過溫馨的片刻。


    「雷現在應該已經泡好茶了吧。」


    路卡一臉開朗地拍了拍猶達的肩膀。


    3


    夜色漸濃。


    幾乎就要看不見蹤影的下弦月綻放出一抹微弱的光暈,高掛在被墨色帳幕籠罩著的天界上


    空。


    再過一天,就會變成新月了吧·等到那個時候,他會再次降臨下界,去與和自己宿命相連結的墮天使見麵。


    猶達獨自一人穿過從天空城本殿延伸出來的戶外走廊,進入了南棟。他的目的地是圖書館,他是來這裏調查路卡額頭上的紋章的。


    一開始的時候,他和路卡會在做完晨練後跑來這裏翻書。不過,白天時公務天使會來打掃,進進出出的天使們意外地很難讓人專心查東西。


    猶達平常雖不在意這種


    事,但是當他在調查秘密事項時,對周遭環境的動靜就會變得特別敏感。因此他現在都是利用晚上的時間過來。


    雷要路卡今天晚上陪他去練武,所以他們兩個在太陽下山之後就出門了。


    猶達沒等路卡迴來,自己先到圖書館來。


    在這個天花板特別挑高的偌大圖書館裏,左右兩麵牆上並排著滿滿的書架,上麵塞滿了各種典籍。除了古今眾多書冊外,不知道是誰從下界帶迴來的讀本也占據了書架的一角。


    天窗外幾乎沒有任何光源射入,猶達就在這片黑暗中筆直前進著。


    昨天晚上,他的查閱進行到這條通道裏端的上層。那裏有一套古文書,上麵詳細記載了天界流傳的紋章和記號,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一本一本仔細地翻閱。


    猶達在一隻手上畫出了一個小光球,靠著它的光芒找到墊腳台。這道高聳的梯子是由左右兩半合並而成,在梯子的最頂端嵌著一塊踏板。


    猶達坐在那塊踏板上,攤開了厚重的古書。


    「路卡額頭上的印記究竟有什麽意義……難道真的找不到任何線索嗎……」


    空無一人的圖書館裏靜悄悄的,隻有書頁翻動聲迴蕩著。光球在猶達的左右兩側微幅來去,為四周帶來一抹微弱的光芒。


    過了一會兒之後——


    「沒有……」


    猶達歎息著闔上書本。這本古書裏麵並沒有和路卡額頭上那個印記相同的紋章。


    那印記——中央是個楕圓,左右各有一條梢短的流線——是個完全陌生的刻印,這讓猶達就算想調查也毫無線索可循,所以他才會努力地翻閱著所有手頭上找得到的書。他原本寄望在這套奸不容易找到的紋章圖監裏發現些什麽。他從左邊開始,按序一本一本地翻閱,結果沒有任何一本書上有相關的記載。


    「要怎麽做才能找到事實的真相呢……」


    隻要發現一個小小的線索,就能繼續追查,但目前的情況卻讓他束手無策。難道沒有一個可以整理出頭緒的好方法嗎?


    如果直接去詢問女神,或是自初代天神時代以來就一直存活到現在的長老天使們,謎底或許就能很輕鬆地解開了吧?


    不過,這麽魯莽的行為卻很可能為路卡帶來災難。如此一來,唯一的方法,就隻能像這樣偷偷摸摸地調查了。


    看到問題出現,卻痛感自己無能為力的猶達沮喪地低下了頭,光球彷佛在唿應他的心情似的,也跟著減弱了。


    猶達甚至忘記把闔上的書本放迴書架,神情恍惚地陷入沉思中,就快消失的光球則在左右兩側一邊窺探著主人的心情,一邊閃著夢幻般的光輝。


    「在那裏的……難道是猶達……嗎?」


    猶達完全沒注意到有人朝著自己所在的位置定過來。等他猛然迴過神往下看,隻見真手扶著鏡架,抬頭仰望著上頭。


    而另外一隻手上則是握著一支三叉燭台,閃爍著熱氣的燭光點亮了四周。


    「原來是真啊。」


    猶達將古書放迴原處之後,從高聳的梯子上站起身,再咻一聲輕盈地落在真的身旁。


    「你居然待在那麽高的地方……」


    真盯著猶達前一秒還坐著的狹小踏板,一臉愕然的表情。


    「我簡直無法相信你會坐在自己身高兩倍高的梯子上看書。隻要稍微失去平衡,你就會摔個倒栽蔥喔!就算你是天使,也不可能毫發無傷吧。你的腰一定會撞上地板……」


    「真,你說得太誇張了……」


    猶達笑著以一句「我隻是覺得一直上上下下的很麻煩而已」來打斷認真舉證的天使。猶達或許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沮喪,但就旁觀者來看,他是個能夠輕鬆完成任何使命的天使,而且對真而言,猶達始終是他『憧憬的對象』。


    「很難得會在這個時間看到你出現在圖書館呢!」


    「最近就不一定了。」


    猶達和隻要有空閑時間就會來選書、看書的真不一樣。他之所以會這麽勤跑過去很少涉足的圖書館,全是為了要解開那個印記之謎。隻是一直毫無任何進展讓他忍不住覺得有點煩躁。


    「你在查什麽嗎?」


    「一些東西。」


    「讓我來幫你忙吧?」


    真將手上的燭台放在閱讀書籍用的長桌上。


    「你也是有需要才會來這裏吧?還足以你自己的事情為優先吧。」


    「不,我沒什麽特別要做的。隻是因為待在這裏心情就覺得很平靜,所以我常到這邊來。


    這已經成了我的習慣。」


    「不錯啊,很高尚的習慣。」


    應該是每日不間斷地鑽研提升了真的教養吧。猶達總是對真的淵博知識威到驚奇,一方麵又覺得很羨慕。


    不過,真的反應卻和猶達預測的相反。


    「怎麽會呢?這一點也不高尚,我隻是一直在重覆做著同樣的事而已……」


    「為什麽這麽說呢?發生了什麽事嗎?」


    「對不起……」


    真低下頭。猶達摟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到椅子上,自己也跟著坐到一身。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這一點也不像你。」


