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所謂人——
這個森林非常和平。
這個森林非常無聊。
埃爾德大人總是對我說，這裏是非常好的地方。
經過千年的歲月。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關於花。
關於種。
關於石。
關於泉。
關於風。
關於土。
可是我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森林外的事情，我就一點也不知道。
對於那些居住在森林之外的人類的事情，我一點也不了解。
所以我不知道。
那個孩子為什麽會哭。
對於我來說，一點也不能理解。
關於“人”這種不可思議的生物。
才是我最想要知道的。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嬉戲之湖”～
眼下一片寬廣的湖麵。
颯爽的微風與萬裏無雲的晴空。
這是一個最適宜變成知更鳥飛翔在天空中的絕佳天氣。
穿過埃爾德大人的森林，北麵有一個巨大的湖泊。這個湖似乎被人類稱為“嬉戲之湖”。每個來“千年樹”巡禮的老人，都會用滿懷敬意的口吻對隨其一起前來的年輕人們講述關於這個湖的傳說。在傳說中提到，這個湖泊是侍奉大地之神埃爾德的精靈們，在滿月之夜前來嬉戲的地方。
而且在精靈們嬉戲之時，會產生出名為“蒼靈之石”的寶石。如果將這個寶石帶迴去埋在土地裏麵，能夠給那一處的土地帶來大豐收。
我很懷念地聽到這些傳說，但遺憾的是老人們隻說對了一半。在很久以前，我們精靈確實經常來這個湖泊遊玩。而在那個時候，還有很多擁有能夠用肉眼看到精靈的特殊能力的人類存在。而在那些人中，就有因為相信了傳說而打算抓住幾個精靈迴去從而獲得“蒼靈之石”的家夥存在。
到這裏為止的內容都是真的。但要說精靈能夠產生出“蒼靈之石”則完全是無稽之談了。
本來精靈是不會吃自然界的東西的，當然在變成動物的時候另當別論。不過雖然精靈不會感覺到饑餓，但還是有喜歡品嚐美味的習慣。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葡萄漿果。
葡萄漿果是生長在這個湖泊沿岸的一種青紫色的果實，人類似乎在通過某種方法用這種食物來釀酒。以前精靈們來這裏遊玩的時候，總有貪吃的孩子在離開的時候把一些葡萄漿果帶迴森林中去。大概是有人碰巧看到了這個情景，將在月光下反射出光芒的葡萄漿果誤認為是寶石，所以才會有關於“蒼靈之石”的傳說。
但就是因為這個傳說，埃爾德大人以“不能讓精靈們出現任何意外”為理由，再不允許精靈們去湖邊玩耍了，很是遺憾。
葡萄漿果在埃爾德大人的森林裏無法結出果實。所以很多年輕的精靈們都沒品嚐過葡萄漿果的味道，不管我怎麽給他們描述葡萄漿果的美味，他們都一點也接收不到的樣子，真是讓人著急。
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所以我現在就要到湖邊親自給他們帶一些葡萄漿果迴去，讓他們知道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雖然這麽做違反了埃爾德大人的規定，但現在是白天，而且拿到果實之後馬上就迴去的話應該問題不大。更何況連埃爾德大人也說過，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類能夠看出變化成動物模樣的精靈了。所以那些禁止令之類的完全是埃爾德大人太過謹慎罷了。雖然森林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地方，但對於精靈來說，在同一個地方生活上千年還是會感覺到無聊的。
從天空向下望去，生長著葡萄漿果的地方一目了然。湖的西岸完全被染成了一片青紫色。在湖泊的西北處有一片小村落，那裏是以釀酒（似乎是用葡萄漿果釀酒）為生的人類居住的地方。
我忽然有種迴到故鄉一樣，令人十分懷念的感覺。這裏的一切都和從前沒有任何的變化。
我降落在果園附近的樹枝上，此行的目標就在眼前。新鮮生長著的葡萄漿果，令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雖然竊取人類種植的作物讓人稍微感到有些不安，可是我隻拿一點點，人類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首先來一口嚐嚐味道吧。芳醇甜美而又微酸的味道在我口中迅速地蔓延開來。嗯，真美味！甚至比從前吃過的還要美味許多，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品嚐過的緣故嗎？亦或是因為人類的種植技術提高了？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知更鳥的身材小巧，沒有辦法帶太多的果實迴去。於是我挑選了一些顏色較深，看上去就很美味的果實，抓在爪子裏麵。隻是嚐一嚐的話這些就足夠了吧。
如果大家喜歡的話，下次帶大家一起來享用就好了嘛。
（啊，但是吃太多的話，會給人類造成困擾的吧。）
而且在那之前要如何瞞過埃爾德大人也是一個問題呢。
我起身向天空飛去。大概是因為我貪心拿了太多的果實，飛翔的動作踉踉蹌蹌的，不過堅持著飛迴森林裏麵應該是沒有問題。
就在我努力地扇動著翅膀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什麽東西在靠近過來。當我迴過頭時，隻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哎？”
這個黑影的目標明顯是我，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從後麵追了上來。
意識到危險逼近我拚命地加快了速度，但還是敵不過對方那一雙巨大的翅膀。六根銳利而粗壯的爪子馬上就要抓到我的身上。
“求求你！不要再鬧了！是我呀，我是米迦埃拉呀！”
雖然我害怕地大叫起來，可對方卻好像沒聽見一樣。看樣子襲擊我的既不是精靈，也不是森林裏的夥伴。
隨後，我的身體感到一陣衝擊。對方的爪子似乎將我嬌小的身體整個抓在掌中。因為劇烈的疼痛使得我扔下一直抓在手裏的葡萄漿果。就在這時，襲擊者鬆開我的身體，向掉落的果實追去。
啊啊，怎麽迴事。他（也可能是她）的目的是葡萄漿果嗎？得救了……可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卻發現在剛才遭到襲擊之時，我的翅膀已經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傷害。
右邊的翅膀完全無法活動，鮮血在空中四散。
討厭，不好了，要掉下去了！
我的身體失去控製，螺旋狀迴轉著向地麵摔落。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亞茨村”～
當我再次醒來之時，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什麽地方。
四周都是用被加工過的石塊圍起來的牆壁，上麵看不見天空。這是我在森林中從沒見過的場所。
（……不，似乎見過類似的地方。）
到底是在哪裏見過的呢？我努力地思考起來。啊啊，想起來了。
（潘特的家。）
潘特是一名伐木工，與妻子孩子一家三口居住在埃爾德大人的森林裏麵。以前我曾經悄悄溜進過他的家，裏麵就是這樣的感覺。隻不過潘特的家都是用圓木建造的，而這個地方則是石頭和木材混合搭建的。
（看樣子這裏是人類居住的地方了，可是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呢？我記得我是在天上被黑色的大鳥襲擊……）
那種鳥原本並不是艾爾菲哥特國的物種。隻不過經常有離群的家夥誤入森林。因為生性十分好戰，所以埃爾德大人告誡我們在遇到它們的時候要特別小心。
（運氣真是太差了……而且連葡萄漿果也丟掉了。）
但現在的情況，必須盡快返迴森林才行。埃爾德大人和其他的精靈夥伴也許正在擔心我吧。
（可是……要怎樣從這裏出去才好呢？）
如果是精靈狀態的話完全可以穿過牆壁出去，但知更鳥狀
態下就不行。我記得潘特一家應該是通過一個叫做“門”的可以活動的木板來進出房間的。那樣的東西在……啊找到了！
我扇動翅膀想要讓自己飛到“門”邊。可是……
“好疼！”
右邊的翅膀傳來一陣劇痛。這麽說來，在被襲擊的時候我的右邊翅膀確實受了很重的傷。嗯，真是倒黴。
等我仔細端詳自己翅膀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全身都纏滿了布條。白色細長的布條將我整個身體都包裹起來，就連想活動一下都很費勁。我拚命地扭動著身體想要從束縛中掙脫出來，結果隻掙脫出一點，而剩下的部分卻把我纏的更緊了。
（可惡，這個東西……）
“哎呀哎呀，這可真是不得了呢。”
門口傳來一陣聲音，一位人類女性走了進來。這位右手拿著一個小箱子的女性大概就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吧。和我之前曾經見過的人類相比，這位女性看上去實在是太瘦小了。這位將白發束在腦後的老婆婆看著我，臉上帶著既驚訝又有些好笑的複雜表情。
“克拉麗絲這孩子，連繃帶都包不好呢……真是太對不起了，小鳥。”
老婆婆將小箱子放在一旁，然後溫柔地將我捧起。先將我身上的白布條全都拆開之後，重新給我包紮起來。雖然這次包的比剛才更緊，但不可思議的是我活動起來反倒更自如了。
“在傷口愈合之前，必須要先止住血才行啊。”
原來如此，這布條是用來治療傷口的東西呀。因為以前從來沒受過傷，所以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嗯？受傷？
（……對了。因為現在是知更鳥的狀態，所以才會受傷嘛。隻要解除變身以後，這點小傷一下子就會痊愈了，而且想要迴到森林之中也是易如反掌的。）
這種事我為什麽沒有早點想到呢。既然決定了那就快點行動吧……哎？
雖然我嚐試著解除變身恢複原狀，可是卻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這是為什麽呢？很快我就想到了答案。因為想要解除變身，必須在森林之內才行。
（看樣子今天是肯定沒戲了……）
就在我對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惱不已的時候，屋子裏再次響起開門的聲音。
“……我迴來了。”
說著一位同樣長著白色頭發，陰沉著臉的女性手上抱著一個巨大的筐走了進來。這名女性看上去比之前的老婆婆年輕很多，但卻也是滿頭白發，大概是天生的吧。
“你迴來了，克拉麗絲。”
克拉麗絲望了微笑著向她打招唿的老婆婆一眼，依舊陰沉著臉將化著的大筐放到房間的角落。
“你的身體不好，要多休息才行啊，媽媽。”
“話雖這麽說，可是如果不適當地曬曬太陽的話，反倒對身體更不好呢……對了，克拉麗絲，小知更鳥醒過來了。”
她叫老婆婆“媽媽”，這麽說這兩個人是母女。那麽老婆婆的白發也許不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吧。
老婆婆微微一笑，然後將剛才拿進來的小箱子擺到我的麵前。裏麵放著什麽呢？我好奇地朝裏麵看了一眼，裏麵是……
（好惡心！）
小箱子裏麵滿滿都是蠢蠢欲動的蚯蚓。
老婆婆笑著說道“吃飯了”。這東西也許對普通的知更鳥來說是一頓美餐，但我可是高貴的精靈，蚯蚓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哎呀，它不吃呢。”
“那麽，給它吃這個看看。”
克拉麗絲依舊陰沉著臉，從剛才放到地上的大筐裏麵不知道拿出了什麽。怎麽說呢，這孩子真是一個冷漠的家夥。就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她忽然將從筐裏拿出來的東西扔了過來。
（哎？什麽？！這個……這不是葡萄漿果嗎？）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我一下子忍不住咬了上去。老婆婆看到我的樣子，臉上不由得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知更鳥一般都是吃昆蟲的才對吧……你還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小家夥呢。我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綠色知更鳥，難道說你是森林裏精靈的化身嗎？”
“精靈之類的，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克拉麗絲打斷興致勃勃的母親，冷冷地說道。
精靈是真的存在的喲～而且就正在你的麵前享用著葡萄漿果呢～
“根本就沒有什麽精靈！”
聽到她的話，我一下子想起埃爾德大人感歎的“最近的年輕人信仰缺失”。其實精靈和神都是存在的呀。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麽精靈，也沒有神……如果有的話，我和媽媽又怎麽會落得這樣的困境……”
“克拉麗絲……”
“這個葡萄漿果也是……品質不好，賣都賣不出去。明明是我花費那麽多心血和時間好不容易才種出來的……”
品質不好？這樣的算是品質不好嗎？雖然外形看起來不那麽圓潤，但味道可是沒的說。
克拉麗絲強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待臉上的表情恢複平靜之後，轉向我說道。
“……做一隻小鳥都比人輕鬆。”
說完，她向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兒？克拉麗絲。”
“……去村長那兒，今天又叫我了。”
克拉麗絲就這樣皺著眉頭走出門去。
老婆婆的臉上浮現出非常悲傷的神情，但當她發現我吃光了麵前的葡萄漿果時，立刻又從籃子裏麵拿出更多的葡萄漿果擺在我的麵前。
“對不起，小鳥。不過，那個孩子其實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而且把受傷的你救迴來，給你包紮的也是她呢。所以原諒她吧。”
老婆婆再次對我微笑起來。
但是，那微笑並不是發自內心的。雖然不知何故，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那個使她們的內心蒙上一層陰影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
從那之後又過了兩周。
雖然還會感到有些疼痛，但翅膀上的傷口已經痊愈。再過個兩、三天，應該就可以重新飛迴天空了。
這段時間老婆婆的身體似乎不是很好，一直都躺在床上。因此照顧我的任務都落在克拉麗絲的身上。
“格裏安，到吃飯的時間了喲。”
最初很冷漠的克拉麗絲，在我的麵前開始稍微展露出一絲笑容。格裏安這個名字也是克拉麗絲給我取的。似乎在艾爾菲哥特語中有“綠色”的意思。因為這名字聽起來很不錯，所以我也很中意。
而前一天賣不出去的葡萄漿果，則作為我的食物被有效地利用了起來。
“好吃嗎？格裏安？”
嗯，很美味喲！
雖然我想要迴答她，不過在她聽來隻是嘰嘰喳喳的叫聲吧。但是就算沒有辦法交談，和我在一起時候的克拉麗絲卻顯得十分快樂。
她會將那一天裏所發生的事情對我述說，像什麽今天哪個地方又做錯了，今天做了這樣的事被罵了之類……基本都是失敗的經曆。看起來她好像非常笨拙的樣子。
克拉麗絲不管是打掃還是做飯，做任何事情都要比別人努力很多。而且因為她總是將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之上，甚至連調整表情的精神可能都沒有。所以克拉麗絲除了和我在一起以外的時間，基本上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
克拉麗絲還為我親手建造了一個鳥籠，材料都是她順手撿迴來的廢棄物。雖然建好之後的鳥籠歪歪扭扭，還滿是孔洞。
但畢竟是她親手製作的，而且為了建造這個鳥籠還搞得她雙手滿是傷痕。
克拉麗絲家有一扇窗戶，每到晴天她都會將我的鳥籠放在窗台上，這樣我便可以看到外麵的景色
。
有一天，我看到克拉麗絲和村裏的其他人一起在農田裏耕作。當其他人在適當地休息（或者說偷懶？），聊天的時候，隻有克拉麗絲一個人不和任何人說話，努力地繼續幹活。可即便如此，她的工作進度還是比其他人都慢。雖然克拉麗絲的工作方法確實有點問題，但更重要的是她所使用的工具和其他人的比起來簡直是破爛的可以，這也是導致她工作效率低下的原因之一。而其他人卻絲毫沒有幫助一下克拉麗絲的意思，甚至還有人故意從旁邊撞她，在她好不容易耕好的地上踩過，製造麻煩。
