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jdy01


    1


    夜晚。


    外麵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在房間裏也能聽到雨聲。


    東京都內的高級公寓。在最頂層的位置,幾個房間和閣樓相連,構成了迷宮般的空間。四處擺放著雜物,呈現出混沌之相。


    大部分的窗戶緊閉,古舊的電燈和間接的照明混合成警示燈般的光亮,周圍忽亮忽暗。不規則的明滅似乎能誘發出觀望者的錯覺,在不知不覺中五感逐漸異常。潮濕的黴臭味沉澱在渾濁的空氣中,同時漂來了微微幽香。這片怪異的魅惑空間足以使人忘記時間的流逝。


    一個男人走在房間的走廊裏,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在斷斷續續的照明下,金色的短發,麵龐棱角鮮明。不係領帶的西部裝扮隨意且洗練。男人走路的姿勢如同古代的國王在檢閱即將成為自己墳墓的迷宮。


    提燈的火苗在男人的腳下搖曳,男人的影子隨之在天花頂上飄忽不定。一隻小個頭的蜥蜴在牆上爬行。


    這個房間不隻是單純的錯綜複雜,還被數重咒術所遮蔽,在物理上和咒術上都化為了迷宮。這個男人數次停住腳步,露出了麻煩的表情,但卻沒有感到迷茫。直到最後都沒有走錯路線,來到了目標人物的身邊。


    這位目標人物位於迷宮的最深處,一個狹小的書齋中。


    和室的書齋。牆壁和天花板都埋沒在書架中,密密麻麻的堆放著古老的和書和文卷、異國畫像和香爐,以及其他用途不明的物品。打開的書本和書箱,丟棄的日本紙和墨水幹涸的筆散亂在塌塌米上,甚至還有一個書桌橫倒在地麵。


    任其頹廢的書齋。


    然後,在祭壇的前麵,


    坐著一位矮小的老人,背對著門口。


    和室裏沒有照明,隻有從外麵走廊裏照射進來的光亮。遮住了這片光亮的男人,胳膊肘靠在門口,向書齋裏麵窺探。靠在門口的是右臂,包住左臂的西服袖子從上臂的位置處就耷拉了下來。


    男人麵向老人的後背,


    「——道滿。」


    用粗大的聲音搭話。


    老人沒有迴頭,


    「是你麽?」


    迴答道。與外表相反的年輕聲音。


    「我聽說了你那時的式。你似乎要行動了呢。」


    聽到男人簡潔的問話後,老人咋了下舌頭。


    「那些話啊。」


    「你現在等不及了嗎?」


    「什麽呀,果然汝也很在意不是嗎?」


    「迴答我的問題。」


    男人冷淡的說道。


    從男人的壯碩身體內發出的聲音仍然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但逐漸由平淡轉化為了迫力。失去了粗野的氣氛之餘,同時散發出如同佇立的獅子般壓抑的恐怖情緒。


    老人「咯——咯——」的笑了笑。


    「我的目標在別處。嘛,沒有值得你擔心的事情。」


    老人愉悅的岔開話題,沒有送客的打算,不知為何麵向書桌繼續著工作。男人的視線落向了老人的手邊。


    老人用筆在紙上寫著什麽。是咒文。老人的舉止毫無儀式的感覺,看起來反而像是興高采烈的準備著惡作劇。男人苦惱的歪起嘴唇。


    視線從老人的手邊移開,看向了祭壇上——與周圍的裝飾不相配的物品。


    長方形的巨大物體。


    然後——


    「但是,這是吹的什麽風?有什麽讓你改變心意的理由麽?」


    「改變心意……這正是你剛才提及的式。因為那家夥的確搶在了前頭呢。一不留神的話,就會被搶走美味的部分。」


    聽到老人的迴答,男人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什麽搶在了前頭,請抓住韁繩。」


    「這樣不就太無聊了嗎?」


    「又來了麽?」


    男人膩煩的皺緊眉頭。背朝自己的老人應該看不到這邊的表情,後背卻隨著笑聲顫抖起來。


    「這樣就能夠派解下老朽的無聊了。那家夥的乖巧對老朽具有相當的刺激性。嘛,thrill的家夥。這是能夠拯救老巧永恆的無聊,唯一的特效藥。」(ps:thrill,令人興奮、畏懼)


    「thrill,呢。」


    男人自嘲的嘟囔道。他對老人惡趣味知道的再清楚不過,明知這是麻煩的趣味,但對方不是聽取他人意見的類型。更何況,兩人本來也不是互相忠告的關係。


    「對了。難得的機會,也把這份刺激性分給你一些吧。『胡切』出來了。」


    (ps:『髭切』是平家物語裏源滿仲(中)的愛刀,名字的含義是在斬首犯人時,下巴的胡子也會隨著腦袋同時被切斷。)