    真最近看來不太有精神。雖然他本來就不是那種蹦蹦跳跳的活潑性格,但猶達覺得他似乎有些憂鬱。眼見一向理性的麵貌突然蒙上一層陰影,猶達相當擔心。


    如果真是基於某些理由而悶悶不樂,那麽猶達希望他能告訴自己,找自己商量。但是,真卻不願意對他說出真心話。


    猶達想起了他們在祝福之日一起挑戰聖頂的事。那個專門刺激心靈最脆弱的部分、讓天使精神錯亂的魔洞窟。當時真在那裏痛苦掙紮著,襲擊真的幻影究竟是什麽?兩人明明站得那麽近,但猶達卻是毫無頭緒。


    自己不隻解不開印記的謎團,就連想要幫助真也做不到。猶達隻覺得全身充滿了無力感。


    「難道我就不能拯救你嗎?」


    「你說……什麽……!?」


    真聽到猶達微弱的低語後,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雖然我們不過是神的創造物,但我們都一樣活著。活著這件事,本身就充滿了矛盾,而擁有生命就代表會有數不清的煩惱。我真是糟糕透了,連我自己也還在迷惘……」


    猶達手靠在長桌上以手托頰。至少……猶達試著擠出笑容,但就連那個笑容也顯得很無力。


    「猶達也會感到迷惘嗎?」


    「不管是在練武的時候使不出招式、和天使之間的交流不順利,甚至是現在和宙斯的關係都……」


    成為六聖獸之後,每天的狀況可說是時好時壞。他必須完成天神下達的旨令,達成那些他


    一點也不想執行的命令,他也曾經厭惡過自己的天使身分。


    「理想總是從我手中溜走,那股焦躁讓我感到困惑……在我覺得自己快不行的時候,你們對我伸出了援手……可是,我又因為錯誤的嚐試而煩惱著……」


    咚,猶達以拳頭敲了一下桌子。他緊咬著下唇,但那股煩躁卻仍舊持續騷動著胸口。


    真彈奏的豎琴、日常生活間的對話、沒什麽事要做地度過的每一瞬間,都可以讓猶達暫時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


    在那些被逼入絕境的時刻,隻要能稍微鬆一口氣,猶達就能轉換心情、繼續前進。真或許沒有注意到,但是,猶達常因為有他在一旁而得到精神上的療愈。兩者間雖然沒有絕對的因果關係,不過,真的心裏若有什麽障礙,猶達都很希望能夠幫他清除。就算今晚沒辦法,總有一天他也會做到的。


    猶達壓抑著胸口的焦躁注視著真,而真則是以半信半疑、但又不失溫暖的眼神迴


    望著——


    在兩人停止對話後,圖書館裏霎時安靜無聲,嚴肅的靜謐籠罩四周。


    燭台上的三根蠟燭放出金黃色的光芒,將兩人的剪影朦朧地投射在書架上。


    ——難道我不能拯救你嗎?


    猶達剛剛這麽說。真在聽到的那一刹那,心中的不舍幾乎要讓他無法理解猶達所說的字句。


    真一直很感謝猶達的體貼。可是猶達並不了解,他不了解真有多麽敬愛他,也不了解真對他有多麽傾慕。


    兩人剛認識的時候,真將自己對猶達的憧憬擺第一。猶達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讓真感到訝異,他的目光時時都放在猶達的身上。


    不久之後,他開始依賴猶達的智慧,並以朋友的身分待在猶達身旁。隻是當兩個人愈發親密後,他就愈想為猶達做些什麽。同時,渴求的心情也開始萌芽。


    照理說,像現在這樣能一起住在天空城裏,每天都見得到麵他就應該覺得滿足了。但有時候他又會忍不住渴求更多。矛盾的情感折磨著他,讓他在不為人知的兩難中反反覆覆。就像猶達剛才所說的,活著這件事本身就充滿了矛盾。


    猶達的身邊有路卡陪伴著,兩人之間就像是分享靈魂的關係,這點讓真非常羨慕。偶爾他也會有這種與憧憬無關——可以說是感傷的——心情出現。


    而最讓真感到不安的,就是路卡在聖靈祭時所施展的「移闇術」。


    犧牲自我——


    這件事所帶來的衝擊讓真的煩惱更為加深。


    如果他也擁有同樣的奧義,又會怎麽做呢?他會和路卡一樣,施展這個奧義好代替猶達受苦嗎?還是說,他隻會站在一旁靜靜地守護著猶達呢?這場自問自答沒有答案。不,或許隻是他自己不願意說出來罷了。


    真敬愛猶達的心情依然沒有改變,但如果待在猶達身邊隻會造成他的負擔,那自己或許還是離開天空城比較好吧?真曾經這麽想過。


    祝福之日那天就是這樣。


    當時,猶達為了真打算放棄挑戰聖頂,真為了說服猶達,最後也決定勉強登頂。不過事實證明,這麽做也隻是增加猶達的負擔而已。猶達抱著在中途好幾次差點倒下的真奮力前進,不知道有多麽疲憊?


    真心裏一直都很感謝猶達,但也因此而更加痛苦。


    光是像這樣待在猶達身旁,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可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就隻有待在猶達身旁而已。


    真一直希望能夠往猶達的內心再踏進一步,但每當想到自己是這麽地不成熟,他就會忍不住停下腳步。不知分寸的勇氣絕對稱不上美德。


    然而——


    若是此時此刻,他有預感,自己應該能逃離那份迷個。從不說喪氣話的猶達今天晚上不太一樣,一向精悍的猶達看來很沮喪。他不過是像這樣微微地打開心房,就讓真對他更加眷戀了。


    嘰!—椅子發出了摩擦的聲響。


    真微微探出身體,一臉微笑地對猶達說道:


    「……這還是第一次呢!」


    「嗯……?」


    二逗是你第一次告訴我你心裏在想什麽。」


    「是這樣嗎……我不記得了。」


    猶達看來似乎有些難為情。


    「因為你從來不把自己的辛苦說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真總覺得在猶達的身邊待得愈久,反而離他愈遠。不過,今天晚上或許可以在猶達身邊感受他的一切。這樣的期待溢滿了他的胸口。