但就算遇到這樣的境況，克拉麗絲臉上的表情也依舊毫無變化。和平時一樣的麵無表情，一樣的冷漠。克拉麗絲和她的媽媽在一起時也是如此，這絕不是因為她們母女二人關係不好。隻是克拉麗絲隻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才會稍微露出一點笑容。
克拉麗絲和其他人有明顯的不同。其他人都是綠色的頭發，隻有克拉麗絲的頭發是白色的。雖然我認為她的頭發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非常美麗的光芒，可是克拉麗絲之所以會被欺負，大概也是因為她看起來與眾不同的緣故吧。
克拉麗絲的身上總會有很多傷口。這些傷口大概都是在她工作出現失敗，或者不小心摔倒的時候留下來的，從她自己口述的失敗經曆中不難想象。不過偶爾也有傷痕比平時嚴重很多的時候，與其說是因為摔倒，更像是人為所致。雖然我很在意那些傷痕是怎麽來的，可是每到這個時候克拉麗絲就會一言不發地直接跑迴床上睡覺。
這兩周裏，我似乎稍微有些理解“人類”這種生物了……
翌日。
克拉麗絲今天依舊要出門工作，她的母親在床上睡著。
因為天氣晴朗，鳥籠被放在窗台上麵。但是向外麵望去卻看不到克拉麗絲的身影。大概她今天的工作是去森林裏麵拾撿木柴吧，要不就是在這裏看不到的遠處的田野裏工作。
咚，有什麽東西砸到窗戶上的聲音。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很快這個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就好像有什麽人在向窗戶扔小石頭一樣。就在我覺得奇怪的時候，忽然發現從窗台下麵探出一個鬆鼠的腦袋。這隻鬆鼠輕巧地從窗戶的縫隙之間擠了進來，湊到鳥籠的跟前。
“終於讓我找到你了，米迦埃拉。”
“……戈米莉亞！”
原來鬆鼠的真實身份是和我一樣同為精靈的戈米莉亞。一定是因為我這麽長時間去向不明而特意來尋找我的吧。
“原來你在這裏被抓住了呀。好啦，快迴去吧。”
戈米莉亞用兩隻小手靈巧地打開籠子，催促著我趕快逃跑。
沒想到迴去的機會比我預想中來的還要早。這樣就可以迴到森林裏去了。可是，在我踏出鳥籠前卻有些猶豫了。
“要迴去了嗎？”
背後忽然傳來的聲音使我們驚訝地迴過頭去，隻看到本應睡在床上的老婆婆不知何時竟已坐了起來，望著我們這邊。
“你的精靈朋友來接你了吧。”
“哎？為什麽你會知道……？”
我驚訝地問道，雖然明知道對方聽不到自己的話。
“啊，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呀。”
“怎麽可能，你能聽到我們說話嗎？”
“以前我也做過魔法師。不過克拉麗絲對於這些事情完全不相信，所以我也從沒提起過。”
這真是太驚人了。除了艾爾露卡之外，已經很久都沒遇見過能夠聽懂我們講話的人類了。
“……承蒙關照。非常感謝您的照顧。”
“我才要謝謝你呢。雖然時間很短，但托你的福，克拉麗絲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嗯，我也很開心。”
雖然無法進行交談，但是和克拉麗絲在一起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與人類交朋友的快樂。如果我也是人類的話，一定會和她一起出去玩，傾聽她述說自己的煩惱。
“好久都沒見到過那個孩子的笑容了呢。也許對於克拉麗絲來說，你是唯一的朋友吧。”
“克拉麗絲沒有朋友嗎？”
“你也看過窗外的那些場麵，應該都明白了吧。像克拉麗絲這樣的奈茲瑪族，是被艾爾菲哥特人排斥的。”
“白色頭發的是奈茲瑪族，綠色頭發的是艾爾菲哥特人嗎？那麽，你也是奈茲瑪族？”
“我的白發完全是因為上了年紀而已。不過，我也不是艾爾菲哥特人，而且因為收留了克拉麗絲做養女而被其他人疏遠。但即便如此，能夠讓我們繼續住在這個村子裏就要謝天謝地了。”
所謂養女，就是指兩個人沒有血緣關係吧。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都可以以母女相稱，而僅僅因為種族的差異就要互相排斥？人類還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
“同為人類，毫無理由地欺負另外的人，真是太奇怪了。”
“嗬嗬，大概精靈是不會理解的吧。對了，給你這個。把這些帶迴去吧。”
老婆婆從籃子裏拿出一串葡萄漿果，放在我的旁邊。
“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
我再次鄭重地致謝，然後扇動了幾下翅膀。雖然還稍微有一點疼痛的感覺，但飛迴森林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再見，我一定還會迴來玩的！”
說完，我和在旁邊等到百無聊賴的戈米莉亞一起從窗戶上一躍而下。老婆婆站在窗邊，臉上帶著微笑揮著手目送我們離去。
我的爪子抓著葡萄漿果，用戈米莉亞剛好能夠跟得上的速度向森林飛去。一邊飛一邊還小心翼翼地警惕著周圍有沒有黑色大鳥的行蹤。要是再被襲擊可就不是鬧著玩的。
在迴去的路上我還一路尋找著克拉麗絲的身影，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
我本打算向她道個別的。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千年樹之森”～
埃爾德大人所守護的“千年樹之森”，是個總是一片靜悄悄的地方。但是，昨天晚上這裏卻不那麽平靜。
“你這個淘氣鬼～～～～～！！”
剛一迴到森林，第一個迎接我的就是埃爾德大人的怒吼。原本還以為會熱淚盈眶地溫柔歡迎，原來是我自己太天真了嗎？
結果，因為打破規定私自離開森林，而且還去向不明失蹤了這麽長時間，所以整整一晚我都在被埃爾德大人訓斥。
“嗚嗚嗚…太過分了…明明不用那樣嚴厲的訓斥人家也可以的嘛～～～”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向前來安慰我的戈米莉亞哭訴道。沒想到……
“是米迦埃拉不好。”
還真是斬釘截鐵。
“可是，我也沒辦法呀！沒想到在那種地方會遇到黑色大鳥的襲擊，受了傷所以根本動不了！”
“因為你私自離開森林，從一開始就是你的不對。”
“嗚嗚嗎……”
遠處，其他的精靈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戈米莉亞是那種總會很冷靜客觀地判斷一切。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而且會很清楚地說出來的類型。可是在這種時候，多少給我一點同情也沒什麽吧。
“米迦埃拉，我們精靈擁有不滅的生命。隻要埃爾德大人存在，身為眷屬的我們也永遠不會消亡。不過，這隻限於我們在精靈狀態下。如果我們變化成動物，就與現實世界產生了聯係。同樣地，我們也會受到現實世界對我們的影響。不但會受傷，如果嚴重的話甚至還會死亡。”
“是，可是……”
“你知道什麽是死亡嗎？就是你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我不喜歡那樣。米迦埃拉消失的話，我非常不喜歡。”
雖然戈米莉亞說話總是
直來直去的，但絕對不是一個壞人。
“……嗯，我知道了。戈米莉亞，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這樣了。”
可是，如果無法與現實世界產生聯係，那麽我們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來到埃爾德大人那裏，為這次的冒失行動再次道歉。埃爾德大人也比昨天晚上冷靜了許多。
“了解到自己的錯誤之處就好。米迦埃拉，不要讓我太過為你擔心。你對於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是我最寶貴的孩子。”
“是，很抱歉。以後我再也不會擅自離開森林了。”
“嗯，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我就再睡一會兒吧……”
話音剛落，埃爾德大人便再次陷入睡夢之中。
“那麽，埃爾德大人睡著了，去讓大家嚐一嚐葡萄漿果的美味吧。”
就在我想要迴到其他人身邊的時候，忽然察覺到有人前來……會是巡禮者嗎？但聽起來又不像是艾爾露卡。
“哎？克拉麗絲！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克拉麗絲跪在埃爾德大人的麵前，開始祈禱。我記得她明明說過小相信神靈的存在，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呢？克拉麗絲的嘴裏小聲地嘟噥著什麽，我悄悄地湊到旁邊，聽到了她的禱告。
“神啊，我沒有朋友。”
克拉麗絲低著頭，垂下的頭發擋住了她的臉龐，使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從一出生，就隻有遭到虐待和輕蔑的記憶。小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受到這樣的對待。直到我漸漸長大，才終於知道自己的白發和紅色的眼睛，在這個國家是不被接受的。大家都罵我是‘惡魔的孩子’，甚至還要將我綁在十字架上燒死。”
雖然我也聽說過“奈茲瑪族被排斥”的事情，但奈茲瑪族竟然會受到如此殘酷的對待卻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克拉麗絲繼續說道。
“我的心漸漸懦弱，不再相信任何人。對於和他人的交往害怕得不得了。在我的心裏產生出自己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絕對沒有辦法融合到一起的想法。整天隻在心裏想著自己活著了無生趣，人生沒有絲毫的意義。”
我依舊看不到她的表情。現在她的臉上還是和平時一樣毫無表情嗎，還是——
“直到有一天，我在湖邊撿到了受傷的格裏安——一隻知更鳥。我把它帶迴家，為它療傷。在照顧它的過程中，我忽然察覺到，自己和這隻知更鳥在一起的時候最能夠得到心靈上的平靜。既然知更鳥都能和我如此親密地交流，那語言相通的人類應該更加能夠理解我才對。格唯安在我原本沉寂的心中注入了新的勇氣。於是我終於下定決心，邀請住在旁邊的女孩一起吃飯……結果得到的迴答，隻有毫不留情的辱罵。沒有人願意和肮髒的奈茲瑪族一起吃飯……看來能夠和人類順利交往，果然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
我根本沒有對克拉麗絲說過一句話。可是，僅僅因為我的存在，就對她產生了這麽大的影響。而結果，卻是使她遭到更深的傷害。一直待在她家裏的我，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經曆過如此悲傷的遭遇。
“格裏安在昨天我不在家的時候從籠子裏麵跑掉了。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格裏安也有它要迴去的地方，還有它自己的朋友吧……我有一個和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媽媽，所以我並不會感到寂寞。可是，媽媽她現在身染重病，大概，活不了太久了。等到隻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繼續活下去……”
克拉麗絲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我低下頭去，望向她的臉龐。
“神啊，其實我根本不相信你的存在。可是，如果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你……有所謂的神存在的話……”
克拉麗絲的臉上掛著淚珠。那淚珠晶瑩剔透，非常美麗，也非常悲傷。
“任誰都好，我想要一個‘朋友’……”
祈禱完畢，克拉麗絲便離去了。
雖然我曾經好幾次都想要變成知更鳥去找她，但最後還是沒有那樣做。因為她真正需要的並不是知更鳥。而是一個“人類”的朋友。
今天的克拉麗絲，依舊會去田野裏工作，一直幹到傍晚才迴家，照顧生病的母親，然後去睡覺，第二天再次重複同樣的生活。心中一直帶著無盡的孤獨吧。
遺憾的是，克拉麗絲的祈禱並沒有傳到神的耳朵裏，因為神正在打著唿嚕睡覺。聽到克拉麗絲內心中唿喊的人隻有我。可是對於我來說……對於既不是神也不是人的我來說，沒有辦法實現她的願望。
我對於這件事，感到非常的懊惱。
幾天後，埃爾德大人終於醒了過來，我馬上去找他商量克拉麗絲的事情。
“嗯，奈茲瑪族？原來在艾爾菲哥特還有奈茲瑪族存在啊。雖然沒有以前那麽排斥的厲害，不過看樣子艾爾菲哥特人還是不願意接受他們呢。”
“難道就不能想點別的辦法嗎？比如說逃到外國去什麽的？”
“逃到外國去也許會好一點。但她不是還有個生病的母親嗎？恐怕很難就這樣一走了之吧。而且，離開自己長年居住的土地可是比你想象中還要可怕的事。米迦埃拉，你不久前不是剛剛才經曆過嗎？”
“是的，我能理解。……嗯，到底有沒有什麽好方法呢。”
克拉麗絲不僅救了我一命，給我親手做了一個鳥籠，而且還對我傾述了很多心裏的煩惱……所以我很想為她做點什麽。
“米迦埃拉，有些話我必須說在前頭，不要和人類走得太近。人類與我們是不同的。就算是神也好，原本也是不應該幹涉人類世界的。”
這句話埃爾德大人經常向我們說起。也正因為這樣，我們才盡量避免走出這座森林，也不與人類之間發生任何的接觸。
可是……
“哎呀，這可不應該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啊，埃爾德。”
循聲望去，隻見一名粉色頭發，渾身散發出一股妖豔氣息的美女站在那裏。
魔導師艾爾露卡·克羅克瓦加。她是埃爾德大人的老朋友，現在鄰國路西菲尼亞擔任宮廷魔導師的不可思議的女性。雖然埃爾德稱她為“人類”，可是我除了艾爾露卡以外再也沒有見過能活五百年以上的人類。而且更進一步地說，艾爾露卡現在的樣子和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這種變化並不是因為成長和發育，準確地說就好像是變成另外的人一樣。似乎艾爾露卡使用了一種叫做“轉生術”的能力，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用新的身體來取代舊的，從而保持不老不死。
艾爾露卡現在這個樣子，至少也已經保持了三百年。她能夠一直擁有這樣的容貌，應該也是有自己的秘密的吧。
隻見艾爾露卡用手撥開臉頰旁邊的長發，然後帶著淡淡的微笑向埃爾德大人走去。
“如果不要幹涉人類世界的話，那你所做的一切又叫什麽呢？”
“艾爾露卡……‘大罪之器’的產生，和我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不是麽？而且也正因為我不能幹涉，所以才拜托身為‘人類’的你來幫忙啊。”
“原來如此。那麽，你作何決定？這件事，你已經都考慮過了吧？”
“什麽事？”
埃爾德大人有些迷惑地問道，艾爾露卡一下子皺起了眉頭，臉上現出不高興的表情。好好的一個美人瞬間消失了。
“別想跟我岔開話題，老爺爺！我要你的精靈變成人類，做我的徒弟。”
“哎呀，我完全不記得了。可是……”
“我跟你說過‘大罪之器’的事情吧！？總之，在預知夢變成現實以前，我必須培養出徒弟，驅逐掉莉莉安娜身上的‘惡魔’！……而且，我還有一件在意的事。”
艾爾露卡忽然抬
起頭，向東北方的天空望去。
“在艾爾菲哥特也能稍微感覺到一點‘大罪之器’的氣息。之前你所說的那個鏡子的殘片……搞不好也許就在這個國家之中。”
“是嗎……”
埃爾德大人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之後抬起頭來仔細地看了看我和其他的精靈，最後目光落在艾爾露卡的身上。最後，終於用低沉的聲音開口說道。
“那樣的話，這樣安排如何？我交給你兩個精靈。一個作為你的徒弟由你培養。但是另一個要留在這個國家，尋找‘大罪之器’。如果順利的話，能夠一下子把所有的問題解決。”
“……可以嗎？坦白地說，我一開始以為你不會同意呢。”
艾爾露卡向埃爾德大人問道。其實在我的心裏也有相同的疑問。因為埃爾德大人總是對我們說“不要幹涉人類的世界”，現在又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我到現在為止，創造了這個森林中所有的一切。樹木、花草、昆蟲、動物、精靈……還有，‘大罪之器’。但是我隻管創造，卻沒有擔負起之後的責任。這是我身為神的失職。所以這個世界才從神的手中離去，被人類踐踏蹂躪也許是對我們懈怠的報應吧。”
“埃爾德……”