    老人得意洋洋的相告。


    男人哼了一聲。


    「……無所謂。」


    「呀?」


    老人終於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越過肩膀迴頭看向男人。


    「一如既往的冷淡男人。老朽從以前就在想,汝活著到底以何為樂?」


    「非常不巧,我不是為尋找刺激性而活。」


    迴答完,男人離開了門口。


    老人的臉暴露在了射入書齋的明亮中。滿是皺紋,木乃伊似的麵容如同死人一般僵硬,看不出任何表情。與此相反,老人年輕的聲音聽起來感情極為豐富。


    「哦?那又為什麽活著呢?在墮入魔道前彷徨於黑暗之中?」


    聽到老人的問題,逆光中的男人聳了聳肩膀。


    「……人是為了什麽而生呢,我正是為了尋找這個答案而生。」


    迴應後,像是失去了興趣調轉了腳跟。


    男人迴到走廊,再次響起了腳步聲。老人目送了片刻男人的背影,不久後再次繼續做起之前的工作。


    夜晚。


    粘人的雨聲毫無休止的不絕於耳。


    2


    白熾燈的光亮數個連成一排。客人觀看煙花時發出的喧鬧,如同細小的波紋般搖曳。


    夏夜祭典。


    醬油燒焦的味道,貨攤招唿客人的吆喝聲,遠處傳來的蟬鳴,以及周圍嗆人的熱氣。夏天濃密的氛圍溶解在空氣中。


    所有的人都麵帶笑容。孩子們從腳邊穿過,響起聲音嘶啞的歡聲笑語。


    但是,笑容最為絢爛的、歡聲最為高漲的就是身邊那位浴衣打扮的少女。


    想吃這個,想玩那個,還想到那個。快點,快點。


    少女的笑容如同向日葵一般絢爛。


    由衷的感到快樂,不斷唿喊出自己的心情。


    拚盡全力的追上去,她迴過頭。


    嘴角自然的浮現出笑意。


    少女在眼前奔跑,數次迴頭,催促自己。


    苦笑著追逐少女,苦笑之餘卻不斷被她吸引,帶動。


    奔跑在前方的少女的後背。紮在頭發上的絲帶輕飄飄的來迴擺動。粉紅色的絲帶。每當絲帶飄晃時,少女的頭發也隨之輕爽的搖曳。


    長及腰間,美麗的黑發。


    「唉?」,停下了腳步。


    然後,少女也注意到了,駐足。


    迴過頭。紮著絲帶的黑發隨風如同波浪般輕輕飄擺。


    少女眨了眨目光如盼的大眼睛,


    「怎麽了,春虎?」


    「夏——」


    下意識的發出了聲音,土禦門春虎在被子中坐起了上身。


    陰陽塾寄宿宿舍,自己的房間裏。熄燈後的房間一片昏暗,在睡眠的時間寂靜無聲,隻有自己的唿吸聲氣喘連連。「……唿——」,長長的歎了口氣平靜自己的唿吸,從窗戶外麵


    傳來了粘人般的雨滴聲。


    「春、春、春虎大人?有何情況?」


    突然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式神坤,說出了擔心主人的問候。春虎「……什麽事都沒有」曖昧的迴答道,再次深唿吸。


    ——……是夢嗎?


    打開手機確認現在的時間,剛到夜晚三點。春虎一動不動,若有所思,但大腦卻一片空白。


    外麵的雨勢仍在繼續。


    時間如同停止了一般,永遠的在房間內積澱。


    ☆


    雨聲淅淅瀝瀝。


    種在街頭的藍色紫陽花吸收了雨水,燦爛的盛放。在溫熱的雨水中,澀穀的街道煙雨朦朧。關東地區進入梅雨時節的第五天,近期持續著連日陰雨的天氣。


    陰陽師培養機構,陰陽塾。塾舍大樓的教室。


    在裝有空調的室內,舒服得與屋外的濕氣毫無關係。不過人工的冷氣有些沒有人情味兒,送風的機械聲音如同旁若無人的在室內散步。


    春虎托腮支撐在桌子上,聽著講台上的老師教學。


    安靜的教室淡淡的響起講師的聲音。春虎麵前擺著筆記本,偶爾若有所思般轉起右手中的自動鉛筆。


    瞥了一眼旁邊的座位。


    坐在春虎旁邊的是他的青梅竹馬,土禦門夏目。與精神渙散的春虎不同,她聚精會神的注視著講台。


    由於本家的『家規』而身穿男裝,夏目的臉上也沒有化過妝的跡象。不過,少女均稱的側臉已經美麗到不需要化妝的程度。而且不僅僅是單純的容貌秀麗,從眼神中流露出來的伶俐之色同樣證明著她的優秀。


    挺直腰板記錄筆記時的姿態也十分優美。態度從容時的夏目極其符合世家名門子女的氣質,隻是一旦說話就會露出馬腳。


    和那家夥正相反。


    「……」


    春虎一直偷偷的看著夏目的側臉。但是稍加注意就能發現,他的視線移動到了黑色的長發——紮在脖子旁邊的粉色絲帶上。


    在實技合宿返程的大巴上,春虎的心中產生了一個疑惑。從那以後,春虎總是在偷看夏目的絲帶。


    那個時候,春虎偶然間拿到了那個絲帶,反複看了數遍。即便如此,最終也沒有解除心中的疑惑。如今繼續像這樣悄悄的偷看,應該也難以找到迴答。


    但是,


    ——『很可愛吧?』


    ——『我會好好保管的。』


    ……


    春虎在不知不覺間眯起了眼睛,緊皺眉頭盯著夏目的絲帶。糾纏在他心中深處的是,已經反複了幾百次卻無法問出口的問題。


    難道說。


    難道說——不對,但是。


    「……」


    突然間,夏目有了動靜——意識到的瞬間,春虎迅速的移開視線,背過頭去。在極限的視野邊緣,他看到了夏目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後轉過頭來的身姿。但是,春虎當然沒有做出任何迴應。脖子僵硬、心跳加快之餘,仍然裝出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另一方麵——


    感覺到旁人的視線轉過頭來的夏目,看到突然背過頭去的春虎,秀美的臉上變得陰雲密布。長長的睫毛寂寞的下垂,包裹在校服裏的雙肩失去了氣力。


    她似乎還未死心,翻動眼珠表再次瞥了一眼春虎,但青梅竹馬仍然裝出不自然而的僵硬態度,看著另外的方向。夏目歎了口氣,然後無可奈何的重新看向了講台。


    教室內迴響著講師淡淡的話語,還能聽到塾生們做筆記時筆尖摩擦紙麵的聲音。


    外麵在下雨。


    裝有最新式空調的教室內,不知為何彌漫出了苦悶的氣息。


    3


    春虎等人如今仍然堅持著放學後的自主訓練。最近班主任大友、原祓魔官的老講師藤原等人也會陪他們一起。


    這在某種意義上算是特別待遇,但鑒於夏目等人所麵臨的處境,隻是和其他塾生上同樣的課程的確有些不足。因此,與其說「受到陰陽塾的優待」,更像是大友和藤原個人充滿溫情的向他們伸出援手。當然,這是在得到塾長許可的基礎上。


    到目前為止,訓練還是以基礎為重,但合宿以後,練習的內容也逐漸轉向了實戰方向。


    比如,今天要開展的就是隱形術的訓練。


    這種被稱為隱行法的「隱藏身姿」之術,是用於在密教僧、修驗者、外敵、魔事、魔障麵前保護自己的咒術,而且還作為忍者使用的忍術之一為世人所知。


    (ps:修驗者指的是修驗道的修行事,修驗道是日本本土的山嶽信仰與佛教結合後的混合宗教。魔事和魔障類似,指的是幹擾修行的各種因素)


