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日裏睡了一覺,此時並不多困倦,雖然獨坐無趣,倒也並不煩躁,他端端正正地調換了坐姿,這一下,不再是和鄒吾並列坐著,而成了對坐著。


    車外春雨恍若淺夢,他緩慢地發呆,無所事事地默背起誦雨誦山的詩來,春雨柳絮,桃花逐水,他坐在原處,小心地這摸一下,那碰一下,目光百無聊賴地在車內逡巡,最後又把注意力落在鄒吾身上,從這人的臉龐落到他的身上,從他的脖子落到他敞開的衣襟,落到他的胸膛和小腹……


    然後,不知怎的,忽地麵紅過耳——


    辛鸞覺得自己真是瘋了,這個時候居然也能心猿意馬,他用力地眨眼,把目光扭轉開,可過了一會兒,他又轉了迴來。鄒吾的身材很好,胸膛飽滿,腹肌明顯,此時因睡得很沉,胸膛正隨著唿吸微微起伏著,那感覺沉靜而有力,好像隔著虛空,都能聽見他的心跳,因為負傷,他左胸口包紮得很嚴實,但右胸口沒有,繃帶下麵露出深色的肌膚,還有外衣下隱約的一點……


    辛鸞發了怔,越看越癡,不由自主地就想到好幾次自己受傷的時候,鄒吾輕飄飄地攔腰抱著他,他兩個胳膊就扒在他的肩膀上,身體被他的胸口頂著,雖然隔著層疊的衣料,但是那觸感特別清晰,器宇軒昂,結實又有彈性……


    想到此,辛鸞咕咚咽了下口水。


    然後鬼使神差地,支起身子,探出手——


    辛鸞感覺自己瘋了,但是他控製不住……他在心裏哀嚎:就一次!求求了,他睡著了,我悄悄的,我就摸這一次,老天爺啊你不要負我!


    但是不巧,那晚老天爺說的不算。


    就在辛鸞的賊手在一片漆黑中意意思思地摸過去的時候,他“啪”地一下被人穩準地握住了手腕!


    辛鸞被嚇了一跳,整個人都要炸了起來。


    握著他手腕的手掌極為有力,掌心燙到嚇人,而等他目光上移,不知何時,鄒吾已然睜開了眼睛,而辛鸞就像是一隻誤闖了老虎領地的鳥,因為想要偷偷拔毛,被他這霎然的敵意而震得渾身一緊。


    “那個,是我……”


    辛鸞覷著他的臉色,害怕地哆嗦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負傷的原因,虛弱狀態下的鄒吾,眼神比平時更加鋒利,好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因為身處劣勢所以本能地在刀光未起時就抓住先機。


    可是辛鸞總覺哪裏不對,鄒吾看他的眼神很兇,哪怕黑暗中也看得出雙眸湛黑發亮,如此兇悍,哪裏是有一點睡意的樣子。


    “你……睡糊塗了嗎?我是阿鸞。”


    他像個小雞崽一樣被他抓著,鄒吾這樣的眼神讓他莫名地害怕。


    隻見鄒吾目色濃沉,眯著眼看了他一陣,沉聲道,“我知道是你。”說著甩開他,低啞道,“含章太子終於得空出來了。”


    一張臉,難看至極。


    那戒備疏遠的樣子像一根刺一樣紮住了辛鸞。


    他驀地一振,頓時就有些期期艾艾:“我,我不是……我一直想來,是……”


    “是太忙了。”


    他截斷他的話,扭過頭,看都不願意看他,“不用解釋,有人都替你說了。”


    辛鸞垂下頭,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他想說他這些天的確被牽扯住了,好多人都過來他麵前,好多人都過來燒他這口熱灶,一個一個地和他說這說那,一個一個過來打不知所謂的啞謎,便是今晚,他都是偷偷跑出來的……可是這許多話兜兜轉轉,他又無從說起,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隻問,“我……我能看看你的傷口嗎?”


    說完他像是生怕鄒吾拒絕一樣,立刻補上一句,“我輕輕的,我就是看看。”


    可鄒吾動都沒動。


    沉默得像一座山,渾身都是拒絕的意思。


    辛鸞有些氣苦,想一走了之,又不敢走。他知道今天他要是走了,鄒吾之後才是真不會理自己了,可是他又真的害怕鄒吾再把他的手腕甩開一次。


    他用指甲摳著自己的手指頭,心口像是被塞了團棉絮,飽脹綿密,他猶豫了一刻,最後還是想:甩開就甩開吧,他都受傷了,我怎麽還磨嘰這種可有可無的小事呢?想到這,他又對鄒吾說了一遍,不過這次不是詢問,是陳述,然後也不等鄒吾的反應,直接膝行了過去,大著膽子就去掀他的外衣,拆看他胸口的綁帶繩結。


    鄒吾鼻息驀地重了一下,但沒有動,也沒有推開他。


    辛鸞心裏撩起恍惚的雀躍,細瘦的手指激動得甚至有點抖。因為靠得很近,辛鸞能感受到極為濃烈的血腥味,熱度,還有鄒吾身上的味道,他並不敢直接觸碰他,一圈圈白布纏開的時候,因為姿勢別扭,他的手要小心地穿過他的腋下、後背,一點點展開,因為離得過近,辛鸞甚至感覺暈,並不好聞的味道充斥在逼仄的一隅,他感覺嗆,但是他渾身發抖,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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