“‘大罪之器’是從這個森林之中誕生的汙穢。本來就應該由我負賢處理。但是正如你所見，我無法離開這個森林。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夠以此為借口將一切問題都推到你的身上，我時常都在考慮如何給你提供一些幫助……而且，僅靠你一個人的話，大概少說也得幾百年才搞得定吧。”
“是是，我能力有限。那麽，我帶誰走比較合適？”
“讓戈米莉亞去做你的徒弟吧。那是個很認真的孩子，能夠有效地監督你不讓你偷懶。”
“喂，還兼作監工啊……”
“另一個人……米迦埃拉，交給你可以嗎？”
“哎？”
忽然提到我的名字，我不由得向埃爾德大人望去。
“你似乎對人類很有興趣呢。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你可以去盡量多學習一些……不過也不要忘記你的使命。艾爾露卡，我給你三年時間。三年之後，這兩個人會變迴精靈。如果你能夠接受這個條件的活，我就答應你的要求。”
“足夠了，在那之前我就能搞定所有的問題。”
隨後埃爾德大人和艾爾露卡之間又談了好多話題。
可是就在不久前才剛剛被告知“不許離開這座森林”的我，現在竟然變成這樣一個結局。
雖然剛才的對話有很多內容我還搞不明白，可是這就意味著……
我要變成人類了嗎？
我們現在正在向距離埃爾德大人有一定距離的西方前進。艾爾露卡說那地方是從占星學的角度上講最適合舉行儀式的場所。在我們穿行在森林之中的時候，艾爾露卡小聲地嘀咕道。
“埃爾德大概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吧。就像我一樣，你也一樣。”
“我也？”
“嗬嗬，如果一味地害怕變化，那麽隻能裹足不前。埃爾德之所以讓你變成人類去生活，也許是為了更多地了解人類。”
“嗯，我還是不太懂呢。”
“不懂也沒關係。你隻要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就像艾爾露卡你一樣嗎？”
“嗬嗬嗬，是啊。”
艾爾露卡開心地笑了起來，隨後便望向遠方。她的心裏究竟在想著些什麽呢？
當我們抵達目的地之後，艾爾露卡便開始在地麵上畫出魔法陣。很快，我和戈米莉亞轉生成為人類的儀式便即將開始了。
“具體的，我們應該做些什麽？”
“對了，你們現在心裏想一個自己曾經見過的人類的模樣。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艾爾菲哥特人，漂亮的女性更好。”
“曾經見過的人類？”
“嗯，那就會是你們變成的人類的樣子。特別是米迦埃拉，因為你要生活在艾爾菲哥特，所以艾爾菲哥特人的樣子最適合你。啊，但不要是現在還活著的人。最少也要五十年前的人類模樣。還有你們兩個不要重複了。要是你們變成一樣相貌的人類，那會有很多麻煩事。”
一口氣把注意事項都對我們講完之後，艾爾露卡好像想起了什麽事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和戈米莉亞互相確認了一下對方想要變成人的名字，以免發生重複。
“……可是，為什麽非要是美麗的女性呢？我們原本就沒有性別，變成男性不是也很好嗎……”
我有些奇怪地問道，艾爾露卡毫不遲疑並且清楚明白地對我說道。
“因為我的愛好。”
隨著艾爾露卡一聲滿意的讚歎，地麵上的魔法陣宣告完成。大概是因為在土地上勉強畫出來的圖樣，所以看上去歪歪扭扭的。
“看上去像草稿一樣，真的沒問題嗎？”
“這隻是走個形式而已，來吧，要開始了。”
坦白地說我感到非常不安，這真的沒問題嗎？
“準備好了嗎？一定要在心裏好好想出那個樣子，絕世的大美女喲！那麽我就開始了——”
在艾爾露卡聲音響起的瞬間，我的意識便如同飛翔在天空中一般。
漂浮的意識不斷地向高空飛去。
穿過森林、穿過雲層、甚至穿過了天空。
到達一個沒有任何東西的空間。
隨後，就是直線的下降。
下降、下降、一直下降。
甚至比我被黑色大鳥襲擊的時候還要高許多的地方，以更加快的速度下降。
下降、下降、在我下降的目的地等待著我的是——“她”。
哭泣著，被什麽東西追趕著，懷裏還抱著一對雙胞胎。
我的意識，就在這個時候消失了。
?米迦埃拉～路西菲尼亞王國“迷宮之森·廢屋”～
埃爾德大人與我們所生活在的那片森林，位於艾爾菲哥特與路西菲尼亞國境的交界處。人類將這片廣闊森林的北麵，即艾爾菲哥特所屬的區域稱為“千年樹之森”，而南麵路西菲尼亞領土部分則被稱為“迷宮之森”。艾爾露卡將她在這個“迷宮之森”中所發現的廢屋作為我們的修行場兼臨時住所。
據艾爾露卡說，這座廢屋是五百年前就存在於這裏的建築物。大概因為常年沒有人居住，剛來的時候這間屋子已經破舊不堪。不過屋子裏麵有不久前使用過的痕跡（大概是強盜之類的把這裏作為根據地了吧），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留有炊具和家具。總之有了這些，三人就能夠免受雨露之苦。看來，暫時居住下來還是沒有問題的。
“好了好了，已經是早晨了～快起來吧。現在是修行的時間喲！”
我敲打著已經生鏽的平底鍋，把還在睡夢中的艾爾露卡叫了起來。艾爾露卡揉著惺忪的睡眼，不情願地在令人煩躁的金屬敲打聲中從床上爬了起來。
“哈～～早上好，米迦埃拉。和往常一樣起的真早呢……”
“早上好。戈米莉亞比我起得更早呢。都已經吃過早飯在外麵等著了。好啦，艾爾露卡也快一點快一點吧！”
“好好，我這就起來了……哎？”
正在伸懶腰的艾爾露卡好像忽然注意到什麽，一直盯著我的臉。
“米迦埃拉，你的眼睛上怎麽還有眼屎喲～作為一個女孩子儀表可是很重要的。記得要好好地把臉洗幹淨啊。”
“好的！”
我一邊提醒著艾爾露卡不要再睡著了，一邊走出廢屋。外麵有一位留著綠色短發的少女一邊擺弄著頭發一邊等在原地
。
“戈米莉亞，艾爾露卡已經起來了，大概再過一會兒就會過來了吧。”
“知道了……米迦埃拉你要去哪裏？”
“我去洗臉～”
廢屋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湧泉，泉水十分清澈，即便直接拿來做飲用水都沒有問題。在泉水中映照出一個將綠色長發綁成雙馬尾，並且長著一雙翠綠色雙眸的少女。我微微一笑，少女也隨之微微一笑。
是的，現在泉水中所映照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是作為人類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米迦埃拉。
在我們融人人類世界之前，必須要學習一些基礎的東西。比如國家的曆史和地理，人類的生活與習慣……還有其他一些在人類世界中生活所必須的知識。到今天為止，我們已經和艾爾露卡學習了一個月。而在這段時間裏，她也將關於我們所轉生的這兩個人的事情告訴了我們。
轉生時，戈米莉亞所想象的是艾爾菲哥特的首任女宰相古米娜·格拉斯萊特的樣子。古米娜是艾爾菲人，在東部王國阿斯莫迪恩以貴族的身份生活著，但是卻因為某種理由（據艾爾露卡說和“貝諾瑪尼亞事件”有關）而流亡到艾爾菲哥特，從那以後她就經常來到埃爾德大人這裏巡禮（因為她是熱忱的埃爾德派信徒）。古米娜有高貴的氣質和美麗的容顏，同時還有溫柔而神秘的眼神，是一位身上充滿了獨特氛圍的女性。而她活著的時候已經是距今三百年以前的事了。
古米娜的沉著冷靜，作為戈米莉亞的外在形象十分相稱。
而當艾爾露卡看到我的樣子時，臉上卻浮現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竟然選擇了‘原罪者’的樣子嗎……”
使“大罪之器”誕生的最惡之惡人、“原罪者”。她所引發的那起事件，我曾經親眼目睹……確實是非常可怕的事件。可是，當我看到被惡意憑依而發狂的她的樣子之時，伴隨著強烈恐懼感的還有“好美麗”的感歎。
宮廷中任職的艾爾露卡不能一直留在這個廢屋之中。她偶爾會迴到宮中去。現在，王宮中正因為新的統治者——王女的任性而苦不堪言。
艾爾露卡會在忙碌中抽出時間教我各種有關人間的事情以及魔法。雖說如此，我主要還是跟著她的弟子——戈米莉亞一起學習。但我也為了尋找“大罪之器”而進行了最低限度的必要魔法修行。那個魔法嘛……
“好了，米迦埃拉，把我剛才教的歌唱來聽聽。”
“明白！那我開始了！”
我麵向天空，大大地張開嘴吸了口氣。而後，伴著舒緩的節奏，優美的旋律脫口而出。
“滴滴答、滴滴答——”
我的聲音穿過森林、越過天空、響徹這一地域。但這聲音並不粗暴，而是溫柔到能將植物、動物與人類包圍起來——我懷著這樣的心情商歌著。
歌唱完畢，我閉上眼，靜靜地側耳傾聽。
“……怎麽樣？米迦埃拉。你能聽到什麽嗎？”
“是的……”
遼遠的聲音又返迴到了我這裏……在這迴聲中隻有一個與其他不同……那是混入的一個輕微渾濁的不和諧音。
“你知道這個聲音是從哪裏來的嗎？”
“是從這裏向北……過了埃爾德大人的森林再向前……但是，更具體的地方就……”
“是嗎……啊、行了。”
艾爾露卡輕拍兩手，這是在說今天的授課結束了。
“這樣，大致上基本的東西就ok了。剩下的就是米迦埃拉你要反複嚐試、查找錯誤了。當你熟練後，應該就能找出正確的位置了。”
在歌聲中釋放出微量的探知魔法……在艾爾露卡的指導下，經過一係列的嚐試，這是最適合我的做法。這個月裏我能夠學得會的就隻有這個。因為我主要學習的是人間的知識，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戈米莉亞似乎要比艾爾露卡所想的更加具備學習魔法的潛質。她幾乎已經可以準確地預知明天的天氣了，也能讓已經枯死的花朵再次綻放了。如此下去，她可能會成為王宮正式承認的“宮廷魔導師的弟子”，並開始真正的魔法修行了。
我們三人的共同生活在今天就要結束了。明天開始我就要獨自去搜索艾爾菲哥特的“大罪之器”了。
“先去首都阿凱德比較好。那裏人很多，便於搜集情報。”
最後一頓共進的晚餐中，艾爾露卡這樣對我說。
“阿凱德……嗎。”
“對。照現在的情形看，‘大罪之器’很有可能是作為古董而為權勢者所有。比較有嫌疑的是國王索尼·艾爾菲恩、公爵巴爾凱基·梅爾德以及商業聯合會的總帥吉爾·福裏吉斯……他們都住在阿凱德，所有到那裏去準沒錯。”
“是……我知道了。”
不知怎麽，我感到頭腦有些發暈。沒辦法好好作答了。
“怎麽了？……你臉色不好啊。”
“不知為什麽、身體……好熱……”
“哎呀，感冒了？你要小心啊，你現在和做精靈時不一樣，人類的身體會感到饑餓，也會生病。如果你太過勉強的話，可能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
“我做小鬆鼠時就沒這樣過。”
“化成動物是埃爾德大人的力量。不能把我和神的能力相提並論啊。本來變身就是和轉生不同的。你們現在除了會魔法之外和普通人類沒什麽不同。不要忘了這一點啊。”
艾爾露卡再次警告我和插入談話之中的戈米莉亞。這確實是和我變成知更鳥時截然不同。
“是……”
“今天你就喝了這個，然後早點睡覺吧。”
艾爾露卡在行李中取出了某種粉末。似乎是一種藥草。
結果飯菜還剩下了一些。
喝完艾爾露卡給的草藥，我很快就鑽進了被窩。
“那麽，我們也該走了。”
第二天早上，當我睜開眼時，她們兩人已經收拾好行裝準備走出廢屋了。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非常感謝……你們都要保重啊。”
“你也是。身體怎麽樣？沒事了嗎？”
“藥好像很有效。已經舒服多了。”
我感到了視線而轉過頭，看到戈米莉亞一臉擔心的樣子。
“米迦埃拉一個人。有點兒擔心。”
我拉過戈米莉亞的手笑著說：
“沒問題！我——我可是要在艾爾菲哥特生活的啊？既然是在埃爾德大人的身邊，當然沒什麽好害怕的。倒是戈米莉亞你要多加小心啊。不知道今後的路西菲尼亞會變成什麽樣子。”
“米迦埃拉……”
可能是戈米莉亞還不清楚要怎麽做出表情吧，她大多時候是麵無表情的。在這方麵我倒是比較拿手，還得到了艾爾露卡的表揚。
我爽朗地笑著，戈米莉亞也模仿我的樣子笑起來。不過，她的樣子不知為什麽很不自然，與其說是在笑，不如說那更像是在瞪視。戈米莉亞帶著這種古怪的笑容說：
“米迦埃拉，如果你遇到了危險，我一定會去救你。不論發生什麽，都去救你。”
“謝謝你，戈米莉亞。我也一定會在你有困難時去幫助你的。”
我緊緊地抱住了戈米莉亞。她胸中的鼓動傳向我的身體。在做精靈時我並不清楚，原來人類的身體這麽溫暖。
“我們與埃爾德說好的期限是三年。到那時如果一切都結束就最好了……總之，在目的達成之時，我們三人再在這裏相會吧！”
艾爾露卡說完後，我向著艾爾菲哥特，而她們則向著路西菲尼亞邁開了腳步。
我沒能實現與艾爾露卡最後的約定
。
作為人類而轉生的“我”沒能實現它。
這是我最後一次作為人類與她們見麵。
第二節——樹之少女與白發少女——
身體發熱，腳步虛浮。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往何處。
視野也開始慢慢扭曲起來，即便如此也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總之，要向前走。
耳鳴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好像聽到了誰的叫喊聲。
聲音越來越大，與此相對，腳步也變得愈發沉重起來。
我努力控製自己不要倒下去，咬牙向前走著。
不久，那棵熟悉的大樹進入了我的視野中。
埃爾德大人……
埃爾德大人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
幾乎是在拖著自己的腳步前進，我拚命把右手向前伸去。
還差一點點……還差一點點就到埃爾德大人那兒了……
突然，喊叫聲消失了。熟悉的大樹也從視野cm肖失了。
——意識陷入到混沌的黑暗之中——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亞茨村·克拉麗絲家”～
“……嗯。”
當我恢複意識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克拉麗絲的臉。
頭很痛，根本就沒辦法好好思考，身體也不能自如地移動。
即便如此，我也不住地在想，我為什麽會躺在克拉麗絲的家裏呢。當時打算在去阿凱德之前，先去拜訪一下埃爾德大人。沒想到中途突染疾病，然後，然後……
“你醒了啊。不過還是有一點發燒，先躺著不要起來。”
克拉麗絲拿掉放在我額頭上的布巾，又換了塊新的放在上麵。應該是浸過水的吧，涼涼的感覺很舒服。
“那個，我……”
“你在森林……千年樹前麵暈倒了。也許你不喜歡像我這樣的奈茲瑪族人來照顧你，但在你退燒之前，還請你暫且忍耐一下吧。”
克拉麗絲的話，讓我想起了自己艾爾菲人的身份，還有在埃爾德大人身邊失去意識的事。最丟臉的是還讓克拉麗絲看到了我這麽狼狽的樣子。
艾爾露卡曾再三叮囑過，一定不能對人說出自己的精靈身份，也要小心不讓別人察覺到。我深唿吸了一口氣，在確認了這是我和她的初次見麵後，向她道謝道：
“哪裏的話，真的很謝謝您的幫助。”
也許是因為從精靈轉世為人，並且修煉了自己並不熟悉的魔法，給身體增加了很大的負擔吧。現在甚至連起身都很困難，人類的身體還真是不方便啊。不知道戈米莉亞怎麽樣了。
“請問這是哪裏？”
“這裏是亞茨村。出了千年樹之森的北麵就是我們村落。或者說它在阿凱德和嬉戲之湖之間應該更容易理解吧。這裏是我家，又小又髒真是對不起。”
克拉麗絲垂下頭，用細弱的聲音說道。看她戰戰兢兢的態度，好像不隻是因為初次見麵所以緊張那麽簡單而已。
“別這麽說。真的很感謝您的救助。”
為了緩解克拉麗絲的緊張，我微微笑著，再次道謝。
“我叫做米迦埃拉，你呢？”
“……克拉麗絲。那個，米迦埃拉你為什麽會暈倒在那個地方呢？”
“啊？”
“哦，我是臨時有事才去千年樹那裏的。不過一般情況下那邊很少有人路過的……”
克拉麗絲的問題，讓我的心猛地一跳。說起來，要是在森林或是村子的附近還好說，在埃爾德大人附近最近可是很少有人出沒的。
“事實上，我是想去阿凱德，那個……”
“去阿凱德為什麽要去千年樹之森呢？森林的對麵是路西菲尼亞吧。”
“那個，我就是從路西菲尼亞來的。”
正如克拉麗絲說的，穿過森林就是鄰國路西菲尼亞。因此艾爾菲哥特人根本就沒有必要穿過森林。因為即使不特意去穿過那片森林，其他的道路也還有很多。
真不應該順勢說出來的。我對迷宮之森以外的路西菲尼亞並不是十分了解，如果她繼續追問下去的話，我沒有把握能夠迴答出來。
“你明明是艾爾菲人，卻一直住在路西菲尼亞麽。”
“嗯，是的。其實路西菲尼亞生活著很多不同種族的人……”
艾爾露卡曾經這樣說過。艾爾露卡本身並不是路西菲尼亞人，所以這樣說應該沒錯。
“實際上我也去過那裏，確實像您說的那樣。”
屋內出現了片刻的沉默。這種時候要說什麽好呢。我擔心克拉麗絲沒有相信我所說的話，偷偷地瞄向她。發現她的眼眶中似乎有淚水在浮動。
我不禁凝視著她。不知是不是覺察到了我的視線，克拉麗絲不好意思地拭去眼角的淚水。
“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還活在這個世上，真的對不起！”