    「剛也說過,猶達因為背負著六聖獸領導者的重責大任,因此總想著要獨自承擔一切。可是,隻要大夥一起分擔,你的壓力就不會那麽大了……我是為此歎息的。」


    「你跟剛都太誇張了啦。我哪有背負什麽重責大任啊?根本隻是不斷地惹惱宙斯而已吧……」


    「不,猶達,剛並沒有誇大其辭,絕對不是……」


    真平常雖然謹守分寸,但他再也無法寬容地看待猶達的謙虛。


    「直……!?」


    「我也是這麽認為……這的確像是極有責任感的你會做的事,可是我不希望你為此而獨自承擔……我之前也說過了,希望你至少能把你的痛苦、悲傷、苦澀和我一起分享。我不希望自己是個隻能共享喜悅的朋友。」


    這是猶達第一次吐露喪氣話,若是能夠成為縮短兩人距離的契機,那該有多奸。真的話裏滿是熱情。


    雖然隻是偶然,但他們此刻正在深夜的圖書館裏並肩而坐。


    在這隻有兩人的空間裏,如果能拉近自己和猶達的距離——這個想法才剛冒出來,一陣彷佛在這個瞬間獨占猶達的甜美戰栗隨即竄過真的全身。


    「可以嗎?你說這種話……」


    「沒問題。」


    「你今晚還真是強勢呢……」


    猶達不禁苦笑著。


    「讓你覺得困擾了嗎?」


    「不……」


    猶達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沉默了下來。


    完全的寂靜再度籠罩圖書館。不過,和先前的靜謐全然不同。


    真在傾訴心事之後,十分在意猶達的反應,因而無法忍受這段空白。


    咻……猶達倏然轉過頭來。嚴肅的雙眸射出一道光芒,真的心髒狠狠跳了一下。


    猶達已經迴複到平常的模樣了。他揮開真偶然得以窺見的所有脆弱,換上一副悠然的表情,在燭光中層現出自然的勇氣與高貴的美麗。


    「那……那個……」


    真無法適應猶達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他覺得很困惑,於是便撇開臉,但猶達卻把手放到他臉頰上,將他重新轉過來麵對自己。


    「如果真的想要分擔我所背負的一切,就不要轉開你的臉。張開你的眼睛……奸好地看著我吧。」


    「好……好的……」


    猶達說的話宛如咒語一般,而他投過來的視線則像是魔法,在在誘導著真。真在不知不覺間正對著猶達,兩人相互凝視著,然後猶達露出了微笑。不知何時起,已經變成是猶達在主導局麵,真看到了也跟著揚起嘴角。


    「條件是——你也要將自己的苦惱說出來讓我分擔。」


    待真的表情緩和下來之後,猶達才輕輕地這麽說道。


    真聽到猶達這麽說,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才奸,因為他最近的煩惱全都是來自猶達。


    不過,他或許能在今天晚上找迴自己,解決這個煩惱吧。


    「我並沒有任何苦惱啊。」


    真語氣堅決地否定,猶達聞言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不要說謊。」


    「我沒有……」


    「說謊。如果你不肯對我說實話,我就不放你迴去。」


    「你怎麽……」


    真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總覺得猶達的聲音裏似乎帶著一絲雀躍。他是看到自己困擾的模樣覺得很有趣嗎?猶達如果再繼續追究下去,該如何是好?


    他能逃過對方的追問嗎?真雖然被漠然的不安撼動,但還是覺得心情很輕鬆。


    縱使兩人聊的話題並不多,但能碰觸到猶達的內心深處真的是太好了。所謂無可取代的時間,或許就是在形容這樣的時刻吧。


    真在今晚看到了猶達的眾多表情。光隻是這樣而已,他的情緒就變得十分高昂。


    這肯定會是無法成眠的一夜吧。


    但就算是如此——


    真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暗自祈禱著——至少在漸短的蠟燭火焰熄滅之前,他都能像現在這樣待在猶達的身旁。


    4


    搖擺不定的航海行程結束之後,總算是看到了陸地。


    在船上待了五十多天,這對兄弟天使搭乘的船隻終於抵


    達東方小國——源。


    「這裏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不僅是天界……也和我們之前流浪過的各個地方完全不同。而且這裏好安靜喔!」


    「天空明明是如此清澈湛藍,可是,為什麽我卻覺得有種陰暗的感覺呢?」


    奇拉和瑪雅一下船便體驗到當地的異國風情,但心中同時也夾雜著好奇與不安。


    由於源國和其他國家一向很少進行交流,因此隻有他們兩人在此下船。


    附近看不到半個人影。


    他們以人煙為目標,沿著海灘前進。放眼望去,隻見得到無垠的大海、被波浪拍打著的岩場、生長在小丘上的茂密針葉林,以及遠方略顯朦朧的連綿山脈。


    這樣的景色宛如一幅風景畫,如淡彩般的纖細質感在視野裏不斷地延伸出去。


    「原來光是渡個海,景色就會差這麽多啊?真是讓我嚇一大跳呢!這個國家的風俗習慣一定和別的地方完全不一樣吧!」


    「住在這裏的人應該也不太一樣吧!」


    鳥兒在天空中隨意盤旋,發出的鳴叫聲更是不時和去而複返的海潮聲重疊在一起。


    兩兄弟走過海邊,步上平緩的坡道後,終於看到了稀落的人影。


    「那邊一定是村子了。我們過去看看吧,奇拉哥哥。」


    瑪雅的聲音突然變得開朗了起來。


    如果一直都沒有遇到人的話,該怎麽辦才好呢?弟弟這份不安終於消除了。


    「很好,去問問他們薩滿母子家在哪裏吧!」


    奇拉也配合著弟弟,以小跑步向村子跑去。


    帶著水氣的風徐徐吹過,空氣中混合著泥土與乾草的味道。這陣風讓奇拉感覺彷佛就要迴想起某件曾經被他遺忘掉的事,可以說是一陣帶著緬懷氣息的風。奇拉總覺得天界裏也有一個地方飄著相同的氣息,不過,他就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就在他們快要抵達村子時,突然從某處傳來一陣沉重的鍾聲。和教會完全不同的低沉鍾聲餘韻悠長。


