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先王後歸葬於此,今日石門再開,待天衍合葬同陵。


    辛襄站在祭壇的最前方,腰間佩玉,黻衣繡裳。眼見著鹵薄儀仗浩浩湯湯,被萬餘眾簇擁著,一路迤邐而來,緊接著,幡隊散隊歸攏在祭壇四方站定,赤炎紅鎧鐵騎與京營的黑色製服絞纏護衛,三足烏的蠹旗不倒,哀樂不歇,八十八杠的棺木終到眼前,杠夫們踩著紅毯,一步一唱詞,將梓宮抬上了祭壇。


    十數天的禮儀教導,辛襄隻覺自己已經變成了個牽絲的人偶,他明明想落淚,明明想心痛得想裂開,可是他不能,隻能聽著禮班的唱詞轉身,一臉肅穆地領銜屈膝、祭酒、跪拜。


    他從來沒穿過這樣厚重繁瑣的衣服。


    他以前最喜歡看鸞烏殿的女官晨起侍候辛鸞更衣,今日才知道身著這樣的全副冕服,玄衣纁裳,配飾組玉,革帶疊著大綬腰會勒到人透不過氣,而他端著酒,每一個抬手都艱難無比。


    蒼璧禮天,黃琮禮地。


    炙熱蒼茫的風裏,他聽著嗡嗡嚶嚶的哭聲,汗流浹背,隻感覺哭聲哀樂裏念誦的每一句祝文、悼文,都混著濃重的鐵腥氣,逼得他想嘔出來。


    白珠旒冕在他眼前不知停止的晃來蕩去,辛襄都不知道怎麽主持結束的,他最後卸下冠帽,以額觸地,聽著內侍嘹亮地唱著祭禮終結,那一刻,他心力交瘁,感覺自己就要暈過去。


    可是顯然,百姓並不打算就這樣結束。


    辛襄起身的瞬間狠狠地晃蕩了一下,隻見祭壇正中,幾百人重孝忽地有組織地跪倒,領頭之人忽地大喊,“先帝祝文續畢,祭禮告終,然騰蛇奸賊仍逃匿在外,高辛帝子仍不知所蹤,我等憂心忡忡,還請朝廷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緊接著,請命聲如驚濤駭浪般層層卷來,在祭壇正中掀起了一個又一個的高峰,仿佛滾油中濺入無數的水滴,四周的百姓紛紛開口嘶喊,嘩然著向前推擠!


    眾聲喧嘩,其實每個人到底說了什麽,那是根本聽不清的,但是站在祭壇上的雲端之人,全都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天衍十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天子被殺,太子被擄,這是整個國家最屈辱的一天。


    濟賓王壓得住神京溫順的百姓、安撫得了一時,但是今日近日的場景,所有來臨奠的天下人都激動了,都憤怒了,他們開始質問朝廷含章太子什麽時候才能找到,質問濟賓王怎麽還不出兵剿滅騰蛇的餘孽!他們舉著手臂,說他們不怕打仗,也不怕流血,他們矢誌報仇,要所有亂臣賊子為先帝陪葬,他們要金烏落後,還能有人托得住太陽!


    向繇收著下巴看著眼前的局勢,眼神銳利有神,看好戲一樣等著濟賓給他的臣民們一個說法。


    此時,齊嵩卻列步而出,大聲喊道:“臣有言!”


    祭壇的四方重鼎,鐺鐺鐺地敲響,震得整個場下的人們凝滯在短暫在沉寂中。祭壇上的老臣們距離更近,不堪其苦地偏過頭去。而此時,齊嵩卻邁步而出,大聲道:“皇皇上天,照臨下土,先帝英靈在上,恐怕也無法樂見天衍一日無君,諸軍一日無主。濟賓王才堪大任,操行潔白,先帝居喪四十九日,一遵古禮,不敢稍縱。如今帝子銷沉,繼嗣不明,臣雖痛心,然更憂慮國本,恐帝位空懸,長此以往國將有大禍……故而,臣冒死,迎濟賓王踐祚嗣位,使天下歸心,請新王典科律,申寃訟,尋帝子,而安四方!”


    祭壇之上,向繇霍然抬頭。


    不僅是他,祭壇上很多人都懵住了。


    向繇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齊嵩老賊他……怎麽敢?他怎麽敢?天衍帝的骸骨剛剛歸入帝陵,這齊嵩要無恥到什麽程度,竟然公然利用先帝的葬禮?公然違拗先帝立嫡的意思,說請迎濟賓王即位?!


    可是這個驚天的消息還沒等他消化,以齊嵩為首的司空複、況俊嘉祥紛紛朱衣綬帶、揖手高喝,“臣附議!”


    “臣附議!”


    “臣等附議!”


    居高聲自遠,他們早有準備,齊聲一喝便氣勢如虹。


    且一個臣子接著一個臣子,個個舌燦蓮花,有理有據,那意思就是如今情勢,太子失蹤,國本未定,高辛氏中,資曆、民望可以堪當帝位的就隻有濟賓王!他們聲音高朗,朝著祭壇下的百姓曆數濟賓王十幾年來樁樁件件的功勳,誇讚濟賓王的品行,追憶天衍帝與濟賓王兄友弟恭之當年……


    再之後,那些造作的請拜、辭不受、再請拜、再辭不受,已經無需贅言了。濟賓王巧言令色,好一番“天下乃我王兄的天下,我不過因兄成事,若尋得含章太子,該當送還地位。”他情真意切,字字錐心,向繇不知濟賓王是不是在祭壇下安插了人手,推波助瀾,最後隻聽得百姓喧騰起來,眾口一詞,竟沒有人再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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