不知道她是要遮羞還是因為過於驚慌，突然喊出這麽奇怪的話來。但不管怎麽說，也沒必要說到這個地步吧。我曾經以知更鳥的身份與她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她那時好像沒有現在這麽自卑怯懦。
“喂！克拉麗絲，不要在病人麵前大聲喧嘩。”
從裏麵的房間傳來克拉麗絲母親的聲音。
“我熬了一些湯，米迦埃拉小姐能喝一點麽？”
克拉麗絲的母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慢慢地走進屋子裏說道。我突然想起我以知更鳥的身份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提心吊膽地向她端著的碗裏瞟去。太好了，裏麵貌似沒放蚯蚓。
“你稍等一下，我再稍放點佐料。”
“啊，媽媽！”
克拉麗絲慌忙地製止了想要從小箱子裏拿出東西的母親。
然後奪過盛滿了湯的碗。我裝作沒看到小箱子裏類似於毛毛蟲的東西。
我借克拉麗絲的手坐了起來，一口口喝起湯來。好好喝啊！
從她知道我名字這一點來看，她應該是在旁邊聽到我和克拉麗絲的對話了吧。我化身為知更鳥時，曾被克拉麗絲的媽媽看穿過我的精靈身份。不知道現在的這個身份是不是也很快就會暴露。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一直沉穩地笑著，沒辦法從她的表情裏讀到她的真正想法。
這時，一個人沒有敲門就突然開門闖了進來。
“克拉麗絲，你在吧。這個月的土地費用你還沒交吧！”
進來的是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和一個身體強壯的大個子男人。老人雖然彎著腰，但頭發和長長的胡子都呈深綠色。克拉麗絲一副很害怕的樣子，縮起身體，低下了頭。
“村長，對不起。那個，現在手頭沒錢……您能再稍微通融一段時間麽？”
“不行。沒錢就給我搬出去。本來像你們這樣的人，也不會有別的村子肯收留你們。”
“怎麽可以這樣……”
“不然的話，你們今晚可以再來我家幹活，以此來抵土地的費用。嘿嘿嘿！”
那個老人目光猥瑣地笑著說道。聽了他的話，克拉麗絲的臉馬上變得慘白起來。或許克拉麗絲之所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因為麵前的這個老人曾對她做過什麽手腳吧。
“那個，我可以說句話麽？”
我將盛湯的碗放在附近的桌子上，插話道。老人將看向克拉麗絲的視線挪到我身上，沉下了臉。大概是出於對陌生人的戒備吧。
“你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這是村裏的內部問題，希望你這個外人不要插手。”
“克拉麗絲，可以幫我把行李拿過來麽？”
我輕輕地對著發抖
的克拉麗絲說道。她低著頭將包裹遞給我。我道過謝後，從包裏拿出了一把銀幣。
“土地費用，這些夠麽？”
在場的所有人都吃驚得目瞪口呆。最先出聲的是那個自從進屋來就一句話也沒說過的大個子男人。
“足夠了。”
“那就用這個支付吧。我頭還很疼，想要安靜一下……所以，能麻煩你們先迴去麽？”
因為這個時候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我就模仿艾爾露卡的樣子這樣說道。那個老人一臉無法理解的表情，用拐杖不停地敲著地板。
“你為什麽要為奈茲瑪族人出錢？”
“因為她救了暈倒在森林裏的我，而這些錢不過是謝禮。這樣您理解了麽？”
“……哼，算了。我們走吧，歐伊蓋恩。”
老人一邊不滿地抱怨著，一邊和大個子男人走出屋子。而一直沒有說話的克拉麗絲似乎也隨著“砰”的一聲關門聲，迴過魂來一樣。
“米、米迦埃拉，真、真的是非常對不起。”
克拉麗絲臉色蒼白地叫喊道。
“沒有的事。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那是你幫助我的謝禮。還是說那些作為謝禮太少了。”
“沒有，是太多了。”
我已經說了好多次不用在意了。克拉麗絲還是不停地低頭致謝。
我從艾爾露卡那兒拿了一筆錢。足夠我在阿凱德租房子生活了。雖然我現在對金錢的價值仍沒有什麽概念，但剛剛的那些錢對我來說不過是個小數目而已。因為我的手裏還有很多很多的錢。
但從剛剛那些錢就讓這些人目瞪口呆來看，艾爾露卡所說的“一點點”錢的總額，恐怕應該是筆不小的數目。
有了這些錢，我就可以幫助克拉麗絲她們了。
“……克拉麗絲。”
“嗯？”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嗯，是什麽事？”
聽到我說的話，克拉麗絲慌張地抬起一直低垂著的頭。結果後腦一下子撞在了後麵的櫃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疼了，她抱著自己的腦袋蹲了下去。
“沒事吧？”
“唔……好疼！……我沒事。是什麽事？”
克拉麗絲的媽媽驚訝地對眼眶含淚的克拉麗絲說道，但並沒有顯現出特別著急的樣子，似乎這種事情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我力求別無他意地對克拉麗絲說道：
“我可以支付房租，是否可以讓我在這兒暫住一段時間？”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亞茨村”～
眼前寬闊的田地上種滿了結滿果實的農作物。看起來這個村子裏的人應該是將這些農作物作為自己的食物的，或者是賣給阿凱德人用以維持生計。而其他一些果實及穀物則用來釀酒，或者是做麵包。
當我第一次看到這種人為種植而並非自然生長的農作物的累累碩果以及人類種種度日營生的手段之時感到非常奇妙。
由於人口的過多增長，人們為了果腹不得不自己種植一些農作物或者是飼養一些家禽。結果當他們得到了安定的食物來源之後，人口數量卻變得更多。
“現今，土地的支配者已經不是神，而是人了。”
無意中想起了埃爾德大人發過的牢騷。在這個村子幹著農活的我，覺得他說的一點都沒錯。這在某種意義上接近於“創造”，而“創造”原本是神的行為。隻是人類的“創造”與神的相比，則顯得十分不完全。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因為他們沒法完成從無到有這個過程。人類的這種行為其實並不是“創造”，隻是為了讓農作物能夠茁壯成長而做的輔助罷了。然而，當事實上親眼看到這個光景的時候，還是不得不為人類的智慧及對生存的執著深深折服。
“雖然活了近千年，但我對於人類的事還是知之甚少啊。”
我從沒想到農活竟會這麽繁重，手腕和腰已經痛得受不了了。突然有些懷念以前作為精靈時那悠然自在的生活。
隔壁的那個叔叔抱怨說，因為今年持續低溫，收成比往年少了很多。但既便如此也比南路西菲尼亞好很多了。
說起路西菲尼亞……不知道戈米莉亞和艾爾露卡怎麽樣了。與她們分別之後已經過去幾個月了。這個村子裏幾乎完全沒有關於他國的詳細情報。
抬起頭，發現天已經黑得很厲害。今天的活也差不多該結束了。我和其他人一起收拾農具，向家裏走去。
我現在仍住在克拉麗絲家裏。
即使要去阿凱德，也要等有足夠的人手和線索之後再去。而且這個村子離阿凱德並不是很遠，要找“大罪之器”在這裏也可以找。還可以順便報克拉麗絲的救命之恩。反正荷包裏還有那麽多錢……
但整天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裏也會很無聊，所以拜托克拉麗絲帶我到田裏去幫忙。沒想到還真是失算。做起來之後才知道這要比我事先預想的忙好多，想在空閑時尋找“大罪之器”的計劃也隨之泡湯。
分配給克拉麗絲他們的土地非常小，僅憑這塊地的收獲是沒法維持生計的，而不足的部分則要通過幫別人幹活來補足。我也隨著克拉麗絲幫很多人家做農活，因此結識了很多友人，並得到了關於這個村子的很多信息。
包括亞茨村在內的這一帶土地，都在菲利克斯伯爵的管理之下。由村長從村民那裏收集土地費，然後上交給伯爵。
據說那天和村長一起來的叫做歐伊蓋恩的大個子男人，是他的外甥。以前曾經從過軍，但後來與人發生了糾紛就迴來輔佐村長了。雖然大家一致對貪婪噦嗦的村長評價很不好，但對於歐伊蓋恩，也許是因為震懾於他的威力吧，大家都沒說什麽。於是大家那些不滿就隻能衝著克拉麗絲那種沒什麽立場的人發泄了吧。
雖然村子裏的人都很好，但他們對待克拉麗絲的態度卻很差。對艾爾菲人來說，似乎“像奈茲瑪族這種異端，即使迫害也沒關係”這種想法已經在他們心裏根深蒂固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何會這樣想，也許進行迫害的本人也並不知道吧。或許是曾經發生過什麽事吧。或者是有什麽政治意圖摻雜其中。然而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原因早已被人忘卻，隻有“排除奈茲瑪族”這一點被人們記住並留存了下來。但這些並不是克拉麗絲的錯誤。
當然我覺得克拉麗絲的笨拙和怯懦也是促進他們歧視她的原因之一。可也許也是因為一直受到歧視，克拉麗絲的性格才會變成這樣吧。隻是到底哪個先哪個後，就不得而知了。克拉麗絲也從不對我說這些，我和她之間還有些微妙的距離。不可能恢複成知更鳥和飼主那樣的關係。而且我還隱藏著我的來曆，雖然這是有原因的，但這個原因卻不能告訴她。
“啊，到底應該怎樣做才好呢。”
在迴去的途中，我找到了正在運貨車附近和人說話的克拉麗絲。克拉麗絲竟然和一個村民，而且還是一個男人在說話，這簡直太稀奇了。
對方好像是村長的兒子艾因。他與他父親完全不同，是個好青年，在村子的女性當中人氣很高。我正在猶豫要不要打招唿時，艾因好像是覺察到了我的存在，轉過來向我這邊使勁地揮著手。克拉麗絲也轉過身來點頭致意。
“米迦埃拉小姐。”
“呀，米迦埃拉。你辛苦了！”
艾因爽朗地笑著，健康潔白的牙齒在夕陽中熠熠生輝。
“我正和克拉麗絲說收獲祭的事呢。”
“你也太性急了吧。我聽說離收獲祭好像還遠著呢。”
“這種事越早準備越好。而且今年收成不好，我想盡可能辦得盛大一點。”
“收成不好，為什麽還要辦得盛大一點呢？”
“正是因為這樣才要辦得盛大一點啊，祈禱來年能夠豐收，讓大家都振作起來。”
又不得要領地閑聊了一會兒後，我就和艾因道別與克拉麗絲向家裏走去。因為一直很在意艾因從頭到尾都笑容滿麵，而克拉麗絲則始終保持沉默這件事，我試著委婉地問了下理由。
“我不太擅長和男生打交道，說實話，米迦埃拉你過來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克拉麗絲低垂著眼睛說道，除此之外就什麽都不肯說了。即使我跟她說話，她也隻是一直看著地麵。
“你經常和艾因說話麽？”
“最近比較多……都是他主動來和我說話。隻是……”
“嗯？”
“在米迦埃拉來這村子之前，我們幾乎沒怎麽說過話。”
“這樣啊。”
克拉麗絲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仰望天空，天空中的太陽還差一點就完全落山了。
“那個人，我是說艾因，可能是喜歡米迦埃拉小姐。”
“啊？”
“我想應該是因為他想要接近米迦埃拉小姐，所以才來和我說話的。”
“是這樣麽？”
這樣說的話，我也很為難了。我本身就不理解人類所謂的戀愛情感。雖然現在的我是以女性身份存在的，但實際上我是個沒有性別之分的精靈啊。當然對於生物的雌雄之別和生殖活動我還是有些了解的。但對於人類男女之間的那點微妙，我還真是一竅不通。
“米迦埃拉覺得艾因這個人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我倒是覺得你們俊男美女，挺般配的。”
“雖然你這麽說，但我對男人真的是沒什麽興趣啊……”
說完之後才猛然發覺這句話極易讓人誤會，我忙看向克拉麗絲想要訂正剛剛所說的話，卻聽到克拉麗絲有些愉悅地笑著說道：
“是麽，那和我一樣啊。”
……還真是容易招人誤解的發言啊！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看到住在隔壁的少女切爾西，一副幽靈的扮相等在那兒。她的身後還有兩個女孩子，和切爾西同樣的扮相，瞪著這邊。我沒記錯的話，她們應該是切爾西的朋友……或者應該說是手下吧。
“克拉麗絲，我有話要對你說，你能來一下麽？”
切爾西搖亂她那一頭短發，向這邊走來。催促克拉麗絲和她一起到房子的後麵去。她到底想要說什麽啊。
“好的。”
克拉麗絲按照她說的，跟在她們後麵走了。因為有些擔心克拉麗絲，所以我打算跟著一塊過去。
卻被切爾西製止了。
“米迦埃拉不用過來的。祝您愉快！”
雖然說不讓我過去，但那種氛圍總讓我有些擔心。等她們四人的身影消失之後，我深吸了一口氣，放輕腳步，悄悄地跟在她們後麵，躲在房子的背陰處，暗中觀察著她們。
“你到底想幹什麽？”
切爾西抱著胳膊，逼問克拉麗絲道。
“剛剛的事，我看到了。你這個肮髒的奈茲瑪族人，竟然還敢對艾因眉目傳情，真讓人覺得刺眼。你該不會是有什麽不該有的企圖吧。”
“沒有，那個……”
“什麽？快說啊！”
“對不起！”
“這不算是迴答吧。”
這就是所謂的“女人的嫉妒”吧。既然這樣的話，她為什麽不叫我呢。如果剛才的事是原因的話，那她們更應該叫的是我吧。因為克拉麗絲幾乎沒怎麽和艾因說話。還是說她們看到的是我去之前的情景。這樣的話，還可以理解……
可即便如此，她們說的話也太過分了。可憐的克拉麗絲又蜷縮起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即使是艾因，被你這樣的人接近的話，也一定會覺得很困擾的。聽好了，今後我不許你再接近艾因一步。”
“……”
“別沉默，快說話啊。”
提高聲音的切爾西舉起右手。克拉麗絲的身體驚跳了一下。卻並沒有要躲開，一定是因為過於害怕而無法動彈了吧。
“等一下！”
我立刻跳出去，大聲喊道。看到切爾西向克拉麗絲揮去的手腕頓了一下，我趕緊趁機跑到她們中間。
“米迦埃拉……”
切爾西吃了一驚，舉起來的手就那麽停在那兒。因為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揮下來，我捉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放下。
“吵架可不好啊。雖然偷聽是我不對，但我覺得你們說的話貌似和我也有關係。”
“是你的話就沒關係了。我們隻是看不順眼這個奈茲瑪族人竟然厚臉皮地喜歡艾因。”
“我想那應該是你們誤會了吧。”
我假笑道，捉住切爾西手腕的手又加了些力道。
“可是……”
“而且，訴諸於暴力總是不好，凡事還是要商量著來。”
“算、算了。放開我！喂，你們兩個，咱們迴去！”
我放開她的手，切爾西和她的兩個手下貌似一起離開了。當切爾西她們的身影消失之後，我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還在顫抖的克拉麗絲的肩膀。
“沒事吧？”
“嗯，沒事。謝謝你！”
“克拉麗絲，你有什麽想要說的一定要說出來啊。如果不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對方的話，是很容易引起誤會的。”
“對不起，米迦埃拉小姐。”
我深吸了一口氣後，緊緊地抱住了克拉麗絲。
“喂，你應該直接叫我‘米迦埃拉’了吧。我們不是朋友麽。”
“朋友？”
“是啊。朋友。怎麽，你不喜歡和我做朋友嗎？”
“怎麽會呢。謝、謝謝你，米迦埃拉！我太高興了……”
克拉麗絲的手臂環上了我的背，雖然力量很小，但也緊緊地迴抱著我。
“米迦埃拉，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克拉麗絲用含糊的聲音說道。在我問道“什麽事？”後，她用更小的聲音說道：
“可以再這樣抱我一會兒嗎？這是第一次有除媽媽以外的人抱我……”
“嗯，好的。”
我更緊地抱住了克拉麗絲，抱住了這具瘦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折斷的身體。克拉麗絲，我會保護你的。
自從那天之後，我們每天都一起出門，工作結束後再會合一起迴家。克拉麗絲也漸漸像我化身為知更鳥的那段時間一樣，會跟我說一些她的窘事。
雖然隻是一點點，但我還是覺得我們的關係變得更親密了。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亞茨村的小山”上～
夜深人靜。
我一個人站在村東頭的一座小山上。從這裏可以看到眼下的阿凱德。城市裏的燈火和天上的星星交映成輝，顯現出獨特的風景。雖然與森林中看到的星空有些不同，卻也並不討厭。
迴過頭去可以看見村裏林立的一座座小房子。站在這裏的話，即使想要大聲喊叫，也不會給別人帶來困擾吧。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雖然有些冷，但空氣在身體中流轉的感覺卻很舒服。
我再次深唿吸，這次的唿氣卻伴隨著旋律。
從氣息到語言，從語言到歌聲。
從艾爾露卡那兒學來的《八音盒搖籃曲》。很老的歌。
