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繇聽後立刻頷首,說了句“不敢不敢”,同時抬起眼眼中也閃現出了熱意,道,“殿下,難為您如此推心置腹,若是沒有這番話,有些話我永遠不會跟您說,可現在,我就不得不提了。”


    辛鸞托手以示:“向副請講。”


    “南君胼手胝足經營南境十餘年,難處,有,掣肘,有,可再難再苦,所為的,不過是天衍朝局平順坦蕩,所求的,是我高辛氏君主安康。您說的南方戰場,我也的確是憂勞不安,但是眼下,這卻不是最要緊的。”向繇適時地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殿下您,時局變態比您預料得更快更複雜,垚關一戰,您失利於鄒吾的身份被拆穿,眼下為穩整個朝局,還是要以此事為重。”


    像是嚴陣以待的飽滿情緒被人狠狠劃了一刀,辛鸞一顆心猝不及防的疼痛酸漲,忍了一刻,少年人強自收拾起情緒,還是不得不和向繇繼續周旋。


    道,“那說說您的見解。”


    向繇微笑了一下,“臣的看法是既然辛澗拿鄒吾的身份做文章,不如就由南境出麵,為鄒吾換一重身份,助他改頭換麵。辛澗之後若再以鄒吾名義來發難,我們矢口否認,如此一來,鄒吾之難,殿下之難,南境之難,迎刃而解。”


    辛鸞將頭扭過去看窗外,不搖頭也不點頭,問:“向副為什麽問我?改名是大事,難道不應該是由他自己拿主意嚒?”


    這話何其古怪,咂摸中,竟似賭氣,竟似傷心,一副小孩子受了委屈,要和人劃清界限的架勢,連鄒吾的名姓都絕口不提。


    向繇誠懇道,“那臣下現在就去請鄒吾過來?”


    辛鸞反感地看他一眼,猛地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眼神又迅速滑開,嘴上說,“醫官不是說他不能挪動嚒?”


    向繇仍是笑:“那臣隻好做不情之請,麻煩殿下紆尊降貴。”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樣,辛鸞還能怎樣?隻好道,“君王不可輕易折節,這還是向副幾日前跟孤說的。”


    向繇心想:好嚒!為了不見鄒吾,都開始稱孤道寡了。


    他再接再厲:“殿下,此一時彼一時啊,如今我們再行數個時辰就要越過利江進入渝都地界,到時候臣工相迎,有人問起鄒吾身份,我們要如何解釋呢?他涉嫌弑君,原本身份就敏感到了極點,之前臣是見他重傷,您又一時無法適應南境氣候才一直拖延,如果現在還不做準備,隻怕來日將會十分被動,對您,對他,都有百害而無一利。”


    向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頗有幾分帶孩子的能耐。


    辛鸞不情不願地掙紮,“一定要這樣嗎?”


    向繇嚴肅點頭,“事有輕重緩急,自然是要這樣的。”


    辛鸞閉上了眼,好久才慢慢睜開,“那好吧。”


    “欸!”向繇響亮地應了聲,掀簾出去,就要下車吩咐。


    誰道辛鸞在後麵又補了一句,“那麻煩向副傳達的時候以您的名義,還有,鄒吾既然有傷,就不必登輅了,直接將他的車駕一道請來停在外麵,我們三人隔著簾子說話。”


    向繇萬萬沒想到,自己苦口婆心竟還是被小太子擺了一道,一時不差,下個車狠狠地踉蹌了一下。


    ·


    三江並流處,河水縈帶,群山糾紛。


    此時渡口遠眺,徐斌已能看見隔岸高處的渝都,河岸桃林結花苞而未開,氤氳著連成一片粉紅色的薄霧,襯著碧水青天,陽光炙盛,是大好的風景。


    鄒吾的馬車很快被請了過來,四尺見方的青衣黑頂馬車,比照辛鸞的玉輅小了一圈,雙雙列於渡口邊的平坦空地上。赤炎十一番與親衛軍鬆散著在外部圍成一個半圓,保持著能看清動向卻聽不到聲音的距離,徐斌在辛鸞馬車的一側,向繇胯下騎著紫騮,古柏押後,立於兩車之間的車窗口,隻是鄒吾那一邊的簾子卷開了,含章太子的仍矜持地擋著。


    “殿下?”向繇忍不住過去請示,“鄒吾人到了。”


    他話說完,過了少頃,玉輅的小簾才被人緩緩地卷起來。


    眾人投去目光,隻見辛鸞背脊挺直,衣著錦繡,嚴絲合縫地端然安坐,隻留給眾人一個冷淡矜持的側影,緩緩的,他道,“諸公議罷,孤聽著。”


    這姿態生硬得幾乎做作了。可辛鸞沒有辦法。


    他也不想這樣,但他思緒一轉自己就像被剜了心一樣難過,主動的是他,被拒絕、被趕下車的也是他……他真的沒辦法說他不介意,沒辦法不帶一丁點的情緒,明明是前一夜剛發生的事情,這要他怎樣老成持重,才能一笑置之地、好生生地,和他議事?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那樣。


    而這份尷尬和變扭就這樣傳染著,臣子一頭霧水地看著殿下,為了應對他這毫無道理的心血來潮,隻能在這樣不倫不類的尷尬局麵裏先後見禮,然後各自寒暄了幾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誰與渡山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麥庫姆斯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麥庫姆斯先生並收藏誰與渡山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