    『泛式』中的隱形術也大體相同,用咒術隱藏自身的痕跡和靈氣,主要目白在於欺瞞對方的眼睛——特別是「見鬼」之眼。普通但實用性很高,熟練掌握後甚至能夠如同唿吸一般隱藏起自己的身形。在『泛式』的甲種咒術裏算是比較主要的一種。


    不過,隱形術絕對不是初級咒術。畢竟,使用這種咒術需要估計欺瞞的「對手」,以外行人為對手和以專業人員為對手,所要求的咒式完成度有著本質性的區別。


    在此之前,對隱形術來說更大的前提是完美的掌握自身的靈氣。而且,在使用這個咒術時,必須連用於隱形術本身的咒力也要隱藏起來。如果不能充分的控製自己的咒力,根本不可能實現。


    靈氣的把握和咒力的控製。因為必須把這些基礎運用自如才能實現,「能否勉強的使用隱形術是專業人員和門外漢的分水領」,甚至在業界產生了這種說法。


    當然,對於隻是一名普通塾生的春虎來說,


    「這種咒術,怎麽可能瞬間就能學會。」


    不禁產生了這種想法。


    「像坤一樣的式神暫且不提,我可是血肉之軀的人類!明明不能變成透明人,怎麽會如此簡單的消失不見?」


    「夏目到是能做到呢,還有京子。」


    「怎麽能和那些家夥比!」


    「也不需要這麽說吧。如果咱們陷入必須要使用隱形術的狀態,『運氣很好』,到時候的『對手』隻是『普通的』專業人士。」


    聽到春虎的報怨,惡友戲弄般的擺出了事實。他是一起參加自主訓練的阿刀冬兒。兩人在結束了咒練場上的自主訓練後,剛好走出換衣間。


    「你真方便呢。隻要強化我父親的封印,就可以隱藏自己的靈氣。」


    「同時,甚至連我自己的靈氣也會被封印住。這招畢竟隻能用來應對緊急事態。」


    「反正,隻要能在關鍵時候能用不就夠了麽。我已經沒有從頭開始練習的心情了。」


    春虎的靈氣比常人強上一倍。雖說是分家,但也不愧是名門土禦門家的血脈,本身就擁有作為咒術者的強大力量。


    隻是,單純的靈氣強大僅僅意味著在靈視中引人矚目。使用隱形術隱藏自己靈氣,仍然需要相應的技術。


    更何況,擁有強大靈氣的春虎在日常生活中養成了隨意轉化咒力、強行使用咒術的癖好。在以控製自己咒力為前提的隱形術中,這是致命的弱點。


    另一方麵,冬兒是體內寄宿著「鬼」的新鬼,靈氣中混雜著鬼氣。和春虎在不同的意義上,在靈視中極為紮眼。


    但是冬兒被施加了以控製鬼為目標的封印。在他決定利用鬼的力量以後,這個封印被限製性的解除,如今他正在學習控製鬼氣的方法。隻要反向強化這個封印,就可以連自己的靈氣也封印、隱藏起來。


    「嘛,老師不是說了麽?隱形隻要掌握住最初的竅門就能做得相當出色。多多試錯就行了。」


    冬兒如此安慰著春虎,


    「


    是吧、夏目?」


    向身邊的夏目征求意見。


    春虎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硬。


    夏目從剛才開始一直在旁,隻是不太向她搭話——看上去更像是不能向她搭話。春虎極力的不去注意夏目就在旁邊這件事。雖然在眼下的狀況中,這反而成為了注意到她的證據……


    春虎窺探般的看向夏目。


    如果是以前的夏目,馬上就會嘮叨起來。本來春虎一旦有所怨言,馬上就會沐浴在一番「在談及技術前必須要對咒術做好心理準備」,諸如此類的冗長說教中。


    但是,


    「……嗯,是呢。我覺得稍微把握住要領就好。」


    夏目極其老實的簡短迴應。


    無意間看向春虎的眼神,似乎羞答答的低著頭。表麵裝作平靜,卻能如同透視一般看出她內心中的緊張感。還是說,這是春虎的錯覺呢?大概是春虎這邊也懷有奇怪的緊張感,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這樣麽。如果夏目也這麽說,大概的確如此吧。」


    春虎盡可能裝出平常的口氣迴應道。


    「果然很重要吧,咒術的控製?」


    「是的。春虎以後也能牢牢的把握住自己的靈氣……」


    「什麽嘛。看來還會很辛苦呢。暫且,不畏困難的堅持下去吧。」


    「嗯……」


    如此毫無奇怪之處的普通對話。但,大概不像是「自己和夏目之間」的對話。兩人之間的氣氛有種生硬的感覺,其根源毫無疑問就是春虎心中的那個疑惑。


    在合宿返程的大巴中萌生的疑惑。


    曾是親友的式神,北鬥——操縱她的人實際上就是夏目麽?——這樣的疑問。


    ——怎麽可能……本應用這句話來一笑了之的疑問。


    普通想來,這是不可能的事——春虎如此認為。實際上,在合宿的最後,同班同學倉橋京子提出這個可能性的時候,春虎甚至捧腹大笑。這個可能性在春虎的心目中就是如此的不現實。


    在他注意到夏目和北鬥所用的那個絲帶之前。


    ——不行。隻要本人在眼前,怎麽都無法停止這種想法……


    身高幾乎相同。不,大概北鬥要矮上一些。聲音的差異很大吧。北鬥的聲音更加沙啞。其他方麵,還有說話的癖好,無意間的小動作,豐富的表情,孩子般的笑容。夏目的這些方麵和北鬥的這些方麵,在春虎的腦袋中漫無邊際的來迴交錯。


    在春虎沉默期間,引來話題的冬兒也無意插嘴。這位惡友在拿捏氣氛上應該極其敏銳,如今卻隻是一臉懷疑的表情,撓著額頭上的寬發帶。畢竟,自從合宿結束之後,自己和夏目就一直是這樣的狀態,不協調,不相投。


    至少要嚐試看著夏目的臉說話……


    ——『誇我很可愛。』


    「……」


    還是不行。正麵看著夏目的臉說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明明想說些什麽,但和夏目視線交匯時,為了掩蓋心中的情緒又不得不再次移開視線的焦點。


