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從墨麒麟的口中噴濺到巨靈宮的紅毯上!


    墨麒麟渾身一震,在受了這般致命傷後大吼一聲,竟使了個絕無可能的劍招!他圈轉蒼嶽,劍力後移,竟從身前往身後夾鋸、卡住了諸己!


    辛鸞還不及看清,被扇了一巴掌直接從空中狼狽落下,跌跌絆絆,一跤摔在地上!再抬頭,那流光婉轉的諸己劍,半空中竟逆光發一悲吟,「哢嚓」一聲,肝膽俱裂地碎裂在申睦的體外!


    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景象了!


    仿佛是史前巨人操著巨大的雪斧鑿穿了千年的堅冰,沛然莫禦的神力之下,蒼嶽矬開劍刃,發出金鐵交擊的尖銳嘶鳴!諸己在這樣的力道下尖鳴著碎裂,碎開的瞬間,發出了一種難以逼視的青藍色強光!


    諸己居然還可以碎?諸己居然還能被震碎?


    辛鸞喉嚨收緊,腮幫子咬得生疼!


    鄒吾全力一擊被人一劍削空,力道之強讓他手腕劇震,而他雖然刺穿了申睦,可諸己斷開的瞬間,他也好像是被人一劍攮進了身體,兩敗俱傷,冷汗泉湧!下一彈指,他整個人狼狽地向後退開,單膝跪倒,折斷的諸己一聲哀鳴,就插在了地上——


    十五個彈指。


    兔起鶻落之間,從辛鸞那一句「殺了他」,到三人圍攻塵埃落定,隻有十五個彈指!墨麒麟以一敵三,大獲全勝!


    這是怎樣的戰力,辛鸞癱坐在地上,內心懼駭,翻攪不止,他算盡機關,卻還是隻能做到這樣,在他和鄒吾卓吾全部倒地的時候,他的敵人仍能穩如泰山地站在,威嚴俯視他們!


    辛鸞內心絕望,想著人事已盡,天命如此,天命如此!


    他不甘心,卻不恐懼,他看了一眼巨靈宮盡頭的鄒吾,想著反正我不怕,死便死了,隻是墨麒麟這個已然取勝的男人卻沒有著急清算他們,他站在大殿中央,也不說話,隻是站著,沉默威嚴的,像夜色中陰森巋然的大山。


    然後這山巒笨重地側過身去,不看敵手,反而麵朝向繇——


    墨麒麟同樣傷得不輕,一顆腦袋血葫蘆般披著濃釅的血,左眼已經糜爛,腦漿失控地從他的眼睛與耳朵裏擠出來,一起擠出來的還有生機勃勃的綠葉,飽滿鮮艷的紅紅黃黃綠綠,斑駁地落在他黑色的衣服上,可是他的威勢太盛了,他這樣平靜,好像血液流幹,也能坐地稱王!


    辛鸞幾人都忌憚地看著他,隻有向繇,他沒有任何勝利的欣喜,隻有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阿繇。」


    墨麒麟趿行一步,忽然喊了一聲。


    屋外雷雨的聲響突然地高亢,他身上的鮮血腦漿緩緩凝結,像殿外清脆水沁的聲響一樣,滴答一聲,落在地上,然後,巍然不倒的墨麒麟,轟然倒地!


    好像是天地一滅,好像是巨樹死亡,他這一倒,倒出了一場聲勢驚人的潰散!不僅是辛鸞,鄒吾同樣怔忪,幾乎是不敢相信地,呆呆地看定了那個巨人!看定了那一生縱橫的霸主!


    而向繇睜大了眼睛,沒有第一時間撲上去,居然是無措地後退了一步——


    其實申睦在剛剛的戰鬥中早便戰死了。


    他的頭顱被辛鸞從內部破開,兩眼不能視物,心髒被鄒吾一劍洞穿,可無法解釋的原因,他打到了最後一刻,直打到把他的敵人全部重傷,這才轟然倒下,閉眼前,他將頭吃力地扭向向繇,辛鸞不確定當時他還能不能看到,但他抬起了手——因為常年征戰在外,那手大而厚實,骨節粗大,哪怕靜靜地舉著,都充滿了力量。


    向繇還是沒有動,他像是個身在噩夢裏的孩子,兩頰酸澀,迴不過神來,想拒絕眼前發生的事情,執拗地閉著嘴,一句話都不肯說。


    然後那手就重重地落了下去。「哐——」地一聲砸在地上。砸出巨靈宮長久的沉寂,砸斷那對心上人長長的瞻顧,砸斷了這南境十六年來翻卷的風雲。


    然後,墨麒麟,便死了。


    那個曾經平荊山、滅四國、成霸業、統帶南境精銳、顧盼自雄、好不威風的「南方霸主」,便死了,那個棄渝都、陷東南、丟衛海、逼裴照,薄情寡義,苦民累國、嗜戰好殺的墨麒麟,便死了。那一落,南境軍蕩氣迴腸的征戰史至此捲入曆史的車輪,於三苗決戰之後,最終戛然而止;那一落,整個天衍大地三方封土摩拳擦掌暗自歡欣,再不必怕南方異軍威懾,霸武強兵,天下大局,蕩然一變。


    辛鸞癱坐在地上,驚恐又釋然地看著墨麒麟死去,他沒有快意,但心神終於放了下來。


    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這最難的一仗。


    終於結束了,這強大的敵人。


    他心中茫然,一時空落落不知何處可依:是他決定殺了墨麒麟,以免受他脅迫、將來養虎遺患,但是他無法否認,墨麒麟強權風格十六年,將南境推向了懸崖邊側,卻也將南境打造了爆發的基礎,一旦走他說的方略,一個橫亙天衍的最強權,瞬間唿之欲出。


    隻是這酷烈簡捷的一條路,辛鸞放棄了。


    後來很多年,他對墨麒麟幾次褒賞,後來數十年,世人都在談論著墨麒麟邪異英武的一生。


    墨麒麟生前毀譽交騰,死後,他的名字卻是用來「翻案」的,甚至那荒誕離奇的宗祠案事件,世人都開始刻意隱去不談,他們談他的英雄,談他的強硬,談他的方略格局,卻不談向繇,不談那個喪心病狂的左相,亦不談他真實存在過的真摯的情感——那還是鄒吾說的,在一個很偶然的時機,他說,墨麒麟死前,那手其實不是隨便抬的,以他的角度,他是想死前最後摸一摸向繇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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