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鸞坐到榻上去,見鄒吾擰身背對著他躺下,隻好枕在他的身上,探腰去看他的臉色:「你不滿我用他,也不必對他這麽大的意見罷?」


    鄒吾閉眼抱臂,眉心一蹙:「別瞎說,我懶得針對他。」


    辛鸞笑了,壓在他身上推他,「還說沒有?你以前才不會在一群人麵前搶白誰,你打敗了他,他不記恨,反而很欽佩你,你幹嘛待他這麽苛刻?」


    鄒吾翻過身來,低頭看順勢趴在他胸前的辛鸞,「你看得上這人?」


    辛鸞:「誰能幫我我用誰,中境一役我們是打贏了,可是我們沒打贏人心,他公開表示支持我,為我奔走勸降,我為何看不上他?」


    「可他是如何勸降的?」


    鄒吾騰地坐了起來,小小一方榻上逼視著辛鸞,眼底閃出暗怒的光:「他是為你含章太子嗎?他是因為你贏了。『丹口孔雀已經被辛澗殺了,守,你們是守不住了,逃,你們又能逃到哪裏去?你們不是希望和平嚒?不是不喜打仗嚒?結束戰亂最好的方式就是投降,識時務者為俊傑,陛下總是要善待那些及早歸順他的人,晚投不如早投,晚降不如早降……』」


    鄒吾像是困於唿吸一般,艱難地喘出一口氣來,「他隻是個會趨利避害,見風使舵的小人而已,他心裏裝的既不是天下也不是黎民,既沒有公理也不是道義,青山有幸,長埋忠骨,袞袞諸公,不費江河!『萬人觀』,真難為他想得出!他自詡聰明,自己渾渾噩噩玩世不恭,便以為可以隨隨便便嘲笑那些比他忠誠比他貞烈的英魂了嚒?」


    鄒吾瞪著辛鸞,忽然之間,左眼倏地落下一滴淚來。


    辛鸞嚇得魂飛魄散,正要去幫他擦,鄒吾卻已經甩開被褥,飛快地踩上鞋子,辛鸞隻來得及拉住他的衣角,又急又困惑,「大晚上你去哪?」


    「陛下。」


    一個極度陌生的稱唿從鄒吾的嘴裏吐出來,他垂頭,瞳孔淄黑如墨:「當年你父親西南三殺,想的也是用鐵血威懾住我們的。」


    火焰嘶嘶發出幽微的聲響,辛鸞目光倉皇,一下子就鬆開了手。


    「戰場血腥,我是過來人,我可以為你開疆拓土,造數萬的殺業,可以不說一個不字,不嘆一口氣,可是戰場之外戰場之後,大半幅的江山人命,他們的生死,仰賴陛下的天恩。」


    第232章 決戰(2)


    胡十三前後跟了辛鸞五年,在擔任南線主帥之前一直是辛鸞的親衛,這還是第一次知道陛下和武烈王也會吵架。


    嚴格來說也不算吵架,隻是武烈王臨夜披了衣服去別的屋子宿下了,但這搞得陛下十分緊張,屋內火燭時熄時滅,他一陣兒開門問近衛那屋子裏有沒有暖爐,一陣兒問有沒有厚被褥,一陣兒又開始關心有沒有熱茶,生怕武烈王起夜口渴找不到水喝。


    辛鸞目前隨侍的近衛都是胡十三挑選的,此次受命從南境來援,陛下那裏出了些許風波,自有人不安地跟他這個老上司透露情況。


    「這個時辰了?陛下還沒歇息?」


    胡十三看了眼滴漏,窗外大雪紛飛,似有拍門之聲,他緊了緊外衣,打算過去看看什麽情形。


    燭火還亮著,胡十三提著熱湯叩門,漏夜求見沒有遭遇任何的推脫,屋內傳來低低的一聲「進」,他便推開了門。


    屋內有些冷。


    辛鸞正開著窗看雪,一襲薄薄的白色寢衣坐在窗下坐床上,身邊的圍著的被褥攤得淩亂,隱約露出裏麵的一個銀湯瓶,他抱著自己的膝蓋也沒遮蓋什麽,就赤著腳坐在窗下喝悶酒。


    「陛下……」胡十三輕聲開口。


    「嗯……」辛鸞沒迴頭,低低應了聲,旋開酒壺又仰頭悶了一口酒。


    屋內還是辛鸞習慣的擺設,小桌上罩著好幾個紗網,裏麵裝著鎖金的漆盒,盛的是各色的點心和茶,他很少直接飲酒,和武烈王在一起的時候飲酒多是為了助興,一個人喝酒隻可能是心中煩惱,想要一澆塊壘。


    胡十三放下熱湯,又把暖爐拉得近了些,辛鸞這才迴過頭來,眼皮微微發紅,「什麽急事嚒?你來見我?」


    胡十三愣了一下,有些尷尬,「臣沒有什麽要緊事,隻是今夜雪寒,過來看看陛下。」


    辛鸞眯眼扭頭,長久地注視他,就在胡十三在他的注目下如坐針氈時,他忽地閉眼,困擾地砸了下額頭,「是了,想起來了……你南境的功勳還沒封賞,寡人最近中境的事情太多,把你忙忘了,你來了也好,正好提醒了寡人。」


    辛鸞像是喝多了,一唿一吸都是辛辣的酒氣,說著他忽地抽了下鼻子,探身抓住了胡十三的手,「十三,你有功!……你為寡人打下了南境一萬六千裏的土地,你之功勞,不下武烈王!」


    這個類比可是過了,胡十三不敢應承,小心地被主君叩著手掌,緊張地覷著辛鸞難辨的神色,試探問:「陛下……陛下是因為武烈王傷心嚒?」


    「不是這個。」辛鸞鬆開他,好像找迴了點神誌,輕聲道,「我難過不是因為這個。」


    窗外大雪如撕棉,無比喧鬧,無比寂寥,他伸手去接,隻卷了滿手空寂的冷風:「我隻是心虛,心虛而已。」


    「陛下……您說心虛?」胡十三懷疑自己聽錯,「心虛什麽?」


    「……心虛自己走的路是錯的,做的是錯的。」可能是身邊人曾與自己形影不離地相處過許多光陰,細密光滑的長發被辛鸞鬆開,他披散著自己的頭發,抱膝留給胡十三一個背影,「我很怕自己走的路是錯的,做的是錯的……我隻是希望能有更多人能支持我一些,能站到我這邊,被人厭惡抵製的感覺讓人心情絕望,我隻是用一些可以為我正名、可以幫我收攏降臣的人……哪怕他可能是口蜜腹劍吧,可我沒法不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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