讓歌聲送到，讓歌聲送到，送到艾爾菲哥特的大地與天空上。
我一直唱著，直至聲音沙啞。
唱完之後，我閉上眼睛開始傾聽。
聽那從四麵八方傳來的無數迴音。
那是隻有我
這個森林非常和平。
這個森林非常無聊。
埃爾德大人總是對我說，這裏是非常好的地方。
經過千年的歲月。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關於花。
關於種。
關於石。
關於泉。
關於風。
關於土。
可是我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森林外的事情，我就一點也不知道。
對於那些居住在森林之外的人類的事情，我一點也不了解。
所以我不知道。
那個孩子為什麽會哭。
對於我來說，一點也不能理解。
關於“人”這種不可思議的生物。
才是我最想要知道的。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嬉戲之湖”～
眼下一片寬廣的湖麵。
颯爽的微風與萬裏無雲的晴空。
這是一個最適宜變成知更鳥飛翔在天空中的絕佳天氣。
穿過埃爾德大人的森林，北麵有一個巨大的湖泊。這個湖似乎被人類稱為“嬉戲之湖”。每個來“千年樹”巡禮的老人，都會用滿懷敬意的口吻對隨其一起前來的年輕人們講述關於這個湖的傳說。在傳說中提到，這個湖泊是侍奉大地之神埃爾德的精靈們，在滿月之夜前來嬉戲的地方。
而且在精靈們嬉戲之時，會產生出名為“蒼靈之石”的寶石。如果將這個寶石帶迴去埋在土地裏麵，能夠給那一處的土地帶來大豐收。
我很懷念地聽到這些傳說，但遺憾的是老人們隻說對了一半。在很久以前，我們精靈確實經常來這個湖泊遊玩。而在那個時候，還有很多擁有能夠用肉眼看到精靈的特殊能力的人類存在。而在那些人中，就有因為相信了傳說而打算抓住幾個精靈迴去從而獲得“蒼靈之石”的家夥存在。
到這裏為止的內容都是真的。但要說精靈能夠產生出“蒼靈之石”則完全是無稽之談了。
本來精靈是不會吃自然界的東西的，當然在變成動物的時候另當別論。不過雖然精靈不會感覺到饑餓，但還是有喜歡品嚐美味的習慣。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葡萄漿果。
葡萄漿果是生長在這個湖泊沿岸的一種青紫色的果實，人類似乎在通過某種方法用這種食物來釀酒。以前精靈們來這裏遊玩的時候，總有貪吃的孩子在離開的時候把一些葡萄漿果帶迴森林中去。大概是有人碰巧看到了這個情景，將在月光下反射出光芒的葡萄漿果誤認為是寶石，所以才會有關於“蒼靈之石”的傳說。
但就是因為這個傳說，埃爾德大人以“不能讓精靈們出現任何意外”為理由，再不允許精靈們去湖邊玩耍了，很是遺憾。
葡萄漿果在埃爾德大人的森林裏無法結出果實。所以很多年輕的精靈們都沒品嚐過葡萄漿果的味道，不管我怎麽給他們描述葡萄漿果的美味，他們都一點也接收不到的樣子，真是讓人著急。
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所以我現在就要到湖邊親自給他們帶一些葡萄漿果迴去，讓他們知道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雖然這麽做違反了埃爾德大人的規定，但現在是白天，而且拿到果實之後馬上就迴去的話應該問題不大。更何況連埃爾德大人也說過，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類能夠看出變化成動物模樣的精靈了。所以那些禁止令之類的完全是埃爾德大人太過謹慎罷了。雖然森林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地方，但對於精靈來說，在同一個地方生活上千年還是會感覺到無聊的。
從天空向下望去，生長著葡萄漿果的地方一目了然。湖的西岸完全被染成了一片青紫色。在湖泊的西北處有一片小村落，那裏是以釀酒（似乎是用葡萄漿果釀酒）為生的人類居住的地方。
我忽然有種迴到故鄉一樣，令人十分懷念的感覺。這裏的一切都和從前沒有任何的變化。
我降落在果園附近的樹枝上，此行的目標就在眼前。新鮮生長著的葡萄漿果，令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雖然竊取人類種植的作物讓人稍微感到有些不安，可是我隻拿一點點，人類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首先來一口嚐嚐味道吧。芳醇甜美而又微酸的味道在我口中迅速地蔓延開來。嗯，真美味！甚至比從前吃過的還要美味許多，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品嚐過的緣故嗎？亦或是因為人類的種植技術提高了？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知更鳥的身材小巧，沒有辦法帶太多的果實迴去。於是我挑選了一些顏色較深，看上去就很美味的果實，抓在爪子裏麵。隻是嚐一嚐的話這些就足夠了吧。
如果大家喜歡的話，下次帶大家一起來享用就好了嘛。
（啊，但是吃太多的話，會給人類造成困擾的吧。）
而且在那之前要如何瞞過埃爾德大人也是一個問題呢。
我起身向天空飛去。大概是因為我貪心拿了太多的果實，飛翔的動作踉踉蹌蹌的，不過堅持著飛迴森林裏麵應該是沒有問題。
就在我努力地扇動著翅膀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什麽東西在靠近過來。當我迴過頭時，隻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哎？”
這個黑影的目標明顯是我，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從後麵追了上來。
意識到危險逼近我拚命地加快了速度，但還是敵不過對方那一雙巨大的翅膀。六根銳利而粗壯的爪子馬上就要抓到我的身上。
“求求你！不要再鬧了！是我呀，我是米迦埃拉呀！”
雖然我害怕地大叫起來，可對方卻好像沒聽見一樣。看樣子襲擊我的既不是精靈，也不是森林裏的夥伴。
隨後，我的身體感到一陣衝擊。對方的爪子似乎將我嬌小的身體整個抓在掌中。因為劇烈的疼痛使得我扔下一直抓在手裏的葡萄漿果。就在這時，襲擊者鬆開我的身體，向掉落的果實追去。
啊啊，怎麽迴事。他（也可能是她）的目的是葡萄漿果嗎？得救了……可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卻發現在剛才遭到襲擊之時，我的翅膀已經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傷害。
右邊的翅膀完全無法活動，鮮血在空中四散。
討厭，不好了，要掉下去了！
我的身體失去控製，螺旋狀迴轉著向地麵摔落。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亞茨村”～
當我再次醒來之時，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什麽地方。
四周都是用被加工過的石塊圍起來的牆壁，上麵看不見天空。這是我在森林中從沒見過的場所。
（……不，似乎見過類似的地方。）
到底是在哪裏見過的呢？我努力地思考起來。啊啊，想起來了。
（潘特的家。）
潘特是一名伐木工，與妻子孩子一家三口居住在埃爾德大人的森林裏麵。以前我曾經悄悄溜進過他的家，裏麵就是這樣的感覺。隻不過潘特的家都是用圓木建造的，而這個地方則是石頭和木材混合搭建的。
（看樣子這裏是人類居住的地方了，可是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呢？我記得我是在天上被黑色的大鳥襲擊……）
那種鳥原本並不是艾爾菲哥特國的物種。隻不過經常有離群的家夥誤入森林。因為生性十分好戰，所以埃爾德大人告誡我們在遇到它們的時候要特別小心。
（運氣真是太差了……而且連葡萄漿果也丟掉了。）
但現在的情況，必須盡快返迴森林才行。埃爾德大人和其他的精靈夥伴也許正在擔心我吧。
（可是……要怎樣從這裏出去才好呢？）
如果是精靈狀態的話完全可以穿過牆壁出去，但知更鳥狀
態下就不行。我記得潘特一家應該是通過一個叫做“門”的可以活動的木板來進出房間的。那樣的東西在……啊找到了！
我扇動翅膀想要讓自己飛到“門”邊。可是……
“好疼！”
右邊的翅膀傳來一陣劇痛。這麽說來，在被襲擊的時候我的右邊翅膀確實受了很重的傷。嗯，真是倒黴。
等我仔細端詳自己翅膀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全身都纏滿了布條。白色細長的布條將我整個身體都包裹起來，就連想活動一下都很費勁。我拚命地扭動著身體想要從束縛中掙脫出來，結果隻掙脫出一點，而剩下的部分卻把我纏的更緊了。
（可惡，這個東西……）
“哎呀哎呀，這可真是不得了呢。”
門口傳來一陣聲音，一位人類女性走了進來。這位右手拿著一個小箱子的女性大概就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吧。和我之前曾經見過的人類相比，這位女性看上去實在是太瘦小了。這位將白發束在腦後的老婆婆看著我，臉上帶著既驚訝又有些好笑的複雜表情。
“克拉麗絲這孩子，連繃帶都包不好呢……真是太對不起了，小鳥。”
老婆婆將小箱子放在一旁，然後溫柔地將我捧起。先將我身上的白布條全都拆開之後，重新給我包紮起來。雖然這次包的比剛才更緊，但不可思議的是我活動起來反倒更自如了。
“在傷口愈合之前，必須要先止住血才行啊。”
原來如此，這布條是用來治療傷口的東西呀。因為以前從來沒受過傷，所以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嗯？受傷？
（……對了。因為現在是知更鳥的狀態，所以才會受傷嘛。隻要解除變身以後，這點小傷一下子就會痊愈了，而且想要迴到森林之中也是易如反掌的。）
這種事我為什麽沒有早點想到呢。既然決定了那就快點行動吧……哎？
雖然我嚐試著解除變身恢複原狀，可是卻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這是為什麽呢？很快我就想到了答案。因為想要解除變身，必須在森林之內才行。
（看樣子今天是肯定沒戲了……）
就在我對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惱不已的時候，屋子裏再次響起開門的聲音。
“……我迴來了。”
說著一位同樣長著白色頭發，陰沉著臉的女性手上抱著一個巨大的筐走了進來。這名女性看上去比之前的老婆婆年輕很多，但卻也是滿頭白發，大概是天生的吧。
“你迴來了，克拉麗絲。”
克拉麗絲望了微笑著向她打招唿的老婆婆一眼，依舊陰沉著臉將化著的大筐放到房間的角落。
“你的身體不好，要多休息才行啊，媽媽。”
“話雖這麽說，可是如果不適當地曬曬太陽的話，反倒對身體更不好呢……對了，克拉麗絲，小知更鳥醒過來了。”
她叫老婆婆“媽媽”，這麽說這兩個人是母女。那麽老婆婆的白發也許不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吧。
老婆婆微微一笑，然後將剛才拿進來的小箱子擺到我的麵前。裏麵放著什麽呢？我好奇地朝裏麵看了一眼，裏麵是……
（好惡心！）
小箱子裏麵滿滿都是蠢蠢欲動的蚯蚓。
老婆婆笑著說道“吃飯了”。這東西也許對普通的知更鳥來說是一頓美餐，但我可是高貴的精靈，蚯蚓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哎呀，它不吃呢。”
“那麽，給它吃這個看看。”
克拉麗絲依舊陰沉著臉，從剛才放到地上的大筐裏麵不知道拿出了什麽。怎麽說呢，這孩子真是一個冷漠的家夥。就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她忽然將從筐裏拿出來的東西扔了過來。
（哎？什麽？！這個……這不是葡萄漿果嗎？）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我一下子忍不住咬了上去。老婆婆看到我的樣子，臉上不由得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知更鳥一般都是吃昆蟲的才對吧……你還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小家夥呢。我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綠色知更鳥，難道說你是森林裏精靈的化身嗎？”
“精靈之類的，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克拉麗絲打斷興致勃勃的母親，冷冷地說道。
精靈是真的存在的喲～而且就正在你的麵前享用著葡萄漿果呢～
“根本就沒有什麽精靈！”
聽到她的話，我一下子想起埃爾德大人感歎的“最近的年輕人信仰缺失”。其實精靈和神都是存在的呀。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麽精靈，也沒有神……如果有的話，我和媽媽又怎麽會落得這樣的困境……”
“克拉麗絲……”
“這個葡萄漿果也是……品質不好，賣都賣不出去。明明是我花費那麽多心血和時間好不容易才種出來的……”
品質不好？這樣的算是品質不好嗎？雖然外形看起來不那麽圓潤，但味道可是沒的說。
克拉麗絲強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待臉上的表情恢複平靜之後，轉向我說道。
“……做一隻小鳥都比人輕鬆。”
說完，她向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兒？克拉麗絲。”
“……去村長那兒，今天又叫我了。”
克拉麗絲就這樣皺著眉頭走出門去。
老婆婆的臉上浮現出非常悲傷的神情，但當她發現我吃光了麵前的葡萄漿果時，立刻又從籃子裏麵拿出更多的葡萄漿果擺在我的麵前。
“對不起，小鳥。不過，那個孩子其實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而且把受傷的你救迴來，給你包紮的也是她呢。所以原諒她吧。”
老婆婆再次對我微笑起來。
但是，那微笑並不是發自內心的。雖然不知何故，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那個使她們的內心蒙上一層陰影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
從那之後又過了兩周。
雖然還會感到有些疼痛，但翅膀上的傷口已經痊愈。再過個兩、三天，應該就可以重新飛迴天空了。
這段時間老婆婆的身體似乎不是很好，一直都躺在床上。因此照顧我的任務都落在克拉麗絲的身上。
“格裏安，到吃飯的時間了喲。”
最初很冷漠的克拉麗絲，在我的麵前開始稍微展露出一絲笑容。格裏安這個名字也是克拉麗絲給我取的。似乎在艾爾菲哥特語中有“綠色”的意思。因為這名字聽起來很不錯，所以我也很中意。
而前一天賣不出去的葡萄漿果，則作為我的食物被有效地利用了起來。
“好吃嗎？格裏安？”
嗯，很美味喲！
雖然我想要迴答她，不過在她聽來隻是嘰嘰喳喳的叫聲吧。但是就算沒有辦法交談，和我在一起時候的克拉麗絲卻顯得十分快樂。
她會將那一天裏所發生的事情對我述說，像什麽今天哪個地方又做錯了，今天做了這樣的事被罵了之類……基本都是失敗的經曆。看起來她好像非常笨拙的樣子。
克拉麗絲不管是打掃還是做飯，做任何事情都要比別人努力很多。而且因為她總是將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之上，甚至連調整表情的精神可能都沒有。所以克拉麗絲除了和我在一起以外的時間，基本上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
克拉麗絲還為我親手建造了一個鳥籠，材料都是她順手撿迴來的廢棄物。雖然建好之後的鳥籠歪歪扭扭，還滿是孔洞。
但畢竟是她親手製作的，而且為了建造這個鳥籠還搞得她雙手滿是傷痕。
克拉麗絲家有一扇窗戶，每到晴天她都會將我的鳥籠放在窗台上，這樣我便可以看到外麵的景色
。
有一天，我看到克拉麗絲和村裏的其他人一起在農田裏耕作。當其他人在適當地休息（或者說偷懶？），聊天的時候，隻有克拉麗絲一個人不和任何人說話，努力地繼續幹活。可即便如此，她的工作進度還是比其他人都慢。雖然克拉麗絲的工作方法確實有點問題，但更重要的是她所使用的工具和其他人的比起來簡直是破爛的可以，這也是導致她工作效率低下的原因之一。而其他人卻絲毫沒有幫助一下克拉麗絲的意思，甚至還有人故意從旁邊撞她，在她好不容易耕好的地上踩過，製造麻煩。
