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歇斯底裏的聲音淹沒在歡唿的人群裏,鄒吾抓著他,死死地抱著他,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強硬,“辛澗十五年單殺無敵,你以為你真能殺他?!忍下去!忍下去……”


    他命令道,“……辛鸞你要忍下去!”


    祭台之上,頌唱已畢,奏樂已畢。三公之首高聲喊著:“禮成,請天子受拜。”


    民情鼎沸,早已不可挽迴。之後此聲次第傳開,各門將佐,各方君臣,齊齊後退一步,叩拜濟賓王:“臣昧死,為天子賀,謹奉九鍾,宜哉萬壽!稽首再拜,恭祝吾王上千萬壽!”


    一聲嘯厲中,半空淩空現出雙翅金色重明鳥法相!


    “……不要玉石俱焚!辛鸞,他們不配你的玉石俱焚。”


    既受大寶,濟賓王請印璽,口授詔書,號召討逆,以賊子之熱血祭先帝,以懲國賊!赤色的火焰陡然升騰足有四丈之高,巍峨地蓋過四野,越過祭壇,勢不可遏!


    劊子手提起重斧,日光冷冽地滑過他的刀刃,鄒吾板過辛鸞的臉死死地叩進懷裏,緊接著,辛鸞聽見了人群驚恐失控的吸氣聲,緊接著,又爆發一陣熱烈歡唿!一浪高過一浪,一浪高過一浪,瞬息間,萬人伏倒,山唿萬歲,雜亂的歡唿最終將唿喝匯聚成同一種聲音:“濟賓王!濟賓王!濟賓王!濟賓王!濟賓王!”


    正午的陽光是懸天的利刃。


    後來,那歡唿浩浩蕩蕩如迴蕩在山穀中的千軍萬馬,歡聲大動,恭賀新主!


    辛鸞把臉埋在鄒吾的腰間,忽然間,嚎啕大哭!


    他真的覺得自己已經瘋了。他哭得臉色赤紅,渾身癱軟,膝蓋根本就站不起來,鄒吾架著他往後避讓,他看著眼前掠過的荒誕景象,感覺自己像是被撕裂了,他聞到了黃土草木的腥,聞到了段器的血,他看著殺人兇手登上王位,他看著朝廷重器在怨殺好人,他想我身之所在,到底是什麽人間地獄?行善者不得善終,行惡者不得惡報,這天下的是非,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竟然如此顛倒?!


    腥氣一層一層地泛上來,高台上的辛襄眼睜睜地看祭台上的一幕一幕,看著百姓喧騰、世人跪伏。他的父親麵對此情此景,看著壇下鮮血,他在笑,是那種雄視六合、誌得意滿的笑。


    辛襄指尖麻痹,有針尖一般的疼。他從不懷疑他的父親適合當一個國家的主君,先王韜光養晦、無為而治的時代已經過去,他的父親比他的弟弟更適合當一個國家的主君,比他的弟弟更有才幹手腕,他雄才偉略、有俶儻之節,不出意外,他會給天衍真正地帶來中興!


    可是!……他此刻,沒有自豪,隻有懊喪。


    一浪高過一浪的歡聲中,他恍惚聽到弟弟摧心泣血的哭聲,那聲音聲嘶力竭,充滿了絕望,他霍地在高台上轉身!祭台之下,鄒吾巧妙地背過身去,淹沒在人潮之中,人山人海中 ,辛襄空麵對著千百張渺小的臉孔,南陰墟的驟風裏,悵然所失。


    天衍十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初吉庚午。


    天衍帝出殯,舉國大喪,濟賓王升壇即阼,受封帝陵,既受大寶,後百官陪位,特告於宗廟,開年號元興,稱帝天煬。


    第71章 垚關(1)


    辛鸞從來不曾在鄒吾麵前這樣哭過。


    他是很柔弱,可是他也是太知禮得體的孩子,四十九天,他再崩潰、再委屈、心境再絕望、蕭索,他也沒有對誰宣泄過。最開始和鄒吾不熟,他不敢哭,幾乎是在賠小心地活著,後來熟了,他又不能哭,所有的眼淚他都是偷偷地忍著,挨了打、受了傷也不敢抱怨。


    可此時,他就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終於忍到了極點,以他父親葬禮的名頭做遮掩,哭這一連四十幾天的折磨,哭他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公的遭遇,哭他的生離、死別、勞碌、疾病、毆打和傷痛,哭他所有曆盡的劫波。


    可這駭人的發泄就像刀一樣,鄒吾抱著他,隻感覺那每一聲都在他的血肉裏翻攪。


    他不斷親吻他的鬢角、撫摸他的頭發,想讓他安靜下來,但是根本不管用,辛鸞的哭聲淒厲尖銳,哭到根本停不下來,他哭盡了所有的力氣,最後開始急劇地倒氣,死死地抓著胸口,好像要撐不過了一樣。


    鄒吾滿頭大汗,最後隻能束手無策地把他打橫抱起來,在人群裏艱難後退。


    他們是忽然被人攔住的。


    鄒吾被辛鸞哭得方寸大亂,在移動的人海裏幾不辯路,來人身量不高,很是單薄,穿著柳營低階的製服,忽地抓住了他。


    鄒吾一臉煩躁,看到人就想上腳踹,是那人忽地急惶惶地先開口,“我,是白角,我叫白角,他……他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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