    自己太窩囊了。而且由於今天早晨做的夢仍然殘留在腦海中,生硬的狀態變得更勝一籌。


    而後,


    「——啊,在這裏。找到你了,darling~」


    從咒練場的比賽場地延伸出去的走廊裏,一名少女笑嘻嘻的走了過來。


    輕快的步伐,染成金色的雙馬尾辮隨之搖曳。看向春虎等人的可愛麵容上浮現出十分狂妄的表情。


    作為特待生進入陰陽塾的大連寺鈴鹿。她沒有參加自主訓練,一直在旁邊眺望著春虎等人的練習場景。


    「你還真是笨手笨腳,容易理解的蹩腳鬼呢~」


    鈴鹿靠到春虎等人身邊,迅速的說出了一如往常的惡言。「羅嗦」,春虎苦著臉迴應道。


    「反正我肯定做不到。畢竟隻是普通的學生。」


    「即使如此也笨得太過分了吧?你姑且也算是陰陽塾的學生呢,在形式上。」


    「這樣說來,形式上也升入了二年級呢。與我的能力相比,今天訓練的等級太高了。」


    「噗——。隱形術的等級很高?要振作一點啊,前輩~」


    鈴鹿用厭煩的——同時卻意外高興的——表情抬頭看著春虎,竊笑起來。


    她現在是陰陽塾的一年級學生,但這隻是對她過去所引發事件的懲罰。她非旦不是學生,反而以最小的年紀通過『陰陽i種』,成為了國家一級陰陽師。現在這個資格被無限期停止,而且她的咒力也被大幅封印,但是,即使如此也能毫無問題的使用隱形術吧。


    「說起來,我從來沒有看過你使用式神和符術以外的咒術呢。」


    「開什麽玩笑,式神和符術以外,我還完全不會。」


    「唉,說謊吧,這是真的?」


    「呀,不要這麽認真的迴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我已經在努力了。」


    就算對方是一流的咒術師,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春虎仍然不由對自己得心生悲哀。而且鈴鹿還不得而知,實技還是春虎比較好的一麵。關於咒術的理論知識方麵,春虎的成績自入塾以後一直是低空飛行的狀態——不僅如此,最近甚至潛入了水麵以下。


    正在努力這句話不假,就連春虎自己也為此焦急。據說陰陽塾的課程到了二年級才進入正題,在升入三年級前,許多人經曆挫折,選擇了退塾。對春虎來說,這絕不是與己無關的事。


    「呐,大連寺。我也還掌握不好隱形術,你有什麽自己的竅門嗎?」


    從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冬兒從旁向鈴鹿尋問。鈴鹿瞬間迴以麻煩的表情,隨後卻聳聳肩,提出了建議。


    「竅門什麽的……剛才你們的班主任不是說過了麽。消除自我意識。關鍵是在頭腦中保持空白。你們很擅長這個吧?」


    「唉,等下,鈴鹿。這樣不就沒法詠唱咒文了嗎?」


    春虎慌忙說道,鈴鹿隻是隨口吐出了一句「修行不足」。


    「咒文什麽的要用身體記住,即使在睡覺時仍然能出詠唱出來才行。嘛,我想隱形時,甚至不用一字一字的唱出咒術呢。」


    鈴鹿沒有露出十分得意的樣子,如同理所當然一般。春虎驚訝得皺起眉頭,冬兒也繃起臉。應該說果然如此吧,春虎等人的級別和鈴鹿相差太遠,沒有參考的意義。


    ——嘛,但是……


    拋開建議的內容,春虎仍然心懷感激,不是對鈴鹿的實力,而是因為她在冬兒提問後坦誠的為己方解答。


    在上個月的合宿時,那次深夜的秘密會議。當時,她在春虎等人麵前展露出本性,毫無遮攔的說話,因此漸漸的和春虎等人打成一片。至少,春虎眼中的情況就是這樣。


    ——變得成熟了……不如說是她的本性就很直率吧,隻是嘴上不太饒人。


    鈴鹿的惡言依然如同往常,目前難以斷言她會提供幫助。


    不過,她保守住了夏目偽裝性別的秘密,最近也很少再用這個秘密作為要脅,為難春虎等人。後者大概是單純的玩膩了,不過僅僅是不攻擊己方的弱點,就足以讓春虎感恩戴德。


    「幹脆,你也來陪我們練習吧。斯巴達式的也無所謂。」


    「哈?你是笨蛋麽。這樣做,對我有什麽好處?」


    「可以得到我們的感謝和尊重。」


    「那可不是好處,而是懲罰遊戲。」


    「切。真拿你沒辦法。那麽,就請你吃漢堡吧。」


    「才不要!說起來,居然想用漢堡打發『十二神將』麽!」


    「不用擔心,我會先替你撕開包裝紙——」


    「去死!」


    鈴鹿臉頰通紅,吊起眼


    梢怒吼道。春虎若無其事的笑了笑。能夠若無其事的露出笑容,這個舉動本身就是和縮短了和鈴鹿之間距離的證據。


    最近的春虎,比起和夏目之間的交流,和鈴鹿間的對話明顯增多。剛才也是同樣的情況,由於那個疑惑,春虎難以像往常一樣輕鬆的向夏目搭話。因此,更多的將鈴鹿選為聊天的對象。