    不管是哪個國家,在一些小地方總會有些特有的文化,讓人感受到這個國家獨特的曆史。


    旅行過不少地方的奇拉總會被這些文化的深奧之處給小小的感動一下。


    「哥哥,趕快!你看,好像就是這裏。」


    瑪雅指向雙岔路口中較為寬廣的那條道路,催促著哥哥。


    「等一下,啊……用不著那麽著急吧……」


    奇拉的手一旦被弟弟拉住,就沒有多餘的心思可以慢慢欣賞沿途風景。不過,他並不討厭被弟弟牽著鼻子走。


    隻要聽著瑪雅的笑聲,奇拉的心情也會自然而然地雀躍起來。


    道路兩旁長滿了雜草,幾朵可愛的小花從縫隙間探出臉來。雖然不知道這些花叫什麽名字,不過,那淡粉與紫色的花辦仿佛在告訴來往的行人季節就要轉換了似的。


    「你們是誰!」


    一名青年突然自草叢中現身。


    「啊……」


    兄弟天使一臉驚訝,連忙停下腳步。


    「沒見過的生麵孔。」


    兄弟倆並沒有從這個緊盯著他們、像是在打量他們有幾兩重的青年身上感受到嫌惡或是敵意。感覺上,他的模樣看起來還比較像是在進行確認。


    「我們是旅行者,才剛搭船來到這裏。」


    奇拉摟住了緊抓著自己手臂的弟弟,麵向青年說道。


    「原來如此……兩位就是卦象上顯示的異國旅人啊……」


    二這麽說……你早就知道我們要來了……?」


    「嗯……」


    青年說完露出微笑。


    對方年紀大約在十八、九歲左右吧。他的膚色偏黑,亮澤的黑發在後腦綁成一束。由那端正的五官看來應該是個聰明伶俐之人,特別是那雙細長的眼睛,既清澈又美麗。


    「那個……他……會不會就是那個薩滿啊?」


    瑪雅一察覺到這名青年並不是敵人,便鬆開了哥哥的手。


    「我也是這麽認為。」


    「你們在說什麽?」


    阿武對兄弟倆的對話表示好奇。


    「啊……對不起,其實我們是為了某個目的才來到這個國家的。」


    「我想也是。居然會有頂著橙色和金色頭發的少年跨海來到這個閉鎖的國家,你們來這裏,肯定是為了什麽大事吧?就算沒有預知能力,我也能輕易地猜到這一點。」


    「預知……這麽說你果然是薩滿羅?」


    「那是什麽?什麽叫薩滿?」


    瑪雅的天真模樣似乎也讓青年解除了戒心。隻見他不僅沒有因為不熟悉的辭匯而提高警戒,反而還開口詢問瑪雅。


    「我們都是這樣稱唿懂得預言和施咒者的。」


    「那麽,我的確是薩滿沒錯。不過在這個國家,我們是叫作巫覡。」


    「巫覡….:」


    奇拉慢慢反芻著這個首次耳聞的源國薩滿名稱。


    「我是巫覡一族的阿武。」


    「我叫奇拉,他是我弟弟瑪雅。」


    「你們是兄弟啊?可是長得不太像呢……」


    阿武率直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這對從來沒想過彼此長得像不像的兄弟聽到之後,立即互相看了看對方的臉。


    「我沒有惡意,請兩位別在意。大概是因為你們的發色相差太多,我才會這麽覺得吧。對了,要不要來我家坐坐?多少可以消除一下長途跋涉的疲勞。」


    往這邊走,阿武以食指指出他們即將前往的方向。


    「這樣奸嗎?你讓我們這兩個陌生人去你家?」


    「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很清楚喔。我能夠分辨出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你們是壞人的話,我當場就會趕人走了,才不會讓你們進村裏去。」


    阿武語氣堅定地說道。


    「那麽說,我們就是好人羅?」


    「沒錯……你們是好人……」


    阿武意味深長,語尾說得極為曖昧。仿佛在暗示他們,壞人即將到來一樣。


    「太好了,哥哥……」


    「是啊,那就先休息一下,然後再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他,請他幫忙吧。」


    「嗯!」


    看到瑪雅高興的樣子,奇拉也跟著露出笑容。


    兩兄弟跟在阿武身後走著。雖然隻是偶然,不過,他們總覺得這次前來源國的目的應該很快就可以達成,一想到這裏兩人的心中便一陣雀躍。


    「天空看起來怪怪的……」


    阿武倏然停下了腳步。


    「咦?會嗎?我覺得跟之前完全一樣啊!」


    瑪雅抬起頭,隻見在太陽照射下更加眩目的藍天無盡延伸。不過,阿武卻搖了搖頭。


    「不……就快下雨了,我們快點走吧……我家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


    「知道了。」


    奇拉趕緊牽起一臉恍神的弟弟,迅速跟上了阿武的步伐。


    「媽媽,我迴來了。」


    「阿武是嗎……帶客人進客廳吧。」


    老婦人虛弱的聲音由屋裏傳來。


    她根本還沒看到門後麵的兄弟天使,卻已明白指出有「客人」來訪。


    她已預知阿武會帶著兩兄弟迴來嗎?看來這對薩滿母子似乎遠比他們原先想的還要優異。


    「我媽媽都這麽說了。不用客氣,請進吧。」


    阿武在入口處脫下鞋子,朝兩兄弟招了招手。


    進屋時一向沒有脫鞋習慣的兄弟天使略微遲疑了一下,才和阿武一樣脫下鞋子、走進了客廳。


    「打……打擾了……」


    在穿過由木板搭建的走廊後,來到了


    一麵屏風前。三人越過屏風,進入客廳,聲音的主人正好麵向他們坐著。她身穿一件純白的上衣,腰間綁帶,胸前則掛了好幾串勾玉飾品。額頭和眉間刻有深深的皺紋,雙眼則是射出一抹神秘的光芒。長至腰際的白發像是鬥篷一般,披覆在她的背後。