但就算遇到這樣的境況，克拉麗絲臉上的表情也依舊毫無變化。和平時一樣的麵無表情，一樣的冷漠。克拉麗絲和她的媽媽在一起時也是如此，這絕不是因為她們母女二人關係不好。隻是克拉麗絲隻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才會稍微露出一點笑容。
克拉麗絲和其他人有明顯的不同。其他人都是綠色的頭發，隻有克拉麗絲的頭發是白色的。雖然我認為她的頭發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非常美麗的光芒，可是克拉麗絲之所以會被欺負，大概也是因為她看起來與眾不同的緣故吧。
克拉麗絲的身上總會有很多傷口。這些傷口大概都是在她工作出現失敗，或者不小心摔倒的時候留下來的，從她自己口述的失敗經曆中不難想象。不過偶爾也有傷痕比平時嚴重很多的時候，與其說是因為摔倒，更像是人為所致。雖然我很在意那些傷痕是怎麽來的，可是每到這個時候克拉麗絲就會一言不發地直接跑迴床上睡覺。
這兩周裏，我似乎稍微有些理解“人類”這種生物了……
翌日。
克拉麗絲今天依舊要出門工作，她的母親在床上睡著。
因為天氣晴朗，鳥籠被放在窗台上麵。但是向外麵望去卻看不到克拉麗絲的身影。大概她今天的工作是去森林裏麵拾撿木柴吧，要不就是在這裏看不到的遠處的田野裏工作。
咚，有什麽東西砸到窗戶上的聲音。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很快這個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就好像有什麽人在向窗戶扔小石頭一樣。就在我覺得奇怪的時候，忽然發現從窗台下麵探出一個鬆鼠的腦袋。這隻鬆鼠輕巧地從窗戶的縫隙之間擠了進來，湊到鳥籠的跟前。
“終於讓我找到你了，米迦埃拉。”
“……戈米莉亞！”
原來鬆鼠的真實身份是和我一樣同為精靈的戈米莉亞。一定是因為我這麽長時間去向不明而特意來尋找我的吧。
“原來你在這裏被抓住了呀。好啦，快迴去吧。”
戈米莉亞用兩隻小手靈巧地打開籠子，催促著我趕快逃跑。
沒想到迴去的機會比我預想中來的還要早。這樣就可以迴到森林裏去了。可是，在我踏出鳥籠前卻有些猶豫了。
“要迴去了嗎？”
背後忽然傳來的聲音使我們驚訝地迴過頭去，隻看到本應睡在床上的老婆婆不知何時竟已坐了起來，望著我們這邊。
“你的精靈朋友來接你了吧。”
“哎？為什麽你會知道……？”
我驚訝地問道，雖然明知道對方聽不到自己的話。
“啊，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呀。”
“怎麽可能，你能聽到我們說話嗎？”
“以前我也做過魔法師。不過克拉麗絲對於這些事情完全不相信，所以我也從沒提起過。”
這真是太驚人了。除了艾爾露卡之外，已經很久都沒遇見過能夠聽懂我們講話的人類了。
“……承蒙關照。非常感謝您的照顧。”
“我才要謝謝你呢。雖然時間很短，但托你的福，克拉麗絲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嗯，我也很開心。”
雖然無法進行交談，但是和克拉麗絲在一起的時候第一次感受到與人類交朋友的快樂。如果我也是人類的話，一定會和她一起出去玩，傾聽她述說自己的煩惱。
“好久都沒見到過那個孩子的笑容了呢。也許對於克拉麗絲來說，你是唯一的朋友吧。”
“克拉麗絲沒有朋友嗎？”
“你也看過窗外的那些場麵，應該都明白了吧。像克拉麗絲這樣的奈茲瑪族，是被艾爾菲哥特人排斥的。”
“白色頭發的是奈茲瑪族，綠色頭發的是艾爾菲哥特人嗎？那麽，你也是奈茲瑪族？”
“我的白發完全是因為上了年紀而已。不過，我也不是艾爾菲哥特人，而且因為收留了克拉麗絲做養女而被其他人疏遠。但即便如此，能夠讓我們繼續住在這個村子裏就要謝天謝地了。”
所謂養女，就是指兩個人沒有血緣關係吧。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都可以以母女相稱，而僅僅因為種族的差異就要互相排斥？人類還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
“同為人類，毫無理由地欺負另外的人，真是太奇怪了。”
“嗬嗬，大概精靈是不會理解的吧。對了，給你這個。把這些帶迴去吧。”
老婆婆從籃子裏拿出一串葡萄漿果，放在我的旁邊。
“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
我再次鄭重地致謝，然後扇動了幾下翅膀。雖然還稍微有一點疼痛的感覺，但飛迴森林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再見，我一定還會迴來玩的！”
說完，我和在旁邊等到百無聊賴的戈米莉亞一起從窗戶上一躍而下。老婆婆站在窗邊，臉上帶著微笑揮著手目送我們離去。
我的爪子抓著葡萄漿果，用戈米莉亞剛好能夠跟得上的速度向森林飛去。一邊飛一邊還小心翼翼地警惕著周圍有沒有黑色大鳥的行蹤。要是再被襲擊可就不是鬧著玩的。
在迴去的路上我還一路尋找著克拉麗絲的身影，但最終還是沒有找到。
我本打算向她道個別的。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千年樹之森”～
埃爾德大人所守護的“千年樹之森”，是個總是一片靜悄悄的地方。但是，昨天晚上這裏卻不那麽平靜。
“你這個淘氣鬼～～～～～！！”
剛一迴到森林，第一個迎接我的就是埃爾德大人的怒吼。原本還以為會熱淚盈眶地溫柔歡迎，原來是我自己太天真了嗎？
結果，因為打破規定私自離開森林，而且還去向不明失蹤了這麽長時間，所以整整一晚我都在被埃爾德大人訓斥。
“嗚嗚嗚…太過分了…明明不用那樣嚴厲的訓斥人家也可以的嘛～～～”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向前來安慰我的戈米莉亞哭訴道。沒想到……
“是米迦埃拉不好。”
還真是斬釘截鐵。
“可是，我也沒辦法呀！沒想到在那種地方會遇到黑色大鳥的襲擊，受了傷所以根本動不了！”
“因為你私自離開森林，從一開始就是你的不對。”
“嗚嗚嗎……”
遠處，其他的精靈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戈米莉亞是那種總會很冷靜客觀地判斷一切。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而且會很清楚地說出來的類型。可是在這種時候，多少給我一點同情也沒什麽吧。
“米迦埃拉，我們精靈擁有不滅的生命。隻要埃爾德大人存在，身為眷屬的我們也永遠不會消亡。不過，這隻限於我們在精靈狀態下。如果我們變化成動物，就與現實世界產生了聯係。同樣地，我們也會受到現實世界對我們的影響。不但會受傷，如果嚴重的話甚至還會死亡。”
“是，可是……”
“你知道什麽是死亡嗎？就是你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我不喜歡那樣。米迦埃拉消失的話，我非常不喜歡。”
雖然戈米莉亞說話總是
直來直去的，但絕對不是一個壞人。
“……嗯，我知道了。戈米莉亞，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這樣了。”
可是，如果無法與現實世界產生聯係，那麽我們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來到埃爾德大人那裏，為這次的冒失行動再次道歉。埃爾德大人也比昨天晚上冷靜了許多。
“了解到自己的錯誤之處就好。米迦埃拉，不要讓我太過為你擔心。你對於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是我最寶貴的孩子。”
“是，很抱歉。以後我再也不會擅自離開森林了。”
“嗯，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我就再睡一會兒吧……”
話音剛落，埃爾德大人便再次陷入睡夢之中。
“那麽，埃爾德大人睡著了，去讓大家嚐一嚐葡萄漿果的美味吧。”
就在我想要迴到其他人身邊的時候，忽然察覺到有人前來……會是巡禮者嗎？但聽起來又不像是艾爾露卡。
“哎？克拉麗絲！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克拉麗絲跪在埃爾德大人的麵前，開始祈禱。我記得她明明說過小相信神靈的存在，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呢？克拉麗絲的嘴裏小聲地嘟噥著什麽，我悄悄地湊到旁邊，聽到了她的禱告。
“神啊，我沒有朋友。”
克拉麗絲低著頭，垂下的頭發擋住了她的臉龐，使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從一出生，就隻有遭到虐待和輕蔑的記憶。小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受到這樣的對待。直到我漸漸長大，才終於知道自己的白發和紅色的眼睛，在這個國家是不被接受的。大家都罵我是‘惡魔的孩子’，甚至還要將我綁在十字架上燒死。”
雖然我也聽說過“奈茲瑪族被排斥”的事情，但奈茲瑪族竟然會受到如此殘酷的對待卻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克拉麗絲繼續說道。
“我的心漸漸懦弱，不再相信任何人。對於和他人的交往害怕得不得了。在我的心裏產生出自己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絕對沒有辦法融合到一起的想法。整天隻在心裏想著自己活著了無生趣，人生沒有絲毫的意義。”
我依舊看不到她的表情。現在她的臉上還是和平時一樣毫無表情嗎，還是——
“直到有一天，我在湖邊撿到了受傷的格裏安——一隻知更鳥。我把它帶迴家，為它療傷。在照顧它的過程中，我忽然察覺到，自己和這隻知更鳥在一起的時候最能夠得到心靈上的平靜。既然知更鳥都能和我如此親密地交流，那語言相通的人類應該更加能夠理解我才對。格唯安在我原本沉寂的心中注入了新的勇氣。於是我終於下定決心，邀請住在旁邊的女孩一起吃飯……結果得到的迴答，隻有毫不留情的辱罵。沒有人願意和肮髒的奈茲瑪族一起吃飯……看來能夠和人類順利交往，果然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
我根本沒有對克拉麗絲說過一句話。可是，僅僅因為我的存在，就對她產生了這麽大的影響。而結果，卻是使她遭到更深的傷害。一直待在她家裏的我，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經曆過如此悲傷的遭遇。
“格裏安在昨天我不在家的時候從籠子裏麵跑掉了。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格裏安也有它要迴去的地方，還有它自己的朋友吧……我有一個和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媽媽，所以我並不會感到寂寞。可是，媽媽她現在身染重病，大概，活不了太久了。等到隻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繼續活下去……”
克拉麗絲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我低下頭去，望向她的臉龐。
“神啊，其實我根本不相信你的存在。可是，如果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你……有所謂的神存在的話……”
克拉麗絲的臉上掛著淚珠。那淚珠晶瑩剔透，非常美麗，也非常悲傷。
“任誰都好，我想要一個‘朋友’……”
祈禱完畢，克拉麗絲便離去了。
雖然我曾經好幾次都想要變成知更鳥去找她，但最後還是沒有那樣做。因為她真正需要的並不是知更鳥。而是一個“人類”的朋友。
今天的克拉麗絲，依舊會去田野裏工作，一直幹到傍晚才迴家，照顧生病的母親，然後去睡覺，第二天再次重複同樣的生活。心中一直帶著無盡的孤獨吧。
遺憾的是，克拉麗絲的祈禱並沒有傳到神的耳朵裏，因為神正在打著唿嚕睡覺。聽到克拉麗絲內心中唿喊的人隻有我。可是對於我來說……對於既不是神也不是人的我來說，沒有辦法實現她的願望。
我對於這件事，感到非常的懊惱。
幾天後，埃爾德大人終於醒了過來，我馬上去找他商量克拉麗絲的事情。
“嗯，奈茲瑪族？原來在艾爾菲哥特還有奈茲瑪族存在啊。雖然沒有以前那麽排斥的厲害，不過看樣子艾爾菲哥特人還是不願意接受他們呢。”
“難道就不能想點別的辦法嗎？比如說逃到外國去什麽的？”
“逃到外國去也許會好一點。但她不是還有個生病的母親嗎？恐怕很難就這樣一走了之吧。而且，離開自己長年居住的土地可是比你想象中還要可怕的事。米迦埃拉，你不久前不是剛剛才經曆過嗎？”
“是的，我能理解。……嗯，到底有沒有什麽好方法呢。”
克拉麗絲不僅救了我一命，給我親手做了一個鳥籠，而且還對我傾述了很多心裏的煩惱……所以我很想為她做點什麽。
“米迦埃拉，有些話我必須說在前頭，不要和人類走得太近。人類與我們是不同的。就算是神也好，原本也是不應該幹涉人類世界的。”
這句話埃爾德大人經常向我們說起。也正因為這樣，我們才盡量避免走出這座森林，也不與人類之間發生任何的接觸。
可是……
“哎呀，這可不應該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啊，埃爾德。”
循聲望去，隻見一名粉色頭發，渾身散發出一股妖豔氣息的美女站在那裏。
魔導師艾爾露卡·克羅克瓦加。她是埃爾德大人的老朋友，現在鄰國路西菲尼亞擔任宮廷魔導師的不可思議的女性。雖然埃爾德稱她為“人類”，可是我除了艾爾露卡以外再也沒有見過能活五百年以上的人類。而且更進一步地說，艾爾露卡現在的樣子和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這種變化並不是因為成長和發育，準確地說就好像是變成另外的人一樣。似乎艾爾露卡使用了一種叫做“轉生術”的能力，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用新的身體來取代舊的，從而保持不老不死。
艾爾露卡現在這個樣子，至少也已經保持了三百年。她能夠一直擁有這樣的容貌，應該也是有自己的秘密的吧。
隻見艾爾露卡用手撥開臉頰旁邊的長發，然後帶著淡淡的微笑向埃爾德大人走去。
“如果不要幹涉人類世界的話，那你所做的一切又叫什麽呢？”
“艾爾露卡……‘大罪之器’的產生，和我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不是麽？而且也正因為我不能幹涉，所以才拜托身為‘人類’的你來幫忙啊。”
“原來如此。那麽，你作何決定？這件事，你已經都考慮過了吧？”
“什麽事？”
埃爾德大人有些迷惑地問道，艾爾露卡一下子皺起了眉頭，臉上現出不高興的表情。好好的一個美人瞬間消失了。
“別想跟我岔開話題，老爺爺！我要你的精靈變成人類，做我的徒弟。”
“哎呀，我完全不記得了。可是……”
“我跟你說過‘大罪之器’的事情吧！？總之，在預知夢變成現實以前，我必須培養出徒弟，驅逐掉莉莉安娜身上的‘惡魔’！……而且，我還有一件在意的事。”
艾爾露卡忽然抬
起頭，向東北方的天空望去。
“在艾爾菲哥特也能稍微感覺到一點‘大罪之器’的氣息。之前你所說的那個鏡子的殘片……搞不好也許就在這個國家之中。”
“是嗎……”
埃爾德大人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之後抬起頭來仔細地看了看我和其他的精靈，最後目光落在艾爾露卡的身上。最後，終於用低沉的聲音開口說道。
“那樣的話，這樣安排如何？我交給你兩個精靈。一個作為你的徒弟由你培養。但是另一個要留在這個國家，尋找‘大罪之器’。如果順利的話，能夠一下子把所有的問題解決。”
“……可以嗎？坦白地說，我一開始以為你不會同意呢。”
艾爾露卡向埃爾德大人問道。其實在我的心裏也有相同的疑問。因為埃爾德大人總是對我們說“不要幹涉人類的世界”，現在又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我到現在為止，創造了這個森林中所有的一切。樹木、花草、昆蟲、動物、精靈……還有，‘大罪之器’。但是我隻管創造，卻沒有擔負起之後的責任。這是我身為神的失職。所以這個世界才從神的手中離去，被人類踐踏蹂躪也許是對我們懈怠的報應吧。”
“埃爾德……”
“‘大罪之器’是從這個森林之中誕生的汙穢。本來就應該由我負賢處理。但是正如你所見，我無法離開這個森林。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夠以此為借口將一切問題都推到你的身上，我時常都在考慮如何給你提供一些幫助……而且，僅靠你一個人的話，大概少說也得幾百年才搞得定吧。”