    在和鈴鹿閑聊時可以什麽都不用考慮,是春虎純粹的享樂時間。


    但是,春虎也知道不能這樣繼續下去。


    「那麽,以鈴鹿來看,夏目的隱形術如何?合格了嗎?」


    春虎故意將話題引到夏目身上。兩個人獨處時暫且不提,如果同時還有冬兒或別人在場,就可以更加流暢的和夏目對話。


    不過,這隻是春虎的一廂情願,對夏目和鈴鹿來說非並如此。


    鈴鹿瞥了夏目一眼,夏目也突然身體顫抖。


    「……也沒什麽,還不錯吧?要根據對手來判斷。」


    「……啊,謝謝。」


    聽到鈴鹿隨意的評價,夏目輕輕的迴禮。


    夏目的臉上清清楚楚的寫滿了不擅長應對鈴鹿的意識,鈴鹿不能對她不理不睬,但也沒有認真麵對她的打算。春虎一臉「行不通麽」的苦色,緘默不言。


    鈴鹿逐漸對春虎和冬兒消失了戒心,但唯獨對夏目沒有表露出任何靠近的跡象。而且,大概不僅僅是鈴鹿的錯覺吧,如今的夏目對鈴鹿也有所排斥。


    春虎本來想稍微提供一些幫助,讓鈴鹿能夠理解夏目的態度。但是如今的春虎自身難保,已經沒有幫助他人的自信。


    慢著,


    ——但是……對了。如果是那家夥……如果是北鬥,應該很快就能和鈴鹿融洽相處。果然這家夥不是北鬥……


    下意識的對比著夏目和北鬥。明知眼下不是思考這種事情的時機,卻怎麽都無法停止。


    ——啊,呀,等下。仔細想來,北鬥那家夥也相當的認生吧?那家夥第一次見到冬兒時是什麽樣子呢?我們三個人到是很要好……


    迴過神兒來時,聊天再次中斷,周圍的空氣愈發沉重。每到這個時候都特別希望冬兒能站出來活躍下氣氛,但惡友在這方麵非常冷淡,隻要判斷沒有自己出場的必須就絕對不出手。如今他也僅是轉轉脖子,觀望著春虎的對話。


    畢竟在春虎和夏目之間的關係變得不融洽後,能夠代替春虎調節氣氛的人隻有一位。


    「讓大家久等了!——啊,這不是鈴鹿醬麽。覺得我的隱形術怎麽樣?」


    春虎等人選擇的集合地點在男生換衣間門前的走廊裏。旁邊女生換衣間的門被人推開,一名塾生跑了出來。


    栗色的頭發紮成halfup發型,身材出眾、爭強好勝的少女。出身於土禦門分家——倉橋家的大小姐,倉橋京子。


    京子一看到鈴鹿,臉上就立即堆滿了笑容。與她相反的,鈴鹿一看到京子,臉上就抽搐起來。


    表情嚴重的向後退去。


    「吵死了!」


    小聲的——卻足以讓對方聽到的音量,吐了這個詞。


    但是這種程度的惡言不會讓京子產生絲毫動搖。


    「呐,呐,怎麽樣?雖然比不上夏目的程度,但也達到了“好”的標準了吧?」


    「鬼知道!你先把自己的胸部隱形掉,巨乳女!」


    「呀——,實話實話,我不擅長隱形術呢。不過,既然以成為專業人士為目標,就不能說這種任性的話。」


    「呀,所以說……!」


    「不過,大友老師很厲害呢~讓我有些意外,那樣的一個人,原來也是咒搜官呢。隱形術大概是他的拿手好戲吧。」


    「……完全沒在聽我說話。」


    鈴鹿愁眉苦臉的看著單方麵喋喋不休的京子,似乎不擅長應付她的程度更在夏目難應付自己之上。京子和夏目不同,麵對鈴鹿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了吧。


    合宿之後,春虎等人為了建立和她的信賴關係,各自積極的向鈴鹿搭話。一方麵是為了得到身為『十二神將』之一的鈴鹿的幫助,另一方麵,也不能對她放置不管。


    隻是,從京子的做法來看,有種不知何時手段和目的顛倒了的感覺。畢竟,進攻的積極程度達到了鈴鹿感到厭煩主動逃避的狀態,在某種意義上本末倒置。


    「這次來欣賞下鈴鹿醬的隱形術吧。實際上,我有能識破的自信呢。」


    「哈?別搞笑了。如果我認真的隱形,踢到你的屁股,你都察覺不到——」


    「所以,如果我在那之前看破了你的隱形術,就把在浴室裏看到的三圍大聲公布出來。」


    「我要用詛咒停止你的生命活動!」


    「這樣?那麽,為了破解這個詛咒,做些更加有趣的事情——」


    「已經和咒術沒關係了吧!」


    「乙種?」


    「別隨口胡說!你真的是倉橋家的女兒麽!」


    正直而言,兩個人的關係是好還是壞,由春虎來看有些微妙。


    ——這兩個人的關係怎麽會變成這樣……


    女生之間的交往,身為男性的春虎難以揣測。隻是,看到鈴鹿麵對京子時的舉動,她以前的陰影已經消除了吧。春虎不禁感到這是不錯的趨勢,嘛,雖然鈴鹿本人會有些困擾。


    京子戲弄了鈴鹿一會後,「啊,對了,夏目」,轉頭看向了夏目。


    「今天也辛苦了。夏目的隱形術等級很高,剛才也得到了藤原老師的誇獎呢。」


    「是、是啊,謝謝。」


    「鈴鹿醬也看到了吧?夏目的隱形術絕不亞於專業人士呢?」


    撮合兩人的刻意程度不及剛才的春虎,但這兩個的反應卻比剛才更加尷尬。


    「……那個呢。這已經是第二次問我同樣的問題了。我沒有興趣。怎麽都無所謂。」


    鈴鹿突然敗下興來,如此答道。京子看向春虎,發現他臉上局促不安的神情後就理解了大部分的原因。


    對付鈴鹿能力異常強大的京子也為她和夏目的關係而棘手。不管如何提供幫助,這兩個人都無法順暢的彼此交流,最終陪笑的表情如同苦笑一般。


    冬兒看準時機,環視所有人一圈,轉移了話題。


    「京子也來了,差不多該走了吧。」


    「唉?等下,冬兒。天馬還沒來嗎?」


    「那家夥似乎有事,先走了一步。」


    聽到冬兒的解釋後,京子「哼」,迴答道。


    「最近天馬經常如此呢。看到他剛才的訓練失敗,本想好好激勵他一番。」


    「我也是一直失敗,要是你也能鼓勵下我就好了。」


    「你和冬兒精神大條,所以沒關係。天馬似乎十分沮喪。」


    「居然拿我和春虎相提並論,太讓我意外了。」


    「啊,報歉。」


    「等下,冬兒。還有,京子為啥要道歉!」


    春虎瞪著冬兒和京子,隨後「但是呢……」,擔心的繼續說道。


    「的確天馬那家夥,最近沒什麽精神呢。」


    春虎等人的自主訓練,除春虎、夏目、冬兒和京子外,班上的同學百枝天馬也參加了。他以前經常像鈴鹿一樣前來參觀,自從在合宿時聽到了春虎等人的故事,現在也自發的參與到了實技的鍛煉中。


    天馬的心意令人高興,但遺憾的是,他的努力看起來大多徒然無功。本來就不擅長實技,在和春虎等人的練習中也經常失誤。夏目和京子不必多說,春虎和冬兒在實戰中也有強大之處。在這群同伴中,似乎隻有他一人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焦躁。


