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江山啊,二十一年前這裏還是屍體蔽野塞川的人間地獄。”


    東境的風比南境的寒,此時,向繇已經在禮服外麵披上了氅衣,他挑著眉梢,口氣淡淡的,似嗤似笑,“先帝前腳剛入地宮,他後腳踩著時辰嘩眾登基……他倒是不怕麵上不好看,也不怕心中過意不去。”


    丹口孔雀充耳琇瑩,容顏昳麗,此時,聞言隻是輕輕撥了撥自己的珥鐺,“就算過意不去罷,不過我中境需要的是個勵精圖治的天子,他的私德如何,於我,無足掛齒。”


    他們雖然都曾追隨先帝成霸業,但如今致身千乘卿相,世事考量都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向繇輕輕一笑,“也是,各家有各家的難。中境之前飽受戰火蹂躪,你親理萬機,如今成果不易,的確挨不得上麵的胡亂變動,可我南境所求不同,我們邊防脆弱,戰事連綿數年而不絕,東朝若是不能相助,我也隻求這主君不要太有打算,沒事兒就頭腦發熱,一天一道政令。不過……”


    向繇偏過頭去,淡淡道,“不過……若這王位還有變動呢?”


    丹口孔雀眉梢一挑,似乎沒有料到向繇的口氣如此篤定,又驚又疑地輕緩道,“……哦?”


    ·


    與祭壇上的蕭索不同,南陰墟祭壇的後麵昨夜始就臨時搭了帳篷,以供宗室重臣歇息,此時濟賓王的帳內朝臣匯集一堂,歡聲鼎沸。


    當然,此時能進帳的都不是尋常人物。在新帝麵前,同時還能說上一句俏皮話的,更不是尋常人物,不是新帝的近臣親信,就是極善於見機取樂的官員,放眼一看,齊二、辛和這些年輕小兒圍攏濟賓王最近也就算了,最裏一圈,竟然還有三品的朝臣,以輔政之臣之身,行閽寺黃門之事,細看都是炎涼嘴臉。


    齊嵩站得不遠不近,他的一派司空複等也維持著重臣的體麵,而公良柳一派站得稍遠一些,老大人公良柳更是尋了座位,眯著眼委頓不起。


    公子襄是突然闖進來的,他卷簾翻帳,一進帳就高聲問道,“齊策何在?!”


    這一句既煞且威,既殺且利,陡然間打碎了帳內的融融笑意,所有朝臣赫然迴首,這才見大帳之外,公子襄黻衣繡裳,提著裂焰,直接衝了進來。


    “公,公子……這是……”


    辛襄不去理會,冷冷地掃蕩一圈,蔽膝在他的大步下層層疊疊地展開,隻聽得他輕蔑冷笑,“各位好興致啊!先帝屍骨未寒,爾等不思悲痛,倒是在這裏忙著取樂!”


    這話何等誅心,帳內朝臣頓時錯愕,一個個畏懼地散開。


    公良柳聞言掙開睧耗的眼睛想要阻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被朝臣們層疊圍攏濟賓王,在人群的空隙中現身,雄踞端坐的新帝神色未動,眼神淩厲得已然讓人畏懼。


    “辛遠聲你放肆。”濟賓王兩眼一眯,“這是什麽地方,你敢提槍近前?”


    辛襄卻沒有絲毫退卻,裂焰槍尖點地,金石的地麵上,咯咯地刮出刺耳的磨牙吮血般的聲響,“先帝在時,曾金殿之上持劍斬案,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有些兇手我動不得……”


    裂焰槍梟狂著長鳴一聲,直指齊策!


    “不代表所有兇手,我都動不得!”


    “你瘋了!”


    白角還在怔忡,卓吾聞言,率先扣住了辛鸞,“你知道你現在什麽境地?你身份會暴露,行蹤會暴露,那一位剛剛大權獨攬,你要被當成靶子被打嗎?”


    辛鸞卻掙開他,靜靜道,“我沒瘋。”


    他掙紮了一下,從鄒吾的懷裏跳下來,不動聲色地看了白角一眼,拿過卓吾手中的鞋子,穿好。


    “我受夠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了。”


    他還是有些虛,落地時踉蹌了一下,不過立刻就穩住了,他瞥了卓吾一眼,沉聲道,“小卓,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我一輩子都該做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老鼠嗎?”


    “可你現在隻是在負氣,是在賭!”


    事到如今,便是鄒吾也冷靜不了了,他猛地握住辛鸞,逼視他。


    他隻想保他平安,想他穩妥,不想他尚未成年就要掀動如此波瀾!


    可辛鸞揚著臉,不閃不避地迎著他的目光,冷靜而堅毅道,“對!我就是在賭!”


    “我賭宗法輿情民意都在我這裏,我賭世人牽衣延頸欲為太子而死……鄒吾,君子惡居下流,我在劣勢裏站得夠久了,我難道還不能賭嗎?!”


    他是被仇恨衝昏頭腦了。


    可是他也很清楚,這輩子,至少五年之內,他都等不到這麽一個民情喧騰,百姓對他父親愛戴到極點的時刻了!他想翻盤,他必須走這個險招,是生是死,他要賭這一把!隻要他能出現,隻要他站在天下人的麵前,他可以讓所有的殺人兇手忌憚,他可以讓所有暗害過他的人,坐臥不寧,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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