“是是，我能力有限。那麽，我帶誰走比較合適？”
“讓戈米莉亞去做你的徒弟吧。那是個很認真的孩子，能夠有效地監督你不讓你偷懶。”
“喂，還兼作監工啊……”
“另一個人……米迦埃拉，交給你可以嗎？”
“哎？”
忽然提到我的名字，我不由得向埃爾德大人望去。
“你似乎對人類很有興趣呢。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你可以去盡量多學習一些……不過也不要忘記你的使命。艾爾露卡，我給你三年時間。三年之後，這兩個人會變迴精靈。如果你能夠接受這個條件的活，我就答應你的要求。”
“足夠了，在那之前我就能搞定所有的問題。”
隨後埃爾德大人和艾爾露卡之間又談了好多話題。
可是就在不久前才剛剛被告知“不許離開這座森林”的我，現在竟然變成這樣一個結局。
雖然剛才的對話有很多內容我還搞不明白，可是這就意味著……
我要變成人類了嗎？
我們現在正在向距離埃爾德大人有一定距離的西方前進。艾爾露卡說那地方是從占星學的角度上講最適合舉行儀式的場所。在我們穿行在森林之中的時候，艾爾露卡小聲地嘀咕道。
“埃爾德大概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吧。就像我一樣，你也一樣。”
“我也？”
“嗬嗬，如果一味地害怕變化，那麽隻能裹足不前。埃爾德之所以讓你變成人類去生活，也許是為了更多地了解人類。”
“嗯，我還是不太懂呢。”
“不懂也沒關係。你隻要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就像艾爾露卡你一樣嗎？”
“嗬嗬嗬，是啊。”
艾爾露卡開心地笑了起來，隨後便望向遠方。她的心裏究竟在想著些什麽呢？
當我們抵達目的地之後，艾爾露卡便開始在地麵上畫出魔法陣。很快，我和戈米莉亞轉生成為人類的儀式便即將開始了。
“具體的，我們應該做些什麽？”
“對了，你們現在心裏想一個自己曾經見過的人類的模樣。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艾爾菲哥特人，漂亮的女性更好。”
“曾經見過的人類？”
“嗯，那就會是你們變成的人類的樣子。特別是米迦埃拉，因為你要生活在艾爾菲哥特，所以艾爾菲哥特人的樣子最適合你。啊，但不要是現在還活著的人。最少也要五十年前的人類模樣。還有你們兩個不要重複了。要是你們變成一樣相貌的人類，那會有很多麻煩事。”
一口氣把注意事項都對我們講完之後，艾爾露卡好像想起了什麽事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和戈米莉亞互相確認了一下對方想要變成人的名字，以免發生重複。
“……可是，為什麽非要是美麗的女性呢？我們原本就沒有性別，變成男性不是也很好嗎……”
我有些奇怪地問道，艾爾露卡毫不遲疑並且清楚明白地對我說道。
“因為我的愛好。”
隨著艾爾露卡一聲滿意的讚歎，地麵上的魔法陣宣告完成。大概是因為在土地上勉強畫出來的圖樣，所以看上去歪歪扭扭的。
“看上去像草稿一樣，真的沒問題嗎？”
“這隻是走個形式而已，來吧，要開始了。”
坦白地說我感到非常不安，這真的沒問題嗎？
“準備好了嗎？一定要在心裏好好想出那個樣子，絕世的大美女喲！那麽我就開始了——”
在艾爾露卡聲音響起的瞬間，我的意識便如同飛翔在天空中一般。
漂浮的意識不斷地向高空飛去。
穿過森林、穿過雲層、甚至穿過了天空。
到達一個沒有任何東西的空間。
隨後，就是直線的下降。
下降、下降、一直下降。
甚至比我被黑色大鳥襲擊的時候還要高許多的地方，以更加快的速度下降。
下降、下降、在我下降的目的地等待著我的是——“她”。
哭泣著，被什麽東西追趕著，懷裏還抱著一對雙胞胎。
我的意識，就在這個時候消失了。
?米迦埃拉～路西菲尼亞王國“迷宮之森·廢屋”～
埃爾德大人與我們所生活在的那片森林，位於艾爾菲哥特與路西菲尼亞國境的交界處。人類將這片廣闊森林的北麵，即艾爾菲哥特所屬的區域稱為“千年樹之森”，而南麵路西菲尼亞領土部分則被稱為“迷宮之森”。艾爾露卡將她在這個“迷宮之森”中所發現的廢屋作為我們的修行場兼臨時住所。
據艾爾露卡說，這座廢屋是五百年前就存在於這裏的建築物。大概因為常年沒有人居住，剛來的時候這間屋子已經破舊不堪。不過屋子裏麵有不久前使用過的痕跡（大概是強盜之類的把這裏作為根據地了吧），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留有炊具和家具。總之有了這些，三人就能夠免受雨露之苦。看來，暫時居住下來還是沒有問題的。
“好了好了，已經是早晨了～快起來吧。現在是修行的時間喲！”
我敲打著已經生鏽的平底鍋，把還在睡夢中的艾爾露卡叫了起來。艾爾露卡揉著惺忪的睡眼，不情願地在令人煩躁的金屬敲打聲中從床上爬了起來。
“哈～～早上好，米迦埃拉。和往常一樣起的真早呢……”
“早上好。戈米莉亞比我起得更早呢。都已經吃過早飯在外麵等著了。好啦，艾爾露卡也快一點快一點吧！”
“好好，我這就起來了……哎？”
正在伸懶腰的艾爾露卡好像忽然注意到什麽，一直盯著我的臉。
“米迦埃拉，你的眼睛上怎麽還有眼屎喲～作為一個女孩子儀表可是很重要的。記得要好好地把臉洗幹淨啊。”
“好的！”
我一邊提醒著艾爾露卡不要再睡著了，一邊走出廢屋。外麵有一位留著綠色短發的少女一邊擺弄著頭發一邊等在原地
。
“戈米莉亞，艾爾露卡已經起來了，大概再過一會兒就會過來了吧。”
“知道了……米迦埃拉你要去哪裏？”
“我去洗臉～”
廢屋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湧泉，泉水十分清澈，即便直接拿來做飲用水都沒有問題。在泉水中映照出一個將綠色長發綁成雙馬尾，並且長著一雙翠綠色雙眸的少女。我微微一笑，少女也隨之微微一笑。
是的，現在泉水中所映照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是作為人類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米迦埃拉。
在我們融人人類世界之前，必須要學習一些基礎的東西。比如國家的曆史和地理，人類的生活與習慣……還有其他一些在人類世界中生活所必須的知識。到今天為止，我們已經和艾爾露卡學習了一個月。而在這段時間裏，她也將關於我們所轉生的這兩個人的事情告訴了我們。
轉生時，戈米莉亞所想象的是艾爾菲哥特的首任女宰相古米娜·格拉斯萊特的樣子。古米娜是艾爾菲人，在東部王國阿斯莫迪恩以貴族的身份生活著，但是卻因為某種理由（據艾爾露卡說和“貝諾瑪尼亞事件”有關）而流亡到艾爾菲哥特，從那以後她就經常來到埃爾德大人這裏巡禮（因為她是熱忱的埃爾德派信徒）。古米娜有高貴的氣質和美麗的容顏，同時還有溫柔而神秘的眼神，是一位身上充滿了獨特氛圍的女性。而她活著的時候已經是距今三百年以前的事了。
古米娜的沉著冷靜，作為戈米莉亞的外在形象十分相稱。
而當艾爾露卡看到我的樣子時，臉上卻浮現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竟然選擇了‘原罪者’的樣子嗎……”
使“大罪之器”誕生的最惡之惡人、“原罪者”。她所引發的那起事件，我曾經親眼目睹……確實是非常可怕的事件。可是，當我看到被惡意憑依而發狂的她的樣子之時，伴隨著強烈恐懼感的還有“好美麗”的感歎。
宮廷中任職的艾爾露卡不能一直留在這個廢屋之中。她偶爾會迴到宮中去。現在，王宮中正因為新的統治者——王女的任性而苦不堪言。
艾爾露卡會在忙碌中抽出時間教我各種有關人間的事情以及魔法。雖說如此，我主要還是跟著她的弟子——戈米莉亞一起學習。但我也為了尋找“大罪之器”而進行了最低限度的必要魔法修行。那個魔法嘛……
“好了，米迦埃拉，把我剛才教的歌唱來聽聽。”
“明白！那我開始了！”
我麵向天空，大大地張開嘴吸了口氣。而後，伴著舒緩的節奏，優美的旋律脫口而出。
“滴滴答、滴滴答——”
我的聲音穿過森林、越過天空、響徹這一地域。但這聲音並不粗暴，而是溫柔到能將植物、動物與人類包圍起來——我懷著這樣的心情商歌著。
歌唱完畢，我閉上眼，靜靜地側耳傾聽。
“……怎麽樣？米迦埃拉。你能聽到什麽嗎？”
“是的……”
遼遠的聲音又返迴到了我這裏……在這迴聲中隻有一個與其他不同……那是混入的一個輕微渾濁的不和諧音。
“你知道這個聲音是從哪裏來的嗎？”
“是從這裏向北……過了埃爾德大人的森林再向前……但是，更具體的地方就……”
“是嗎……啊、行了。”
艾爾露卡輕拍兩手，這是在說今天的授課結束了。
“這樣，大致上基本的東西就ok了。剩下的就是米迦埃拉你要反複嚐試、查找錯誤了。當你熟練後，應該就能找出正確的位置了。”
在歌聲中釋放出微量的探知魔法……在艾爾露卡的指導下，經過一係列的嚐試，這是最適合我的做法。這個月裏我能夠學得會的就隻有這個。因為我主要學習的是人間的知識，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戈米莉亞似乎要比艾爾露卡所想的更加具備學習魔法的潛質。她幾乎已經可以準確地預知明天的天氣了，也能讓已經枯死的花朵再次綻放了。如此下去，她可能會成為王宮正式承認的“宮廷魔導師的弟子”，並開始真正的魔法修行了。
我們三人的共同生活在今天就要結束了。明天開始我就要獨自去搜索艾爾菲哥特的“大罪之器”了。
“先去首都阿凱德比較好。那裏人很多，便於搜集情報。”
最後一頓共進的晚餐中，艾爾露卡這樣對我說。
“阿凱德……嗎。”
“對。照現在的情形看，‘大罪之器’很有可能是作為古董而為權勢者所有。比較有嫌疑的是國王索尼·艾爾菲恩、公爵巴爾凱基·梅爾德以及商業聯合會的總帥吉爾·福裏吉斯……他們都住在阿凱德，所有到那裏去準沒錯。”
“是……我知道了。”
不知怎麽，我感到頭腦有些發暈。沒辦法好好作答了。
“怎麽了？……你臉色不好啊。”
“不知為什麽、身體……好熱……”
“哎呀，感冒了？你要小心啊，你現在和做精靈時不一樣，人類的身體會感到饑餓，也會生病。如果你太過勉強的話，可能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
“我做小鬆鼠時就沒這樣過。”
“化成動物是埃爾德大人的力量。不能把我和神的能力相提並論啊。本來變身就是和轉生不同的。你們現在除了會魔法之外和普通人類沒什麽不同。不要忘了這一點啊。”
艾爾露卡再次警告我和插入談話之中的戈米莉亞。這確實是和我變成知更鳥時截然不同。
“是……”
“今天你就喝了這個，然後早點睡覺吧。”
艾爾露卡在行李中取出了某種粉末。似乎是一種藥草。
結果飯菜還剩下了一些。
喝完艾爾露卡給的草藥，我很快就鑽進了被窩。
“那麽，我們也該走了。”
第二天早上，當我睜開眼時，她們兩人已經收拾好行裝準備走出廢屋了。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非常感謝……你們都要保重啊。”
“你也是。身體怎麽樣？沒事了嗎？”
“藥好像很有效。已經舒服多了。”
我感到了視線而轉過頭，看到戈米莉亞一臉擔心的樣子。
“米迦埃拉一個人。有點兒擔心。”
我拉過戈米莉亞的手笑著說：
“沒問題！我——我可是要在艾爾菲哥特生活的啊？既然是在埃爾德大人的身邊，當然沒什麽好害怕的。倒是戈米莉亞你要多加小心啊。不知道今後的路西菲尼亞會變成什麽樣子。”
“米迦埃拉……”
可能是戈米莉亞還不清楚要怎麽做出表情吧，她大多時候是麵無表情的。在這方麵我倒是比較拿手，還得到了艾爾露卡的表揚。
我爽朗地笑著，戈米莉亞也模仿我的樣子笑起來。不過，她的樣子不知為什麽很不自然，與其說是在笑，不如說那更像是在瞪視。戈米莉亞帶著這種古怪的笑容說：
“米迦埃拉，如果你遇到了危險，我一定會去救你。不論發生什麽，都去救你。”
“謝謝你，戈米莉亞。我也一定會在你有困難時去幫助你的。”
我緊緊地抱住了戈米莉亞。她胸中的鼓動傳向我的身體。在做精靈時我並不清楚，原來人類的身體這麽溫暖。
“我們與埃爾德說好的期限是三年。到那時如果一切都結束就最好了……總之，在目的達成之時，我們三人再在這裏相會吧！”
艾爾露卡說完後，我向著艾爾菲哥特，而她們則向著路西菲尼亞邁開了腳步。
我沒能實現與艾爾露卡最後的約定
。
作為人類而轉生的“我”沒能實現它。
這是我最後一次作為人類與她們見麵。
第二節——樹之少女與白發少女——
身體發熱，腳步虛浮。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往何處。
視野也開始慢慢扭曲起來，即便如此也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總之，要向前走。
耳鳴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好像聽到了誰的叫喊聲。
聲音越來越大，與此相對，腳步也變得愈發沉重起來。
我努力控製自己不要倒下去，咬牙向前走著。
不久，那棵熟悉的大樹進入了我的視野中。
埃爾德大人……
埃爾德大人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
幾乎是在拖著自己的腳步前進，我拚命把右手向前伸去。
還差一點點……還差一點點就到埃爾德大人那兒了……
突然，喊叫聲消失了。熟悉的大樹也從視野cm肖失了。
——意識陷入到混沌的黑暗之中——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亞茨村·克拉麗絲家”～
“……嗯。”
當我恢複意識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克拉麗絲的臉。
頭很痛，根本就沒辦法好好思考，身體也不能自如地移動。
即便如此，我也不住地在想，我為什麽會躺在克拉麗絲的家裏呢。當時打算在去阿凱德之前，先去拜訪一下埃爾德大人。沒想到中途突染疾病，然後，然後……
“你醒了啊。不過還是有一點發燒，先躺著不要起來。”
克拉麗絲拿掉放在我額頭上的布巾，又換了塊新的放在上麵。應該是浸過水的吧，涼涼的感覺很舒服。
“那個，我……”
“你在森林……千年樹前麵暈倒了。也許你不喜歡像我這樣的奈茲瑪族人來照顧你，但在你退燒之前，還請你暫且忍耐一下吧。”
克拉麗絲的話，讓我想起了自己艾爾菲人的身份，還有在埃爾德大人身邊失去意識的事。最丟臉的是還讓克拉麗絲看到了我這麽狼狽的樣子。
艾爾露卡曾再三叮囑過，一定不能對人說出自己的精靈身份，也要小心不讓別人察覺到。我深唿吸了一口氣，在確認了這是我和她的初次見麵後，向她道謝道：
“哪裏的話，真的很謝謝您的幫助。”
也許是因為從精靈轉世為人，並且修煉了自己並不熟悉的魔法，給身體增加了很大的負擔吧。現在甚至連起身都很困難，人類的身體還真是不方便啊。不知道戈米莉亞怎麽樣了。
“請問這是哪裏？”
“這裏是亞茨村。出了千年樹之森的北麵就是我們村落。或者說它在阿凱德和嬉戲之湖之間應該更容易理解吧。這裏是我家，又小又髒真是對不起。”
克拉麗絲垂下頭，用細弱的聲音說道。看她戰戰兢兢的態度，好像不隻是因為初次見麵所以緊張那麽簡單而已。
“別這麽說。真的很感謝您的救助。”
為了緩解克拉麗絲的緊張，我微微笑著，再次道謝。
“我叫做米迦埃拉，你呢？”
“……克拉麗絲。那個，米迦埃拉你為什麽會暈倒在那個地方呢？”
“啊？”
“哦，我是臨時有事才去千年樹那裏的。不過一般情況下那邊很少有人路過的……”
克拉麗絲的問題，讓我的心猛地一跳。說起來，要是在森林或是村子的附近還好說，在埃爾德大人附近最近可是很少有人出沒的。
“事實上，我是想去阿凱德，那個……”
“去阿凱德為什麽要去千年樹之森呢？森林的對麵是路西菲尼亞吧。”
“那個，我就是從路西菲尼亞來的。”
正如克拉麗絲說的，穿過森林就是鄰國路西菲尼亞。因此艾爾菲哥特人根本就沒有必要穿過森林。因為即使不特意去穿過那片森林，其他的道路也還有很多。
真不應該順勢說出來的。我對迷宮之森以外的路西菲尼亞並不是十分了解，如果她繼續追問下去的話，我沒有把握能夠迴答出來。
“你明明是艾爾菲人，卻一直住在路西菲尼亞麽。”
“嗯，是的。其實路西菲尼亞生活著很多不同種族的人……”
艾爾露卡曾經這樣說過。艾爾露卡本身並不是路西菲尼亞人，所以這樣說應該沒錯。
“實際上我也去過那裏，確實像您說的那樣。”
屋內出現了片刻的沉默。這種時候要說什麽好呢。我擔心克拉麗絲沒有相信我所說的話，偷偷地瞄向她。發現她的眼眶中似乎有淚水在浮動。
我不禁凝視著她。不知是不是覺察到了我的視線，克拉麗絲不好意思地拭去眼角的淚水。
“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還活在這個世上，真的對不起！”
不知道她是要遮羞還是因為過於驚慌，突然喊出這麽奇怪的話來。但不管怎麽說，也沒必要說到這個地步吧。我曾經以知更鳥的身份與她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她那時好像沒有現在這麽自卑怯懦。