    「那家夥,正在苦惱於如何增強實技能力呢。似乎還


    有許多來自老家的壓力。」


    「老家?」


    「啊,嘛,姑算也算是繼承了陰陽道中的世家呢,天馬。而且……家庭環境也有些複雜。」


    在這群人中,京子和天馬交往時間最長,似乎對天馬家裏的懷疑十分了解,但看到她也苦笑著含糊了過去,似乎不宜再深作追究。


    「這樣啊。……呐,我覺得沒什麽可苦惱的。」


    實際上,在合宿中製作咖喱時,天馬最為可靠。與其說天馬不擅長實技,他很可能隻是抱有過重的不擅長意識。在實技的成績方麵,他至少比較春虎略勝一籌。


    ——嘛,因為比我強一點就感到滿足,這樣也有問題吧。


    春虎抱起胳膊,重重的點了下頭。


    「如果是這樣,京子,之後大家一起去卡拉ok吧。」


    「哈?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本來重要的天馬就不在。」


    「在沒精神的時候,大聲喊出來最有效果吧?給天馬發短信,讓他做完事情就過來匯合就好。怎麽樣,冬兒?」


    「偶爾為之也不錯。」


    冬兒輕輕一語後聳了聳肩膀。京子雖然皺著眉頭,也沒出口反對。


    但是,


    「卡、卡拉ok!」


    臉頰抽畜起來的人反而是鈴鹿。春虎目光敏銳的注意到後,發出了壞心眼的笑聲。


    「怎麽了,鈴鹿。難道說你從來沒去過卡拉ok?」


    「呃!所、所以說,這又怎麽了!反正我就是不會唱歌!本來就沒聽說過種東西!」


    「啊。這可真是——嘿嘿——讓人期待呢。」


    「剛才的奇怪笑聲是怎麽迴事!我不會去的!我完全沒有想要去的意思!」


    「這樣啊。我也沒有讓音癡無端受辱的惡趣味——」


    「哪買的寬發帶!很高級嘛!這樣的話,一定要讓你們拜倒到我的美妙歌聲中!」


    眼下的場景應該說是「相處融洽」嗎,即使是春虎也難以否認稍微有些問題。不論如何,看起來比起春虎和京子,冬兒更加擅長拿捏鈴鹿的軟肋。


    「好的,就這樣決定了」,春虎爽快的把手放到了鈴鹿的頭上。鈴鹿紅臉著大聲叫喊,如果隻是單純的發火——由京子和冬兒來看——似乎臉紅的有些過度了。


    然後,


    「春、春虎。我……在這裏等天馬,然後一起過去。」


    夏目呆呆的說道。


    瞬間所有人都閉口不言。但是,這次冬兒沒什麽精神的插嘴了。


    「那麽,我也留下來。——春虎,京子,你們帶著大連寺先走吧。要把氣氛炒得高漲起來呦。」


    冬兒暗中向春虎使了個眼色。考慮到兩位土禦門現在的關係,由京子處理鈴鹿,自己來照顧夏目——應該如此分配吧。春虎為此暗中慶幸,京子也馬上領會了冬兒的意圖,用明朗的口氣道別。


    「決一勝負吧,鈴鹿醬。」


    「明白了。絕對要殺掉你!」


    斬停截鐵般做出宣言的鈴鹿,在京子的催促下離開。春虎也跟在後麵。


    探肩而過時,裝出平常的樣子,


    「再見……夏目,我們等著你。」


    「嗯……」


    最終彼此也沒有合上視線。春虎仍然有些戀戀不舍,還再想說些什麽,但卻卡在了喉嚨裏。


    ——真是的。


    為什麽會如此糾結。春虎心懷羞赧,轉過頭背向了夏目和冬兒。


    大概是意識到了夏目轉來的視線,才背過頭去。


    直到三人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夏目一直注視著春虎等人的背影。


    不久後,她難過的歎了口氣。旁邊的冬兒感到棘手的哼了一聲。


    「……的確,最近春虎的樣子有些奇怪,毫無疑問。」


    「——唉?」


    「即使如此,你也看看自己的樣子。如果有話要說,就清楚的說出來。為什麽你現在還要對春虎畏首畏尾。」


    「冬兒……」


    冬兒用銳利的目光瞪向夏目。夏目也忘記了此時身穿男裝,用「本來」的聲音嘟囔道。


    「……我也不明白。還有春虎現在的態度……我要怎麽辦才好……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夏目低著腦袋,口氣顯得十分憂鬱。


    「……我被討厭了麽……」


    「如果這是你的真實想法,那麽你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笨蛋。」


    「但是。」


    「但是?」


    下意識的抬起頭想要尋求依靠的夏目,在與冬兒的視線交匯後再次微弱的咬住了嘴唇。冬兒為了平複自己的心情,擺弄起額頭上的發帶。


    「……夏目。在上個月的合宿時,春虎擔白了自己被北鬥所吸引。我不知道你對自己怎麽想,讓那家夥著迷的北鬥,毫無疑問就是你吧?」


    所以請拿出自信——這是冬兒的言外之意。但是,夏目仍然咬著嘴唇,沒有迴答的意思。


    冬兒仰頭看向天花頂,然後露出了脫力的微笑。


    「……嘛,但也不會輕而易舉吧。」


    他也曾對春虎說過類似的話,春虎當時的反應也是異常的遲鈍。看起來春虎也以自己的方式,懷有冬兒想象不到的複雜煩惱。在這時候局外人站出來幫忙,大概會適各其反。


    冬兒在報怨之餘,仍然堅信著兩個人的羈絆。不論產生怎樣的齟齬,都無法斬斷春虎和夏目的關係。如果冬兒心中的這份信念至少能夠傳達給兩人之一,大概就能輕鬆許多了吧。


    「走吧,夏目。即使要等天馬,也不必在此傻站著。」


    「……是。」


    看到夏目點頭後,冬兒緩緩的走了出來。


    順其自然吧,不過,盡可能早些解決更加方便。冬兒在心中發出這種與豁達相異的感慨後,帶著夏目離開了此地。


    4


    「——我即為摩利支天——我即為摩利支天——」(注1)