    「從那地方來到此地的路程應該相當遙遠吧。奇拉……還有瑪雅。」


    「你知道我們的名字?」


    「我的預知力已經看透一切。我還知道你們是天使和人類生下的混血兒。」


    「那麽……你也知道我們前來這裏的目的吧?」…


    瑪雅的眼睛從一開始就瞪得老大。因為對方竟然一下子就說出了兩人的來曆,讓他驚愕不已。


    「這是當然的……」


    老婦人自稱阿時,接著要這對兄弟天使到她身邊去。


    「媽媽的預知力和靈視力一向非常強大,大家都說有神明附身在她身上。我雖然也從媽媽那裏繼承了一些能力,但還是遠遠比不上她。」


    「是嗎?」


    「唉……我的修行似乎還不夠。不過,總有一天,我也會……」


    阿武讓身上那件淡藍色上衣自肩上滑落。無袖內衣無法完全覆蓋住的鮮明紋路,一路從右肩延伸到了上臂中央。


    二逗就是證明。在我們一族中,這塊斑紋隻會出現在擁有召喚奇跡之力的人身上,而我具有這塊斑紋,所以……」


    「你太多嘴了,阿武。」


    「啊……啊啊……對喔。」


    母親的訓斥讓阿武覺得很不好意思。雖然時機尚未成熟,不過,他仍舊將夢想寄托於未來,讓人感受到他深深地以身為巫覡一族為傲。


    「奇拉、瑪雅,你們想知道母親的消息對吧?」


    「沒錯。」


    「我們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那個……雖然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不過已經有人告訴我們父親的身分。可是,除了知道母親是人類之外,其餘全都一無所知。我覺得很難過……」


    「我現在就讓你們看看吧……你們兩個再靠過來一點。」


    兄弟天使一臉認真地移動到阿時的正前方。


    「唔唔唔~~~~~~~~唔唔~~~~~~~~~唔嗯唔唔~~~~~~~~」


    阿時先是在胸前合起雙手、立起食指,接著雙眼緊閉,念誦起咒語。


    同一時間,阿武也在房間的一角開始默禱。


    阿時的聲音有如去而複返的浪潮,怱高怱低。


    瑪雅以手按著一顆心劇烈狂跳著的胸口,雙眼緊盯著老婦人的靈視。當然,奇拉也一樣。


    奇拉過去雖然曾經阻止弟弟追尋母親的身影,不過,現在也忍不住懷抱期待。即使是再細微的事情他也想要知道。母親或許有留下子孫,而且極有可能已經轉生了。他抱著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心情,等待阿時運用念力的成果。


    「唔嗯~~~~~~唔唔唔~~~~~~~~~喝啊啊呀啊啊!」


    阿時的氣一口氣提升,那股進射的能量讓閃爍的護摩壇火焰劇烈舞動了起來。


    「……雖然模糊,但畢竟還是浮現了。不管是你們的過去……母親的臉……還有父親的臉


    也都……」


    唿……唿……阿時大聲喘息著,她微微睜開雙眼又閉上,接著眼瞼突然開始抽動,表情漸漸轉為兇惡。


    「請訴我們!我們的媽媽到底在哪裏、她過得好嗎?」


    瑪雅再也等不下去了,他邊說邊將手搭在阿時的手臂上。在碰到阿時的那一刹那,瑪雅感覺宛如有一股電流通過,他趕緊抽迴手。


    護摩壇裏火花四散。


    「她在某處沉睡……靜靜地……悄悄地……」


    「那意思也就是說她……已經死了嗎?」


    阿時蹙起眉頭,等再次確認浮現於意識中的光景後,才繼續慎重地說下去:


    「不是……假死……應該是這麽說吧。她是在仍有唿吸的狀況下,被迫陷入沉眠中的……在某種力量的作用下……」


    「在哪裏!誰對她做這種事?」


    「這個……我看不見……她被薄霧包覆住……那個地方是……遙遠的天涯海角的……黑暗底部……要踏進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你們來說尤其困難……」


    阿時緩緩解開胸前的合掌。


    「你剛說的天涯海角是什麽地方?」


    奇拉無法壓抑心中的激昂情緒,情感的反動讓他半站起身。


    「那是由神聖力量守護著的土地。」


    「要怎麽做才能到達那裏呢?」


    「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的。你們應該也會有嶄新的邂逅,而那場邂逅將會為你們的未來帶來某種影響……」


    「請訴我們,我們會遇到誰?他會為我們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我隻能解讀到這裏了。」


    很遺憾……阿時看來很沮喪,讓人感覺她似乎對於自己描繪出來的情景有所隱瞞。


    不過,奇拉並不認為阿時有什麽理由要對他們隱瞞真相。難道是部分事實殘酷到她無法對兄弟倆開口嗎?就算是這樣,他奸像也無法再繼續從緊閉著嘴的阿時那裏聽到更多的實情了。


    「我反而覺得自己現在被搞得更混亂了。」


    「我也是。不過,隻要我們繼續旅行,或許就能碰上她所說的那場邂逅吧。」


    奇拉這麽告訴自己,同時也讓將失望全寫在臉上的瑪雅抱持希望。


    他們走過漫長的海路,好不容易才抵達了源國,但母親的存在卻離他們愈來愈遙遠·看來,他們接下來得花一些時間來整理自己的心情了。


    「瑪雅……該走了吧?」


    奇拉拍了拍垂頭喪氣的弟弟背脊,率先站起身來。


    就在這個時候——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阿武突然抱著頭,發出了慘叫聲。


    隻見他趴倒在地板上,痛苦地掙紮著,不曉得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喂!你還好吧?」


    「阿武大哥!」


    兄弟天使急忙抱起阿武,他的額頭上冒出了陣陣冷汗不說,甚至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感受到邪惡的氣息了……一


    阿時一臉平靜地看待兒子的急遽變化。


    「沒錯,那是一股驚人的邪氣。地上……災難即將降臨地上……我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而且,危險同時也逐漸逼近我和媽媽。」


    「那你們得趕快逃走才行。」


    「沒錯,既然已經感受到自身有危險,那你們最好還是先避開比較妥當。如果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們一定會盡力……」