“喂！克拉麗絲，不要在病人麵前大聲喧嘩。”
從裏麵的房間傳來克拉麗絲母親的聲音。
“我熬了一些湯，米迦埃拉小姐能喝一點麽？”
克拉麗絲的母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慢慢地走進屋子裏說道。我突然想起我以知更鳥的身份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提心吊膽地向她端著的碗裏瞟去。太好了，裏麵貌似沒放蚯蚓。
“你稍等一下，我再稍放點佐料。”
“啊，媽媽！”
克拉麗絲慌忙地製止了想要從小箱子裏拿出東西的母親。
然後奪過盛滿了湯的碗。我裝作沒看到小箱子裏類似於毛毛蟲的東西。
我借克拉麗絲的手坐了起來，一口口喝起湯來。好好喝啊！
從她知道我名字這一點來看，她應該是在旁邊聽到我和克拉麗絲的對話了吧。我化身為知更鳥時，曾被克拉麗絲的媽媽看穿過我的精靈身份。不知道現在的這個身份是不是也很快就會暴露。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一直沉穩地笑著，沒辦法從她的表情裏讀到她的真正想法。
這時，一個人沒有敲門就突然開門闖了進來。
“克拉麗絲，你在吧。這個月的土地費用你還沒交吧！”
進來的是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和一個身體強壯的大個子男人。老人雖然彎著腰，但頭發和長長的胡子都呈深綠色。克拉麗絲一副很害怕的樣子，縮起身體，低下了頭。
“村長，對不起。那個，現在手頭沒錢……您能再稍微通融一段時間麽？”
“不行。沒錢就給我搬出去。本來像你們這樣的人，也不會有別的村子肯收留你們。”
“怎麽可以這樣……”
“不然的話，你們今晚可以再來我家幹活，以此來抵土地的費用。嘿嘿嘿！”
那個老人目光猥瑣地笑著說道。聽了他的話，克拉麗絲的臉馬上變得慘白起來。或許克拉麗絲之所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因為麵前的這個老人曾對她做過什麽手腳吧。
“那個，我可以說句話麽？”
我將盛湯的碗放在附近的桌子上，插話道。老人將看向克拉麗絲的視線挪到我身上，沉下了臉。大概是出於對陌生人的戒備吧。
“你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這是村裏的內部問題，希望你這個外人不要插手。”
“克拉麗絲，可以幫我把行李拿過來麽？”
我輕輕地對著發抖
的克拉麗絲說道。她低著頭將包裹遞給我。我道過謝後，從包裏拿出了一把銀幣。
“土地費用，這些夠麽？”
在場的所有人都吃驚得目瞪口呆。最先出聲的是那個自從進屋來就一句話也沒說過的大個子男人。
“足夠了。”
“那就用這個支付吧。我頭還很疼，想要安靜一下……所以，能麻煩你們先迴去麽？”
因為這個時候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我就模仿艾爾露卡的樣子這樣說道。那個老人一臉無法理解的表情，用拐杖不停地敲著地板。
“你為什麽要為奈茲瑪族人出錢？”
“因為她救了暈倒在森林裏的我，而這些錢不過是謝禮。這樣您理解了麽？”
“……哼，算了。我們走吧，歐伊蓋恩。”
老人一邊不滿地抱怨著，一邊和大個子男人走出屋子。而一直沒有說話的克拉麗絲似乎也隨著“砰”的一聲關門聲，迴過魂來一樣。
“米、米迦埃拉，真、真的是非常對不起。”
克拉麗絲臉色蒼白地叫喊道。
“沒有的事。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那是你幫助我的謝禮。還是說那些作為謝禮太少了。”
“沒有，是太多了。”
我已經說了好多次不用在意了。克拉麗絲還是不停地低頭致謝。
我從艾爾露卡那兒拿了一筆錢。足夠我在阿凱德租房子生活了。雖然我現在對金錢的價值仍沒有什麽概念，但剛剛的那些錢對我來說不過是個小數目而已。因為我的手裏還有很多很多的錢。
但從剛剛那些錢就讓這些人目瞪口呆來看，艾爾露卡所說的“一點點”錢的總額，恐怕應該是筆不小的數目。
有了這些錢，我就可以幫助克拉麗絲她們了。
“……克拉麗絲。”
“嗯？”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嗯，是什麽事？”
聽到我說的話，克拉麗絲慌張地抬起一直低垂著的頭。結果後腦一下子撞在了後麵的櫃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疼了，她抱著自己的腦袋蹲了下去。
“沒事吧？”
“唔……好疼！……我沒事。是什麽事？”
克拉麗絲的媽媽驚訝地對眼眶含淚的克拉麗絲說道，但並沒有顯現出特別著急的樣子，似乎這種事情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我力求別無他意地對克拉麗絲說道：
“我可以支付房租，是否可以讓我在這兒暫住一段時間？”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亞茨村”～
眼前寬闊的田地上種滿了結滿果實的農作物。看起來這個村子裏的人應該是將這些農作物作為自己的食物的，或者是賣給阿凱德人用以維持生計。而其他一些果實及穀物則用來釀酒，或者是做麵包。
當我第一次看到這種人為種植而並非自然生長的農作物的累累碩果以及人類種種度日營生的手段之時感到非常奇妙。
由於人口的過多增長，人們為了果腹不得不自己種植一些農作物或者是飼養一些家禽。結果當他們得到了安定的食物來源之後，人口數量卻變得更多。
“現今，土地的支配者已經不是神，而是人了。”
無意中想起了埃爾德大人發過的牢騷。在這個村子幹著農活的我，覺得他說的一點都沒錯。這在某種意義上接近於“創造”，而“創造”原本是神的行為。隻是人類的“創造”與神的相比，則顯得十分不完全。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因為他們沒法完成從無到有這個過程。人類的這種行為其實並不是“創造”，隻是為了讓農作物能夠茁壯成長而做的輔助罷了。然而，當事實上親眼看到這個光景的時候，還是不得不為人類的智慧及對生存的執著深深折服。
“雖然活了近千年，但我對於人類的事還是知之甚少啊。”
我從沒想到農活竟會這麽繁重，手腕和腰已經痛得受不了了。突然有些懷念以前作為精靈時那悠然自在的生活。
隔壁的那個叔叔抱怨說，因為今年持續低溫，收成比往年少了很多。但既便如此也比南路西菲尼亞好很多了。
說起路西菲尼亞……不知道戈米莉亞和艾爾露卡怎麽樣了。與她們分別之後已經過去幾個月了。這個村子裏幾乎完全沒有關於他國的詳細情報。
抬起頭，發現天已經黑得很厲害。今天的活也差不多該結束了。我和其他人一起收拾農具，向家裏走去。
我現在仍住在克拉麗絲家裏。
即使要去阿凱德，也要等有足夠的人手和線索之後再去。而且這個村子離阿凱德並不是很遠，要找“大罪之器”在這裏也可以找。還可以順便報克拉麗絲的救命之恩。反正荷包裏還有那麽多錢……
但整天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裏也會很無聊，所以拜托克拉麗絲帶我到田裏去幫忙。沒想到還真是失算。做起來之後才知道這要比我事先預想的忙好多，想在空閑時尋找“大罪之器”的計劃也隨之泡湯。
分配給克拉麗絲他們的土地非常小，僅憑這塊地的收獲是沒法維持生計的，而不足的部分則要通過幫別人幹活來補足。我也隨著克拉麗絲幫很多人家做農活，因此結識了很多友人，並得到了關於這個村子的很多信息。
包括亞茨村在內的這一帶土地，都在菲利克斯伯爵的管理之下。由村長從村民那裏收集土地費，然後上交給伯爵。
據說那天和村長一起來的叫做歐伊蓋恩的大個子男人，是他的外甥。以前曾經從過軍，但後來與人發生了糾紛就迴來輔佐村長了。雖然大家一致對貪婪噦嗦的村長評價很不好，但對於歐伊蓋恩，也許是因為震懾於他的威力吧，大家都沒說什麽。於是大家那些不滿就隻能衝著克拉麗絲那種沒什麽立場的人發泄了吧。
雖然村子裏的人都很好，但他們對待克拉麗絲的態度卻很差。對艾爾菲人來說，似乎“像奈茲瑪族這種異端，即使迫害也沒關係”這種想法已經在他們心裏根深蒂固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何會這樣想，也許進行迫害的本人也並不知道吧。或許是曾經發生過什麽事吧。或者是有什麽政治意圖摻雜其中。然而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原因早已被人忘卻，隻有“排除奈茲瑪族”這一點被人們記住並留存了下來。但這些並不是克拉麗絲的錯誤。
當然我覺得克拉麗絲的笨拙和怯懦也是促進他們歧視她的原因之一。可也許也是因為一直受到歧視，克拉麗絲的性格才會變成這樣吧。隻是到底哪個先哪個後，就不得而知了。克拉麗絲也從不對我說這些，我和她之間還有些微妙的距離。不可能恢複成知更鳥和飼主那樣的關係。而且我還隱藏著我的來曆，雖然這是有原因的，但這個原因卻不能告訴她。
“啊，到底應該怎樣做才好呢。”
在迴去的途中，我找到了正在運貨車附近和人說話的克拉麗絲。克拉麗絲竟然和一個村民，而且還是一個男人在說話，這簡直太稀奇了。
對方好像是村長的兒子艾因。他與他父親完全不同，是個好青年，在村子的女性當中人氣很高。我正在猶豫要不要打招唿時，艾因好像是覺察到了我的存在，轉過來向我這邊使勁地揮著手。克拉麗絲也轉過身來點頭致意。
“米迦埃拉小姐。”
“呀，米迦埃拉。你辛苦了！”
艾因爽朗地笑著，健康潔白的牙齒在夕陽中熠熠生輝。
“我正和克拉麗絲說收獲祭的事呢。”
“你也太性急了吧。我聽說離收獲祭好像還遠著呢。”
“這種事越早準備越好。而且今年收成不好，我想盡可能辦得盛大一點。”
“收成不好，為什麽還要辦得盛大一點呢？”
“正是因為這樣才要辦得盛大一點啊，祈禱來年能夠豐收，讓大家都振作起來。”
又不得要領地閑聊了一會兒後，我就和艾因道別與克拉麗絲向家裏走去。因為一直很在意艾因從頭到尾都笑容滿麵，而克拉麗絲則始終保持沉默這件事，我試著委婉地問了下理由。
“我不太擅長和男生打交道，說實話，米迦埃拉你過來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克拉麗絲低垂著眼睛說道，除此之外就什麽都不肯說了。即使我跟她說話，她也隻是一直看著地麵。
“你經常和艾因說話麽？”
“最近比較多……都是他主動來和我說話。隻是……”
“嗯？”
“在米迦埃拉來這村子之前，我們幾乎沒怎麽說過話。”
“這樣啊。”
克拉麗絲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仰望天空，天空中的太陽還差一點就完全落山了。
“那個人，我是說艾因，可能是喜歡米迦埃拉小姐。”
“啊？”
“我想應該是因為他想要接近米迦埃拉小姐，所以才來和我說話的。”
“是這樣麽？”
這樣說的話，我也很為難了。我本身就不理解人類所謂的戀愛情感。雖然現在的我是以女性身份存在的，但實際上我是個沒有性別之分的精靈啊。當然對於生物的雌雄之別和生殖活動我還是有些了解的。但對於人類男女之間的那點微妙，我還真是一竅不通。
“米迦埃拉覺得艾因這個人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我倒是覺得你們俊男美女，挺般配的。”
“雖然你這麽說，但我對男人真的是沒什麽興趣啊……”
說完之後才猛然發覺這句話極易讓人誤會，我忙看向克拉麗絲想要訂正剛剛所說的話，卻聽到克拉麗絲有些愉悅地笑著說道：
“是麽，那和我一樣啊。”
……還真是容易招人誤解的發言啊！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看到住在隔壁的少女切爾西，一副幽靈的扮相等在那兒。她的身後還有兩個女孩子，和切爾西同樣的扮相，瞪著這邊。我沒記錯的話，她們應該是切爾西的朋友……或者應該說是手下吧。
“克拉麗絲，我有話要對你說，你能來一下麽？”
切爾西搖亂她那一頭短發，向這邊走來。催促克拉麗絲和她一起到房子的後麵去。她到底想要說什麽啊。
“好的。”
克拉麗絲按照她說的，跟在她們後麵走了。因為有些擔心克拉麗絲，所以我打算跟著一塊過去。
卻被切爾西製止了。
“米迦埃拉不用過來的。祝您愉快！”
雖然說不讓我過去，但那種氛圍總讓我有些擔心。等她們四人的身影消失之後，我深吸了一口氣，放輕腳步，悄悄地跟在她們後麵，躲在房子的背陰處，暗中觀察著她們。
“你到底想幹什麽？”
切爾西抱著胳膊，逼問克拉麗絲道。
“剛剛的事，我看到了。你這個肮髒的奈茲瑪族人，竟然還敢對艾因眉目傳情，真讓人覺得刺眼。你該不會是有什麽不該有的企圖吧。”
“沒有，那個……”
“什麽？快說啊！”
“對不起！”
“這不算是迴答吧。”
這就是所謂的“女人的嫉妒”吧。既然這樣的話，她為什麽不叫我呢。如果剛才的事是原因的話，那她們更應該叫的是我吧。因為克拉麗絲幾乎沒怎麽和艾因說話。還是說她們看到的是我去之前的情景。這樣的話，還可以理解……
可即便如此，她們說的話也太過分了。可憐的克拉麗絲又蜷縮起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即使是艾因，被你這樣的人接近的話，也一定會覺得很困擾的。聽好了，今後我不許你再接近艾因一步。”
“……”
“別沉默，快說話啊。”
提高聲音的切爾西舉起右手。克拉麗絲的身體驚跳了一下。卻並沒有要躲開，一定是因為過於害怕而無法動彈了吧。
“等一下！”
我立刻跳出去，大聲喊道。看到切爾西向克拉麗絲揮去的手腕頓了一下，我趕緊趁機跑到她們中間。
“米迦埃拉……”
切爾西吃了一驚，舉起來的手就那麽停在那兒。因為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揮下來，我捉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放下。
“吵架可不好啊。雖然偷聽是我不對，但我覺得你們說的話貌似和我也有關係。”
“是你的話就沒關係了。我們隻是看不順眼這個奈茲瑪族人竟然厚臉皮地喜歡艾因。”
“我想那應該是你們誤會了吧。”
我假笑道，捉住切爾西手腕的手又加了些力道。
“可是……”
“而且，訴諸於暴力總是不好，凡事還是要商量著來。”
“算、算了。放開我！喂，你們兩個，咱們迴去！”
我放開她的手，切爾西和她的兩個手下貌似一起離開了。當切爾西她們的身影消失之後，我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還在顫抖的克拉麗絲的肩膀。
“沒事吧？”
“嗯，沒事。謝謝你！”
“克拉麗絲，你有什麽想要說的一定要說出來啊。如果不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對方的話，是很容易引起誤會的。”
“對不起，米迦埃拉小姐。”
我深吸了一口氣後，緊緊地抱住了克拉麗絲。
“喂，你應該直接叫我‘米迦埃拉’了吧。我們不是朋友麽。”
“朋友？”
“是啊。朋友。怎麽，你不喜歡和我做朋友嗎？”
“怎麽會呢。謝、謝謝你，米迦埃拉！我太高興了……”
克拉麗絲的手臂環上了我的背，雖然力量很小，但也緊緊地迴抱著我。
“米迦埃拉，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克拉麗絲用含糊的聲音說道。在我問道“什麽事？”後，她用更小的聲音說道：
“可以再這樣抱我一會兒嗎？這是第一次有除媽媽以外的人抱我……”
“嗯，好的。”
我更緊地抱住了克拉麗絲，抱住了這具瘦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折斷的身體。克拉麗絲，我會保護你的。
自從那天之後，我們每天都一起出門，工作結束後再會合一起迴家。克拉麗絲也漸漸像我化身為知更鳥的那段時間一樣，會跟我說一些她的窘事。
雖然隻是一點點，但我還是覺得我們的關係變得更親密了。
?米迦埃拉～艾爾菲哥特國“亞茨村的小山”上～
夜深人靜。
我一個人站在村東頭的一座小山上。從這裏可以看到眼下的阿凱德。城市裏的燈火和天上的星星交映成輝，顯現出獨特的風景。雖然與森林中看到的星空有些不同，卻也並不討厭。
迴過頭去可以看見村裏林立的一座座小房子。站在這裏的話，即使想要大聲喊叫，也不會給別人帶來困擾吧。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雖然有些冷，但空氣在身體中流轉的感覺卻很舒服。
我再次深唿吸，這次的唿氣卻伴隨著旋律。
從氣息到語言，從語言到歌聲。
從艾爾露卡那兒學來的《八音盒搖籃曲》。很老的歌。
讓歌聲送到，讓歌聲送到，送到艾爾菲哥特的大地與天空上。
我一直唱著，直至聲音沙啞。
唱完之後，我閉上眼睛開始傾聽。
聽那從四麵八方傳來的無數迴音。
那是隻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