    單膝跪地,雙手的手指複雜的交錯。結成的手印為大金剛輪印。詠唱著咒文,從心髒向額頭、左肩、右肩、頭頂加持,一邊確認術式的構成,一邊重複了七次咒文。


    「——我即為摩利支天——摩利支天,隱形——」(注2)


    連續的隱形印。心無旁鶩的提煉靈氣,用咒力逐漸編織成咒術。


    這是今天教授的實戰用隱形術。迴到咒練場的天馬,想要獨自再次實踐一次。


    「——摩利支天,隱形——摩利支天,隱形——」


    消除自我意識,兩位講師如此講解過。


    想自己解決這個難題,但總是結不好咒術。難道說「想解決這個難題」就意味著心中尚存雜念麽。


    什麽都不考慮,大腦中一片空白,但卻難以停止思考「什麽都不考慮」本身。接下來自己又會注意到「還在想著『什麽都不考慮』這件事」,如此循環往複。


    將自己從思考的連鎖反應中解放,通往沒有雜念的無之境界。


    但是,隱形術也是咒術之一,而且是連隱藏自己靈氣的咒術本身也隱藏起來的咒術。在此需要細微的調整——必須要控製住吧。能夠在維持這種控製的同時,做到僅僅將意識消除麽?


    不明白。


    但是,隻能做下去。


    隱形術似乎有敲門。不對,不限於隱形術,在所有的甲種咒術中都有各自的竅門吧。最終導致的結果,咒術的優劣在極大程度上被施術者的感覺所決定。其他領域也大致如此,不過咒術最為依靠本人的資質。咒術世界的封印性正是其象征,古往今來的咒術者大多出身於與咒術相關的世間,這是無疑的事實。


    素質和才能,血


    脈與遺傳。本人的努力自然是前提條件,但能夠達到「前方」人早已被限製住了。最終,真正的咒術者隻是那些可以達到「前方」的人。


    隻能做下去。


    但是,一頭霧水。


    無是什麽?有什麽竅門?究竟自己能否做到?


    「——摩利支天,隱形……」


    噗,像是突然泄氣了似的,天馬解開了手印。


    停下詠唱的咒文,隨後發出了沉重的喘息。用手扶住立著的膝蓋,天馬緩緩起身。


    身體沉重的要命,是使用靈氣過度,還是由於自己的心情?天馬失去了繼續訓練下去的心情,垂頭喪氣的呆站在原地。


    此時,


    「……嗯,可惜了。」


    聽到從背後傳來的搭話聲,天馬吃驚的迅速迴頭。班主任大友陣靠在出入比賽場的大門旁,笑嘻嘻的注視著天馬。


    「老師……」


    「怎麽了,不用這麽驚訝吧。我也沒有隱形,從剛才就一直在這裏。這剛好證明了你剛才在施術時的集中程度。」


    大友如此說道,拄起不長的手杖,走向天馬的身邊。


    身穿褶皺的西服,戴著俗氣的眼鏡,年紀輕輕卻麵容枯槁的男人。從右腿的褲角處可以窺見木製的義足。「很努力呢」,大友向天馬露出了微笑。


    「你真是個努力的人呢。但努力得有些過度了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輕鬆笑容,大友吊兒郎當的相勸。但是此時的天馬卻對大友的溫柔極為感動。


    「……我果然太著急了麽?」


    「嘛。由我來看,不得不產生這種想法——吧。」


    「這樣啊……我還真是容易被看穿呢。作為術者要是表露出不合理的表情,總是會被祖父罵的。」


    「哈哈。對你很嚴格呢,這也是因為對你有所期待。」


    大友像是在鼓勵他,隻是此後看到天馬的眼神中失去了笑意,仔細的觀察起少年的反應。


    實際上,在他說出「有所期待」的瞬間,天馬的表情變得有些陰霾。


    「……老師。甲種咒術……陰陽術果然是天生的才能吧?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彌補的資質,的確存在吧?」


    天馬抬頭看向大友,求助般的尋問。鑽牛角尖的表情不像是天馬的風格。


    大友看著自己的學生,點點頭,


    「當然。」


    如此斷言。班主任說出口的同時,天馬突然混身僵硬。


    「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在課上應該理解的很透徹了吧。畢竟,世界上能夠見鬼的人絕不多見。不用說,能夠能為專業咒術者的人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從最初就『決定了』將來的業界,大概隻有咒術界了。」


    大友輕飄飄的語氣如同在閑話家常。不過和往常如出一轍的語氣,卻讓天馬仿佛置身於暴風之中。


    迴過神兒來後,天馬像是傾吐苦水一般,「老師」,打斷了大友的話。


    「我已經跟老師學習了很長時間了吧,如今和春虎等人,一直在學習甲種。」


    「……是呢。」


    「我能成為專業的陰陽師麽?」


    天馬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大友,眼眸中流露出強大的意誌。


    大友正麵承受住了學生緊逼的問題。


    然後輕輕一笑。


    「不知道。」


    「請明言!」


    「呀,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你現在的實力,但不能預計出你的未來。我可沒有那樣的千裏眼。」


    「但是,一個人的才能不是在出生時就已經決定了麽?」


    「隻是才能的話。不過,咒術者需要的不僅僅是才能。」


    這是天馬入塾以來第一次極力反駁老師。但是大友似乎毫不介意,沒有隨口糊弄,緩緩的替他解答。


    手裏的拐杖弄出了輕輕的聲音,


    「嘛,天馬。說起咒術,意外的深邃呢,甚至可以說是幅員遼闊。而且,大概是和你如今的曖昧想象完全不同的方向上。」


    「這是什麽意思?」


    「嗯。總之,陰陽術中所必須的才能有許多分歧。換個說法就是,不論擁有怎樣的才能,都可以當作武器。比如就像你的雙親那樣。」


    天馬突然麵部抽動,複雜的感情從注視著大友的眼睛中一閃而過。


    但是,大友佯裝不知的繼續說道。


    「毋須諱言,你的雙親作為所謂咒術者,才能並不出眾。即使如此,那兩個人也留下了無法計量的業績。我在從事咒搜官工作時一直使用『wa1』,一名朋友到現在仍然很珍惜的騎乘著你雙親特別為他製作的摩托車。他們做出了超出才能的巨大貢獻,難道不是優秀的陰陽師麽?」


    「……」


    天馬低頭陷入了沉默。大友看著他的樣子,微微苦笑道。


    「說起來,現在把你的雙親拿來當例子,大概有些不守規則吧。被用這樣例子說教,所以難以辯駁。」


    「……不是。謝謝您。」


    仍然低著頭的天馬迴答道。大友眼神真摯的注視著天馬,不久後走到他身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陰陽塾信賴你的資質,才會接收你入塾。可以的話,希望能稍微相信我們的判斷。」


    聽到班主任的鼓勵後,天仍仍然沒有抬頭。


    但是,在冗長的沉默過後,最終輕輕的點了點頭。


    ?