    「謝謝,可是……」


    阿武轉過身看著母親。


    「我不會離開這裏……」


    「你要戰鬥對吧?」


    「不,我要看著這一切。」


    「你的意思是……?」


    「嗬嗬嗬嗬嗬………」


    阿時突然笑了起來。看樣子,她似乎又靈視到新的『什麽』了。


    「不隻是危險會降臨此地……還有其他……其他人也會出現。」


    「是嗎?這點我倒是沒能預視到……媽媽你看到了嗎?」


    「在這個地方……似乎還會有一場糾紛……」


    阿時的雙眼射出一道強烈的光芒。


    「我會看著這一切發生……」


    這對兄弟天使倒抽了一口氣。兩人除了對巫覡的預知能力感到驚歎外,同時也對即將被卷入災難的未來感到害怕。


    5


    太陽在世界的中心綻放光芒,而到了一天的盡頭時,它便會自


    地表落下。緊接著,漆黑的暗夜便來造訪。今晚是月色黯淡的新月之夜。


    這是個被塗成一片漆黑的夜晚——


    猶達手上有著路卡給他的泉水,而且也已經做好降臨的打算和準備。他在心裏發誓要驅逐宙斯,絕不後悔,同時也厘清了過去所有的迷惘。接下來就是去見路西法,挖掘出隱藏著的事實真相。


    不過,他不認為路西法會輕易地告訴他,甚至害怕這次的見麵會讓自己被對方籠絡。但是,猶達不打算就此停下腳步。


    曾經是天使的他以澄澈的雙眼訴說著世界的無理性。那名被打落天界、披上閭紗,卻仍舊散發出慈母風範的惡魔——路西法。


    在遙遠的過去,猶達和路西法曾經有過交流。猶達的奧義·宙威的主軸技巧就是從路西法那邊學來的。


    一翻開與路西法之間的記憶,無數的場景便交疊錯落著出現。路西法最後背叛神,引發了戰爭、將天界一分為二。猶達曾經憎恨過這個天使。


    然而,猶達現在卻立下了背叛天神的堅定決心。他正打算和自己過去憎恨的那名天使走上同一條路。


    但是,他們的目的並不相同。就算走的是同一條路,他們的結局也不會一樣。路西法是以愛與恨的火焰將天界燒得焦黑。


    猶達真的憎恨過路西法嗎?如果對神的忠誠讓猶達誤以為自己憎恨路西法,那麽對已經喪失這份忠誠的猶達而言,那場戰爭的意義便會截然不同。


    猶達的心情十分複雜。而讓他得以稍微放鬆一些的,就是愉快地在自己眼前和小貓一起玩耍的凱。


    住在城裏的三隻貓各自找到伴侶,生下了一堆小貓。負責照顧這十六隻小小貓的凱看起來生氣勃勃。


    雖然猶達完全無法看出這些小貓之間的差別,不過凱似乎完全都不會搞錯。他總是正確無誤地唿喊它們的名字,並輕輕撫摸它們的背。


    真原本在看書,雖然被打擾到了,但他反而闔上書本,幫忙準備牛奶。


    猶達多麽希望溫暖胸口的這個瞬間能夠永遠持續下去,但另一方麵,不知何時會崩毀的混亂未來卻讓他的心情更加動搖。


    「你今天晚上要降臨嗎?」


    路卡也眯起雙眼,和大家一起在中庭裏享受著愉快的午後時光。此時,他刻意裝成若無其事地開口問道。


    「嗯,我是這麽想的。」


    猶達輕快地點了點頭。


    「我陪你下去。」


    「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別這麽說,我也想去逗逗那些好久不見的魔物們。」


    「可是……」


    猶達無法坦率接受路卡的好意,就在他感到猶豫之際,凱碰巧和他對上了眼,接著露齒一笑。


    「你們兩個不要在那邊暖椅子了,快點過來。」


    凱用力地揮動雙手,看樣子應該是人手不足。


    「我在喂這些小家夥吃飯,過來幫幫忙吧。」


    凱正把自己準備奸的營養滿分的貓食分到各個盤子裏,不過,這也是一件辛苦的工作。


    那些對食物味道很敏感的小小貓立刻靠了過來,彷佛在催促凱動作快一點。它們不隻纏在凱腳邊還咬著他的腳。有一隻甚至跳到凱的腰部,伸出爪子抓著凱。


    就這樣,等到凱弄好的時候,也已經滿身是傷了。


    猶達一臉苦笑地把黏在凱身上的小貓一隻隻剝下來,抱到了懷裏。


    路卡負責擺盤子,真則是在他身旁倒著牛奶。凱把小小貓的爸爸媽媽也叫了過來,準備讓它們一起吃飯。


    「很好!我全都分好了!!你們可以吃了喔!」


    隻見大貓小貓在凱的一聲吆喝之下,一齊衝上前去團團圍住盤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那副食欲旺盛的模樣讓人看了直想發笑。


    「說真的……如果一直都是這樣的日子,該有多好啊……」


    「所以我們才會如此努力呀,大家都在等猶達的一句話喔。」凱聽到猶達不經意的低語聲之後舉起拳頭,『咚』一聲敲了下自己的胸膛。仿佛在告訴猶達他們已經做好準備,隻等猶達快點做出決定似的。


    猶達打算等與路西法見過麵之後再召集大家,所以——


    「明天……」


    他才剛開口而已——


    灌木叢便突然發出晃動的沙沙聲,剛和雷衝了過來。


    兩人的表情寫滿了足以令中庭氣氛為之一變的緊張感。


    「怎麽了?」


    猶達一行人感受到這股非同小可的氛圍,暫時離開了小小貓。


    「潘朵拉和希瓦降臨了。」


    剛仍在唿唿喘著氣,他跟雷大概是一路從雲間那裏跑過來的吧。


    「我們在很偶然的情況下,看到他們兩人刻意避開眾人耳目,往雲間走去。」


    「因為覺得不太對勁,於是想說跟在後麵看他們要做什麽,沒想到卻看到他們拿出泉水……」


    雷丟給剛一個尋求同意的眼神。


    「……不過,這個組合還真是讓人意外呢!如果是兩個神宮在一起,我還能理解,但希瓦為什麽……」


    真歪著頭,一旁的猶達胸口起了一陣騷動。最近潘朵拉一直很積極地在拉攏希瓦,雖然不知道潘朵拉究竟有什麽企圖,但猶達總覺得有股不好的預感。


    「如果隻是單純的降臨,潘朵拉應該是帶著他手下的神官才對。可是,現在卻是希瓦和他一起降臨……」


    路卡似乎也對這兩人會湊在一起感到相當懷疑。


    「他會跟希瓦一起降臨,一定是有什麽目的。」


    猶達皺起了眉頭。


    潘朵拉是宙斯的手下。就算攏絡希瓦是潘朵拉的主意,但如果宙斯也參與其中的話,那他們降臨的理由肯定會是個大麻煩。


    「另外,還有一件事……」


    雷等確認過那些在城裏四處遊走的少年天使不在附近後,壓低了聲音說道:


