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行船了,辛鸞已經能看到天門峽底下的儀仗,他害怕申豪說不完他說的,被外人憑白地圍觀,當即喝令著護衛立刻停船,靠著礁石能越過去的位置即可。


    「那我再問一句。」


    申豪看著東宮衛撐蒿擺槳,沒有任何的表態。


    辛鸞垂著眼睛:「你問。」


    申豪:「六月最後一日,巨靈宮之筵的前一天。其實您已起了殺心,您和我說的那番話,隻是為了穩住我,對不對?」


    他鋒利的目光刺過來,是想要得知真相的犀利。


    辛鸞沒有說話,隻是抬頭與申豪對視。桅船駛進兩岸的綠蔭,細碎的陽光穿透綠葉,斑駁地落在他的臉上,少年的臉龐上還有青澀的容貌,他那麽小,那麽稚嫩,可是眼神卻那麽堅定冷酷,是不否認的、清清白白的冷酷。


    申豪苦笑一聲,還有什麽不清楚的?他點頭,短促地笑,「我的確是該迴戰場了,那裏才是我該待的地方。」


    辛鸞此時已提著衣擺,跳上礁石,聽他這樣說眉頭微微蹙起,不解。申豪卻已緊接著說明:「東南飛鴿傳信,稱三苗十鎮叛亂。我要迴去了,就不陪殿下進西境了,現在就去收拾我小叔叔的舊部,解渝都之圍,然後,把他們帶迴東南戰場去。」


    他握緊蒼嶽,眼神平靜。辛鸞站在高高的岸邊,他站在高高的船頭,隔船相對,沒有誰矮人一等,沒有什麽君臣忠義的束縛:「我是申家的兒子,東南是我們申家未竟的事業,我理應接手,把它解決。」


    「但從此以後——」申豪深深地看了辛鸞,停頓了一下。


    辛鸞不敢眨眼,一口氣一下提到喉嚨口。


    清揚蓊鬱的山川之中,險峻巍峨的天門峽下,西側分花拂柳焦急地奔來的儀仗列隊,一切的嘈雜與清淨中,那個第一個亂陣扶危主,第一個投誠,第一個引辛鸞入南境,第一個說「賀我太子殿下承祧衍慶,帝業萬年」的少將軍,揚開盔甲,斬下衣袍——


    對他說:「你我君臣,恩斷義絕。」


    第187章 別離(2)


    天衍十六年,七月二日,三苗人聞聽墨麒麟身死巨靈宮,對南境東南沿海十鎮發起總攻。


    七月三日夜,飛將軍申豪收拾墨麒麟舊部,解渝都三日之圍,率南境五萬精兵,直奔東南前線,與陶灤遙相配合唿應,剿殺三苗人叛亂,欲畢其功於一役。


    七月四日,經曆過短暫的伏火雷、地震陣痛的渝都,正在緩慢地恢複元氣,百姓自發進行城垣重建,府邸修補,家私添置,公廨整治,商貿通行,車水馬龍。


    然,中山城的總控室卻不能有絲毫的放鬆。


    含章太子赴西境後,巢瑞、何方歸、陳嘉與徐斌就自發地搬入總控室辦公,他們現用的值房沿用了辛鸞之前渾樸古拙的風格,僉於簡樸,少於雕飾,四位肱骨大臣共用一間大屋,分門別類,各人的大書案前都堆著好幾大摞的書簡軍情。


    這些日子,他們一直關注著東南局麵,隨時調兵調將調器械與糧草。申豪能在這個時候深明大義地挺身而出,巢瑞和何方歸都是欣慰無比,尤其是申豪熟悉南境,整個一觸即潰的戰局,在他和陶灤配合下迅速找到一個遲滯戰爭的膠著點,逐漸地穩住局麵,正在朝著轉敗為勝的方向發展。


    他們這些軍旅出身的將軍,對戰局本就敏感,忍不住有自己的看法和方略,但對於申豪傳迴來的許多讓人費解的複雜的部署安排,他們自己急歸急,緊張歸緊張,卻還是給了申豪絕對的信任,沒有發任何一令去橫加幹涉。


    七月七日,又是兩位將軍幹著急的清晨,反攻之機近在眼前,他們憂心忡忡地替前線的申豪和陶灤排兵布陣,陳嘉老頭與徐斌胖子聽不懂,隻能時不時從小山般的書簡後麵抬起頭,對視一眼,聳聳肩。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黃門忽然傳來消息,說太子太傅鄔先生登堂求見。


    這嘹亮的一嗓子打斷了值房中的忙碌,巢、何、陳三人皆是一愣:太子太傅?鄔先生?這是哪位?


    還是徐斌適時地出來解釋:「這位鄔先生的確是太子太傅,教授殿下詩書,居中山城禦賜廊。」


    何方歸這才像是找到了點印象,「哦,是這位先生。」


    巢瑞和陳嘉這才在幾乎找不到的腦海裏,勉強翻撿出這麽個人物:那似乎隻是個會「之乎者也」的老頭,沒什麽名氣,純粹是南境找不到經世大儒,被人推舉出來湊數當老師的,殿下也不見對他有多推崇,忙的時辰十天翹課九天。


    他們有些尷尬,這個關頭,他來幹什麽?他們忙得到無閑暇,一點也不想理會這無足輕重之人,可說不見又不好,到底是殿下的老師,含章太子也要對他執弟子禮,頭銜超然啊……


    「這位鄔先生或許真有要事呢?那……」何方歸勉強道:「見見也無妨罷。」


    其餘三位都十分牙酸地點了點頭,道:「請鄔先生——」


    事實證明,見了還不如不見。徐斌眼見著自家兒子扶著鄔先生進來的剎那就知道是怎麽迴事了,果然,鄔先生這老頭進來就開門見山,又是在說「國不能一日無主,各位不盡快把殿下接迴來,自行處決國事,不合規矩。」


    整個過程,徐守文垂著眼睛,溫平有禮,其他三位不知道鄔先生是怎麽迴事,徐斌卻知道,這鄔先生鐵定是被自家兒子攛掇出來的,徐守文第一次求他,見自己不答應,第二次寫了竹簡策論遞呈值房,被陳嘉扔在一邊,他見兩次都石沉大海,這次也不自己來了,直接扯了太子太傅的旗進值房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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