    「……怎麽了?」


    塾長室裏罕見的打開了霧氣氤氳的窗戶。從開著的窗戶可以向外眺望到烏雲密布的天空。一隻翅膀濡濕的老鷹停在了窗沿。


    陰陽塾塾長倉橋美代坐在桌邊的椅子上,看向停在窗邊的老鷹。摘下老花鏡的表情上少見的流露出驚訝之色。


    「真的麽?」


    「大概是容易被當成玩笑的種類吧。不過,至少我不想被『倉橋的觀星』驚嚇到。」


    老鷹麵對塾長如此說道。而且表情和小動作也惟妙惟肖的如同人類一般。


    老鷹傳授佛法一般的口氣透露出本人的年勢已老,這是陰陽廳咒術犯罪搜查部的部長,天海大善的聲音。這是老鷹是他的式神。


    天海的式神舉止隨意,但表達的意思卻極為認真。事實上,他傳達的情報讓人不得不認真對待。


    「……蘆屋道滿的預告書麽?」


    「啊。具體來講,是『挑戰書』。被他所害,如今的陰陽廳一片嘩然。」


    根據天海所說,那個式神在兩個小時前出現在了陰陽廳的辦公樓前。巨大的梟形簡易式在辦公樓前滯空,大聲的向傳達出口信,然後口信中的內容化為書信落到了辦公樓的門口。陰陽廳在檢查過書信上有沒有咒術後,立刻收起了書信。


    其內容就是——


    「『蘆屋道滿,明天來拜領「鴉羽織」。』——。真是的,我們追查良久毫無消息,突然間就做出這麽大的動作。托他的福,咒搜部顏麵掃地。」


    天海搶先報怨了一番,但聲音聽起來比較反而有些興奮。從很久以前,他就是越是麵對強敵,愈加生龍活虎的類型。不過,這次可不能僅僅微笑著觀望天海的惡趣味。


    「真的是他麽?」


    「如果是欺騙的把戲,有些做過頭了呢。『鴉羽織』——也就是『鴉羽』,在如此不巧的時機提出了這個道具,的確非常現實。即使不是『d』本人,也不能對這個人放置不管吧。」


    「……但是,為什麽如此突然。」


    「正直而言,我們也毫無關緒。作為咒搜部的長官,真是無地自容。隻是,自從鵺事件後,雙角後一直沒有明顯的舉動。這隻是我的直覺,從他們以前


    的策略來看,這次那幫人也不會直接或是單獨的行動。但是,如果這次是單獨犯罪,理由就讓人看不懂了。」


    「……真是靠不住了。」


    「太嚴厲了吧。不過,我也無法反駁。」


    聽到塾長冰冷的斷言,天海爽朗的迴以笑聲。塾長下意識的歎了口氣。


    下個瞬間,玩笑般的態度從老鷹身上消失了。


    「——啊,接下來隻是我的自言自語……土禦門夜光的遺物『鴉羽』如今嚴密的封印在陰陽廳的倉庫中。美代醬也知道吧?」


    「……嗯。」


    「嗯。你當然應該知道。畢竟陰陽廳曾做出過公開聲音。『d』也應該知道此事,『按照正常的邏輯思考』,那家夥的式神出現在陰陽廳的辦公樓前,也可以作為他知道此事的證據。陰陽廳裏的『大部分』人都應該認為那家夥預告想要搶奪被封印在辦公樓裏的『鴉羽』——應該如此。」


    「……」


    「不過。關於『鴉羽』,在一部分人之間流傳著奇怪的消息。極其荒唐的傳聞。陰陽廳保管的『鴉羽』不是原物,而是偽造品。美代醬也知道這個消息吧?」


    「……嘛。」


    塾長的聲調沒有絲毫變化,謹慎的迴答。不過,注視向老鷹的眼神如同從鞘出拔出的利刃,突然銳利起來。


    從老鷹的喙裏再次傳出了天海不懷好意的笑聲。


    「那家夥知不知道這個消息,大概隻有神才清楚吧。隻是——我剛才也提到過,他現在的目標難以捉摸。以我的立場而言,想要做好哪邊都不會失手的完全準備……嘛,現實中難以做到吧。至少美代醬自己要牢牢的掌握住狀況。」


    「……明白了。」


    塾長淡然的說道。


    然後,聲音馬上柔和起來,


    「……天海君。」


    「嗯?」


    「謝謝。」


    老鷹一時之間沒有做出反應。


    猛禽的眼瞳中映照出了塾長的身姿。沉默之後,用和剛才完全不同的聲音,


    「……報歉。我也竭盡了全力。」


    留下最後的話後,老鷹身上失去了天海的氣息。


    老鷹抖動身體,一邊注意著不要買把水濺出來,一邊展開巨大的雙翼,飛向了陰雨的天空。塾長目送老鷹消失在了澀穀內某大樓的陰影裏,起身關上了布滿霧氣的窗戶。


    重新坐迴椅子上,閉上眼睛,調整唿吸。此時浮現在她腦海中的是,她上個月將剛才的天海一樣曾經自己的式神送到了合宿的營地,在那裏發生的一幕。


    ——『我聽說原物就在陰陽塾。』


    「……」


    塾長睜開了閉合的眼瞼。


    拿起桌子上的話筒,迅速的撥通內線電話。


    然後,


    「……喂,辛苦了。我是倉橋。非常報歉,請把大友老師和藤源老師叫來。……唉,是的,緊急事件。」


    ————————


    注1:原文是佛教的梵語咒文音,オン?マリシエイ?ソワカ,佛教真言之一,用作避開困難,不傷己身,音譯成漢字沒有意思,譯文是意譯。


    注2:原文是オン?アビテヤマリシ?ソワカ,即摩利支天的隱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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