    「潘朵拉手裏拿著希望之盒。」


    「你說什麽!?」


    其餘的天使聞言全驚愕地倒抽了一口氣,當場僵住。


    「希望之盒就是用來封印聖靈祭上現身的那些惡靈的方形容器,對吧?」


    真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隻見他慎重其事地反問著。


    「沒錯,就是宙斯手上拿著的那個小盒子……」


    剛很肯定地迴答他,但猶達還是忍不住要再次確認:


    「你確定嗎?」


    「我也希望是自己和雷看走眼了,不過……」


    「是嗎……」


    猶達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聖靈祭的慘事殘酷到至今仍令他無法忘懷。進射而出的憎惡能量以及浮遊在空中的惡塊熄滅聖火、玷汙天界,還毫不留情地攻擊天使。那個盒子封印住由各種負麵情感交織而成的物體,它必須永遠被埋葬才行。


    換句話說,絕不能讓它重見天日。


    「那麽接下來到底會怎樣……?從剛才開始,我的腦袋裏就浮現了各種糟糕的想像,反反覆覆地搞得我快煩死了。」


    「不隻是凱,我也同樣有不好的預感。雖然很不想去思考這個可能性,但我還是隻能做出這個結論……」


    雷搖了搖頭,像是要甩開惡夢似的。


    「這大概是宙斯的命令吧……他讓潘朵拉拿著希望之盒降臨下界,然後……」


    「在他降臨的地方打開那個希望之盒……」


    路卡這句沉痛的話語說中了六聖獸全體成員心中的想法。凱更是生氣地說道:


    「這樣不行啦!絕對不可以打開那個盒子!」


    「萬一盒子真的被打開了,下界會發生什麽事呢?


    」


    「邪惡的能量將會化作無形的災難種子,落在人類、動物,以及棲息在下界的所有生物身上……這是古文書上關於希望之盒的一段敘述。」


    據說希望之盒原本便是塞滿了各種災難與苦惱根源的禁忌之盒。


    真緊緊閉上雙眼。


    和平之地將會充滿肅殺氣氛,動亂的國家則會引發戰爭吧。到時不隻善會被惡吞噬,就連幸福也將化為不幸。


    如果在它的前端能有一道希望的光芒,那他們或許還能勉強對未來抱持著夢想吧。


    「可是為什麽!宙斯大人不是很愛人類嗎?他不是一向比我們這些天使還要寵愛人類嗎……?這不是路西法之所以被天界放逐的原因嗎?」


    驚慌的雷隻覺得思緒一團混亂。


    不過,同樣的疑問恐怕也出現在眾人的心中吧。天神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既沒有任何一名天使說得出答案,也沒有人知道路西法被打落天界的真正原因是什麽。


    「總之,我們不能就這樣坐視不管。」


    「那你要怎麽做?」


    等待許久的剛態度強硬地要求一個答案。


    「我要追上他們,然後盡己所能地阻止潘朵拉打開那個盒子。還有希瓦,我必須搞清楚他到底為什麽會跟著潘朵拉一起降臨。」


    「我的看法跟你一樣。」


    認同猶達為六聖獸領導者的剛等猶達點燃導火線之後,才說出「我們一起降臨吧」這句話。


    想當然爾,沒有任何天使提出異議。事態緊急,不盡快追上那兩人的話,一切可能就太遲了。焦躁感竄上了大夥的背脊。


    「走吧!」


    猶達的叫聲讓六聖獸一同收斂起心神,但公務天使卻在此時一臉慌張地跑進中庭。


    「卡珊德拉大人栘駕至天空城,他在玄關等著見各位大人。」


    「拒絕他,現在不是見他的時候。」


    猶達粗魯地丟出答案後,朝同伴們點了點頭。


    「可是,卡珊德拉大人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您是不是去見見他比較好……」


    「我說拒絕,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公務天使是神官派來的眼線。也因此比起六聖獸,他們會更優先處理神官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猶達的態度很不友善。


    少年天使一臉畏懼地僵在原地。隨後,一陣耳熟的高頻率笑聲響起,現場的氣氛立即為之一變。


    「猶達大人心情不好嗎?」


    隻見副神官長卡珊德拉頗無禮地從拱門的另一端走進來。


    「您身為天使長,理應侍奉在宙斯大人的右側,卻一直遲遲沒有栘駕到神殿去,這實在讓我非常地擔憂啊。」


    「抱歉,我現在很忙,請你改天再來。」


    「我想說在玄關等著也是無聊,沒想到走到這裏卻承蒙您如此熱切的歡迎。神官還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呢。」


    卡珊德拉一邊悠閑地諷刺猶達,一邊對公務天使便了個眼色,要對方先行離開。隨後,更是擋住了六聖獸的去路。


    猶達知道暫時無法趕他走,索性停下腳步。


    「姑且聽聽你有什麽事吧。長話短說。」


    「宙斯大人剛剛對天界全域頒布一道法令。」


    「法令?」


    隻見他麵露淺笑地離開了天空城。


    「到底怎麽迴事……竟然在我們要降臨的時候頒布這項禁令。」


    「怎麽辦?這下可糟了。,一


    雷束手無策,凱則是無力地癱坐在長椅上。


    卡珊德拉離開之後,空氣呈現令人不舒服的停滯狀態。真像在思考什麽似的,默不作聲。


    剛和路卡也環起雙手,一臉嚴肅的表情。


    至於猶達則是渾身散發出一股凜然的氣息……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現在就把我的想法告訴你們。」


