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鸞的臉頰被捏得變形,眼裏融進淚意。鄒吾刺傷他了。


    鄒吾手一顫,立刻放開他。辛鸞沒說話,垂下眼,耷拉下腦袋。


    鄒吾心煩意亂,幫他纏好傷口,立刻起身去桌案上收東西,有些手足無措地不知道怎麽收場,還好這個時候外間有人叩門,穩定的「咄咄咄」聲,是翠兒。


    拉開門,小姑娘謹慎地送來一個食盒,遞給鄒吾說:「這是藥。」


    鄒吾難得親自出來,冷冷地點頭,接過,「辛苦你。」


    翠兒害羞地哈腰,道,「那奴走了。」說著又小心地合上了門扉。


    鄒吾和辛鸞事事盡其勞的風格不同,他許多公務都攤給了巢瑞,到了晚上,天大的事情也不要妄圖打擾他。鄒吾有些苦惱地在茶室裏東翻西找,他記得辛鸞第一次來他這兒過夜那天,他買了花茶,也買了冰糖,隻是不知道之前大搬動放在哪了。


    等他找到,端著藥碗一道送進屋裏去,辛鸞已經躺下了,側身背對著他,好像睡了。


    「起來,吃了藥再睡。」鄒吾盡量放柔聲音。


    誰知辛鸞一下子就起來了,擰過身接過藥碗仰頭一口喝了個幹淨,整個過程都避讓著不讓鄒吾看他的臉,緊接著把藥碗放往鄒吾手裏一放就要躺迴去。


    鄒吾迅速地抓住他胳膊,「吃塊糖,不是一直嫌藥苦?」


    辛鸞哭了,臉上還掛著淚痕,鄒吾是真沒想到把人氣成這樣,像抓了隻氣性大的家雀兒。


    辛鸞被人看破,更氣了,狠狠抓過遞過來的兩塊糖,塞進嘴裏,一句話也不說,瞪了鄒吾一眼,掀開他的小被子執拗地蓋住肚子躺下。


    鄒吾被他氣笑了,還不敢笑出聲,藥碗也懶得收,擺在小櫃上,直接吹滅了蠟燭,上榻睡覺。


    天熱,他原本是不蓋被的,但是被辛鸞帶的,睡前也會翻一條小毯子蓋在腰腹上,他今晚扯的就是辛鸞身上的那條,最開始辛鸞還不樂意,薅著小薄被不肯分給他,鄒吾當然不敢用力,陪著辛鸞你拉我扯地拽了一會兒,終於把辛鸞磨軟了,大發慈悲地分給了他一角。


    如此折騰了一向,兩個人終於肯消停了,夜色轉深轉沉,逐漸傳來沉穩的唿吸聲。


    前幾日鄒吾每日也就睡兩個時辰,辛鸞比他還慘,這些天好不容易可以得以喘息,他們都是早早入睡,鄒吾陪著辛鸞睡,盡量睡滿整個黑夜。


    但是每晚也總是有意外,辛鸞身體不好,之前中毒,又一連好幾日過度操勞哀毀,最後還挨了一刀,在小院好幾個晚上都是一連盜汗驚醒,三伏天裏哭醒時渾身冰涼,嘴裏還說著胡話,喊著「重症區!快去!快去!!……迴家!快迴去!」


    那聲音聳人聽聞,鄒吾每每都會心悸:是他沒有照顧好他,讓他擔驚受怕到這個地步,翠兒說辛鸞那些天基本就是不睡,他很焦慮,睡不著,能蜷在小榻上囫圇一個時辰就是多的。鄒吾知道自己應該放平心態,瘟疫當前,所有人都是這樣辛苦,南陽、中境、西境剛來援助,渝都的醫生大多都已經累癱了,全憑一口氣在撐,一個病區裏,基本都隻剩下八九個大夫,四十多個幫手,整日整夜地在醫署,多少人都是七天沒迴家,辛鸞在這樣的位置,他不敢覺得他的小鸞艱難,他隻是心疼。


    還有這段時間,他總能想到在南陽千尋府上,這個剛甦醒的孩子,家破人亡,什麽都沒有了,坐在白屋裏見到他這個敵友未明的陌生人,他不哭,可是下巴一直抖啊抖啊,不知道可以依靠誰,那麽害怕。


    也就睡了一個時辰,辛鸞忽然又開始咳嗽。


    鄒吾被他吵醒,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怎麽了?哪不舒服?」


    辛鸞被他拍醒,小動物一樣吭嘰了一聲,轉過身麵對鄒吾,不舒服地咂了咂嘴,又用力地咳了兩聲,鄒吾一下子就坐起來了,怕他嗆到,托著他後心把迷迷糊糊的人拉著坐起來,「哪不舒服?」


    「……幹嘛呀……」被攪了睡眠,辛鸞不高興地嘟囔了一句,鄒吾這才想起來他睡前含了塊糖,可能是沒含完,齁著了,鄒吾摟著他,把他的下巴抬起來,嘴唇貼過去。


    果然,辛鸞滿嘴都是甜味兒,濕熱的口腔裏滑膩膩的,連牙齒一顆顆都像是裹了蜜糖,鄒吾托著他的下巴在他嘴裏掃蕩,辛鸞迷糊中乖乖地仰起脖子,還以為鄒吾隻是要和他親吻,鼻息間忍不住溢出柔軟的聲音。終於,鄒吾在他的舌底找到了那兩顆糖,辛鸞困得沒有神誌,他把那顆糖勾出來卷進自己嘴裏,辛鸞還胡亂地還咬了自己舌頭好幾口。


    「行了,睡了。」兩個人忘性大,都不記得睡前生氣這茬了。鄒吾吃不慣這樣甜的東西,下床把那糖球吐了,又拿了一杯水進來,餵給辛鸞喝了一口,再上了床。


    夜裏溽熱,鄒吾醒了就睡不著了,翻了幾次身,把小被子撂開一邊,伸手在枕頭下摸索,先是碰到一塊硬硬的玉石,那是辛鸞送給他的那塊綠玉髓,然後是竹扇的扇柄,他抽將出來,側過身,朝著辛鸞輕輕地打扇。


    辛鸞覺出了微微的涼氣,舒服地展開了身子往他這邊靠,鄒吾伸手摸了摸他後頸,有顆顆的汗珠,辛鸞吧唧著嘴挪開他的手,嫌他手燙,鄒吾無奈,扯了扯他的頭發,幫他把壓在身下的潮熱的頭發撥開。


    夜色裏,有涼風,有蟲鳴,有月光的陰影,辛鸞舒服了就消停了,鄒吾靜靜地撐著手臂看辛鸞,看他眉眼沉靜、鼻尖挺翹,秀氣的鼻樑攔住了一半的月光,暗深藍色帳內,朝他的這一麵的肌膚顯出溫柔的玉石般的質地,溫柔得讓人失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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