    眾人一聽立刻轉向猶達。凱從長椅上站起身、剛和路卡則是鬆開環住的雙手。


    「宙斯已經舍棄了身為神的尊嚴,墮落成一個隻會以殘暴手段控製世界的愚昧者。我無法原諒他這樣的作為。為了讓天界重返過往那個樂園,我們必須以鐵槌製裁他……」


    剛、真、雷、凱迅速地點了點頭,路卡看到之後也跟著點頭。


    「在不久的未來,我將討伐宙斯。」


    猶達曾經為此躊躇過無數次,他不停地問自己天使是否可以有放逐神的念頭。不過,最後總是得到同樣的答案。


    則是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難道我們就那麽礙手礙腳嗎?」


    「別說傻話了!」


    「我有的說錯嗎?所以你才會總是想要獨自承擔一切。你不相信我們這些夥伴,打算憑一己之力完成這件事。真是個無藥可救的領導者啊!」


    「你居然敢這麽說!」


    猶達被剛這麽刺激,再也無法繼續保持沉默。


    被比任何人都還要信任的夥伴痛罵,他當然也會發火。他是真的很煩惱,才會要求他們別降臨下界。對猶達而言,這是他做過最痛苦的決定。


    這一點被刺激到之後,一湧而上的激情迅速衝破了防線。


    猶達粗暴地拉開剛的手,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揪住胸口的手。他沒時間放水,剛就這麽被拋飛出去,背部狠狠撞上一棵大樹樹幹。雖然步履不穩,剛還是立刻站直身軀朝猶達衝過去。


    猶達以正麵與剛迎戰。


    「給我更正!更正你說我不相信夥伴那句話!」


    「除非你自己先收迴前言!」


    「什麽!?」


    對戰中的兩人在施展攻擊招式後,隨即進行防禦;等防禦結束後,又再次施展攻擊,誰也不肯退讓。最後,兩人就這麽交纏著滾倒在地上。


    隻見盆栽飛起、桌子倒下、椅子四散,被撞到的樹枝搖晃著落下了不少葉片。


    小貓們受到驚嚇紛紛四處逃竄,鳥兒們也一同展翅飛離。


    「啊……啊……」


    雷原本想介入調停兩人的爭執,卻被路卡以一句「等一下……」給製止了。


    「他們隻是因為太過體貼對方,搞到最後情緒爆發罷了。就讓他們打個夠吧。」


    真一臉痛苦地轉過身,大概是不想看到剛與猶達打架的場麵吧。靠在真身後的凱也半眯著那雙大大的眼睛,想縮減視線範圍。


    「什麽叫我的前言?」


    「叫我們留在這裏那句話!」


    「你到底是看哪裏不順眼?」


    兩人在地上不停翻滾,搞得背上全是草層,直到撞上噴水池邊緣後,才停了下來。


    「你還不懂嗎?」


    剛語調一變,由憤怒轉為說服。


    猶達並沒有遺漏這個轉變,他倏然迴過神來,抓住剛的力道也稍微減弱。


    「嗚……」


    剛看準猶達放鬆防備的瞬間,趁機抓起猶達雙手,將他甩到地上。


    「我們難道不是夥伴嗎?」


    「當然是了,所以我才會……」


    猶達為了從剛的束縛中逃開,奮力地想要坐起上半身。但是,從上麵壓下來的強大力道卻逼得他隻能微幅轉動身軀。


    「你以為我們會讓你獨自降臨,然後在這裏悠哉地等著你迴來嗎!」


    「這……」


    「你以為隻要自己多受點苦,我們就會愈輕鬆嗎?迴答我,猶達!」


    「剛……你……」


    猶達隻覺得全身的力氣在刹那間被抽光了。


    他從不曾這麽想過,他滿腦子都是要怎麽想辦法減輕他們的負擔。


    他隻想守護自己最重視的人。當然,即便猶


    達沒有挺身而出,六聖獸本身也各自具備了勇氣與足夠的力量。


    不過就算是這樣,如果能擋下這一切,他希望自己可以像堤防一樣,挺身承擔一切。在他心中就隻有這個念頭。可是——


    猶達這樣的作法反而讓大夥兒更為焦躁。


    沒錯……真在圖書館的時候,也曾經向猶達表白,說他不希望自己是個隻能夠和猶達分享喜悅的朋友。


    真的體貼固然令猶達覺得感動,但另一方麵,也讓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身為六聖獸領導者的責任。


    隻是他做過頭了,競讓自己和夥伴的心意在最重要的時刻背道而馳,即使言語也不足以形容。


    比起守護誰、保護誰,共同麵對危難才是更重要的事。


    「抱歉……看來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問題不在於他能為夥伴們做些什麽,而是他們可以一起奮鬥到什麽程度。


    剛也已經完全恢複為平常那個模樣了。


    隻見他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鬆開了猶達的手腕,猶達緩緩站起身。


    他轉過身看著剛,而先前提心吊膽在一旁看著兩人爭執的夥伴們也聚集過來。


    「我可以下達命令嗎?」


    猶達將身為六聖獸領導者的責任感刻劃在心裏,他輪流看著每一名夥伴,聆聽來自他們靈魂深處的唿喊。


    如果他們是在等待猶達的指揮,那他便必須有所迴應才行。


    「從現在起,六聖獸將全體降臨下界。在阻止潘朵拉一行人的目的之後,我們要重返天界,並攻人天神殿。在場的六名天使將討伐宙斯……這或許會是一場無法生還的戰役,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能隨我一起來。」


    每一字、每一句全都重重地壓在猶達身上。但很不可思議的是,這次他的喉嚨裏完全沒有被東西哽住的感覺。


    「我跟你一起去。」


    最先附和的是真,隻見他一臉愉快的表情。


    「請讓我也跟隨你一起去吧。」


    雷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道。


    「我也要!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可是幫得上忙的喔!」


    凱展現開朗的一麵,笑著說道。


    「等你這句話等很久了,我可是為此而焦急不已啊!」


    動手打人的剛則是帶著一臉苦笑的同意。


    「這一天終於來了……猶達。」


    最後發言的路卡,在表達相同意誌後說出了「很幸運的是,我有六人分的泉水,我們可以靠這個立刻追上潘朵拉他們。」這麽一段話。


    斷言自己有六人分泉水的路卡無聲地向猶達微笑。他或許早已料到事情遲早會走到這個地步,才會前往生命之泉去取泉水吧。


    路卡比他厲害多了,猶達覺得有點悔恨。


    他不是一個隻能靠夥伴支撐的領導者。重新提起幹勁的猶達揚聲說道:


    「他們走過的路途現在應該還留在空中,隻要沿著走,就能和他們抵達同樣的地點。走吧!」


    猶達首次以六聖獸領導者的身分向其他五名天使下達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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